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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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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个从满屋的喧闹中最后一个醒来,刺眼灯光闪进眼睛,如梦半醒,恍惚中看到了白人晃动的身体,他梦语一声“李白——”,突然像被雷子炸了似的揉清眼睛,当下从床上跳了下来。
李白手中不知从哪握了一个啤酒瓶,幸亏老赵躲得快,否则此刻,脑袋肯定被玻璃碴子开了瓢,可没砸到的李白显然不罢休,双臂伸直露出尖锐不整的玻璃渣,像青面獠牙的怪物上下晃动,不知是激动还是惧怕,他整个身子都在抖,唯有一双清明的眼睛净露凶狠,平常憋红的脸色不见,却是更上一层的吓人虚白。
身旁早早被动静惊醒的舍友们,胆小的还趴着看,胆大的忙冲上去劝阻两人,李白不让人靠近,只能把那吓得直哆嗦的老赵与李白拉开距离。
“你——你想干什么!”
众人慌乱中纳起闷来,说出这话的竟是那个此刻最横的李白,他声音不高,只是低吼,却带着嘶哑颤音。
或许只有陈个明白,李白不是个无事生非的人。
“我问你——你要干什么!”
“说啊!”
众人目光转到已退到门边的老赵,鬼知道他想干什么,看这拼命的架势,老赵茫然的脑海使劲搜索着李白想要的答案,可他真得想不到,话音也跟着颤,连带结巴解释,“我——我——我没——”
“李白,怎么了?”
陈个见老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便扭头问李白,连带喊了好几声,李白才木木注意到这么个人的存在,悠悠肯将目光转到他身上,皱着眉盯他的眼睛,似乎想盯出个公道,可他又觉得不需要、不可能,眼看着紧闭的屋门被打开,说不出理由的罪人踏步要逃,李白几近失控地铆足了劲儿,把瓶子狠狠砸向门处。
陈个见状,顾不得叫喊,直接冲上去缠住李白的双臂,使他刚要发力的手停留在半空,破瓶子抡出不到半米便栽在地上,破碎一声空响,顿时鸦雀无声,只有李白回神后的挣扎,他讨厌那个箍住他行动的人,可理智还在分辨他的呼喊,那人又将另一只手攀上腰际,这一动作几乎泯灭了他刚生的冷静,嘶吼着将人扳着头砸向墙边。
论陈个再大的力气,也无法在有心保护对方的情况下保全自己,门磕在墙上,虽是样板墙的沉闷,却还是震得他阻断了要说出口的话。
幸而这么一撞把李白也震得够呛,他愿意冷静片刻去思考自己在干什么,还有旁边那个抱着他的人。
“李白——你想做什么?”
陈个轻轻开口,却带着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执拗,他感觉到李白身体的颤抖,恍然竟觉得,他可能一点不了解这个人,在他自以为相处了、甚至养了三星期之后,这人展现出对一切的抗拒与惧怕,完全不是他认识的李白,又好像是李白最坏一面的全部写照。
“你放开我。”
李白的汗水从发丝垂下,顺着低头的动作啪嗒落地,静得像他说出的话一样,出口即收,仿佛刚刚失控的人根本不是他。
陈个动动手指,犹豫再三仍然没有松开,他从侧面看到了他淹红的眼睛,空洞而疲倦,如果没有支撑,他还站得起来吗?
“我尽量不管你,你他妈倒是争点儿气啊!”
“不要碰我,别管我!”
李白借着最后一字吼出的力气,挣脱了陈个的束缚,顺着天边一声雷冲出屋外,想快点离开这肮脏的地方,咬牙狠狠认定,这果然只属于那帮低贱卑微的人,可是,可是上流社会的人又怎样呢?
陈个几乎是同时跟着他的步伐出去的,但在一声雷响过后,把他击打回去,提醒他拿了一把伞再往外冲。
宿舍向来只怕进人不怕出人,一前一后出去两个农民工,并没引起看门大爷的注意,却引起了在外蹲守的出租车司机的注意,他猛然打开强光,照着李白的去路。
李白被晃得眉头一紧,迷迷糊糊去看,结果二话不说就钻进了人家车里,去路不提张口就是开车。
司机应了一声,点了油门儿,四个轮子不知轻重的转动起来,只见前方猛然出现一个人影,呈大字拦住了车的去路,司机是先踩的急刹才骂出声的,骂大半夜哪来的不知死活的小鬼儿。
车前两人把头拱得厉害,李白克服着惯性抬头看,透过玻璃,强光照着神情紧张,嘴里张合不停的陈个,他在看着李白,一手一伞敲打着车窗,似乎想敲到李白的脑袋上。
李白紧闭了下眼,喉结狠狠向下一滑,刚想叫人继续开车时,小鬼已经转移到司机那边的车窗外,玩命拍着让车窗降下,抚平情绪开始一针见血。
“师傅,您别载他,他没钱。”
司机师傅有些懵,这是闹哪一出,转头看着目光直直前勾的客人,似乎想等出一个反驳的说词,可他没有,不知是默认还是不屑辩驳,又或者是,没有听到。
“李白,快下来!”
“你能去哪!”
滚烫雷声接二连三劈在肩上,劈得陈个后背发麻,光凭人类就能预示到接下来的灾难,它在告诉凡人,天潮心躁,不要出门。
可陈个确实知道李白惨,铁了心要把他弄下来,他不仅是被城市抛弃的人,现在看来,还是个被心智抛弃的人,没有家人会来找他,即便是在即将到来的暴风雨里,即便一意孤行被冲刷着离开,也留不下任何可召的痕迹,那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他的任性?没有答案的陈个简直要被气死了!
“李白!”
“离开这里——”
李白低下头,出口习惯性轻微决绝,他花了很大心力缕清事情的经过,确定此刻自己很清醒,才去回答陈个的喊声。
陈个觉得不公平,他差点把吊嘴子都嚷出来了,结果他妈被这人一口云淡风轻、不容置喙的语气给推了回去,他拧眉在外站了片刻,沉下一口气开了车后座的门,再在外面耗着,真怕一个几率选中被雷劈死。
“开车,打表。”
司机师傅不禁感叹生活的不易,天气预报说今天夜里有雷阵雨,想着三更半夜就会有那倒霉催的没带伞搭个车啥的,他瞪着俩眼儿好不容易盼来了李白,外边就开始天雷滚滚、电闪雷鸣,这之后还上来一个带伞的,俩人纠纠缠缠像是认识,活活把接下来的路程走得弹尽粮绝,整车气氛滴水成冰,再不暖暖真怕冻死在里面。
“两位,去哪呀?”
没人说话,陈个在等李白,李白不语,陈个想想,估计他也不知道何去何从,便张口说了一个不错的点儿,“工地。”
“诶!”
“师傅,今天夜里有大雨,您还在外面晃荡呢!接完这单赶紧回家吧!”
“嗨!这老天爷,干打雷不下雨,要被他唬着,还能指望啥吃饭啊!”
陈个在后面笑笑,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不错,还挺精神一小伙子,顿时就觉得暖和许多。他信手打开旁边的电台开关,用着舒缓的音乐,妄想同外面雷声一较高下。
到了颠簸地带,陈个舒适度还没体验到便感觉不对,头使劲往椅背上压,尽量全身各处贴着车座,跟着车的震动频率呼吸,甚至想要控制大脑的运转,他拼命找着坐面包车的感觉,刚开始还能唬住自己,到后来脑子直接短路成一团浆糊,跟着上下起伏搅弄,恨不得找个出口倾斜而下。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油,几分!”
司机师傅这跟着应和的一嗓子,差点让陈个把什么奇怪的东西喷出来,是笑,他在挣扎中憋着笑,如果还有余力,他真想看看此刻李白的表情,有没有添点儿喜色?不枉人师傅大半夜献丑一场。
李白此刻没有任何喜怒,脸色一汪死水,甚至眼珠都没动过分毫,呆呆盯着被车灯打亮的一段距离,那里正浮现着一个个人影,接二连三被卷进车底,马上又纷纷冒出头。他不觉得可怕,他只感觉厌恶,这些一个个指责他、陷害他、逼迫他的上流人士,究竟要害死他多少脑细胞才罢休?
几首歌赶完,出租车才走上好道,陈个差点儿从被浆糊搅死的边缘上大吐为快,一不留神发出一声舒爽的哀叫,提醒自己马上要解脱了。
“据扒哥小道消息,国际某知名建筑公司姜姓老董,花重金寻找姜家私生子下落,据传,这位私生子有同性恋倾向,被人拍到与男子亲密举动后,被家人重责而赶出家门,其不雅照片流传网络不久,立刻引起圈内人士一片哗然,随后被有关部门肃清……”
“什么是同性恋?”
陈个刚从歌声转向新闻的诧异中回神,立刻又被那句子中的陌生词汇吸引了注意力,秉着虚心好学、不能单纯顾名思义的直肠精神,加之粘稠主客关系作用,陈个便大意问出口,不曾想换来老司机一声戏笑,同时被吸引的,还有精疲力尽的李白。
“小兄弟不懂吗?”那你俩刚刚在干嘛?“就是同一性别之间的恋爱。”
陈个表情显然有了些许变化,眉毛上扬,眼睛睁大,嘴巴情不自禁伴随着一声“啊”就张开了,不是取决于惊讶,而是取决于惊讶的程度,其之大仿佛颠覆了世界观一样,让一直以来懵懂挂念班花的心十分不适。
恋爱不是要互相喜欢么?这世上还有这种哭笑不得的状态,你们城里人可真会玩儿!
“三个多星期了,天天半夜循环插播这条消息,”司机师傅又笑一声,“白天不敢播吧!好好的建筑行业蹭这种娱乐新闻,估计那位私生子长得很符合大众审美。”
李白小心抬着眼皮看,后视镜里司机咧着嘴笑得厉害,笑得他的睫毛跟着上下扫,忽然前方一条银钩闪进车里,吓得司机连忙一个急刹车,深呼吸稍等片刻,惊觉只是闪电之后,只觉旁边狂风不断饮进,吹得人心慌,而刚刚所坐之人竟已没了影子。
“李白!”
一把钱塞进怀里,后面“砰”一声响,顿时车中只剩他一人,他喘息环伺,深风还从大开的车门往里灌,颤着的双手数数钱,正好同那冒着绿光、“嗞嗞”叫的机器上的数字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