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神》荼玄月白

148、人间乱·三山现

　　吴广茂自己报上了家门。
　　电话那头又陷入了很长一阵沉默，然后便是一串微弱的脚步声，敲门、门开。

　　对方并没有避讳他的意思，电话一直通着。
　　很快吴广茂听到了一段对话，从声音距离清晰程度上判断，刚才接电话的是个年轻人，
　　他们说的是一种独属他们的语言，他只听懂了自己的名字。

　　这段对话进行的时间不短，但对话只有寥寥几句，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沉默。
　　等待中的沉默无疑扩大了吴广茂的不安，尤其是沉默之后第一次听到更远的那道模糊不清的声音，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都变得冰凉。
　　这通电话他花费了很大力气才拿到，时隔这么多年对方更加深居简出，如果不是层层托人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联系到他。兹事体大，又是有求于人，他当然知道比起打电话，亲自登门拜访显然更有诚意，但他……不敢。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吴广茂想要从他们对话的语气判断当下请示，但年轻人说话语气平淡，甚至可以用冷漠形容。
　　最初得知鬼师还在人世时候的狂喜已经被忐忑和不安情绪取代。

　　门开、门闭。

　　“鬼师说，你不该打这通电话。”年轻人这次说的是普通话，只是语音语调不是很标准，听起来有些生硬不自然。虽然年轻，但他说话的语气却很强硬且带着训斥之意。然而吴广茂听了却没有丝毫怒气，第一反应就是想要解释什么，可只挤出了一个“我”字就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

　　“你没有遵守当初的承诺。”他们一族独有语言古怪的腔调一出口，让人听着心口发冷。

　　这句话也让吴广茂准备再次张口的嘴猛然一闭，像被一块巨石直直砸到心底，痛得他额头瞬间溢出一层细汗，跟这些细汗一起冒出来的还有一句带着艰难之意的“我知道”。
　　吴广茂知道，所以才不敢去，甚至这通电话都是在求符无果的情况下才打出的。

　　而早在二十多年前，他就已经找过多路神通。岭南精通异术的诡士、滇南擅长邪术的大巫，他在不吐露实情的情况下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对方都表示无解。他甚至听友人的介绍去找天师界包括施家在内的天师以及道观的道士，尽管他求的事跟鬼神无关，依旧无果。
　　吴广茂对此虽然有些失望，但这也在他意料之中。
　　他知道逐鬼的大能。

　　而他之前之所以会找天彳，自然也是听朋友说的。

　　“天彳拍卖的黄符，能镇压一切邪祟。”

　　据说画符的人是个遁世的高人，道行比天御山和施家都要高深，甚至有人说他是得道的神仙。不过高人也好、神仙也罢，只靠天彳宣传成就不了它后来百万乃至千万一符的局面，能够让世间所有修行者、奇人异事都信任黄符的威力，自然是靠一宗宗“眼见为实”的事印证来的。
　　几十年间，黄符一出，邪祟尽灭，从未出过差错。连天师界扛鼎都束手无策的厉鬼，遇到黄符也瞬间灰飞烟灭。

　　吴广茂不得不信，但他也从来没想到买上一张备用，而到了想用的时候就一符难求了。
　　然而他更知道，不论什么符都比不上逐鬼这位“系铃人”。

　　四十年前，他深入云南密林深处，就是为了找鬼师。
　　四十年后，他再次找到逐鬼，为的还是当年的事。

　　“我、我有不得已的理由。”对面的人不是逐鬼，吴广茂找回了一丝解释的力气。

　　“一意孤行，注定作茧自缚。”换来了对方毫不犹豫的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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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世发最近每天都跟狐朋狗友混迹在公馆，从白天疯到深夜，酒水外卖一轮一轮送上来，男男女女换了一波又一波。唯一让吴广茂知道后不会大发雷霆的是，这一个星期他确实一步都没有踏出过这所房子。
　　只是苦了物业和保洁，前者每天要接受无数条对吴世发的投诉，后者则每天要从他家收走一车的垃圾和烂醉的人呕吐的秽物。

　　下午三点，吴世发满身的酒气，躺在房间中场休息。
　　半梦半醒间，门突然被推开了，进来一个女人，嗲声嗲气地说：“吴少，吴少？”

　　吴世发一时懒得理她，闭着眼睛当没听见，但对方却不厌其烦地叫。
　　“他妈发什么骚呢？滚。”

　　“吴少，是你的电话~”女人被骂了也不生气，声音拐了八个弯儿，“你姐姐打来的~”
　　吴世发听到“姐姐”两个字，立马清醒了几分，睁眼看见一个穿着紧身连体短裙的女人趴在自己身边，他只瞥了一眼就把视线放在了手机上。
　　手机还在想，他一看来电显示，赶紧接通了电话，接之前又对女人说了个滚字。

　　电话是二姐吴世柏打来的，说老六受伤了。
　　吴世发听完挑了挑眉。

　　老六吴世进是家里最小那个，也是家里唯一一个跟他还算是有共同语言的人。两个人都属于不务正业的那种类型，如果说他更爱好酒和女人，那吴世进就更爱好玩乐，而且什么刺激玩儿什么，飙车、滑翔一个不落，所以吴世进受伤，他完全不惊讶。
　　二姐说吴世进这次是和朋友一起玩儿水上摩托受的伤，因为速度过快两辆摩托发生了碰撞。吴世进和他朋友都被送进了医院，现在正在抢救中。

　　“抢救？”吴世发皱眉，怎么还到抢救这一步了？
　　“肋骨都断了几根，腿也骨折了你说要不要抢救？”吴世柏很不满他的态度。

　　“那你给我打电话是？”吴世发翘着脚，猜不透他二姐给他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你说呢？”吴世柏一下子炸了，“你弟弟现在重病在医院，你说我给你打电话干嘛？”

　　“不是，姐，我就算去了也没用啊。我又不是神仙，去了能让他立刻醒过来？”
　　趁吴世柏发怒前，他紧接着又说道：“还有，爸说了，让我两个月不要出门。”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
　　“这不是被爸捏着命脉呢吗？”吴世发在电话这头笑嘻嘻的，“我的车跟卡……”

　　“行了。”吴世柏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既然不来就好好在你那窝里待着，刚才我可听你说了，两个月。但凡以后有人告诉我在哪里看到你了，别说爸，我先打断你的腿，让你跟老六一起在医院躺着！”
　　“还有，这件事别告诉爸。”

　　“……知道了。”
　　都说长姐如母，二姐一如既往的霸气，吴世发在外人面前再横，在她面前从来只有伏低做小的份儿。再说，别说这件事，家里什么事轮得到他开口？
　　最后这句话吴世发没敢说，他怕说了她姐现在就会打电话叫人过来教他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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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世发的自闭生活还在继续，但也没持续几天。
　　吴世进手术进行得很顺利，然而距离手术过去了四天，他还是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医生做了详细检查，吴家甚至请来了专家会诊，但没有人能解释为什么他还没有醒或者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

　　吴家人有些慌了。
　　吴世柏提出转院，卯泉是座不大的城，比不上省会更比不上全国数一数二的那些特大城市，想要进行进一步的检查治疗自然是大城市好。

　　吴家老大听说了，同意转院，然而转院之前要告知吴广茂。
　　吴世柏不同意。

　　家里除了尚在国外的老五以及躺在病床上的老六，剩下的四个子女在究竟要不要把老六的情况告诉自家父亲这个问题上分成了两派。
　　被迫从家里出来的吴世发看着哥姐，难得跟二姐一个想法。

　　“我觉得这事儿可以缓缓再跟爸说。”

　　桌上坐着的这四个人，除了他个个事业有成。
　　大哥接手吴广茂的公司做了一把手，二姐是二把手，两个人把他爸辛苦二十年在卯泉建立的商业版图进一步辉煌扩大。算是除了他爸外，他的另外两个衣食父母。
　　三哥是个搞艺术的，虽然挣不了什么大钱，但像他爸这种从一穷二白富起来的人，有钱了就喜欢附庸风雅，所以对三哥的理想颇为支持。
　　只有他一事无成，花着他爸的钱混吃等死，所以他在家向来没有话语权。

　　“我之前回老家看过爸，他那时候看着精神不太好。”吴广茂说着半个多月前在家看到的情况。

　　“你怎么不早说？”吴世柏一听就急了。
　　“爸不让我说的啊。”吴世发还挺无辜。

　　“爸不让你说的？”吴世柏气急，“爸不让你出门？”
　　“为了你那些个破车，爸病了也不管，老六住院也不管。怎么，家人没有车子和钱重要是吧？是不是连我死了都不能让你纡尊降贵一下？”

　　“姐，你可不能冤枉我。”吴世发见势赶紧给自己开脱，“我这不是出来了吗？而且我已经跟那谁说了，一旦爸有任何一丁点儿的不对劲，立刻送医院、给咱们打电话。你看，这么久了都没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明爸没事。”
　　“爸那天脸色不好，说不定是因为累着了，养养休息过来就好了。但我还是建议最近这段时间不要过去打扰爸，让爸好好调养调养，别让他为老六的事劳心伤神。”

　　大哥、二姐还没说什么，老三吴世源倒是先开了口，“没想到老四你竟然有一天能这么为爸着想，就算是为了钱也值得一夸。”
　　吴世柏当即冷哼一声，“放心，车和钱我是不会给他的，就算是爸开口也不行。”

　　最终大哥吴世添拍板，决定暂时先不把老六受伤的事告诉吴广茂。
　　他们不知道的是，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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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广茂站在家里的祠堂前，脑子里全是那句“作茧自缚”。
　　此时还是傍晚，天边尚有余光，塔里的烛火相比之前那晚看着旺盛了些，他现在每隔一天就添一次灯油。

　　吴世发口中“没事”的老父亲，此时身形逐渐佝偻，老态渐趋明显。

　　他知道，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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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