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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人间乱·三山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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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胡瑶脸色是不正常的苍白,长裙下摆还在滴水。
她的对面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穿着灰色海青服,手里握着一串念珠,看起来是位有修行的高僧。大师自称法号无法,从西边某处不知名的庙里下山修行,一路化缘东行到此。
遇到胡瑶的时候,她已经在湖边坐了好久。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她眼里闪过无数情绪,痛苦、挣扎,但最后都化成了决心。
她目光决绝朝着湖水中央走去,无法就在这时出现了,把她已经踏入深渊的的躯体和灵魂拉了回来。
“为什么?”凉风拂过,她整个人都在发抖,连说话声音都在抖。
她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为什么不让她死?
不是为什么要救她,而是为什么不让她死。
她问的不是人,而是天。在她看来,是天不让她死。
无法道她有苦。
胡瑶闻言低头沉默了半晌,随之闭着的双眼和紧蹙的眉显示她正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用饱含苦痛的双眸看他,拼尽力气从口中挤出一个字。
“苦?”
难道她所经受的这一切只是用苦就能形容的吗?
“以折磨你为乐,日日食你肉、啖你血。因为你的命是他们给的,所以你不能反抗。”
“直到被榨干最后一滴骨血,否则永生都不能离开他们,就算跑到海角他们都能追回来。即便是死,也要死的对他们有价值。”
“我曾经也信命。”
“他们说这是我的命,所以我不反抗。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任他们摆布。”
“可为什么,为什么连一丝自我都不肯施舍给我!”
这些话和情绪胡瑶从未跟人透露过,长久的绝望积压在心底让她随时处在崩溃边缘,今天寻死失败大概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尽管如此,她还在极力压制着自己不在无法面前失控。
“所以没有苦,只有怨。”
怨憎会,怨人间。
“但我太累了。”指甲陷入掌心生疼,让她保持着清醒,“真的太累了。”
“我只是想解脱而已。”
“我听说,自杀的人会下枉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样,他们即便追到地狱,也见不到我,我也再不用到人世再受折磨了吧?”
无法听她字字泣血,一百零八枚念珠一一在他手中抚过,五感由他口发出一声短叹。
“众生皆苦。”
“福祸皆由命,前世各修因。前因不善,后果必殃,此乃因果业报。”
他的声音是长年念经人特有的强调,几句话就能让人紊乱嘈杂的心静下来,有种置身佛堂的安定感。
但他说的话却是让胡瑶很是诧异,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心里顿生一阵荒唐,“你是说,我迄今经历的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她无法理解一个本应该慈悲为怀的出家人会对一个寻死之人说出因果报应这种话,所以他信奉的神佛也是这样认为的吗?她现在这样完全是咎由自取?
无法对她的难以置信恍若未见,神色未改。
“你在度你的因果,他们也在度他们的因果。”
“有凡夫陷入业障中无法自拔,有凡夫则修世间法结善缘。”
“所谓万般皆因果,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抑扬顿挫的声音继续宣扬,听着很能蛊惑人心。
明明还是当初一副慈悲脸,可胡瑶听着这些话,突然觉得有些恶心。
心死之人不会再伤心,但是会恶心。
今生作恶,来世才报。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承担虚无缥缈的前世业报?
凭什么她死了,他们还能留在世上逍遥?
凭什么,死的是她呢?
胡瑶脸上万般苦怨随着她的质问倏然化成了恨,这股冲天的恨意直指无法而去。
无法手里的念珠突然停了。
他问,她要如何?
“地狱空荡荡,不如先让他们下去,我继续在人世赎我上辈子的罪。等罪赎完了,我再去看他们。他们那时,应该还会在吧?”
“你……真想这么做?”
一长串念珠不知什么时候被无法缠在了右手除拇指外的四根手指上,半扎宽的红黑色念珠远看像是一条被血浸透的绷带。
他握紧了右手,拇指指腹从缠着念珠的指根滑到指节,最后抬起的时候好像看到了指腹染上了红色。
……
“今晚要不要玩儿碟仙?”
“不玩儿,没兴趣。”
“听说可准了,学校好多人都在玩儿,隔壁班张思前几天请了一次碟仙,结果月考直接杀进年纪前三十。”
“……你脑抽吧,碟仙管这种东西?”
“你才脑抽,不然她怎么在一个月之内成绩从年级二百提升到前三十的。她宿舍的人可都说了,一没开小灶,二没作弊。”
“没作弊就是做法了啊,你怎么不说她那考试天摔了一跤突然打通任督二脉了?”
“滚你的,爱信不信,不玩儿我找别人去。我告诉你,这个碟仙真的巨灵,不仅咱们学校,周围很多学校的人都在说,爱情、学习、生活没有一个不准的。”
“没有一个不准的?知道是什么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那么多鬼片白看了?你们是真不怕出事。”
“切,怂就说怂。这半个月玩儿这个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一次出事的都没有,怎么那么‘幸运’轮到你就会出事?”
碟仙、笔仙、狐仙……
不知道源头是哪里,各大高校突然流行起了“请仙”,风潮甚至流传到了中学。
而正如这些学生所言,不论是哪种“仙”,他们所求无一不灵验,而且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电影里演的那些夺魂所命的事根本没有出现过,这些“仙”像是突然转性一样,摇身一变成了有求必应乐善好施的好仙。
“碟仙碟仙,我能问你问题吗?”
熄灯后的女生宿舍,只有手机手电筒的灯光,照得人阴恻恻的。三个人围坐在宿舍中间,包围圈里放着四张椅子拼成的桌子。桌子上有一张白纸,上面写了一些简单的数字和文字。
白纸正中央就是一个小碟子,几个女生右手中指同时放在碟子上。
她们刚才已经请仙成功。
片刻后按在碟子上的手指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力量,开始推着碟子移动。
“是。”碟仙同意了。
“请问,明天我跟喜欢的人表白能成功吗?”提到告白,女生很是羞涩,眼里却是充满了期盼。旁边两个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神情很是自信,像是知道碟仙接下来会给出什么答案一样。
答案当然是……
“不。”
不……三个人的表情同时僵住。
这个回答让她们始料未及,几个人的脸上全是迷茫,不是说碟仙有求必应从不否定吗?
为什么?
“碟仙碟仙,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女生语气有些焦急,迫切想知道答案。
碟子开始转动,慢慢拼凑出一句话。
马、上、死。
她们一字一句跟着念了出来。
几乎在最后一个死字落地的瞬间,她们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三人脸上的迷茫和急躁立刻转为惊慌,纷纷睁大了眼睛,就着手电筒的灯光,她们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恐惧,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因为这几个字冻住了,心跳声大得整间屋子都能听到。
马上死。
谁死?
是她,还是他?
“啊!”其中一个女生因为害怕大喊了一声,随之松开了手。
“你干嘛松手!”见她松手,另外两个女生反应更大,仅存的最后一点镇定都没有了,连傻子都知道,请碟仙绝对不能中途放手。
而碟子在她们话音落下的瞬间,裂成了几瓣。
几人心里一空,心脏停了几秒钟。
她们连眼珠都不敢错一下,直勾勾盯着一个方向。好像只要不看,可怕的东西就不存在一样。
然而除了视力之外的所有感官都在正常运作。
宿舍里仿佛瞬间降至零点的温度,即便她们因为害怕呼吸得很微弱,但仍然能看到嘴里呼出的气体。冷,非一般的冷,她们感觉骨头都要被冻裂了。
看到白气,她们下意识闭上了嘴用鼻子呼吸,一股浓郁腐烂的味道瞬间冲进鼻腔,让人忍不住干呕,有人直接弯腰捂住鼻子干呕出了声音。
也就是在这时,她看到了第四双脚。
不属于这间宿舍的第四双脚。
她慢慢抬头,大脑已经空了,完全是机械式地在动。
脚、手……最后是,脸。
一张似人非人的鬼脸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站在她对面人的背后,一双凸显的鬼眼正死死盯着她。看到她望过来,女鬼突然冲她一笑,两边的嘴角像是被撕开了直接裂到接近耳垂的位置。
她想出声尖叫,但喉咙像是被按住了一样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她看到女鬼就这样伸出手,留着几寸长的指甲的手顺着她身前人的肩膀往下滑,滑到心口的位置,然后曲起手指用力往下一按。
眼前瞬间一黑。
她刚刚眼里好像,溅进了一滴水。
血水。
……
林日县贴吧。
【林日一中女生宿舍死人了你们知道吗?】
【怎么死的?校园霸凌还是抑郁症?】
【都不是,说是请碟仙,没送走,被碟仙给杀了。】
【……扯什么淡,请碟仙?什么年代了,长点儿脑子行不行。】
【你还别不信,真是请碟仙,发现她们的时候宿舍里还摆着碟子、白纸那些东西。再说了,要不是因为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出这么大事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传出去?现在这时代不比以前,光靠给钱和威逼胁迫可是堵不上这么多人的嘴。】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不是死了一个,还剩下两个吗?我XX的XX的XX的侄女就是其中一个(为了不暴露身份就不透露过多了),疯了,现在就在市精神病院治疗。如果你还不信,不如去火葬场打听一下,问问那个女生是怎么死的,保证你大吃一惊。】
【怎么死的?】
【我也想知道,这事好像真在网上搜不到一点消息。】
【你们还真信,要真是被害死的,学校门口早被她家里人用花圈横幅堵死了。】
【封口费不知道吗,死了的那家赔了三百万,没死的那两家各赔了一百五十万,连最先发现她们的宿管都被关起来了。上面不允许传播这些,我这帖子也不知道能存活多久,诸位且看且珍惜。】
【艹,真这么邪乎,我老家里火葬场近,我等会儿叫亲戚去打听一下。】
该帖已被删除。
……
“我一个月两万二的工资给他花一半,买衣服买鞋,生日纪念日一个不落,我过生日他给我买几十块钱的玩偶我也不在乎。结果呢,他拿我给他的钱出去嫖!还跟我说这是因为不想伤害我,因为我说过不想在订婚前发生关系,他不想强迫我只能去外面找人。”
女生哭得一脸伤心,正在跟闺蜜诉说自己男友的分手原因。
她闺蜜听她哭了三个小时,又替她骂了三个小时,现在已经进行到了最后总结阶段。
“你凡事都要往好处想,他现在会因为这个出去嫖,以后等你们结婚他还会因为这个出去嫖,你现在属于早看清早治疗,早发现早分手。”
“现在分了你顶多损失点钱,结婚再分损失的可能不只是钱了。”
“可他说,如果要分的话让我给他十万块钱。”
“啊?”
“他说是青春损失费,说他毕业那年家里就给他在老家介绍了相亲对象,但他为了我没同意。现在我跟他分手,他等于这三年白搭了。”
“不是,他在说什么东西啊?”
“我要是没理解错的话,所以恋爱期间他出去嫖不算,还背着你回老家相过亲?”
“他说拒绝了。”
“他说就信啊?”
“我不信,但反正都分手了,我也不想在这件事上跟他纠缠。”
“所以你打算给他钱?”闺蜜一副你敢给他我就要咬人的表情瞪着她。
“那能怎么办,我如果不给他,他不会放过我和我的家人的。”
“……”闺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我有个办法。”
“你加这个人的微信,他能帮你解决,包括但不限于情感纠纷。”
“放心,不是什么违法犯罪份子,就是懂一些法术的大师,据说还是什么名山上下来的。我试过,很灵验,而且没有副作用。你只是想让那垃圾分手后不要纠缠你,对他来说小事一桩。”
……
“喂!我昨天上了你说的那个网站,买了一张符,说是给人贴上就能招雷劈。等改天下雨的时候,我把它贴到张铭身上试试,嘿嘿。”
“你没看到那个布偶吗?只要把人的头发塞进布偶里,就能对那个人为所欲为,我前天拔了李苗苗几根头发,不过还没来得及用。”
“我看见了,但那个太贵了,我压岁钱都存到银行了,我妈一个礼拜就给我五十块钱零花钱,那五百块钱都是我攒了好久才攒到的,要不你借我点儿?”
……
“我是鱼家人,你敢动我?!”
壮年男子此时跪在地上,脸颊被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爪子划了三道,皮开肉绽看起来非常恐怖,耳朵也被割去了一只。其实不只是脸,他的四肢、大腿也同样被抓破了,伤口血淋淋的。
但比起疼痛,他更多的是愤怒。没有人,没有人敢在湘西对鱼家人出手。
“你是鱼,我是猫,猫吃鱼,正正好。”一个干瘦矮小的人站着竟然比跪地的人高不了多少,就是他制服了看起来相当魁梧的成年男人。
从身高看他应该只有八九岁,但从面相上来看他已经超过了二十岁,应该是个侏儒。五官尤其是眼睛出奇大,倒真有几分猫相。
“等把你们鱼家人杀光,我再去找姓山的那些人。”
“不过,不一定要杀了他们。你看,我姓猫,他们姓山,我们合在一起,就是‘猫山’,多好的一个名字,我很喜欢。”
“你他妈神经病啊,你杀我就是因为你是猫,我是鱼?”他的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磕破了,上面的血顺着额头流下来,眼前被血染得一片模糊,他忍着疼痛冲他骂道,“你个剁脑壳,还没有三泡牛粪高,就敢……”
最后半句话鱼洗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的舌头被割掉了,鲜血一下子从他口中喷出来,胸前的衣服瞬间被血浸湿。
“第一,说脏话不好。第二,攻击人的身体缺陷也不好。”对方只是看着他,没有生气,而是很认真的在解释。
鱼洗被口腔里的剧痛折磨得差点晕过去,然而这句话却清晰传进了他仅存的一只耳朵里。他终于第一次感到了恐惧,也知道自己今晚怕是在劫难逃了。
看着眼前这个自称姓“猫”的男人,他在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他究竟是谁?
“糟了,忘记自我介绍了。”割掉人一只耳朵和舌头时都没有半点慌张的人,现在却因为没做自我介绍而变了神色,懊恼道:“这样不好。”
“抱歉。”望着死不瞑目的鱼洗,他很真诚的道歉,“还没来得及说我的名字。”
“我叫猫猫。”
他姓猫,叫猫,像猫,是猫。
他是被养在阴围山中的一只猫,醒来已是吞天。
他被带到人世,得见吞天。
……
人间已乱,诸恶作乱。
邪门歪道,为祸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