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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二

      火车咣当咣当的开着,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窗外无尽的黑夜,渐渐进入睡眠。我做了一个梦,一个我隔三差五就要做一次的梦。
      是我六七岁时候的事,那是一个夏天的清晨,在乡下度暑假的父亲领着我走在一条还算宽阔的田间小道上,初升的太阳把我俩一大一小的影子都拉得老长。我的小鞋子已经被露水濡湿了,但当时的我并不关心这个,我正在和父亲罗列着我的一个又一个疑问。
      “爸爸,这条路可以通到哪里呢?”
      “可以通到很多地方?”
      “可以通到我们家嘛?”
      “可以。”
      “那可以通到外婆家嘛?”
      “也可以。”
      “那北京呢?”
      “都可以。”
      “那美国呢?”
      “中间坐下船或者飞机也可以到。”
      回答完这个问题,父亲就在太阳粗粗的光线里走起来,我有点跟不上,但他不等我。
      每次梦一到这里我就会醒过来,然后将父亲行走的背影在我脑海里又刻深一层。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很坚持这一场景是在生活中确有发生过的,可后来我渐渐又觉得它只是梦。现在呢,我则是完全搞不清楚了,因为脑海里的印象太过深刻,深刻的既不像梦又不像现实了。

      到柳城已是晚上十点,为什么来柳城我说不清楚,我只知道月牙离开之后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柳城,这座城市是我们这种人的聚集地。为什么要找月牙我同样也说不清楚,我就是要找她,对,我爱上了她!这是我目前最有意义的事,我必须找她,不然我的病就要来找我,这我很清楚。

      从站外看,柳城火车站是黑色的,因为天是黑的。车站外,人人带着口罩,站外的商店家家卖口罩,我就地买了一包,因为此时的柳城柳絮如雪。
      我带好口罩,在车站门口打到一辆出租车。
      “去哪?”司机是个女人。
      “先开起来好了。”我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
      车内的后视镜里我看到司机的一双眼,一惊!觉得这双眼好熟悉,我在内心啊了一声,我找到了月牙!不过随即我又否定了我的结论,我太过激动,把记忆里的眼神弄错,这不是月牙,这是另一个人。
      汽车开动起来,规律的噪音响起,因为有规律,噪音倒有点像音乐。时间的缘故,路上车辆行人都很少,夜幕下的柳城显得有些可爱,安静的可爱!
      我想起佟雪说过的一句话:“城市就像孩子,白天又吵又闹,十分烦人,可一到晚上,它安睡下来,就立马变的安静又可爱!”
      汽车驶入闹市区,车辆渐渐增多,每台车子仿佛都有自己的大脑,它们并行不悖,井井有条。我坐的这一辆车子的大脑是佟雪。
      “你来柳城做什么?”
      “找人。”
      “找谁?”
      “月牙。”
      “月牙是谁?”她停顿一会问。
      “一个朋友。”
      这就是我和我三个月未见的佟雪一见面说的话。
      我让佟雪在一家快捷酒店门口停车,然后走下车,等她一起下来,然而她并不下车,而是兀自将车子开走了。
      我一愣,赶忙掏出手机拨打了她的电话,她的手机号我自然记得。当嘟嘟声响起时,我看见还没走远的车子终于减起速来,然后缓缓停下,电话随即接通。
      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手机这东西显然是个死物,但它又与一般的死物不同,因为常常会有灵魂会被注入其中。此刻我手机里注入的灵魂是佟雪的。
      面对佟雪的灵魂,似乎比面对她本人要来的难,和佟雪的关系中,我从来是被动者,所以此刻一片茫然,全然不知道说什么,所以直到手机被对方挂断,我也一声都没有吭出来。
      手机挂断后,灵魂随即发生了转移,不远处的汽车活了过来,奔驰而去。
      我本能的将手机号再拨打一遍,这次电话没有接通,因为那一头的手机已经被关机。我有些懊丧,可是心里不知为何,却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变的轻松起来,仿佛眼前的结局也是一种尘埃落定,也能让人平静。
      不过还没等我缓过神来,汽车便从它消失的方向上再次浮现出来。汽车在我面前停下来的时候,我不由咧开嘴笑起来。
      这次佟雪下了车。三个月了,这是三个月来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整副躯体,她变瘦了,可她身上的那股健康气息一点也没变!紧接着,我发现我其实已经想念这幅身体好久了。不过事情和我预想的还是不一样,佟雪下车只是把我的行李扔在地上,她并没有向我走过来,而是立马又上了她的汽车,然后将车开走。
      我站在原地体味着第二次被遗弃的快感。那时我还不会抽烟,如果会,我想我能坐在原地抽完满满一盒烟而不动一步。
      我也就是在原地坐了抽一盒烟的功夫,才起身走进酒店。
      “春总!”
      我走到酒店吧台招呼了一下,吧台里的女接待生抬头看见我,便忽的站了起来,朝我这么喊了一声,样子有些拘谨,手里刚才玩的手机也默默装进口袋。于是我注意到她旁边的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和女接待员的表现却是相反,她不理睬我,做在那里很不明显的偷笑,或者说幸灾乐祸。
      我心情不好,搞不懂眼前是怎么回事,也不想搞懂,直接取出身份证放在吧台,对接待生说:“给我一个套间。”
      接待生拿起我的身份证看了看,旁边的那个小女孩也往上瞥了瞥,结果两人都用惊奇的目光看着我。
      “我有点累,能不能快一点。”我尽量心平气和的说。
      女接待生总算通上了电,开了机,然后很连贯的替我办了入住手续,小女孩则送我上楼。
      “你叫什么名字?”
      “你刚刚不是已经看到。”
      “看到也可以再问一下嘛!”脸上一副调皮的样子。
      “你爸爸是不是姓春,妈妈姓夏,或者反过来?”
      我看看她,不理会。
      “你一定有一个双胞胎的哥哥,或者弟弟,对不对?”过了一会她又这样问,全世界都没有她高兴。
      “我是独生子女,生下我不久,父母就决定离婚,同父异母,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有很多,同父同母的一个也没有,双胞胎更没有!”
      “或许你父母瞒着你呢,又或者他们重温旧情的时候又生了一个呢。。。。。。”
      我嘭的把房门关上,这女孩是个疯子!
      我脑袋里乱哄哄的,放下背包便一头倒在床上,这样躺了一会,结果却睡着了,睡到一半,我朦朦胧胧感觉到身下压着什么东西,起身一看,竟是一支玫瑰,已经被我压的变形,但的确是玫瑰!
      这床上为何有一支玫瑰?前人留下的?固然浪漫,但也太不卫生,我接受不了!想想还是酒店赠送的可能性大一些,不过是什么样的老板才会送住客一支玫瑰呢?这老板是男人还是女人?女人吧!
      一醒来就很难再睡下,不做点什么就忍不住要去想佟雪,想她刚才的样子。三个月不见面,突然相见,我有种从梦里醒过来的感觉,觉得她变美了,比记忆中的她美很多,我立马有种把她抱在怀里的冲动,可结果。。。。。。
      想到这我很难受,她不温顺了,也不再阳光。她不爱我了!爱只是一种感觉,这东西很不可靠。
      我以为我想到这就可以结束了,可实际上是进行的更厉害了,我有种立马起身去找佟雪的冲动。为了抑制这种冲动,我打开电视。
      我把所有的频道都翻一遍,结果一个我想看的节目也没有找到,于是起身到洗手间从头到脚洗簌一遍,穿上衣服走出酒店。
      凌晨一点半,柳城的大街空荡荡的,街边的路灯绵延而去,流成一条昏黄的河,我在河底缓缓的走着,夜风轻抚过来,将我内心的迫切吹平吹淡。变淡了的迫切便在内心引申出一种决心,我决定不再找月牙,我要去找我的佟雪。
      决定这个东西很神奇,一定下来,迫切感就被它吞咽了。没有了迫切感,街边通宵经营的面店便进入我的视野,我饿起来,又想起刚才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一碗乌冬面,我有了吃乌冬面的冲动,我们这种人就是这样,不然也不会得这种病。
      不过这家面店并不卖什么乌冬面,我很失望,但我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掉头就走,而是点了一碗肉丝面和一笼虾饺,找一个拐角处吃起来。
      吃到一半的时候,一只手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拿起蒸笼里的一只虾饺,送进一个女孩子的口中。
      女孩看我抬头看她,边吃边笑,我看一会也就低下头继续吃我的了。这女孩我认识,就是刚才酒店的那一位。
      “怎么?吃你个虾饺就生气了?”
      我又抬头看看她,仍不说话。
      “哎呦,等我点的上来了,双倍奉还,总成吧!”
      我干脆放下筷子,将蒸笼推到她面前。
      “我吃好了。”
      她笑起来,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你来柳城干什么的?”她边吃边问。
      “查户口。”
      “北京来的?”
      我点点头。
      “查什么人的户口?”
      “外来人口的户口。”
      “比如说。”
      “比如说像我这样的。”
      她明白过来,不过仍继续吃我推给她的虾饺。
      “怪不得都说老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嗯,相当坏!方圆三公里以内不适合小女孩出入。”
      “我不是小女孩,我马上都十五了,早可以生孩子了。”
      我又看看她,不知她为何要说出这最后一句,她还不到十五岁,而且她知道这一点。
      “你不说,那我来说,我在等我男朋友,我准备和他分手,和我比起来她实在幼稚,简直无法交流。不过分手不是在今晚,我还有件事要和他一起做,他是一个好小孩,对我很好,我这种人嘛,从来不以怨报德,我要对得起他,多给他一些美好的回忆,也要让他好好受些伤害,好歹能成长一些,不能老这个样子。”
      我看看她,她已换了装束,不过这不重要,她本身有伤害男孩子的那种资质,不论长相还是性格。
      具体来说,不到十五岁的她发育的相当好,略显妖艳的妆容和中性的打扮则让她有种邪呼呼的魅力,最重要的是她有一张精致的脸。于是我在想这个倒霉的男孩子会是谁呢?
      这样想着,男孩子也就出现了。是一个小黄毛,也是十四五岁年纪,衣着稚气,脸蛋也稚气,但长得不难看,再长大一点他估计就要伤害女孩子了,当然,是别一种的女孩子!
      “吃虾饺。”
      听了女孩的话,男孩便坐下来吃虾饺,看我的眼神有些拘束。
      “这是我表哥。”
      男孩想站起来,结果被女孩制止了。
      “不用站,叫表哥就行。”
      “表哥。”
      我看着两人,心想他们这是什么关系呀?情侣的定义真的有这么广嘛?
      我起身跟他们说我走了。
      “急什么嘛,说说话呀!”女孩似乎真的不想让我走,男孩则抬头看我,又不敢看我。
      店外的路灯不知何时已经关闭,整条街都黑下来,停在路边的小汽车,像趴在地上的甲虫,静悄悄的。
      街对面传来一阵干咳声,咳嗽的人手里拿着香烟,红彤彤的烟头像萤火虫一样,在空中做着钟摆运动,然后变成一颗流星,落在街边。伴随烟头落下咳嗽声响起,末了是一口吐痰声,音质沙哑,但洞彻整条街道。
      我回头又看看店里仍在吃面的两个小孩子,向酒店的方向走去。
      回到酒店,时间已近凌晨两点半,我迷迷糊糊的从电梯里走出来,通道里有些昏暗,不过我还是在通道的尽头捕捉到一个身影,我立马清醒,那身影太熟悉,我正在思念着它!
      我住酒店三楼,两部电梯都在中间,身影在楼道尽头的手扶梯那里。身影正向楼下走,我喊一声,没有回应,我跑过去,楼道就空空了。
      我揉揉眼睛,在楼梯口发一阵呆,呆发完了,我也就意识到是自己看错了。于是提溜着头走回房间,倒在床上睡起来。
      不知睡了多久,我在沉沉的睡意中渐次清醒渐,使我清醒的是一种压迫感,一件重物正压在我的身上,我伸手试着去探摸,一惊,压在我身上的居然是一副身体,紧接着我又一喜,我摸出了这幅身体。
      “佟雪。”我轻轻的叫了一声。
      她没有应我,只身体在我身上轻轻的动了动,将原本放在我肩窝的脑袋向更深处探了探。
      看她不说话,我便伸手去开灯,结果被她阻止了,她将我伸出的手轻轻的拉回来,放进我俩身体中间,用她的身体压住。
      “佟雪。”我又喊了一声。
      这次她干脆伸手捂上了我的嘴。
      慢慢的我意识到她是在哭,泪水淋在我肩头,凉而润。
      我将我的手从我俩之间抽出来,拿开她放在我嘴巴上的她的手,然后将她的手放在我的手里轻轻的揉捏起来。我的另一只手则摸索上了她的后背,顺着她算盘一样的脊柱骨,一节一节往下给她做轻柔的按摩,来回多次之后,耳边她的鼻息才渐渐均匀下来。

      没拉严的窗帘漏出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睁开眼看了看,然后翻个身再次睡去,没睡一会,便忽的坐起来。
      窗外有蓝天,有白云,有明媚的太阳,夜里大约是下了雨,周遭都湿漉漉的,不远处的一家小院里,伸出一支带雨的蔷薇。

      迅速清醒过来的我,发现房间里并没有佟雪的影子,这让我才被睡眠抚慰过的心灵,忽的又空起来。我问自己,昨晚的事怕是个梦吧?
      可留下的记忆怎么那般真实呢。于是我又想起父亲的背影,只觉昨夜的事就像父亲的背影一样,也变得既不像梦也不像真实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要去找。洗簌间、衣柜、床底下,窗帘后面,甚至塌在那里的被子下面,然而那里也没有佟雪的影子,连一点点她来过的痕迹都没有。
      突然想起,我又转头去看我的肩窝,一样,那里并没有泪水的痕迹。
      这让我开始怀疑,我的病是不是又要发作了?心里想佟雪想的发疯!
      我一边忍着思念带来的痛苦,一边开始洗漱,我要找她,等不及了,一时都等不得了。
      我匆匆忙忙的就准备出门,然而在我开门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错误,有一个地方好像不对。
      不对的东西在哪里?一支玫瑰的影像跳进我的脑里,昨夜被我压的变了形的玫瑰不见了!我翻箱倒柜到处找,然而没有,就是没有!玫瑰去了哪里,酒店并没到清扫的时间,难道我的佟雪真的有来过?我愈发迷惑起来!
      我在街上找了一个上午,我只记得佟雪的出租车是绿色的,柳城不大,可绿色的出租车不知为何会有这么大一堆。
      我有时会问人,他们有的很聪明,让我去出租车公司查,说那样会很快。听到这话,我就点点头走开了。去出租车公司找?流程得有多麻烦!这样我还不如待在酒店,没事就给佟雪打个电话,打通也就完事了。
      我这个人不怎么聪明,所以不太会找捷径。找人就在大街上找,像是一场赌博,找到了就是找到了,找不到就是找不到!我赌得起输得起,输不起我也得赌!赌我的佟雪,因为她是一个人,有一颗心!
      下午的时候天气热起来。我是一个能坚持的人,可以成年累月做一件事,但我又是懒散的人,我不能一天只做一件事。
      天气一热起来,我就逃离了大街,走进一栋建筑。建筑是一家展览馆,馆内正在做一些历史名人的书信展。我不关心这个,解说员说的那么好我也不关心,我既不想劫富济贫,也没想过要治国平天下,书信主人那一套我学不好,更用不好。我的能力也就只能关心关心我自己,关心关心佟雪!
      告别热闹的书信展,我向展览馆里面继续走,直走到书画展区才停下来,确切来说是在一幅展画前停下来,这画我见过,就是月牙前天画的那一幅,画名叫《奇鹿公主》!不过作者的名字不叫月牙,叫月亮,春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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