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6、人间乱·三山现 ...
-
祝厌说要赌命。
赌的却是吴世发的命。
灵云没见过祝厌,自然不认得她的声音,但凭着几句话也猜出了她的身份,不过他并没有答应。
拿别人的命做赌注,听起来很像她的作风。早就听闻祝厌行事乖张,现在看来说猖狂也不为过。
近些年不论岭南、湘西还是滇南,掌握巫蛊邪术秘法的人都收敛了自己的手段,凡是叫的上名的“歪门邪道”各门各派现在都几乎不再做杀人的生意,连害人的买卖都是经过挑选才做,并非来者不拒。一是世道使然,如今怎么看都算是一个太平世道,太平懒人心。他们大多数起家也不过是为了个钱字,凭着乱世那些年迅速积累的财富,再加上各处投资做生意,现在各家不说腰缠万贯,千贯总是有的,钱有了地位也有了,再去做杀人的勾当就太不划算了。现在早就不是那个人命如草芥的年代了,法治社会,偷个东西都要拘留几天,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二则是为了自身存续,普通人都怕因果报应,他们更怕。就算他们身份特殊游离普通人之外,但不代表他们能游离天道之外。人在做,天在看。法律可能碍于无凭无据奈何不了他们,但邪术的反噬远比刑罚可怕,说到底他们做的大多是有损阴德的事,上一代人没的选罪有应得,下一代人有的选自然要避免。
这跟普通人为了发达做尽伤天害理的事,发达之后就拼命做善事洗白是一个道理,不是因为良心未泯,而是因为心虚,是因为怕不得好死。人只有一无所有的时候才无所畏惧,左一句不怕死、右一句不在乎,真到了大权在握,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的时候比谁都怕死,比谁都想活。
何况除了反噬,还有天御山、施家这些天师界的人的注视。所以“洗白”不仅是他们的主动选择,也是不得不选。
害人,但不杀人,是各家后来定下的一条铁律。虽然施行时总有意外,也有人对此心有不满,但表面上对这条规矩都是默认的态度。
像祝厌这样堂而皇之把铁律踩在脚下的实在少见,赌命两个字轻飘飘从她嘴里说出来,好像一条人命在她眼里与萝卜白菜无异,所以才说她猖狂。
祝厌不知道灵云对她有这样的评价,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无所谓,她又不在乎。如果一定要给自己辩解两句,她可能对萝卜白菜之说有些微词,怎么搞得她好像跟个反社会人格,以杀人为乐的变态似的。
她当然知道一条人命的重要,只是在她看来,杀人的从来不是她。用她自己的话讲——人家不生产仇恨,人家只是人仇恨的搬运工。
他们做了很多恶事不假,可说到底不过是帮人作恶、替人出头。这世上没有害人之心,哪里来的害人之道?说起恶,那些心怀恶心的人才是最恶,他们才是始作俑者、万恶之源。而他们只不过是拿钱办事,所以她从来不认为那些人是自己害的,心理自然没有负担。
于是毫无心理负担的人就这么拿吴世发的命打了赌。以一天时间为限,如果灵云能在一天之内抓住她,吴世发的命就保住了,如果抓不住,那她下在他身上的厌胜就会生效。跟前两次不一样,这次是真正的厌胜术。所以在挂断电话之前,她最后提醒他抓紧时间,不然一天之后,“他必死无疑。”
……
陷入生死危机的何止吴世发一个。
逐卯脸色铁青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从吴家出来后,他们开始寻找鬼降的踪迹。鬼降出逃他们是第一次遇到,但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逐鬼教过逐黑方法。
鬼师和鬼降之间是有联结的,当年逐鬼给了吴广茂一颗珠子,珠子里面是他的血还有别的东西,作用就是控制鬼降以及万一鬼降失控能牵制住它救他一命。
而那颗保命的珠子现在却到了逐黑手上,吴广茂在他要珠子时只是愣了一下,随后就从手上取了下来,并没有不乐意,似乎不怕鬼降在他们离开之后去而复返害他性命,不过逐卯从他眼神深处好像看到了一丝“认命”的意味,意思像是——事已至此,不给还能怎样呢。
逐黑拿吴广茂手腕上的那颗珠子感知起了它跟鬼降的联系,虽说知道了方法,但他并不能保证能找到。鬼师和鬼降彼此的感知不是可以横跨天南海北的无限制感知,而是有一定的范围,超出这个范围就只能感知到鬼降“死”与“不死”了。逐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鬼降还“活着”,但气息已经十分微弱。就是靠着这股微弱的气息,他们一天一夜没有休息,终于在卯泉市郊一处农家小院里找到了它。
只是推门之后,他们最先看到的是一个男人。
男人一身灰袍,正坐在院子当中的石桌旁,桌上铺着张很破旧的、写满了符号“纸”,纸旁边是两个小陶罐。逐黑他们进来时看到男人正在纸上描描画画。逐卯注意到他用的不是笔而是手指,指头上沾着的“墨汁”不是黑色而是红色的,直觉告诉他那是血,而且很有可能是人血。
直到勾完最后一笔,男人才抬头。跟逐卯目光里的审视疑惑不同,他好像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意外,神情当中透着了然,眼神从逐卯身上缓缓移到逐黑,把两人都打量了一遍。
这个一身灰袍,面色阴沉的人赫然是鬼变。他跟?殷为了招魂幡纠缠了几个月,现在却突然出现在了卯泉。
逐卯还在看他,心说鬼降真在这里?那他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不过看桌上的东西跟他的架势……难道是同道中人?面相和气质倒是有点像。但眼下也不是攀关系的时候,要回鬼降才是正事,于是逐卯打了招呼后自报了来意,末了还说了句“无意打扰”。
话音落地等了半晌,才见鬼变重新抬了抬眼皮,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道:“你是说那畜生?”
这话一出就证明鬼降确实在他手里,逐黑没找错地方,只是没想到鬼变对鬼降的称呼,听起来不像是同道人会说的话。他正困惑就看到了鬼变眼里的蔑视,心里一惊,觉得自己可能猜错了鬼变的身份,看样子鬼变是敌非友。
敌也分两种。一种是同行,所谓同行相轻,而且对方段位明显要比他们高明,这才有恃无恐口出恶言。另外一种就是所谓的“正道”人士了,对他们这种“歪道”自然瞧不起,乃至想除之后快。跟久居深山不问世事的逐黑不一样,他有一半时间都在山外生活,知道的自然要比族人多,他见过一些同道中人,也遇到过天师界的人,眼前这位的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是后者。
但不管前者还是后者,能捉住鬼降就证明他本事不弱,他们都不能轻易得罪。这是他们第一次出山,他原本的打算是趁这次机会重新打出逐鬼一族的名声,没想到会这样。事情非但没解决,反而闹出了诸多意外,引起了诸多麻烦。现在他们在吴广茂那里的信誉估计已经降到了谷底,要是在这里再得罪人恐怕以后更不好混。倒是如果能跟他交上朋友,以后还能多条路,当然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在不伤和气的情况下让他把鬼降还给他们。
他还正在想说辞,逐黑就先开了口,直接向他要人。他话音未落,逐卯就心说糟糕,果然就看到鬼变冷笑了一声,“害人的东西还想拿回去?”
听鬼变嘲讽他们痴人说梦,逐卯赶紧解释,说他们本来就是要销毁鬼降的,“只是中途出了意外,万幸被前辈捡到没有伤人。”一天一夜的搜寻中他们也留意了当地的新闻,并没有听到伤人事件,逐卯这时只以为鬼降是被意外捡到的。他说话听起来很诚恳,再加上因为着急回去在吴广茂面前挽回声誉,让他看起来更加真诚。
可惜他说得再情真意切,鬼变也不可能把鬼降还给他们,因为他还有用。
什么叫“有用”?逐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一言难尽,鬼降是他们一族的秘术,除了逐鬼、逐黑极少数几个人,其他人都不知道它的制作、驱使方法,他凭什么能信誓旦旦地说拿来一用?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只听鬼变轻轻敲了敲桌子,叫了声“孽畜”。话音刚落,鬼变身后小屋里就传来一道像是打翻篮子的响声,然后就见一道速度极快的身影冲他们跑了过来。四肢着地,浑身青色,不是鬼降是谁。
准确来说,鬼降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而是径直跑到鬼变跟前,仰着头冲他“叫”了两声,然后乖乖趴在他身边,像是不喜欢阳光,还往石桌下挪了挪,最后把“目光”放在了他们身上。
逐卯目瞪口呆盯着眼前异常听话的鬼降,除了陌生更觉得匪夷所思。鬼降怎么会被别人控制?莫非他也精通巫蛊之术?不仅他有这样的想法,逐黑从鬼降出来就在看它,有一瞬间也有了这样的想法,因为鬼降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同寻常,不是因为它听话,而是因为它好像能听懂话。
巫蛊之术在现世被传得神乎其神,要多诡秘有多诡秘,但它究竟有多神已经没人能说得清。因为最诡秘精妙的上古巫术早就湮没在时间里,流传下来的都是简单易学的那些。随着后世人的天分越来越差,巫蛊之术自然也越来越简单。
不论是鬼降,还是厌胜、梦魇之术,制作方法与古法相比都要“粗糙”很多,做出来的东西或是效果自然也很粗糙。有智的鬼降只存在于传说当中,据说他们一族做出最后一只有智的鬼降是在百年之前,所以连逐鬼都没看过也不知道制作方法。如今的鬼降,虽然是人形,但更像是一种动物,只能听懂简单的指令,而且这些指令还需要借助外物才能施行。
而眼前的鬼降,短短两天不见,不仅疑似能听懂人话,甚至还能“打量”他们,像是“活”了一般。所以,鬼变是掌握了更古老秘术的人?逐黑正皱眉思索,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抬眼一看正是鬼降,见他望过来,鬼降冲他咧了咧嘴,分不清是在恐吓还是在笑。
这表情……他一怔,觉得它此时的神态竟然跟在吴家地下室“复活”时有点相像。他皱眉仔细盯着它看,鬼降也不动任他观察,另一个猜测在他脑海里渐趋成型。
而逐卯的注意力很快从它转移到了鬼变身上,他当然不能让他留住鬼降。鬼变的身份他暂时还猜不出,但不管他是谁,想拿鬼降做事做的就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他要是能悄无声息把事情办完再把鬼降完好无缺还给他们还好,万一中间闹出事端引得天师界的人出手,到时候他们就算有理也说不清。他好不容易连哄带骗才说服逐鬼让他带逐黑出山,可不想计划还没开始就功亏一篑,所以这个面子卖不得。
但愿不愿意不是他说了算的,鬼变变无表情听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直到听他说怕鬼降失控,这才换了个表情,像是得了什么提醒,突然开口道:“说的也是。”
逐卯心下一喜,以为说动了他,谁知这份喜还没来得及挂在脸上就被鬼变下一句话打得烟消云散,只听他说:“是该再试一试。”试一试?他正疑惑,就听鬼变随意说道:“去吧。”话音一落,鬼降一动就朝他扑了上来。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它的爪子就要抓上他的脸,还是逐黑拽了他一把。逐卯惊魂未定,不明白鬼变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但没人给他解释,鬼降更没给他喘息的时间。跟在吴家时不一样,这次它攻击的对象可不只逐黑一个。
逐黑见状也加入进来,然而有了“神智”的鬼降战斗力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而他们现在却是手无寸铁,蛊虫对它根本不起作用,连逐鬼的珠子都失效了。两人被鬼降逼得节节败退,在院子里东奔西窜,鬼变则是坐在石凳上看他们“表演”。
逐卯一个不小心被鬼降在胳膊上划了一道,它的爪子非常锋利,划出的伤口很深,有数厘米长,顿时血流如注。剧痛之下,他也顾不上什么计划、大局了,趁逐黑在跟它纠缠,直接冲鬼变冲了过去,想先制服他。如果是他在控制鬼降,那制服了他就等于制住了鬼降。
他看鬼变年纪不小,自己应该有胜算。冲过去时,他看到鬼变脸色微变,还以为自己赌对了。殊不知,鬼变变脸完全是因为看到了他的血。
他的血,似乎跟普通人不太一样。
之前鬼降身上和身体里的那些因为混了鬼攘不太明显,如今看到新鲜的,鬼变有了一些兴趣。
应该是,很多兴趣。
只见他眸光一闪,一道黑影从石桌上的“纸”面升起直逼逐卯而去!
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