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神》荼玄月白

172、人间乱·三山现

　　申异一来，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几个人表面上一动不动看似都很淡定，实际上目光交汇，空气中早已暗流涌动。

　　?殷收鞭，火光尽灭。
　　落在地上的鸟首无人问津。

　　申异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对他的到来仿佛并不意外。视线上下粗略一扫，在他脸上稍作停留。他似乎对人的相貌格外感兴趣。

　　面对面的巨下自然看到了他眼里不加掩饰的嫌弃，本来脸上淡淡的好奇和兴味逐渐褪去。
　　跟?殷一样，外貌也是他的禁忌。只是?殷忌讳的是别人说他好看，而他厌恶的，恰好相反。

　　申异一见面就犯了他的大忌，甚至变本加厉口出狂言，看着他的脸道：“难看至极。”说完就撇开视线去寻找?殷，似乎是想用他来洗眼。

　　“呵。”

　　一阵静默之后，安静空间里突然传来巨下一声冷笑。

　　?殷不看人，光听声音就知道他情绪不佳。
　　果然就见他脸色阴沉得可怕，一只眼阴恻恻看着申异，嘴角似有若无的冷笑还在。

　　“野狗狂吠。”

　　巨下一句话就成功把申异的视线转回到了自己身上。
　　他学着申异的样子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手脚虚浮，印堂发黑，魂魄不稳，天生短命，难怪想长生。”

　　“只是……炼丹？”他余光斜了一眼炼丹炉，佯装思索，再看申异，“连天御山都不敢说他们有长生之法，你又从哪里偷来的炼丹之术？”
　　本以为这些话能激怒申异，没想到对方表情丝毫未变。只是从原来的嫌弃变成了嘲讽，似乎有话想说，但又懒得开口。

　　申异反应过于淡定倒显得他落了下风，场面又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

　　但这种沉默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在巨下脸上最后一丝笑意消失的那一刻，身前瞬间出现数道黑色尖锥直扑申异而去。
　　黑锥出现得突然，然而申异却一动未动，眼中毫无波澜。就在黑锥近前之际，伸手看似随意一挥，黑锥就被尽数打散。

　　申异出手干净利落，不仅巨下意外，连?殷都有些出乎意料。虽然巨下使的多是唬人的把戏，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可申异就这样轻易化解了。
　　?殷本来不想插手，申异作恶多端，给他点教训也好。他知道巨下的这些手段只是看着可怕，实际造不成太大伤害。只是没想到申异远比他看上去要有手腕。

　　他还在想申异耍的什么把戏，巨下却不等人。一击不成，另外数十道黑锥紧随其后。
　　这一次，黑锥分成两股。一股直刺申异面门，另一股正绕到他背后，准备前后夹击。

　　申异依旧未动，但这次表情却微微一变。因为这次黑锥不仅是尖锥，在被他打散一部分后，剩余的黑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为绳缠。在他来不及反应之时越来越多绳索化出缠在他身上，很快申异就被包裹得像个蚕茧。
　　巨下还想继续发力，?殷这时才出声提醒。申异到底是灭门案的凶手，事已至此，人肯定要交给警方。他们不便出面，到时候把人给天御山，让他们处理。

　　然而还不等巨下回话，黑色蚕茧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很快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两只手呈抓握状，用力撕扯。
　　蚕茧被撕出了一个开口，开口被越扯越大，最后在一个瞬间被彻底撕碎。申异站在消散的残片中终于开口，“雕虫小技。”什么黑锥，不过是一些死人残存的魂魄，化出再多形状也无济于事。

　　而魂魄……恰巧他也有。

　　转瞬间，几杆长枪从他背后出现，屋内顿时阴气大剩。
　　随着申异一个眼神，长枪直冲巨下。

　　巨下也没有躲，一只眼睛眯起，多出之前几倍的黑锥再次出现，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长枪。黑锥再次化为绳束缚住长枪，却不料长枪突然化出人形，枪头化成人头，一口咬上了绳缚。
　　但黑锥更快，在它咬上之后迅速补上将它紧紧缠住，不给它任何突破的机会。残魂化成的绳索越勒越紧，最后直接将“长枪”绞烂。

　　一回合结束，二人看似不分伯仲，实际巨下已经落了下风。
　　?殷心中有些不妙。早就知道申异养鬼，但没想到他养的远不止工地那些，而且看来他不只是养鬼那么简单，甚至也能驭鬼化形，倒是小瞧他了。相比之下，巨下要单纯多了，恐怕难有胜算。

　　他紧了紧手中的火云鞭，已经开始准备接手对局。
　　巨下出手已经够出人意料了，就他这万事身边过片瓦不沾身，遇事就跑的做派，指望他迎难而上还不如指望天上下火雨。

　　然而就在?殷准备开口之际，巨下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突然看了他一眼。
　　这一瞥，?殷清楚看到了他那只眼眶里溢出的一点黑色，心下一惊。

　　他这是要来真的？！

　　在?殷惊讶的眼神中，巨下那只缺损的眼眶里溢出的黑色越来越多，表情也显现出痛苦。
　　黑雾蔓延，从眼到整张脸，慢慢覆盖住他的身体。

　　申异眼里终于浮现出了兴趣。
　　他看着巨下眼里涌出的黑色，表情从兴味转为兴奋。

　　那……好像是，不，应该就是——

　　魂魄。

　　他自己的魂魄。

　　巨下正在抽取他自己的魂魄。

　　没有阴气，也没有死气，一团幽暗之气逐渐笼罩了巨下周身。
　　环绕他的，是他自己的生魂。

　　生魂之下是一张扭曲的脸，那只完好的浮现出痛苦之色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一瞬间的空洞。
　　透过这道空洞，他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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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年前，深冬，大雪。

　　那时他衣不蔽体，浑身冻疮，皮肤溃烂，在垃圾桶里找吃的时被“他”捡到。
　　“他”是个自封的大仙，靠坑蒙拐骗在各处浪荡混生活，捡到他，他就成了大仙座下的“童子”。

　　而他这个童子，能视鬼。
　　童子怕被抛弃不敢实言相告，但最终还是被发现了，只是等来的却并不是“他”的丢弃，而是大喜。闻他视鬼，“他”喜不自胜，自此之后，凭着他视鬼的本事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黄符，“游冥散仙”名声大噪，四地八方皆来求见。

　　但驱鬼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黄符价格不菲而且买到并不容易，更重要的是不是所有鬼魂都能被一纸黄符消灭，遇到厉鬼便有性命之忧。在一次驱鬼中，他就因此断了几根肋骨。
　　这时，游冥散仙想起了自己原来的“本事”。

　　大仙之所以叫做大仙，自然是因为能请仙、鬼附体，助其与人沟通。遇到他之前，这当然只是骗人的把戏，但遇到他之后，说不定就能实现。能视鬼就能招鬼，能招鬼就能……引鬼上身。
　　自此，他走上了招魂引鬼的路。

　　于是，他被挖掉了一只眼睛。
　　只因为从古至今都有这样一种流传，人们相信——天残之人能与神鬼通。从千年前向神灵祈福祷告的巫祝到各朝各族求神示鬼的高人，乃至现在流散混居各地的“大仙”，很多都是天生残疾或异于常人的人。似乎身体越是残缺不全，神智越是混沌不清，越能取信于人。

　　游冥散仙曾经靠装疯卖傻糊口，现在，要靠他了……

　　他记得当时他的肋骨还没有长好，这个把他捡回家的男人站在他床前，低头定定看着他，用跟那天捡到他时一模一样的声调对他说：

　　“爸爸现在需要你的一只眼睛，你，愿意吗？”

　　于是那个自称是“师父”和“父亲”的男人就这样挖出了巨下的一只眼。
　　?殷认识他的时候，他的半张脸和半个身体也已经发生了异变。

　　引魂入体谈何容易，送鬼更是难如登天。
　　那男人不得其法，道听途说，强行把他的魂魄从他身体剥离出来，又强行引亡灵进入他的身体，之后却不懂得如何引导和控制。他就这样成了怨灵的器皿，死去的亡魂从内到外腐蚀吞噬着他，身体像被火烧了一样，魂魄也仿佛被丢进了滚滚烈焰之中。

　　日复一日，不得安宁。

　　而他就这样，以“天残”之身，引鬼神入体，成为了人们争相膜拜，生而与鬼神通的灵师、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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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看着慢慢被自己生魂包覆的人，也不禁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是他一次出门，路过某地突然感觉一阵阴气，他过去查看，第一次见到了巨下。

　　彼时招魂已经结束，巨下被恭敬送出门。
　　崎岖可怕的半张脸上痛苦和怖色还没有完全消退，身后跟着脸上挂满泪痕但难掩喜色的一家人。

　　巨下也看到了他，但两人并没有交谈。
　　他虽然招魂引鬼但并没有引出事端，?殷也不想过多插手，即便看出了巨下魂魄虚散甚至残缺不全。

　　再见面，巨下已经脱胎换骨。
　　有人救了他，在他被那些恶灵彻底撕裂吞噬之前。

　　也是那个人尽力修复了他的魂魄。本来被折磨得不堪一击的魂魄被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稳固住了，那人还教了他控制魂魄离体、驱使魂魄的方法。
　　而剩下的一小部分无法融合的魂魄被禁锢在了巨下那只被挖掉的眼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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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一闪而过，在生魂被完全放出的时候，?殷恢复了神色。
　　巨下也从记忆中挣脱出来，露出了真容。

　　脱出的生魂也渐渐显露出形态，然而无论它如何变化都没有完全脱离巨下的身体，像是只风筝，有一端自始至终跟巨下连着。
　　?殷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生魂脱体，但巨下之前分明说过不会再用这手段。怎么今天这么轻易就……

　　“离魂解体，你竟然能离魂解体！”他正不解，申异突然再度开口，声音比之前对他时更为狂热，再看他神情，满是渴望。
　　他这话的意思是……?殷皱眉。

　　“想长生？”放出生魂之后，巨下的声音，连同他半张完好半张残的脸好像都变得更加割裂，像是被人间与幽冥切分两端一样，来自人界和冥界的他同时发声。

　　“我偏要你短命。”

　　话音落，生魂直扑申异。
　　申异的那些魂魄根本不是对手，几乎在接触的瞬间就被生魂扑杀，毫无反抗余地，局势瞬间逆转。

　　眼看生魂就要扑到面前，申异却越来越兴奋，而他确实还有对抗的资本，每次放出的鬼魂都比之前要强。
　　但巨下的生魂同样越战越强。几回合下来，申异节节败退，即将无鬼可用。

　　?殷从巨下放出生魂时就暗中为他捏把汗，视线一瞬不敢移开，见此状终于松了松眼皮，但也不敢太过放松。胜负未出之前都不能掉以轻心，况且他还要确保申异不死。
　　终于，申异的最后一只鬼也被生魂扑杀，而他也已经被逼退到墙角。

　　胜负已……

　　念头未落，?殷只感觉背后突然一阵阴风袭来——果然有偷袭。
　　他神情一凛，瞬间出手，却不想阴气更快，只被他抓住一角就掠过他直冲巨下而去。

　　砰！

　　“巨下！”

　　随着一声巨响，巨下被撞飞到墙上。
　　?殷眼睁睁看着突遭一击后轰然倒地的人，惊讶更是不解，怎么可能？

　　他下意识去看申异，结果发现他眼里装着跟他一样的情绪，只是他情绪的对象不是巨下，而是……

　　顺着申异视线的方向看过去，?殷眼里的不解瞬间全部被震惊取代。

　　刚才那道鬼气不是申异放出来的，放出鬼魂的是——

　　招魂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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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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