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神》荼玄月白

150、人间乱·三山现

　　吴广茂脚步虚浮出了祠堂，没有门槛却还是被绊了一个踉跄，更是连门都险些忘了关。
　　背后祠堂内烛光平静，对吴广茂却如洪水猛兽一般。

　　他的额头又铺了一层汗，跟刚才不同，这回是因为惊吓所起的冷汗。
　　直到离祠堂远了些这层冷汗也没有消减的迹象，瘦弱的身躯在夜色中疾走，吴广茂强力按下心悸，电话按了几次才拨出去。

　　然而并没有人接听。
　　又打了几次还是如此。

　　吴广茂心口又凉了几分，按着电话的手也变得有些僵硬，他强撑着拨了另一通电话。
　　还好这回电话通了。

　　“爸？”接电话的人是吴世添，他看了看时间，这时候老爷子应该已经吃过晚饭了，正想寒暄几句。
　　“老六呢？”吴广茂却没给他机会，一语打断了他。

　　吴世添被问得猝不及防，但马上反应过来，“老六？应该在哪里疯玩儿呢吧。”
　　说话的时候他还故意停顿了一下，装作思考过的样子。语气听起来也平稳，像是毫不知情一样，心里却迅速思忖眼下的情况。老爷子这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单纯找不到吴世进？

　　“说实话！”然而吴广茂并不买账。
　　跟他相熟的人都能听出来，老爷子已经动了怒。

　　吴世添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电话直接打到他这里显然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知道这事不能再瞒他，也怕再瞒下去电话打到吴世发那里他们更不好解释。

　　“他就是跟朋友一起玩儿那个水上摩托，结果不小心撞到了，撞断了一根肋骨，不过现在已经做完手术没事了。”
　　“手术很成功，只是他现在还在睡着，估计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没告诉你就是怕你担心，医院那边请了专人照顾，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看护，有什么动静我都会第一时间知道，你且放宽心。”

　　吴世进的事既不能不说也不能全说，吴世添边讲边组织措辞，这时候只能“庆幸”老六以前也出过几次事故，老爷子应该不会有过多怀疑。

　　“那好，明天我就去老六的医院做检查。”吴广茂没有继续追问，他打这通电话也只是为了确认消息，剩下的只有见到老六才能做打算。
　　“……”

　　“老三还没跟你说？”吴广茂一句话戳穿了他，老三向来没主心骨，遇事不是找大哥就是找二姐，这次的事怕是出了门就告诉了他们。
　　“嗯，说了。”吴世添含糊着应了句，他确实下午就接到了吴世源的电话。

　　“但世进在广市第二医院，那边胸外科最好。咱们明天要去的是省军区医院，那里设备最先进，在那边检查我们更放心一些。”
　　“至于老六，反正他伤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去了除了心疼就是生气。”
　　“现在你的身体什么情况也不清楚，在检查结果出来前情绪还是不要有太大的波动。”
　　“而且他现在还没醒，你要是实在想看，我就让护工给你打视频，真想去瞅瞅就等他拆了绷带再去吧。”

　　吴氏集团的当家人连这种家务事都要亲自处理也是难得，一番话说得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然而他说话的对象是吴家真正的掌权人，吴广茂完全没理会他这些说辞，坚持要去第二医院。
　　吴世添没有办法，只能先答应下来。

　　挂下老爷子的电话，吴世添马上给吴世柏打了通电话。老爷子既然已经发话，明天肯定是要见吴世进一面的，医生、护士各方都要交代到，其他也不用多说，吴世柏办得比他想的还要周全。
　　然而电话并没有接通，吴世添以为她在忙没听到就没有在意，想着过会儿再打过去。挂下电话就叹了口气，这几天家里人接连出现状况弄得他也有些心神不宁。

　　他忍不住接着之前想吴广茂究竟是怎么知道老六出事的？

　　按理说老三不会走漏风声，老四虽然嘴上没把门的也不经吓，但他现在被捏着命脉，而且他和老爷子也没有给对方打电话的习惯，自然不会把消息漏出去。
　　吴世进的那几个朋友和家人世柏也已经安抚和交代过了，他们也不敢主动拿这件事去给老爷子添堵。

　　想了想都没找到最合理的可能，不过他对这事也不是那么着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里里外外盯着吴家上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老六出的不算是小事，不可能完全瞒过去。
　　而且这也不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指不定或许是医院里来往的病人或者家属认出了他们，回去跟家里人一说，一传二、二传三的传到了老爷子耳朵里。

　　想到吴广茂，吴世添的表情又严肃了一些，下午吴世源在电话里一时也说不清楚，只说老爷子看上去不太好，最好做一个全方面的检查。
　　而他打给张中质问他为什么隐瞒老爷子病情，老爷子究竟是什么情况的时候，张中除了道歉之外竟然矢口否认老爷子的病症，说他检查过，吴广茂确实只是营养不良。

　　张中是他找来的医生，对他的医术和人品都信得过，这个时候也没理由再替老爷子瞒着，他说没事可能是真没事，也可能是连他都看不出来的大事。
　　想到后一种可能……吴世添眉头一紧，希望是他们草木皆兵吧。

　　想罢，他又给吴世柏打了一通电话，依旧没人接听。

　　……

　　吴世柏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好几次，但她没接，甚至都来不及看一眼打电话的人是谁。

　　她已经在手术室门口站了一个多小时。
　　就在两个小时前，吴世进病情突然恶化，紧接着就被推进了手术室，然后就是各路专家的紧急入场以及接二连三的病危通知。

　　吴世柏紧盯着手术室的大门，一步不敢离开。
　　即便见惯了风浪，此时也有些手脚发凉，心慌得厉害。

　　吴世进是突然发作的，没有任何预兆身上连接着的仪器就开始狂响。医生从办公室跑过来的功夫他的整个身体就抽搐起来，护士和护工两个人都没按住他，还被他挥了个趔趄。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抢救，人总算救了过来。

　　看着ICU里躺着的老六，吴世柏一颗悬着的心依旧没有放下来，她担心这次稳定也是暂时的。一场手术下来，吴世进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本来穿着合体的病号服现在看着像是生生大了半号。在门口又看了半个小时，发现他的情况确实稳定下来之后，吴世柏这才转身去了医生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围坐着四五个专家讨论得如火如荼，见她进来纷纷噤声，听她询问吴世进的病情后更是面露难色，吴世柏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她之前做过最坏的打算是伤口感染引起了脏器破裂损伤，但从专家的反应来看，吴世进的情况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吴世柏的眉头不自觉皱得越来越紧，已经往绝症方面去猜测了。

　　然而专家给出的回答却让人出乎意料，甚至可以说匪夷所思。
　　吴世进的脏器器官功能确实出现了不同程度衰竭，但更严重的情况是多个器官组织都出现了萎缩，而且是肉眼可见的萎缩。

　　三个小时前，尚在医院的专家都被叫进手术室，可见到如此诡异的情形都被吓到了，全都束手无策。吴世进与其说是他们抢救回来的，不如说是他自己硬挺过来的。但这话，他们不敢跟吴世柏直说。被追问原因时他们还在互相推脱，最后在她不耐烦的一声催促下才吞吞吐吐说了句“原因尚且不明”。
　　吴世柏眼圈瞬间通红，咬牙按下了心里难以遏制的愤怒，挤出了“转院”两个字。

　　吴家的直升机在当晚紧急出动，将吴世进转去了省军区医院。
　　吴世柏终于有时间回电话的时候已经到了午夜，未接电话一共十几通，几乎都是来自吴世添。

　　“哥，老六……出事了。”

　　……

　　吴世进病情没有由来的急转直下，吴广茂明天就要见到人。
　　两件事凑到一起，电话两头的人不约而同都沉默了。

　　“不能让爸见他。”吴世柏坐在病房外，使劲按了按抽疼的额角，声音听着有些沙哑。
　　“好，我来安排。”

　　吴广茂没有执意要见吴世进，在听说他转院后表现得很平静，沉着脸但配合着做完了一系列检查。只是在做完检查后就急匆匆离开了医院，留下吴世源等待检查结果。
　　机场的私人飞机在早上接到推迟电话后重新起飞，目的地：滇南。

　　云城。

　　吴家的私人飞机只能落在云城的机场，这里离他要去的地方还有几百公里。
　　曹军刚从飞机驾驶舱下来就钻到了汽车驾驶座，继续充当司机。

　　一路下来，吴广茂大多时候沉默不语。
　　曹军也不敢擅自开口，只有在问路的时候才敢多说几句。只是越往后开内心的狐疑越大，他以为这次出来老爷子是为了谈生意，但后来车驶出了云城开进了山里，位置也越来越偏，他这才察觉不对。

　　他们要去的地方连吴广茂都不确定，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下车去问一问路，路人的态度也从热情友好变得防备且带有敌意。曹军心里越来越没底，不由地胡思乱想起来，他张了几次口，却都在老爷子越发阴沉的脸色的中噤声。
　　驱车近六个小时后，车终于被叫停。

　　吴广茂从车上下来，眯着眼睛似乎在确认方位。
　　曹军跟了出来也向四周张望了一番，周围都是杂乱无章的野草和稀疏零落的屋舍，再远处就是绵延数里的高山密林，没水没景打消了他心里那点关于“旅游”的猜测。

　　吴广茂往前走了几步，曹军紧随其后却被拦住了。

　　“你先回去吧，在附近找家旅店住着，等我联系你再过来。”

　　曹军愣住了，没想到吴广茂竟然不让跟着。

　　“这怎么行？！”他下意识反驳道，就算不是出于职业操守他也不可能让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独自进入深山老林。
　　吴广茂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紧接着就只身下了矮坡。

　　不知道是天突然变阴还是草木过于茂盛，吴广茂刚才的眼神阴恻恻的，看上去有些骇人，曹军一时不敢再跟。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到吴广茂走远的背影，他往前跑了几步，没注意脚下，竟然一脚踩进了泥坑里。坭坑里还有水，他半条小腿都陷了进去，费了一点力气才拔|出来，再抬头，却发现吴广茂已经不见了。

　　……

　　耳边传来一阵沙沙作响声，吴广茂起先没有在意，但这声音仔细一听还很有规律，他随即有些紧张。这才想起来，这里是深山，虫兽颇多且很多都是毒物，稍不注意就有可能中招。他之前只顾着找人，竟然把这么重要的情况忽略了。
　　但眼下也不能回头，他只能加倍小心，往周遭看了一圈才继续前进。

　　佝偻着身子又走过一小段路，这回他听到的不仅是树叶被刷过的声音，还有微弱的嘶嘶声，他的身体立刻紧绷起来。
　　是蛇！

　　他听出了这道声音，果然，没过多久几条蛇从各方游走过来。他认出了几条蛇的种类，都是金环、银环之类的带有剧毒的蛇。
　　即便是吴广茂见了这些东西也怕，他站立不动想等着它们自行离开。然而这些毒蛇并不像是路过的样子，它们既不靠近，也不离开，只在他意图挪步的时候朝他吐着信子摆出进攻姿态。

　　像是，通人性一样。

　　吴广茂猛然抬头，看到了从树后走出来一个穿着少民服饰的男人，五官隐藏在树荫之中几乎看不清，此时正居高临下望着他。
　　吴广茂不认识他，却认出了他的衣服。

　　“逐鬼！”

　　……

作者有话说

　　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