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神》荼玄月白

156、人间乱·三山现

　　不知道是不是被逐卯说服了，回程路上吴广茂真没再纠缠。
　　因为鬼降，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想过去找其他奇能异士。一是怕他们的手段跟鬼降相冲，二是怕他们察觉出什么泄露鬼降消息。
　　但保密措施做得太成功的结果就是，事到临头无人可用。这件事又不能假手于人，找的人必须绝对可靠，所以一时间有些茫无头绪。

　　而现在他还面临着一个难题，那就是究竟是谁要害他一家？
　　他本来以为是鬼降的影响，现在经过逐卯的提醒，他这才反应过来还有另外的可能。可为什么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偏偏是现在？难道说有人发现了鬼降？或者说发现了他？

　　吴广茂心里盘算着谁最有可能做这件事，是他过去的对手，还是吴世添现在的竞争者？
　　可这些年来吴家树敌不算少，光明面上就斗得你死我活的就有好几家，背后对他们虎视眈眈的更是多不胜数，根本没办法下定论。而且也不能完全肯定做这事的人一定跟吴家是竞争关系，所谓树大招风，偏偏他家孩子有几个都不知道低调，不仅不低调还到处惹是生非，稍不注意就会被人记恨。

　　吴广茂越想思绪越乱，越想越头疼，索性把这事先放下。
　　他强撑精神，摒除杂念，把精力放在找人上。他开始就问了逐卯有没有合适的人选，然而逐鬼一族隐居深山，跟外界鲜少交往，根本不认识什么人。

　　着急归着急，吴广茂也没忘了该有的待客之道。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给逐黑他们安排午饭，还专门问了他们的口味，本来他想作陪来着，奈何他们选的吃饭的地点不太寻常。

　　逐黑要看着鬼降，不能离开祠堂，所以这顿饭最后摆在了祠堂里。
　　这座祠堂本来是为了鬼降盖的，现在鬼降没了，祠堂也就没了存在的意义。所以吴广茂没有任何意见，但为了不那么张扬，一桌饭还是他和逐黑他们一起端进去的。

　　逐卯他们也是第一次体会烛光晚餐，这烛光还是千盏长明灯组成的。
　　吴广茂虽然知道祠堂再无用处，但心里那关一时还过不去，逐卯他们也没强求。

　　逐卯把蛊虫还给逐黑，跟他简单交代了两句医院的事，也没什么值得说的。
　　逐黑收回虫蛊已经动筷，逐卯却弯腰又忙活起别的东西。

　　他把带来的布兜解开放在地上，没一会儿就从里面游出两条蛇来。
　　不知道是不是不适应环境，两条蛇不是很活跃，看着懒洋洋的。

　　逐卯不吃饭先看蛇，瞧着像是要先喂它们似的。
　　他确实是要喂饭，不过喂的不是蛇。

　　逐卯善蛊，就算这次来只是起个陪同作用，也不会一点准备都不做。
　　他把随身带的蛊放出来，蛊虫凑近的瞬间，本来还在游走的毒蛇一下子就僵住了，一动不动，就这样任其啃食。

　　“你要吗？”他问的是逐黑。
　　虽然都是蛊，但喂养方法各不相同，他也不知道逐黑那几只蛊虫的口味，不过逐黑拒绝了，他就没再问。

　　“要这么久？”逐卯边吃边问还需要多久，没想到还要半天，也就是要到晚上。

　　祠堂的门开了一道小口，本来以为大雨将至，谁曾想风停了，天色又渐渐亮了，只是没有太阳，还是阴天。
　　今年深秋的天气尤其阴晴不定，经常突然风雨欲来黑云压顶，又突然云散天清一片清明。

　　空气通行无阻进入屋子，长明灯从未这么长时间接触到外面的世界，火光跳动着雀跃。
　　食不言吃完了午饭，逐卯把碗筷都收拾了出去。

　　说了不再管吴家的事，所以现在也无事可做，只等鬼降烧完就离开。
　　等待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过于漫长且无聊，但对于逐卯他们来说却是习惯，不是习惯等待，而是习惯独处。

　　逐黑已经去了地下室，逐卯则低头，他们吃饭的速度不慢，两只蛊还在享用自己的大餐，剧毒的蛇已经干瘪。
　　直到脖子发酸他才起来活动了活动筋骨，想了想推门去了某处。

　　吴广茂的服务还是很到位的，不仅是午饭，连房间都给他们准备好了。说是两位大师从昨天到现在一路奔波劳累，他却没尽到地主之谊，如果连休息的地方都不准备实在说不过去。
　　累倒是不累，就是从山里出来的时候身上沾了不少泥土，确实需要收拾一下。

　　整理完刚出来，就遇到了正准备出门的吴广茂。老人跟他打过招呼后没做停留，离开的背影很是急促，看来已经找到了人选，不知道是不是给他做长明灯和牌位的人。
　　地下室也不需要他帮忙，他也不想跟逐黑两个人大小瞪小眼相对两无言，整理完后就没回祠堂，在外面跟个门神似的走走转转。

　　两只蛊虫进食完毕顺着气味找到了自己的主人，一人两蛊就在院子里悠闲等待事情完成。
　　逐卯自己在空无一人的小院里待了五六个小时，他也没玩儿手机的习惯，到最后确实有那么丁点无聊了。

　　期间他还是去了一回地下室，气温又降低了，比外面低了至少十度，也只有他们这种常年生活在深山里的人才不觉得冻人。而且不仅是冷，还多了一种不好形容的气息，死气。
　　更多的鬼火从石棺渗出，通过鬼火能看见石棺上越来越大的裂缝，像劈了几道闪电在上面。石棺也跟着开始消融，黑水漏出石棺蔓延到了地上，在仿佛蒙了一层黑雾的地面上延伸出几条斗折蛇行的鬼火。
　　颇有阵势又没有新意，他懒得沾脚，再加上死气萦绕让人不舒服，在石阶上站了会儿就出来了。

　　天一暗，大概是到了日落时间，逐卯整个人都有些犯懒。
　　逐鬼一族还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他们这些年轻人虽然不像老人那样严格遵守，但也是习惯成自然，不会太晚休息，更不会熬夜。
　　可现在不是在家里，饭还没吃，睡更是不能睡，逐黑可发了话，完事就走，他必须在这里守着。

　　天黑得特别快，周边肉眼可见越来越暗。下午天一直阴着看不到日，现在自然也不见月。
　　逐卯抬头，目光搜寻着月亮所在，找到了一小片被冲得很淡的痕迹，隐隐能看到流走的云，通过这小抹氤氲判断了一下方位。

　　视线越来越模糊，小院里唯一的光源就来自背后的祠堂，长明灯越发明亮，烛光透过门缝打在他身上。黑暗在光明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深不可测，除了黑，逐卯还注意到了一些别的。
　　白天注意力被视力占据，到了晚上听力就占了上风，但他什么都没听到，连虫鸣鸟叫都没有。就算因为人骨青砖、鬼降致使整个吴家都死气沉沉的，祠堂四周更是寸草不生、蛇虫鼠蚁不敢近前，但也不至于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是鬼降燃烧导致的，还是吴家还有古怪？
　　逐卯边想边起身，在小院里转了一圈，没什么发现。地下也不像马上完事的样子，他想了想，抬脚出了院门。

　　吴广茂不在，这时间吴家连个人都没有，走马观花似的走了大半圈，还是什么疑点都没发现。就在他要回去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不属于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是脚步声。
　　原来是来问他们要不要吃晚饭，应该是吴广茂交代的。

　　逐卯倒是还不饿，少吃一顿也没事，不过逐黑作息一向规律，加上忙活了这么半天，应该会饿。
　　对方点头应下了，他也转头往回走，刚走两步，又一道声音传到了他耳边。

　　这次不是人发出的声音，是铃铛。
　　听起来还有些熟悉，好像哪里听过。

　　医院？！
　　逐卯立刻警觉起来，放慢呼吸寻找到铃声来的来源，然而铃声像是从四面八方来的一样，根本分辨不出方向。而且这道声音只有他能听见，身后去准备晚饭的人没有丝毫察觉。

　　这声音来的蹊跷，他心里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这不可能是巧合，如果是冲着吴广茂或者他们来的倒还好，就怕它影响到鬼降。

　　逐卯快步往小院走，而铃声突然消失了，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周围又回归寂静，从黑暗重新回到光明，推门而入，千盏长明灯一下子进入眼底，差点把眼晃了，他闭眼缓了两秒才把眼睁开。

　　长明灯、牌位……
　　还有……阴邪之气？！

　　这股气息正从通往地下的入口不断涌出，已经蔓延到了地上，带着直扑脚底的冷。
　　地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逐卯踩着疑问和好奇缓步走入了地下室。
　　阴冷从脚底漫延至全身，他感觉身上的血液都快被冻住了。

　　地下室的场景超出了他的预料。
　　团团黑雾覆盖了整个地面，已经到了里面人的膝盖的位置。而就在在这些流动的黑气之下，还燃烧着一层像是鬼火一样的蓝色火焰，已成燎原之势。然而身处火海中的人却像是一点都不怕被灼伤吞噬一样，就这么背对着他直直看着地下室中间的位置。
　　中间的东西已经坍塌，只留下一团黑乎乎、沾着鬼火的东西，看不清它的样子。

　　“这是什么情况？”

　　逐黑没说话，手悬在一团黑气上方，血水顺着指缝成串滴在上面。
　　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直到不久前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
　　鬼降不应该这么长时间都烧不掉，但他却陷入了一个误区，他也以为是逐鬼制作方法以及吴广茂的不当使用才导致了这个结果，但是眼前不属于鬼降的死气却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他想得那么简单。

　　这些死气不知道从何而来，在棺材坍塌完全融化后，鬼降并没有“死”。
　　或者说他不知道它有没有死，因为它被一团黑气包裹住了，黑气阻止了鬼火对它的侵蚀。

　　这种黑气跟他从未见过，与其说是黑气，不如说是黑线。
　　无数条黑线，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把鬼降缠在里面。而这些黑线虽然暂时没有攻击的意图，但他知道它绝不只是出于“保护”那么简单。

　　而最为关键的是，这些黑线绝不是出自逐鬼之手，也不是出自逐鬼一族。
　　甚至，不是出自伤害吴广茂两个子女的那股气息。

　　地下室的阴冷之气渗透皮肤钻进了他的身体，四肢百骸开始隐隐作痛。
　　不能确定这些黑线究竟是什么东西，逐黑一时想不出办法，思索片刻后只能先用自己的血试一试。不管外面是什么，里面的鬼降只要接触到他的血一定会有所反应。

　　血低落在黑气上，顺着黑缝隙渗到里面，但大部分都被黑线本身吸收了。
　　逐黑立刻撤回了手，可已经晚了。

　　吞食了血的黑线突然急速游走，像颗皮球一样不断膨胀、收缩。
　　而就在膨胀之际，逐黑终于看到了被包裹着的、完好无损的鬼降。

　　随即而来的是弥漫整间地下室的尖叫哀嚎。
　　这些凄厉叫喊不是出自鬼降，而是出自那团黑气，各种变形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们的鼓膜和神经，只感到一阵刺痛。

　　在这惨叫声中，鬼降……

　　醒了。

　　它倏地睁开眼，眼睛变了颜色。
　　从它眼底升起，黑色如雾漫延，慢慢将眼眶填满。

　　再次苏醒，鬼降看起来比之前要“清醒”“冷静”许多。
　　它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用漆黑无瞳的一双眼睛望着逐黑。

　　对视片刻后，鬼降脸上突然挂起一抹诡异的笑，露出尖牙的无声诡笑占据了半张脸。
　　逐黑一只脚后退了半步，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受伤的手也不顾疼痛握成拳状，准备应对鬼降随时的攻击。

　　鬼降越来越胜的诡笑像是在嘲笑他的谨慎和无能，它没有行动，似乎想要用沉默引起逐黑的恐惧，但这种无声对峙没有持续多久。
　　像是欣赏够了，鬼降突然张大了嘴，就在逐黑以为它也要加入那些声音之时，却看到缠绕在它身上的黑气朝着它嘴里蜂拥而入。

　　宛如厉鬼嘶嚎的叫声越来越弱，只用了十几秒的时间最后一道黑气就被它吞进肚子里，这些声音彻底消失。
　　鬼降，把黑气吃了。

　　它再次露出真容，之前逐黑的血和它吃了土壤吐出的黑水在它身上的痕迹已经消失。

　　“守住门。”逐黑已经做好的肉搏的准备，他现在也不知道鬼降现在是什么东西，所以决不能让它离开这间地下室。
　　而鬼降就在他说话的瞬间，展开了攻击，利爪四肢冲着他的脸抓了过去。

　　逐黑一个侧身避开了，伸手抓它的胳膊。
　　谁料鬼降只是虚晃一枪，根本没打算继续，刚才那一爪只是为了破开出路。逐黑一避它立刻朝着外面跑出去。鬼降身体小巧灵活，落到地上被黑雾隐藏根本抓不住它，等反应过来它已经到了石阶上。

　　有机会拦住它的只有逐卯。
　　鬼降看到台阶上还有人，跟刚才一样起身一跳冲着他的面门抓过去。

　　逐卯已经有了准备，盯着它的一举一动。但赤手空拳怎么都难敌尖牙利爪，被抓到、咬到绝对会掉块肉。
　　台阶上虽然有上面透进来的光，但也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直到他被逼着不断后退，快退出去的时候才看清楚鬼降的模样。一双眼眶里涌动着如墨的黑，墨色随时像要冲出来，而它脸上又露出了那种诡异的笑。

　　逐卯一愣，身体短暂停滞，正好让鬼降钻了空子。
　　等他回神，鬼降已经跑出了地下室。

　　祠堂里的长明灯被撞倒了一片，屋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好在这里没有助燃物，火油撒到地上就灭了，谁都没管这些东西。
　　两个人先后追出去，然而鬼降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天上最后一丝月光也被遮掩住，外面伸手不见五指，就算它只是躲起来他们也很难找到。
　　尤其是它身上逐鬼的气息已经被那些黑气掩盖，想要追踪难上加难。

　　逐卯走入黑暗之中，试图寻找鬼降离开的踪迹。
　　逐黑站在祠堂门前离他两米远的地方，看着逐卯的背影突然开口问道：“你是谁？”

　　逐卯像是不知道在问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直到逐黑又问了一次，他才不得不转身，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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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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