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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人间乱·三山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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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世发躲过了灵云和祝厌的赌局,但最终还是死了。
简单查看后,没发现他身上有中了邪术的症状。其实也不用查,整个吴家都在他的监控之中,有任何邪术方面的异动他都能知道,但黑雾出现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察觉,跟之前吴世柏出事时一样。他不知道吴世柏的事跟黑雾有没有关系,但刚才黑雾的气息给了他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吴广茂悠悠转醒后第一眼就望向吴世发,却看到他还趴在那里,灵云没扶他起来……老人瞬间就懂了,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人。眼前又一黑后,他强撑着从床上起来,没再去看吴世发,而是看向了灵云。
他不是没听到祝厌说的话,但他没有向灵云质问她的来历和目的,也不怪灵云强行把吴世发留下。如果祝厌说的是实话,那就证明害老四的另有其人,更加证明了即便侥幸躲过这次,还会有下一次,是他吴家命里该有这一劫,也是世发命该有一劫,要怪就只能怪他这个父亲。
六个孩子,一死一残,一疯一傻,还有一个成了活死人,只有一个远在国外暂时得以幸免。
吴广茂短短几天内经历了五次大悲,吴世发的死更是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他以为死的会是自己,结果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在把事情看得过于简单,错在天真想让这件事“秘密”解决,殊不知他压得越紧越是给了别人可乘之机,最后落得这步田地。
当初他就不该选择去找逐鬼,也不该找灵山。
木已成舟,对于吴世发的死,灵云倒没有太多内疚,但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毕竟他的死从某种程度上说算是他间接造成的。
至于吴广茂的反应并不让人意外,可以说他顾大局,也可以说他识时务。人已经死了,没必要去得罪得罪不起的人,即便死的是他的儿子。
吴广茂现在只有一个乞求,希望他能找到幕后之人。
但作为间接犯的灵云却连他唯一的恳求都没办法承诺,吴家的事已经牵扯了太多人进来,到现在都无法判断一共有几方参与,又有多少势力伺机而动,唯一能确定的似乎只有一点——吴家在劫难逃。除非吴世添他们再也不回来,否则只要踏上这片土地,就有可能丢了性命。
吴广茂现在只想保住几个子女的命,不计任何代价,包括自己的命和吴家全部家产。
这些话他曾经在请逐鬼出山时说过一次,那时更多是游说的说辞,而现在说辞竟然成了一种奢望。而这种奢望眼下只能依托灵山帮忙完成,如果灵山拒绝,还有谁能救他们?
灵云自然想到了天师界,毕竟驱邪除祟是他们的专长。
只是遮天之下想找到有空闲的天师应该不是很容易,况且,吴广茂敢找吗?
年轻时为了名利靠邪魔外道犯下罪行无数,等享受了大半生老了就去找正派名门演一出“幡然悔悟”的戏码,想让他们伸出援手,就此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但,那些最讲究善恶有报天道承负的天师会吃这一套吗?
……
祝厌飞快奔跑着。
她和黑雾,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它逃她追。但两条腿怎么比得过会飞的,还没等她跑出吴家,黑雾就逃离了视线。紧接着她就听到了狗叫声,整个村子上百条狗同时狂吠,晚上听得着实有些渗人。
祝厌倒是不怕,只是觉得吵,吵得她心烦意燥。她本来没报太大希望,但没想到跑出吴家后竟然重新看到了那团黑雾。
黑雾比夜色要更浓郁,远看就像空中撕裂了一个黑洞,仿佛只要靠近就会被吞噬,她确实看不到它背后的景色。
虽然没有跟丢,但此时她与黑雾距离已经很远,用不了多久它就会彻底逃出生天,想要再遇到它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祝厌急得不行,只恨自己不会飞。她还是打车过来的,早知道就让郑千昌派司机送她来了,还能再追一段。
但就在她觉得这次一定追不上的时候,黑雾突然停下了。
悬浮的黑雾开始发生变化,在一阵扭曲中不断缩小、缩小。
祝厌紧盯着它不放,直到它快要消失的时候才看到它背后的两道身影。
黑雾就是冲着其中一道身影去的,她心头一跳以为它要害人,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她瞪大了眼睛。只见黑雾直直冲进了那人的身体里,但诡异的是那人没有任何反应,连挣扎都没有……不对……
那不是人!
黑雾消失的时候祝厌脚下并没有停,现在距离那两道身影并不算远,可以借着月色看清他们的轮廓。
离近才发现,那个被她误以为是人的身影更像是一杆旗子,微风下旗布在微微飘动。而旗子旁边那个才是真的人,一个男人,从体态看上去不算年轻。
祝厌停下,眯着眼睛正准备细看。此时男人突然动了,只见他手一甩,旗子就卷了起来。收起旗子男人就要离开,好像全然没看到她一样。
被忽视个彻底的人也收起了脸上的惊讶,叫住了他,“喂,你是哪家的?”
从刚才的场面看,男人应该就是操纵黑雾杀死吴世发的凶手,可谓得来全不费工夫,机会难得,她当然不能让人轻易走了。
她自认跟眼前的人不完全算是敌对关系,都是各行其是而已。虽然被截了胡让人有点不爽,但她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完全可以平心静气谈一谈,毕竟她对黑雾真的很感兴趣。
可惜她的想法过于天真,对方比平日的她还要目中无人,别说回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祝厌本就性格乖张,有点耐心但不多,见他这种态度,眼神当即冷了下来。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巴掌大的木盒,冷冷看着前方的背影。既然是人,那就好办了。
木盒是她找人改造的机关盒子,灵感来自暴雨梨花针,区别是木盒里射出的针不是金属,而是木质的。
这也算是她的创新。要说她对自家本事唯一的不满,大概就是“行必有具”这点,厌胜也好诅咒也罢,总是要通过工具才能完成,而且需要做前期准备,要么取走目标身上的一样东西,要么在目标身上或家里放上东西,然后再配合着自家的“术法”操控,也就是说不能立刻见效。
那遇到突发状况怎么办?就像现在这样,根本来不及准备。
梦香是参考梦魇用来“附身”的施不了诅咒,但临时掏散粉再撒出去很麻烦,而且散粉只用于短距离操作,长距离根本行不通。直到某天她突然想到了暴雨梨花针,立刻醍醐灌顶,火速找人做了出来。针是木针,粗细跟针灸的针差不多,是从一块用来下咒的木头上削下来的,不过针太细也下不了什么厉害的咒,顶多让人神情恍惚,倒点小霉,更多是起一个追踪的作用。
至于效果么,还算可以。用木针的优势之一就是一般人即便发现了也只会当是自己不小心扎了根刺,她借此试了不少次,也调整了几回,精度和准度都上去了,而且她对针的感知也越来越强。
加上现在正值天漏,只要木针进入他的身体,就算他今天跑了,她也有机会找到他。
祝厌攥紧木盒朝着男人的方向跑过去,很快就要追上了。
在适合的距离停下,她没立刻动手,而是善心大发地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话里的“善意”,男人终于转身。
祝厌这时借着月色看清了他和他手里的东西。
男人四十多岁,面相有点阴鸷,看着很不好惹的样子。手上拿着的也果然是杆旗子,只是旗子是卷着的,看不清上面的痕迹是画还是字。
又是她没见过的东西。
祝厌盯着看了一会儿也没觉得眼熟,于是重新把视线放回到那人身上。
对方也在看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聛睨,这种眼神她曾经见过。
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涌现出来,瞬间拉黑了她的脸色,也成功激怒了她。
祝厌举起木盒,瞄准……
虽然面对面的情况已经不太适合再搞“偷袭”,但几十根针扎进去的威力也不容小觑。
这次不再废话,木针嗖的一下冲着他脖颈飞过去。
这些针极细,别说夜里就连白天都很难看清。经过几次改良的机扩放针的速度非常快,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祝厌以为这次也会成功。
却只看到在那些针距离他只有十几厘米的时候,男人突然一甩手,白布展开,把针扫在了地上。
那是一面简单到有些简陋的旗子,白色破布上画着一堆不知道是线条还是符号的东西。
男人的身份已经很明朗,正是来杀人的鬼变。
见计划失败,祝厌眉头一皱,心一横干脆直接往他跟前冲,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拦住他。
鬼变本来不想节外生枝,但祝厌执意自寻死路。
扫开木针的幡没收起来,鬼变抖了抖招魂幡,在祝厌的注视下,吐出了一句话。
话音未落,招魂幡上就涌起一大团黑雾,跟祝厌刚才追逐的黑雾一样。
鬼语起,亡魂出。
那些几次出现在吴家的黑雾都是它们,不知道多少道鬼魂纠缠在一起分分合合,缠紧组成了这团连一丝光都透不过的黑雾,分开则能看到一道道黑影,隐约甚至能看出黑影有人的轮廓。
祝厌眼睛都瞪圆了,连什么时候停下的都不知道。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民间习惯性把灵异事件简单粗暴归结为鬼神之事,凡是非自然未知事件不是出自鬼手就是出自神言。殊不知撞邪和遇鬼从来都不是一回事,邪术本身跟鬼神也没有关系。因此不论是祝家还是岭南其他几家,从来没见过鬼,更不通见鬼之术,少数几次经历都是意外造成的。
敬但远之,尤其对于祝厌这种活了二十年从来没见过鬼的人,她对鬼的存在一直是存疑的态度。
这是她第一次见鬼,而她甚至不知道眼前的黑雾就是鬼。
鬼变也没有给她惊诧的时间,黑雾出来在他身前盘旋一圈像是在接受指令,随后就直冲她而去。
祝厌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比在吴家时还要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反应很快,转头就往回跑,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些是什么东西,但它刚才可是要了吴世发的命!
但她的速度远比不上那些鬼魂,没跑几步就被追上了。
十几道鬼魂将她包围,随后一拥而上从她的七窍钻了进去。
这场面跟那天逐卯遇到的情况如出一辙,不同的是祝厌看着要比他痛苦多了,被鬼“上身”的痛让她直接疼出声。
一道凄惨的喊叫响彻吴囿村,村里刚刚停下的狗吠声又重新响了起来,应和着她的喊声。
很快,这些声音里又加入了其他声响,听起来像是铁门开关的声音。有人出来了。
一时间,村里各条小路上都出现了人,手里无一例外拿着铁锨、锄头……
然而诡异的是,相比他们行动的迅速,他们的表情漠然到了木然。明明是听了外面的动静出来的,可出来后却对如此明显的喊叫声置若罔闻。
一群人像是中了邪,像行尸走肉一样从分散的小路涌出聚集到大路上,最后一起朝着祝厌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乌泱泱一帮人无声无息地走在夜色里,死死盯着一个方向。
鬼变感受到了成片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他看了人群一眼,挑了挑眉。
他看出有人控制了他们。
巫术?
一下子控制这么多人,倒还有点手段。
但他也只是看了一眼。
巫术也好,巫蛊也罢,在他看来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使用它们的人也不过是靠钻营奇技淫巧像老鼠一样繁衍蔓延。
害虫本应该躲在洞里,如今却趁着阳消阴长之际大张旗鼓出现在人前,还如此嚣张,就应该被消灭。
不管这群人是来救她,还是来对付他的,鬼变都不在意。
他看向还在受折磨的祝厌。
那些鬼魂并没有像那天对待逐卯一样钻进身体就不动,把人的灵魂束缚住变成一具木偶,而是来回不断穿梭着。
祝厌的痛苦就来源于此,她的身体被数道亡魂占据,而她自己的魂魄也在被挤压撕扯。此时不论身体还是灵魂都在遭受着折磨,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一点点撕裂啃噬。
鬼变在一旁冷眼旁观着,毫不在乎自己已经人被包围了。
但他也换了个方向看,就在这些人背后。
背后村里的小路上突然又多出了一个人,一个身材消瘦的男人。随着他的出现,起伏不断的狗叫声渐渐停了下来。
又一只老鼠。
但这只老鼠显然比刚才的要识趣,而且他貌似对祝厌并不关心,只是来问吴世发的死是不是他造成的。
黑雾就在旁边,他的问题显然多余。
但鬼变却意外开了口。
“该死的已经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这既像是解释,又好像藏着其他意味。
灵云杵在那儿一言不发,像在思索。
白天在村里转的那圈让整个村子都入了他下的魇,直到异动突发,他听到祝厌的大喊,这才把人放出来,自己也从吴家出来。
出门时他还不知道祝厌遭遇了什么,等看到她时他的反应跟刚才的她一样,只是没她表现得那么明显。
他跟祝厌一样没见过鬼,但他从黑雾当中看出了人形,“鬼”这个字一下子跳到他眼前。
然而接下来他大脑里是空白的,他对鬼从来没有研究,没见过,更不知道什么人会“养”鬼。但没有研究不代表不能感知,此时他清楚感知到自己不是鬼变的对手,跟他硬碰硬不会有好结果,只是好战的本性让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试一试。
但……鬼变刚才的话又让他有些犹豫,什么叫“结束”了?
而随着他的疑问,只听鬼变一声令下,那些在祝厌七窍来回穿梭的鬼魂瞬间同时从她的嘴里灌入,随即马上冲了出来,直奔鬼变手上的招魂幡,数十道亡魂顷刻间钻入幡里消失不见。
祝厌的喊声终于停了,折磨结束了。
此时的她跟之前吴世发的姿势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看不出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随着她声音的戛然而止,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没有狗叫声,甚至连鸟虫的叫声都没有,安静得可怕。
祝厌七窍都出了血,脸上还维持着痛苦的神情。虽然很微弱,但还有呼吸。鬼变还是饶了她一命,他接下来有正事要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再看灵云,他似乎已经决定好了,围在鬼变身边的人慢慢散开。
他目送鬼变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想到他最后说的话。
“结束就是结束。蚍蜉不能撼树,螳臂不可挡车,既然见不得光就乖乖待在阴沟里,想重见天日搅弄风云?”
“找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