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神》荼玄月白

158、人间乱·三山现

　　是夜，无月、无影、无风、无声。
　　只有无尽的黑色，悄然吞噬着人间。

　　那些在黑暗中蛰伏、依托黑暗而生的存在，正在逐渐苏醒，踏入人间。
　　人间各方记载的那一段必经的至暗时刻正缓步到来。

　　逐鬼一族称之为“黑天”，祝家人称之为“天漏”。
　　它的名字远不止这两个，凡是对此段时刻有记录的族群都有对其独特的称呼。

　　而最常用的，也是世人最熟悉的一个形容就是——阳消阴长。
　　这是一个阴与阳构成的世界，阴阳同生同在，在协和中走向此消彼长，又从此消彼长中走向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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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广茂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只是出去了一趟，再回来家里就已经天翻地覆。
　　鬼降，竟然跑了。

　　祠堂里长明灯倒了一片，室内一片昏暗。
　　灯油供不上，上面的烛光马上要油尽灯枯。

　　像极了此时的吴广茂。
　　他站在祠堂门口良久，一半身子湮于黑夜，一半身子在烛光之中，表情从惊骇到茫然，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他口中反复说着这两句话，根本没办法思考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眼睛已经没有了神采，只剩下灰败。
　　眼前的吴广茂就是一个面对恐怖无能为力的老人，因为不敢相信所以连亲自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他也不想相信，但又不得不信。等他像是终于接受鬼降逃走的事实后，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走，整个人突然软了下去，如果没有逐卯及时扶住他头就直接磕地上了。
　　逐卯扶着已经陷入半昏迷的老人，无奈道：“怎么办？”

　　逐黑简单给吴广茂检查了一下，发现人只是晕过去了。
　　他们也不会照顾人，把人搀扶回房间后就找人去叫了他家的私人医生。

　　张中疾步匆匆赶过来，看到屋里躺着的奄奄一息的吴广茂吓了一跳。
　　吴广茂的样子看起来比前几天还要可怖，如果不是看到他胸口还在起伏，张中差点以为他……他翻了翻吴广茂的眼皮，发现他瞳孔竟然有些涣散，心底一惊，“快送到我那边去。”

　　去医院是来不及了，只能先去村里的诊所。
　　那本来就是为吴广茂建的，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直接在家里解决，遇到突发情况诊所里也有仪器应对。

　　吸上了氧，吴广茂的脸色慢慢好转。
　　张中看着仪器上的指标逐渐恢复正常，准备把吴广茂送去医院。他之前先联系了吴世添的秘书，结果被告知吴世添竟然也进了医院，他来不及细问，又把电话打给吴世柏，告诉了她吴广茂的情况，隔着电话他也能感受到吴世柏的惊惶。
　　他们商定好等吴广茂情况稍微稳定后就送他去第二医院，但这个决定因为吴广茂提前苏醒被迫取消。

　　吴广茂昏迷了大概一个小时，醒来之后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口找人，但模模糊糊又说不清。

　　张中听了几遍，才明白他要找家里那两个生人。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莫非吴广茂晕倒真跟他们有关？他去吴家的路上问吴广茂究竟出了什么状况，结果找他的人说他也不知道，是吴广茂请来的客人发现他晕倒了。

　　吴广茂好好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晕过去？张中不太相信。
　　又是他们，之前他还替其中一个人包扎过伤口，那伤口可不是不小心划破的，他不知道吴广茂请他们来的目的，但单从他个人角度来看，那两个人一看就不好相与。不过事态紧急，他也来不及细究，接到吴广茂之后他只偷偷交代看好他们，不要让他们离开。

　　所以听吴广茂提起他们，他下意识以为他是想说是逐黑他们害得他，没想到吴广茂根本不是这意思。他就是要见逐黑他们，听说他们还在家里立刻说要回家。
　　他才刚醒，话都说不利索，张中不可能放他回去。但吴广茂执意要这么做，甚至在恢复了一点力气后要强行拔掉身上连着的仪器。吓得张中赶紧把人按住，说叫逐黑他们过来。

　　逐卯一进来就看到吴广茂软弱无力的样子，看着着实可怜。
　　病来如山倒，想到这几天他加起来林林总总受的惊吓，一般年轻人都得缓一段时间，何况是他这个年纪的人。尤其是吴广茂可不是单单只是受到了鬼降的惊吓，看他的模样，就算侥幸熬过这次，身体绝对是垮了再难恢复了。

　　他摇了摇头，面色倒是没见可惜。
　　过了这么多年，今天才遭此一遭，怎么说吴广茂都不算吃亏，现在顶多算是……自食恶果？

　　张中看逐黑重新崩开的手掌，又看逐卯事不关己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不正常。
　　黑衣红血，既不上前，也不开口询问，就直直站在离病床三步远的位置，只看了吴广茂两眼，看起来冷漠又冷血。

　　虽然他也不愿意多想，但吴家接连几天出事，次次还都是大事。
　　前有吴广茂、吴世进，后有吴世添。想起吴广茂之前毫无预兆突然暴瘦又突然昏厥，但医院检查结果却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现在吴广茂又出了事，他忍不住怀疑吴广茂身体是不是出了现代医学都检查不出来的状况。

　　然而看到逐黑他们，他心里还生了一个不该有的猜想。
　　他从来没往怪力乱神的方向想过，但吴家最近实在不安生，而吴广茂对此的反应也很异常。从拒绝去医院也禁止通知他子女到闭门不出，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这种诡异感在见到逐黑他们之后更甚，总感觉吴广茂在做一些他或者常人无法理解的事。

　　吴广茂显然有话要跟他们说，他先支走了张中，让他给几个子女打电话，叫他们回来。
　　张中本来说他已经联系了吴世柏，要送他去医院。但吴广茂用几乎命令的语气让他一定要把吴世柏他们叫回家，立刻、马上，连吴世添只要醒了能出院，都要过来。
　　这还是吴广茂第一次用这种态度和语气对他说话，张中不敢不听。

　　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
　　吴广茂挣扎着想起身，但身体实在虚弱，逐卯他们也没有扶他起来的意思，最后只能作罢。

　　“大师，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

　　他现在别无所求，只想护住几个子女。现在局势复杂，鬼将逃跑不知所踪，吴世添出事说明还有另一股力量存在，他现在也理不出头绪。未知永远可怕，他不知道老大、老六是不是就此安全了，更不知道其他几个子女会不会受到鬼降或是其他东西的攻击，所以才会让张中把他们叫回来。
　　虽然所有人在一起的结果可能是被一网打尽，但最起码这里有逐黑他们在。他心里有计较，逐黑他们之前虽然说了除了鬼降不会管吴家的事，但事到如今鬼降跑了，他们出于愧疚也好出于懊悔也罢多少也会管一管，只要他们管就多一份希望。他听人推荐已经找到了灵山的人，对方明天最晚后天就会过来，只要平安度过这两天，只需要两天。

　　果然，逐卯他们这次虽然没有答应，但也没像之前那样断言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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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世发接到张中电话的时候玩儿得正嗨，嘴里骂骂咧咧的，但听他语气严肃，说得还挺严重的，最后还是过来了。吴世柏他们分散在卯泉不同的地方，过来都需要一段时间。
　　电话一一打过去，最后只有吴世源没接。因为刚才那个猜想，他心里也隐隐生了不安，打了三遍对方都没接听之后，他赶紧回去告诉吴广茂。

　　吴广茂虽然心里咯噔了一下，但面色不显，只交代张中让他找人去吴世源住的地方接他，而他自己也回了吴家。
　　事已至此，再隐瞒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沉默半晌后，他终于说出了他本来打算此生都不会再说的秘密。

　　“人肉？”

　　逐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吴广茂竟然给鬼降吃了人肉。
　　然而听到这事，他却一点都不惊讶，心里只有果然。他之前还问过逐黑鬼降以何为食，逐黑说是血，吴广茂的血，不过怎么用他没说。
　　只是，人肉有这么大影响吗？吴广茂说的那件事可是发生在二三十年前，要出事也早就出事了。除非……它吃了不只一个人。

　　他用眼神询问逐黑，不过对方没注意。
　　逐黑从听到吴广茂说人肉的时候就一直皱眉，逐卯的猜测他也想到了。但他也知道鬼降吃过人肉后会产生什么反应，事实上鬼降被制作出来后遇到的各种情况，由此引发的各种状态前人都有记载，没有一种说的是今天见到的样子。
　　逐卯没有之前在祠堂的记忆，不知道鬼降异变的模样，但他却能感觉到它的异变绝不仅仅是因为食人引起的，是不是受到了黑天的影响，他一时也不能确定。

　　然而吴广茂却信誓旦旦说除此之外，鬼降绝对是按照逐鬼给他的方法养着的。
　　而那次吃人，完全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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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时分，刺耳刹车声响彻吴囿村。
　　一听声音，吴广茂就听出是谁来了，除了吴世发还能是谁这么嚣张。

　　吴世发下车时一身酒气，也不知道他怎么躲过的酒驾，一路风驰电掣没出事也是运气好。
　　悠悠荡荡进了小院，祠堂的门早被关上了，他根本没注意里面的光暗了那么多。

　　见到吴广茂，他的酒立刻醒了。

　　“爸，你……”这副行将就木的样子怎么比前几天还要可怕，不是说没事了吗？
　　他这时才发现屋里的人不是张中，而是两个陌生人。

　　“你们是谁？”他顿时满脸戒备，“是你们把我爸弄成这样的？”
　　逐黑他们是山民，骨相比一般南方人还要深刻，面无表情样子看起来很凶，尤其他们还穿着一身带着诡异花纹的黑衣服，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倒像是会谋财害命的人。

　　吴世发说着就要喊人，往外走了没两步就被吴广茂叫住了，说这里没他的事，让他回自己的房间。
　　连个理由不给直接把他打发了，吴世发哪里会听，还以为他爸是被逐黑他们胁迫了，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还扬言说要报警。

　　吴广茂被他吵得头疼胸闷，冲他低声吼道：“快滚回去！”
　　吼完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不住喘着粗气，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吴世发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脾气，也愣了，脾气一下子消了，悻悻道：“爸，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
　　“你说你都这样了也不去医院，不去医院就算了，还不让我陪着，跟两个外人在一起，那你叫我回来干什么？”

　　他说着说着竟然从声音里泄露了一丝委屈。
　　想他放着酒和女人不管跑过来，结果话不投机半句多，没说两句竟然就让他滚，合着他大晚上纯属犯贱？这么一想，心里熄掉的小火苗又有了重燃的架势。

　　他刚想据理力争，就听外面传来一阵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
　　吴世发头皮瞬间一阵发麻，他姐来了。

　　吴世柏回来了，进门之后视线一一扫过屋里众人。
　　在吴世发身上连一秒都没停留，看到逐黑他们的时候也只是稍稍打量了一番，冲他们点了点头当作打招呼。

　　看到吴广茂她的反应要大多了，她之前已经从张中那里了解了一点情况，自然担心。
　　还是老一套流程，不过这回吴广茂多说了几句，让他们这几天住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其他什么都不要问。

　　吴世柏当然也不想听，但看到吴广茂的神情就知道她不能不听。
　　她以为，吴广茂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大哥。老六、大哥接连出事，她爸怕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至于为什么把他们叫回来，她猜也是这个原因。她爸应该是不想再看到他们有什么意外，只有放在身边他才觉得安全。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吴广茂，她心里也难受，最后还是答应了，只是吴广茂要听她的去诊所住。

　　张中的电话适时打了过来，然而他带来的消息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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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寂静老宅一间房间传出一阵弥撒曲。
　　暖光下，一个长发垂腰的女人坐在钢琴凳上，身体随着乐声轻摇。

　　她的皮肤异常苍白，像是常年不见日光。
　　身材也很消瘦，露出的手腕能看到骨头明显得凸出。

　　这是个看起来不太健康的女人，但她的神情是安然的。
　　此时她闭着眼睛，微笑着，看起来正陶醉于乐曲。

　　直到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插入，打乱了节奏。
　　是手机的铃声，来电显示只有号码没有备注姓名。

　　“杨小姐，第一份礼物已送达，希望你能喜欢。”
　　对方是道男声，声音听起来有些阴森，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杨绮表情却丝毫未变，只是问：“死了吗？”
　　“当然……”对方故意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才说：“没有。”

　　杨绮倏地睁眼，表情突然变了，“为什么没有？”

　　“你说要杀了他的。”
　　“你说要杀了他的！”
　　“你说要杀了他的！！！”

　　她的表情和语气从不理解过渡到愤怒，最后甚至有些疯狂。
　　身上所有的温柔和恬淡顷刻不复存在，目眦尽裂仿佛恶鬼堕落。空着的右手猛然砸向琴键，尖锐刺耳的琴声响彻整个房间，盖过了留声机放出的乐曲。

　　“杨小姐。”对方完全不理会她的质问和叫嚷，语气淡淡的，但能听出其中的威胁，“我做事有我做事的规矩，知会你完全是出自礼仪，还希望你不要插手、质疑我的手段。”
　　“你别忘了，是谁告诉你当年的真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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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说……世源……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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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改，补充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