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道》阿辞辞

2、鬼市（一）

　　慕远牵着马沿着护城河走，看着河岸对面的皇城高墙变为了摇曳的垂柳，继而是落英的桃李、喧闹的商船画舫，然后脚下的石板路将他引向了人烟渐沸的街巷。
　　方才撞上几位公子哥，慕远考虑自己得尽快出城，便没同他们纠缠，疾步离开了。走出段距离，慕远才警觉地查看了一番自己的钱囊。并没有东西遗失，看来不是什么新鲜的骗术。
　　这条小巷两边的牌坊大多已经闭门，依稀还有几家亮着灯花，慕远再走出些距离，便听到了吆喝声。空气中有略潮湿的酒香味袭来，看来这一片主要是酒肆之地，现在将近亥时，竟然看不出半点夜深之相。
　　“诶，这位小哥，这酒巷可是不准进车马的啊，怎么回事呢？”慕远听到这声回过头，见到是位摆着摊儿的小贩在同自己理论。街道上的行人不算多也不算少，慕远眨了眨眼，从腰间摸出些铜钱递给小贩，要了份他卖的吃食。见对方缓和了颜色，慕远才问道：“在下初来金陵，这番赶着出城，不知小哥能否说说怎么走最快到城门？”
　　小贩收了钱，一边忙着把木板上的面食下油锅滚炸，一边答道：“哎哟客官您早说嘛，往那边走回去有条小巷，横穿过去再走段距离就出西市的范围。”小贩将炸糕包好递给慕远，继续说道：“您这骑马总比走路来得快啊~”
　　慕远点了点头谢过小贩，照他所言往那窄小的深巷走去，这甬道位于两家酒楼之间，地上还有些不干净，应该是酒馆伙计倒了些杂物，慕远皱了皱眉，还是小心踏稳继续前行。出了甬道，道路瞬间宽了不少，四处的建筑也像是正常人家的宅子。慕远上了马，便朝着城门的方向快步行去。
　　一开始还能看到些灯火照亮路，越往前走，道路便越暗，好在街道上松散地挂着灯笼。慕远有些懊恼自己这个时辰赶着出城，西市往南城门的方向应该有些客栈，不然今晚先住下，明早趁天未亮再继续赶路。
　　慕远这么考虑着，猛地回过神来。周遭的环境有几分不对劲，脚下生了风，十步外的垂柳却拂地不动。远处的灯光是悬挂在街道上的红灯笼透出的，似乎有许多雾霭突然弥漫在四周，让慕远觉得周遭的一切变得极为模糊。身上的衣襟已被吹起，束好的发丝也疯狂地绕动起来。
　　他突然反应过来——没有声音。
　　原本被吹乱的衣袖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甚至连牵着的马也没有喘息声，一切寂静如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耳朵便像被剥夺感觉了一般。
　　鬼市！
　　慕远打了个寒噤，下马取出水袋。清水入口，然后猛地被喷出，溅到从袖中掏出的符纸上。那纸遇到水并未被打湿，反而冒出一缕青烟，淡蓝色的火焰在符纸的顶部升起，不飘不摇渐渐照清视线。
　　什么也没有，慕远看了看周遭，方才舒了口气。他原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以为会看到一大堆奇怪的东西，事实却是空无一物。脚下仿佛是很多烂泥，他觉得自己每走一步就会陷进去一般，路边还长了很多杂草，这些暗绿的草看了让人想要作呕。抬头看天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这天如隔了一层雾霭，看得十分不真切，只是隐隐约约可见一轮血月。
　　他这是走到了河底，才会感觉四周如风如雾霭包围着。好在这马看不见当前的处境，不然一定失心发狂。
　　牵着马匹往高处走，才渐渐走出水中。鬼市的构造与原本的建安城相去甚远，原本是一片楼阁的地方却成了一片池塘，市井的宽阔之地却骤然升起一座大厦。水面地势低洼，最易聚集阴气。好在慕远还存有‘明心’的符咒，否则看不知觉的情况下，于河中多待一会儿自己便会阴气袭身。
　　鬼市虽然不是初来，但他第一次误入其中的时候年龄尚小，记忆也十分模糊。只是有过那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后，师父倒是同他讲过一些鬼市的渊源。
　　前朝战乱频繁，因战而死、家破人亡的人不在少数，死后怨气极重，冤魂不散，久而久之便会形成鬼域。鬼域的范围极小，就算是出了些怪事，波及的也不过几户人家。
　　天监二年，圣上将金陵的太虚观立为玄部司，广招其他各派修道人士，以治天下鬼怪。至如今大通年间，鬼域已经少为人知了。而不同于鬼域，鬼市是一种稳定的疆域，大者有如一整座城池，想要根除非常困难。至于鬼市的产生，玄部给出的解释为人生前以血祭为代价所形成的区域，□□滋养鬼市，鬼怪行于期间。
　　造鬼市者的目的少有人知，或许是为了死去的人建筑一片界域，还原原本的城池；或者是为了操纵百鬼吞噬敌人。撞入鬼市中的普通人多为两种结果，被鬼吞噬而死，或是阴气袭身葬身鬼市之中。哪怕是深谙收鬼之道的修道人士，也极难找寻到鬼市的出口。
　　此番出城轻装简行，好在随身带了些符咒，慕远找出一张‘还阳’，折好吞在口中，以减少周围阴气对身体的影响。方才点燃的‘明心’与‘还阳’都符力极低，就算是在此“招摇过市”也难被鬼魂发觉。正想着如何从鬼市中走出去，慕远前面便熙熙攘攘来了一队魂魄。
　　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一队散花女，手里拿着花篮手中的动作也像是在抛洒花瓣。慕远见它们来了便往一旁避让，其中几个鬼魂还侧脸望向他，虽是听不见声音，余光却能感觉到那几只鬼是在窃窃私语什么。估计是姑娘家见到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嘻嘻笑笑打着趣儿，又不敢离开队伍上前去搭讪。
　　当然这么理解也是因为慕远的想象力有点丰富……这些鬼的面貌丝毫没有楚楚少女的模样，反而是四肢溃烂、面目塌陷得渗人。
　　散花女之后有几只鬼魂勾着腰，看样子似乎是轿夫，但它们肩上所抬的东西已经破损不堪，没有半点华轿的气派感。轿中端坐一只魂魄，随着队伍不断前进，慕远用余光看了看那只魂魄，对方的头颅一直望着前方，双手似乎是交握放在膝前，正襟危坐。
　　鬼魂存于世越久，便越变得奇异难看，就如肉身一般慢慢腐烂，这么看来这鬼市应该是建造得极久了。若是存在于深山野岭有这样的鬼市慕远倒也不会奇怪，只是这里是皇城，玄部所在，居然还存在这样的鬼市，真是怪哉。
　　突然慕远停了下来，鬼市中有一个定律，日夜反常，再加上血月光辉较盛，现在应该是鬼市的正午时分。既然鬼市是按照生前的城池所建造，那么此处很有可能也是前代的皇城，那必定便存在其边界——城门。刚刚那端坐在轿上的人双手交握，竟让慕远联想到手持笏板的臣子，看这散花队伍的架势，应该是朝着皇城方向去的，那么与它们背道而行的话就应该就是鬼市的城门。而从那些散花女的吃吃笑笑中可推测此处去宫门还甚远，又未见其他鬼魂，自己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在大司马门外的大道上。
　　慕远调转了一下马头，‘明心’的微光中鬼市的状貌与原本的金陵城状貌合在了一起，看起来有些森然可俱。照自己刚刚的推断，往金陵城东市的方向走，便是鬼市的正城门。
　　耳边突出传来一阵渗人的骚动，这种声音不像是正常的物体碰撞或人的叫喊，却像是地下有什么东西在低吼抖动。身旁那队行列突然停了下来，鬼魂们像是在争吵着什么，继而有一队手持武器的鬼魂离开原本的行列跑了出去。慕远往它们瞅了一眼，便顾不上辨认鬼市的状貌，挥动马辔往前疾驰而去。
　　因为在东市的楼阁中，出现了一大片人为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