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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人间乱·三山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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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鲜红,而是殷红。
殷红近漆,如一潭万丈深渊下沉寂的死水,粘稠散发着极阴极重的血腥味道。
除了一双红色的眼睛,其他五官都模糊不清。
身形也模糊不明,只能看出极其高大。
然而就算只能看到一双眼,压迫感也比上百条阴魂同时出现时还要强。
却无有声息,只有阴气、怨气、戾气、腐烂之气自它排山倒海般涌出,将那团黑色充实得更加浓郁。?殷呼吸一窒,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心悸。
招魂幡里竟然有这样的大鬼!
红色缓缓流动,在?殷身体各处逡巡,所到之处一种被舔舐的感觉油然而生。
舔舐、缠绕,伺机把他拖入深渊搅碎吞食。
结界似乎破了,但屋里的温度不升反降。
战栗感愈演愈烈,身上的痛感也仿佛因为这冷被麻痹了。
只有胸口和手在发热。
招魂幡终于安静下来,静静躺在地上,即便没有火云鞭的束缚也如同死物一样。
此时整个空间悄无声息,只有他和它。
?殷这才后知后觉,那些蜂拥回到招魂幡的阴魂恐怕不是受到召唤,而是因为恐惧逃回去的。
恐怖的气息不断从黑影中涌出交会,压缩蚕食着周围的空气。他的胸腔才缓过气来,现在又再度承受一次这种窒息感,而这一次连同他心底的火都感受到了压抑。
手里的火云鞭却越来越烫。
温度刺激着他手掌的伤口,几乎把伤口烫化,热度和痛感顺着伤口重新回到身体,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
?殷强压不适,精神和身体都处在了极度紧绷和戒备的状态。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却并不是因为疼痛或恐惧。
他颤抖是因为火云鞭在颤动,火云鞭在兴奋。
恐怖的气息、异常的兴奋,此时都代表着同一种含义——危险。
信号出现的刹那,手上的火云鞭已经挥出去。
鞭尾带起的火焰瞬间暴起,直接扑向那双殷红的眼。
兴奋的火舌席卷而至,直接从那双眼睛中间劈开。
腾空而起的火舌像是一道夜幕中的闪电,又像是巨斧劈山时山缝中迸出的火星。转瞬之间就把夜幕撕开,将山一分为二。
然而,夜没有亮,山也没有倒。
黑影依旧在那里,火云鞭甩出的火舌消失了,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火星也渐渐湮没在黑暗当中。
两双红色的眼睛一双凝滞无波澜,另一双则满是震惊。
火云鞭对它竟然不起作用!
这个念头一闪现,?殷已经下意识甩出了第二鞭。
这一鞭比刚才更加霸道,火舌宛如火龙呼啸而至,瞬间穿透了黑幕燃起一片红光,像炸开了的烟火,转瞬之间又化为虚无。
他这才确定不是意外。
火云鞭对它真的不起效果。
两双眼睛的对比更加强烈。
?殷紧盯着那双跟自己眼睛颜色相似的红,两鞭也只换来了它眼底的一点波动。
胸口和手上的热度不减,尤其能感受到火云鞭更加兴奋,但他已经冷静下来。
此刻?殷前所未有的冷静,短短几个瞬间无数想法飞速闪过,都是该如何对付眼前的大鬼。
也有一瞬间产生了伺机逃走的念头,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
他走就意味着放任它作恶,一旦它离开这里后果不堪设想。
但所有他能想到的办法最后预想的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火云鞭不起作用,他说到底只是一个肉体凡胎的人。
再加上他体内的异常,巨下还魂魄不稳躺在地上,不确定不可控的因素太多。
难道真要拼个鱼死网破?
无数想法一一过滤后,最后只剩下了这一种手段。
?殷突然笑了。
谁能想到忙活了一晚上,被打晕被绑架,跟鬼打完跟人打,受了轻伤受重伤,血流了一地,半条命都快折腾没了,到最后竟然是折在“自己人”手上。
师父啊师父,你可千万别知道招魂幡里藏着这么个大鬼,更不要知道怎么把它收回去,不然他回去真的会把供桌上的酒扬了。
如果他还能回去的话。
?殷的幽默感在下了决定后又回来了。
他收起嘴角的笑,深吐了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火云鞭。
而就在下一瞬间,大鬼动了。
?殷瞳孔骤然放大,深埋深渊千年不见天日的阴气如滚滚浓浆喷涌而出,直接将人淹没,眼前顿时陷入黑暗,血腥恐怖窒息感扑面而来几乎把人溺毙。
火云鞭瞬间挥出,巨大的火舌以冲天态势把黑幕划开一道裂缝,火蛇以燎原之势向两边燃烧。
火光在黑暗中刺得人眼睛生疼,然而还没等他适应,骤然间,火灭了。
眼前霎时恢复了光明。
随即听到“轰”的一声。
?殷猛然回头,顿时被眼前一幕惊住。
刚才还在他面前的鬼影,此时已经几近门口。
门,开了,就在刚刚。
然而它却并没有逃走,或者说,它没办法逃走。
黑色的极为高大的鬼影,此时正停滞在半空,被一条白色长鞭束缚着。
?殷有点懵,更多的是惊讶,鬼影就这么被轻易制服了?
然后头一次对火云鞭产生了一丝怀疑,难道它刚才之所以失灵,是因为跟着忙了半夜累了?
他把目光重新转向那条跟火云鞭相似的长鞭。
白色的,带着棱角的,一条骨鞭。
形状有点像鱼骨,很长,却不像是拼接起来的,也没有手柄。
骨头的白不是那种自然风干的白,也不是经过处理的白,而是一种……光明的白,泛着盈盈的柔光,像缎带一样。
此时因为缠在鬼影身上,沾上了黏腻的黑色。白与黑对比强烈,差距也过于悬殊,薄薄一片不足巴掌宽的白色缎带绕在跟墙壁灯柱高度相仿的黑影身上,看起来异常脆弱,好像随时有可能被腐蚀吞噬。
但就是这样一道白毫不费力地制住了大它数倍的黑。
鬼影并非没有反抗,?殷清楚看到那团黑色变得愈发浓郁,似乎真的想把骨鞭腐蚀掉。
然而那条白色的缎带却没有任何变化,依旧那么光明。
那样圣洁。
而掌控这道光明的人……
?殷把视线转到了门后的男人身上。
他很少注意人的外貌,但不得不说眼前的人拥有着一张好看到难以形容的脸,一头极黑的长发衬托得肤色异常白,表情淡然无求无欲像超脱了凡世。
“这不是一个适合打架的地方。”在?殷惊讶于鬼影骨鞭时候,申山已经打量完他,也看完了被破坏了的石室。他说话语调没太大起伏,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情绪。
是个人。
?殷莫名松了口气。男人虽然出现得突然,但身上并没有敌意,可能是发现这里有异动,过来查看刚好遇到刚才那一幕。
确实。
他顺着申山的话看了周遭一眼,经过刚才几番混战,这里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书架上的书被扫到地上乱成一片,瓶瓶罐罐也碎了一地,炼丹炉上的鸟首被削掉滚到旁边。地面上撒着斑斑血迹,还躺着两个不知死活的人。
“多谢。”总算有了喘息时间,?殷忍住身体的痛意向刚才伸出援手的人道谢。如果不是申山,今晚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申山没回他,视线一直在鬼影身上,但仅凭表情也看不出他的情绪,只听他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招魂。”
这是他今晚说的第二句话,?殷立刻明白他怕是已经看穿了鬼影的来历,“这是意外。”眼下这场面的确很难不让人误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指挥鬼影做下这一切的。而这种误会现在可不好笑。
他正想继续解释,眼前突然一晃。
鬼影被骨鞭带着从眼前掠过,划出一个弧度,而后瞬间消失在眼前。
……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没给他一点反应时间。
眼前还残留着刚才的画面。
就在刚才,申山一言不发就执鞭一甩。他以为他是想让鬼影魂飞魄散,然而还没等他阻止,就看到鬼影被甩到了招魂幡上然后消失不见。
一同消失的还有“幡”。
招魂“幡”不见了,只留下一根黑色的铁棍,回到了它最初的样子。
申山竟然能操控招魂幡!
?殷盯着铁棍讶异,只是还没等他细想,余光突然闪过一道白。
他跟着抬头,只见骨鞭已经搭在了巨下离体的魂魄上。
“!!!”火云鞭下意识甩了出去。
然而火舌还没到,就看到巨下的魂魄被缓缓放回了他的身体里。
遭了!?殷呼吸一滞,赶紧收鞭。
火舌在离申山不足一尺的地方熄灭。
“……”
场面不得不说有点尴尬。
但也只是?殷,申山对他刚才的举动恍若未觉,解决完两个魂魄后便缓步终于踏入了石室。骨鞭飘回到他身边,白色缎带卷在腰上,像腰带一样。
?殷抓着火云鞭,也不知道是该先道歉还是先道谢,就听申山说:“放心,他没事。”说时也不看他们,而是踱步到了申异身边。
闻言?殷也顾不上别的,忙去检查巨下的身体。魂魄确实被完好放了回去,呼吸也平稳下来,完好的那半张脸脸色看着也恢复了。他这才重新把心放回肚子里。
这桩心事一解决,自然有了心情再想其他。
比如申山,他究竟使的什么手段?
申山两次非同寻常的出手成功引起了?殷的好奇。
趁着道谢的机会,他再次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只是……他感受不到太多申山身上的灵力,能感受到的就是如同他腰间骨鞭散发的盈盈的光明,根本猜不出他是哪路神仙。
至于其他的……
长发、长鞭……
倏地,他脑袋里蹦出一个莫名的想法。
怎么感觉,这人跟自己……有点像?
他不禁眉头一跳。
“他是你伤的?”
?殷正想问他,申山却抢先开了口,依然没有看他。
虽然只能看到一个侧影,但从他低头的动作就能看出他问的是谁。
?殷也跟着把视线转向申异,“算是吧。”
毕竟招魂幡是他的,鬼影又是从招魂幡出来的,四舍五入把人弄晕的凶手可不就是他。
“算是?”
“是他要杀我,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而已。”两次误会和帮助让?殷对申山多了分信任,因此也愿意多说几句。
“他要杀你?又是为何?”
“因为他脑子有病。”?殷说着起身去拿招魂幡,用火云鞭一圈一圈往上缠,虽然“幡”没了,但以防万一还是缠上更保险一些,想到之前申异说的那些话,绑绳子的动作不由一顿,随后用力一勒,冷笑了一声,“痴人说梦,竟然想要长生。”
申山这时突然抬头,第一次显露出不一样的表情,脸色看着有些奇怪,“长生?”
?殷看不真切,听了他的话后随口答道:“对,长生,长生不老的长生。”
他说着拿着捆好了的招魂幡起身,神情语调不无讥讽,“还做了这么间屋子,这么个炼丹炉。”看着倒地的申异,冷笑道:“为了这个白日梦,不知道害了多少人。”
“这次多亏有你。”他再次向申山道谢,“可能还需要你再帮一个忙。”
申山终于扭头看他。
“打电话给天御山,让他们来处理后续。”他手机早就没电了,巨下则是根本不跟天师界的人来往,一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殷以为前两次救命的忙都帮了,这次只是打个电话不要太简单,却不料申山竟然没有同意。
更确切来说,申山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然后在他困惑的目光中说出了一句让他意想不到的话。
“恐怕不行。”
?殷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不行?”打个电话而已。还是说他想自己解决?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一个人应付得过来么,不仅要找证据,还要……”跟警察打交道。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听申山缓缓开口:“带走他,不行。”
?殷一下子愣住了,这话什么意思?他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为什么申山突然话锋一转,但已经隐隐感觉出了不对劲。
“没人能带走申家人。”申山看着他,给出了一句不像解释的解释。
?殷却听懂了,然后得出了一个有点难以置信的结论。
眼前这个男人,跟申异是一伙的。
后背瞬间有点发凉,他紧盯着申山不放,手已经摸到了火云鞭,随时准备抽出来。
同时快速从记忆中筛选着有关申家的信息,然而却没找到什么线索,天师界里好像并没有这一家,又或许是他没听过。
“但既然是他有错在先,你们可以离开。”申山对他的动作不以为意,释放着自以为的善意与诚意,但?殷显然不接受。
被他自以为是的语气险些逗得失笑,“你就这么自信?”
“养鬼、杀人,无恶不作。多少条人命,凭你一句话就能揭过去?”
?殷这时说话还留有余地。毕竟申山之前几次帮忙,也不是十分相信他真的跟申异沆瀣一气,否则他从不管鬼影直接对付他就好,何必费事多此一举。
“杀人偿命,他逃不掉。你纵容包庇,也逃不掉。”他以为申山只是碍于跟申异的关系才不肯放人。
谁知申山下来的话更让他费解。
“当然。”听起来像是对?殷的话颇为认同。
当然?
那他……
“只是你们没有资格。”说话时申山语调毫无波澜,没有咄咄逼人的嘲讽,也没有目中无人的骄傲,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而这个“事实”让?殷再度哑口无言。
看着申山那张超凡脱俗的脸,他突然想,可能他脑子也有问题。
“那谁有资格,天御山?”有了这个猜测之后,?殷顿时没那么紧张了,借着说话的时机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
如果申山执意不松口,那他也只能暂时放弃,等把巨下安顿好之后再找人过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了这个地方再加上知道了他姓申,还有申山这么一个外貌特征明显的人,应该不难找。
“天御山,自然也没有资格。”申山再开口,更加肯定了?殷刚才的猜测。
“资格不是靠嘴说的。往日不论,这一次三起灭门案,十几条人命,天不会容他,法也不会容他。”
“天,不外乎人之天。法,不外乎人之法。”
申山依旧不为所动,还是那副语调,?殷却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尤其感觉他在“人”字上加了重音之后,“说的好像你们不是人一样。”
“……”
嘴边的笑渐渐僵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