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人间乱·三山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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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逐鬼的名字，男人立刻变了脸色，身体也紧绷起来。
那些蛇更是猛然扑到吴广茂脚前，吴广茂被吓得连连后退，一个不稳就摔在了地上。即便泥土松软也有树叶做缓冲，但对于年老体衰的人来说，这一跤注定摔得不轻。
吴广茂侧倒在地上，人对蛇先天的恐惧让他瞳孔骤然紧缩，面对已经到了面前的毒蛇他别无他法。然而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两条银环只露出了毒牙却没有下口，像是在等待谁的命令，又像是被突然阻止了。
面对满身狼狈的老人，男人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在一条金环蛇忍不住缠上吴广茂小腿的时候手上微微动了几下，金环便退缩到一旁。
“走。”男人语气十分生硬。
吴广茂仅从一个字也没办法判断对方的来路，只是预感他可能跟逐鬼有关。而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逐鬼，自然不可能离开。
“我真的认识逐鬼。四十年前，我在吴囿村请大师降临，大师不吝助我。”吴广茂也不知道他究竟懂多少汉语，只能说得尽量简短易懂，“前些天，我还打过电话。”
男人听到吴囿村的时候还没有反应，可听他说打了电话，这才有了一丝表情。
吴广茂见状知道猜对了人，不顾身上的狼狈挣扎着起身，那些蛇也没有再攻击他的意思，“我这次来，是有重要的事有求于大师，还请这位小哥帮忙，让我见大师一面。”
但这不代表会松口，男人的眼神了然中透露着厌弃，任吴广茂如何靠垂垂老矣的姿态卖可怜，他都不见答应。
吴广茂的表情也如刚才的激动，变得有些焦躁，进而是沉默。要找的人就在面前的这座大山深处，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说服眼前的人。
而就在这时，高处又传来一道声音，是有人在说话，说的是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但他能记住最前面的两个音节，好像是——逐夸，应该是这个男人的名字。
眼前这个叫逐夸的男人也顺势回了一句。
那道声音由远及近，吴广茂只看见了一道身影，连相貌都没能看到就听见对方说道：“你就是巫父说的那个人？”声音带着审视。
说话间，一个穿着跟逐夸差不多的男人走了下来，看着更年轻一些，汉话说得也很标准流利。
“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四十年，还没过上想过的生活吗？”他说话的表情和语气掺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吴广茂闻言神色一凛，但很快压下心里的波动，“人虚活半百才看清，到头来钱财不过是浮尘云烟，一切都比不过身边人重要。”
话音未落就就听对面的人嗤笑一声，吴广茂也自觉刚才的话有些缥缈，轻咳一声将尴尬掩了过去。
“逐夸说你想见巫父？”年轻男人又笑了声，却也不再追问。
吴广茂见他主动发问，赶忙应声，“是，我是真的想见大师一面，还请小哥成全。”
“巫父年事已高，早已不见外人。”
“如不过是性命攸关，我绝对不过过来打扰大师清净。”吴广茂马上接道，“我也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大师再度垂怜，只希望能救我儿女于危难，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说话十分客气，甚至带了几分恳求，此时的他比起吴家的掌权人，更像是心系子女的普通父亲。
年轻男子沉默了一下，他眼前的吴广茂，双鬓斑白、身躯佝偻，满身泥土却毫不在乎，为了儿女千里迢迢过来，直言愿意舍弃一切。
“好。”不知道是受了触动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他竟然答应了。
他们说话期间逐夸一直在旁边，但似乎对他们的谈话并不关心。只是在听年轻男人说要带吴广茂去见逐鬼的时候换了表情，然后快速说了几句话。虽然听不懂，但从表情和语气也能看出是拒绝的意思。
吴广茂顿时又紧张起来，但年轻男子却不以为意，神态很是轻松，只见他又说了几句话，逐夸虽然不满却没再反对，转身闷头离开了，走的时候还带走了那几条毒蛇。
直到完全看不到他和那些蛇的身影，吴广茂才完全放心。
“这位小、大师如何称呼？”
见他说服逐夸，吴广茂再看的眼神就又多了一分尊重，连称呼都变了，并没有因为他年轻而摆出长辈的架子。
其实从听到他讲流利汉话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不一般，起码是逐鬼一族与外界通讯的联络官。
一想也是，这世上早就没有能完全蛰居于世不为人所知的部族了，就算不想出山，最后也会被逼得不得不出山。能这么快找到他们，也是因为如此。
“我不是大师，叫我逐卯就可以。”年轻男子边往前引路边自我介绍，“追逐的逐，点卯的卯。”
他看起来脾气很好，完全不像久居深山不喜与外人交往的样子，“你的事，我们多少都了解了一些。”
说完就是片刻的沉默，再开口，语气变得有些淡。
“逐鬼一族最重承诺，巫父更是如此。”
“你二十年前就违背诺言，然而直到今天都安然无恙，全是因为他对你的信任。”
“只可惜你却辜负了这份难得的信任。”
“你背叛的不仅是巫父，更是我们的灵。”
“人对蛇蝎毒物总是避之不及，却不想实际和它们也有相似之处。”
“蛇蝎虽毒也有灵性，人性高深也需枷锁。”
“所以……”逐卯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一改刚才的温和，“你确定要见他？”
……
吴广茂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双腿已经开始打颤，之前摔倒压到的胳膊也在隐隐作痛。
走过密林、穿过雾瘴，虽然已经提前吃过避瘴气的药，但疗效说不上有多好。受伤、劳累加上湿热的瘴气导致他视线开始模糊不清，倒是不用担心他事后会暴露逐鬼一族的位置。
吴广茂不敢停，在逐卯给的树杈支撑下埋首向前走着，额头、身上已经布满了汗还在咬牙坚持。终于，在胸腔空气越来越稀薄、鼻间的湿气越来越重的时候，他听到逐卯说了一声，“到了”。
再抬头，前方有金色穿透厚重的雾瘴，已见天光。
等待他的并不是预想当中的毒蛇猛兽，黑暗血腥。
吴广茂坐在石头上稍作歇息的时候，正好看到了整个部族的全貌。
整个地方类似一个大盆地，他所在的位置比较高，屋舍在盆地底部最中央的位置。
石头堆成的屋子只有十几间，看似分布散乱，但都在一个大圆当中。大圆，也是这些石屋下的土地，一片光裸，像有人故意为之一样，没有一丝草木植物，看起来跟四周很是割裂。而那片土，好像是黑色的。
其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吴广茂的注意力就被从石屋里走出来的人吸引了。他不敢再歇，撑着石头起来，膝盖酸软险些又摔倒。
那几个人并没有过来，只是注视着吴广茂，从下坡到进入年代最久远的那间石屋，眼神如果只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恶意”。
吴广茂被这些目光看得忍不住有些头皮发麻，尤其是联想到之前逐卯对他说的那番话，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就在他们踏上那片黑色土地之际，又有人从石屋出来，并且径直朝他们走了过来。逐卯看到那个人也不再带着他往前走，只说让他稍等片刻。
没有逐卯陪在身边，吴广茂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不敢四处张望，只低头望着脚下一片。他没看错，土的确是黑色的，而且黑得不掺杂质，像浓墨一样，土质也有些松软，踩上去不动仿佛下一秒就会陷下去。
可能是走路太多眼睛花了，或是腿有些抽筋，吴广茂好像看到脚下的土地在……动？
“巫父答应见你了。”
逐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带来了吴广茂最想听的消息。
吴广茂大喜过望，没再去管这土。
那个跟逐卯说话的高大男人先他们一步进了一间石屋，他们紧随其后。直到进门前，吴广茂才想起来整理衣冠，他赶忙拍了拍身上的土，觉得不算太失礼之后才进去。
木门关上时发出吱呀声，地上留下的脚印慢慢消失不见。
……
吴广茂终于见到了他想要见的人。
光线略微暗淡的石屋里，那个高大男人站在中央，而他身前坐着一位老者。
老人包裹得很严密，微白的面孔不见表情，见到吴广茂也未起丝毫波澜。
这人就是逐鬼。
吴广茂不由将眼前的人与四十年前的模样相比较，发觉本就阴沉诡异的人因为苍老显得更加诡秘，甚至有些超出人相，周身笼罩着一层让人捉摸不透的气息。
在逐鬼面前，四十年前他们在吴囿村做的事像幻灯片一样迅速在他面前略过，画面无比清晰。连带着当时的战栗感都在他身上显现，四肢逐渐冰凉。再想到自己当初的“背叛”，他更是感觉血液都变凉了。
逐鬼不开口，吴广茂自然不敢轻易说话。
他小心观察着逐鬼的脸色，完全没有了吴家掌权人的姿态，像是回到了四十年前那个时候，小心、谨慎，甚至有些卑微。
从见到老六，甚至往前推到他最开始那通电话那天起，他心里就盘算好了说辞，然而这些话在真正见到逐鬼之后却只敢在肚子里打转。
如果不是因为吴世进，他今天绝对不会不请自来，最起码也会等天彳给出答复后再做决定。但偏偏吴世进在这时候出了事，本来他对老大所说的“意外”就持怀疑态度，而当他看到视频里老六的样子更加确定，那绝对不是意外。
先是他，再是老六……
而且为什么会是吴世进？
吴广茂想不通，也没精力想，更不敢想。
他知道此次前来，如果能见到逐鬼和他的族人，他很可能会承受他们的怒火。不论滇南、湘西，还是其他任何掌握秘术的族群，他们对“忠诚”“诺言”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信奉，对待背叛者的手段更是令人发指。他见过一些逐鬼的手段，任何一种如果用在他身上绝对能让他生不如死。
但他还是来了，只为了寻找一线生机。
就像之前他对逐卯说的那样，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代价。
逐鬼也终于有了动作，苍老如朽木的手轻轻一动。
这个动作没有引起吴广茂的注意，但脖子上随即传来的阵痛感让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他摸了摸脖子，有一点血迹，剂量不大却足够令人恐惧。在这个地方，一丁点血都有可能导致致命的后果或者是由致命原因引起的，唯一能庆幸的是血是红色的，不像是中毒。
但吴广茂也不会天真到以为没事，他已经看到皮肤上突起并迅速移动的生物了，眼里的茫然被恐惧代替。
滇南一域，尤为善蛊。
而逐鬼一族是滇南最诡秘的一支。
“别担心，只是为你检查一下而已。”看他被吓得不轻，逐卯出言解释道。
至于相不相信，就全凭吴广茂自己了。
吴广茂不得不信，强行挤出一抹笑道谢，任虫子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
比起疼痛，他更多的是惧怕。幸好蛊虫在他身体里停留的时间很短，在他忍不住失态之前从他被咬破的伤口钻了出来。
等它啪嗒一声滚落到地上，吴广茂才看它的样子。圆的，黑色，小指指甲盖大小，如果不是它滚下来后迅速爬向逐卯还真不好看清。
虫子在中途转了个弯，最后爬向了逐鬼身边的男人，只见他弯腰伸手把虫子接到手上，看了一眼就转头对逐鬼说了一句话。
吴广茂听出了这道声音，就是那天接到电话的人。
想到逐卯刚才对男人的态度，他想石屋里的三人应该是逐鬼一族最有地位的几位。
“你说你儿子现在跟你一样？”逐卯边把弃自己而去的虫蛊召回来边问道，问的是路上两人简单说过的事。
“……是。”正等待“检查结果”的吴广茂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跳跃了，想到对方可能是故意为之岔开话题，心里的不安更是被放大。
“能看一眼吗？”比起吴广茂，逐卯好像更关心吴世进的情况。
“可是我没有照片。”
“视频也可以，虽然很微弱，但我们这里也是有信号的。”
吴广茂这才明白原来逐卯是想让他打视频电话，赶忙掏出手机。
信号果然很微弱，只有一格，他迅速拨通了吴世柏的电话，要求想再看看吴世进。
他来滇南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儿女那里，吴世柏不疑有他，好在吴世进的病情从手术后一直很稳定，于是就接通了视频，视频断断续续的。
镜头调转对准了病房里的人，吴广茂的手机同时交给了逐卯。逐卯拿到逐鬼面前，几人看了两眼便把手机还给了吴广茂。
吴广茂匆匆跟吴世柏说了几句就挂断了视频，没表现出任何异常，也没给她提问的机会。然而也就是因为这几句话，他没有注意到逐卯他们的神情。
再抬头，就听逐卯说要他离开。
“大师，你不能这样！”吴广茂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失不失礼，如果不是被拦了下来，怕不是要直接冲到逐鬼面前。不料他转头顺势跪地，丝毫不在意自己的颜面。
“我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贪心不足才酿此大祸。”
“我不该违背诺言把它留下，不该为了一己私欲将它放出来。”
“但我儿子是无辜的，他才二十岁，他不该受这样的罪。”
“就请你看在当年叶文忠的面子上，再救我一次！”
吴囿村的故事里又多了一个角色，而这人似乎跟逐鬼有莫大的关系。
吴广茂将他搬出来，几欲声泪俱下。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他期望那样发展，在场没有一个人露出任何同情的情绪。连逐卯都在冷眼旁观，丝毫不为所动。听到了叶文忠的名字，逐鬼也没什么反应。
吴广茂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被抽光，瘫倒在了地上。
……
这里是块由雾瘴包裹保护起来的盆地，四周尽是浓厚的白色，根本看不见外面。
只有一处，那里的雾瘴不是随意缓慢游走的，而是顺着一定方向迅速流动的。像是失去塞子堵塞的洗手池，那处若隐若现的孔洞就是消失的塞子，孔洞那一端是外面的世界，而这一端就是逐鬼他们的世界。
有人从外面进来，就像是被名为“雾瘴”的水流从现实世界冲刷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又像是被这个世界从现实当中吞噬进来一般。
之前外面的几个人也不知去向，外面只有吴广茂一个人。这里十分安静，没有太多人工的痕迹，古朴天然的环境以黑色调为主，身处其中就像是身处鬼域一样。
虽然依旧面无血色，但他还没有到心如死灰的程度。
此次前来，他并没有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只是抱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态度。能见到逐鬼已经在他的意料之外，没有被群起而攻之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只是即便早有被拒绝的准备，还是不免沮丧。
眼下最大的希望，大概就是天彳的黄符了，他没有时间耽搁，必须马上亲自去一趟。
身后的门再度开启。
吴广茂回头，悲痛的情绪已经收敛了很多，仿佛刚在在屋里失态的人不是他一般。他正要开口道别，却听到了让他惊讶到失声的话。
“吴先生，巫父同意让我们陪你去一趟。”
“对了，顺便说一声。你儿子出事，跟你家的东西没有关系。”
……
作者有话说
第151章 人间乱·三山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