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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结孽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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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湘从落学乖了,端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规规矩矩的与樊雪争保持着一定距离,樊雪川就没再为难他。
琢磨了会,湘从落恍然大悟。
樊雪争竟是他樊雪川的雷区,他这几次稍微靠近樊雪争,都没落得一次好结果。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坐在自己的地上,不敢再越过雷池半分。
长达四个时辰,湘从落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不知情的下仆门瞧见他这幅模样,不禁低声夸赞:不愧是湘家的人,圣上也重视的世家,人家这姿态、气质,就是不一样…
“咳。”
樊雪川冷着脸咳了声,下仆们吓得绷紧了皮,继续保护马车前行。
他人的夸赞湘从落听的十分舒适,僵坐着太久,他歪了歪头,还没去揉发酸的脖颈,樊雪川随身佩刀又如影随形地架在项上。
湘从落无可奈何地叹气,委屈地回头:“樊小公子,鄙人坐久了,脖子实在是僵的厉害,我真的不会做什么的,您别这么冲动可好?”
樊雪川抿着唇凝视着他,脸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
不信。
还没等湘从落再开口解释,一枝飞箭破空而现,不偏不倚地钉在湘从落身后的木板上。
“…”
“……”
愣了下神,湘从落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道:“樊雪川你射我干嘛!你有话好好说啊,胡乱吓射个什么劲?”
樊雪川收回长刀,怒不可遏地瞪了他一眼:“注意你的用词湘公子,还有不想死的话给我动起来。”
湘从落闭嘴,他当然不想死,还没弄清楚是什么情况,绿林道两侧忽如密网的飞箭凭空出现,速度之快、数量之多,纵然是见过世面的樊家人也霎时怔住。
“掩护少家主!”
老伯蓦地往左强拉缰绳,湘从落措手不及的被甩出车外,扑了个满头灰。樊家那车极速转弯,窜进茂密的树林里,此时夜幕四合,夕阳渐隐,已是京城闭门之时。
箭雨纷纷而至,快狠准地刺入大地,瞬间尘埃四溢,视线模糊。趴在地上装死的湘从落又被迫吃了一嘴的灰,吃进去还不能吐,只因那发箭之人还未现身,樊家也没人回头管他,最悲惨的莫过于慌乱中枣泥跑的比谁都快,压根不知道自己还有个主人。
他还能干嘛?
继续装死…
来不及感叹世界的瞬息万变,来不及吐槽樊雪川知道他飞出马车后会有多开心,更来不及梳梳头整理仪容,去面对接下来出现的人。
现在的湘从落正在心里感叹,原来我就是天选之人?这么多支箭,竟是一发都没碰到,这也太好运些。
后面湘从落就清楚今天走的是什么个狗屎运了。
“大哥!我们特意留下个活口。”
…哦,故意把他留下来问话的。
“嗯,不错,可这小子怎么还不起来?”
来人声音浑厚,一听便是身宽体阔,内力充足之人。他走过来时,湘从落贴在地上的脸都随着节奏拍地。
过来了过来了…湘从落一边吃灰一边闭紧了眼,有人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回禀道:“此人确实活着,至于为何不起来…我见他双眼紧闭浑身颤抖,大概是被大哥您的气魄吓得昏厥过去。”
大哥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天昏地暗,五脏六腑的气息都被他笑得混乱。他笑道:“二弟你瞧,这小子竟吓尿了!”
“???”
要不是怕死,湘从落险些原地蹦起来。
谁尿裤子了?谁尿裤子了啊!我怎么可能!怎么…
湘从落突然感觉到了腿部湿乎乎的,他呆了下,仔细回想。终于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方才老伯极速转弯,他同樊雪争的水杯一同被甩出,杯子早被箭雨射的粉身碎骨,但茶水准确无误的浇在他大腿后侧。
这是茶水,是茶水!
不是尿!
心里嘶吼也没办法跟人解释,头顶上方那大哥二弟笑得湘从落脑壳疼。正当他满腔屈辱又无处发泄,憋的胃疼时,那位大哥又道:“他这身衣服瞧着陌生,脏兮兮的也不像是哪家的公子,连佩刀都没带,一场箭便将他吓得尿裤子,算了算了,看着都觉得丢人,兄弟们我们回去。”
二弟听大哥这么说,有点不情愿:“大哥您不是想知道那人的情报吗?就这样放过这小子了?您这是…”
那个二弟突然不说话了,然后两人结伴离开。
趴在地上听脚步声走到极远处,湘从落才大口呼吸了口新鲜空气。但他仍然不敢爬起来,四周过于安静,一点声都没有,流火和道相仪也不在身边,行囊更不用说。
他一没有武器,二没有地图,现在爬起来意义也不大,更不知那些人是否还在附近。
可说人都不在附近也不太现实。
湘从落眨眨眼,望向天空,此时暮色沉沉,黑云压月,已是天黑之时。道相仪计算是今日天黑前能到达京城,可他天黑时趴在此处,动动小拇指也算的出来,自己正不巧的,处在京城郊外——暴徒之地。
那方才的袭击估计也是暴徒所为,至于他们的动机,大概是为劫财,可回想起那位大哥的话,他们是在找寻一个人的情报,至于是谁,不得而知。
忽而脑袋里乱糟糟一团,湘从落疼的眼皮打皱,一天的奔波下来,整个人疲惫不堪,刚刚好像又是个头着地。头愈发的疼痛,容不得湘从落再细想,昏昏沉沉地彻底晕厥过去。
在家里睡在镂空的竹木床上,湘从落经常睡得不踏实。
说句实话,睡在空了一大截的床上,天天担心随时塌陷,哪里能睡得安稳?但也是托了那个竹床的福,湘从落从小体虚爱做噩梦,自从睡上不能安稳的竹床,睡跟没睡都差不多,也没再做过梦。
这回趴在土地上昏过去,他意外的做梦了。
因为太久没做过梦,所以这次进了梦境,湘从落反倒是比清醒时更清醒了。
身后沉甸甸的,湘从落弯着手够了够,摸到竹子的凉意后,他迷迷糊糊的想起来了。身后背着的,是亲爹湘挽自制的竹筐,竹子选的是湘家院子里的湘妃竹,韧性十足,牢不可摧。
举头而望,烫金字黑木匾悬挂于上。
青山远。
三字入眼,湘从落心头微颤。
究竟是做了什么孽?才让他梦到这个该死的地方…
没错,这儿便是他与樊雪川结缘…不对,结怨的地儿——京城下第一教院青山远。
想当年,他才12岁,湘挽便完全不顾他哭得死去活来,将人背上烈马,洋洋洒洒地赶来这个圣上也赞不绝口的教书圣地。
通往青山远的路上有一片高耸入云的竹林,湘挽扛着湘从落从内飞驰而过,他一路上挥洒眼泪,片刻也未停歇,那沿路的青竹也被哭得瑟瑟发抖,毕竟莫名其妙的被泼了眼泪,黏在身上实在不快活。
到了青山远境内时,面前是汪洋镜湖。
青山远的高门在长路的彼岸,通向彼岸的远远一看,竟无可走之路。而湘挽勒马而立,镜湖竟退潮显路,云雾缭绕,幽香四溢。
湘从落那时哭得快要昏厥,他瞧见这一奇景,也终于停止哽咽,呆呆地左顾右盼。
身材颀长的湘挽如仙人临境,束着发的长带飘飘,好不优雅,他下马牵着绳,踩着金丝三纹履,鞋身薄如蝉翼,宛如赤足。
湘家历代独子,代代容颜绝妙,湘挽更是甚少露笑,神情恬淡,目光空灵。是名副其实的冷男子。
湘挽不喜政事,也不愿入朝为官,一匹骏马,一管流火,平了余生。但他功力雄厚,是不容人忽视的。
青山远是圣上指定的名家教院,怎会让寻常凡夫俗子近身,固设下潮平阔这条凡人不可走之路。唯有内力充足之人入境,才会自行显露。
从青山远出去也只有这一条路,所以当湘挽放下哭得没了声的湘从落后,湘从落想着偷跑回去,差点没被淹死。
湘挽无奈的打捞出宝贝儿子,并将他的常用品准备好,一同放入竹筐内,送他入门。
而梦,正是和这里接了上来。
看着青山远的牌匾,湘从落脑袋里嗡嗡乱叫。入门便是庭院,庭内的花草有圣上身边的乌咒师加成,四季如春,花开烂漫。
中心有一圆鼎,檀香幽幽,前方的矮石上还有未点的香。要入青山远的师门,必先燃香磕头三次,俯身跪拜一刻钟。
按照当年的情节来,湘从落老实地点了香,在软蒲上跪坐着磕头拜师。当年年幼,稀里糊涂的拜了师,却没听见恩师问了什么话。
正巧这回头脑清醒,冷不丁的一句话灌入耳底:
“来者何人,师从何师?心怀何问,问可自知?”
“…”
…都是问些什么鬼东西,湘从落努力回想当年,他后面见到青山老先生时,他问自己可能答的上方才的问话,湘从落嗤笑道:“回答的上来还来拜师作甚?答的完美我便也可在玉城开个青山近了!”
青山先生摇着扇子拍拍他头,无声笑笑,开始授课。
并不是他不想认真回答,只是当时哭得实在无力,青山远的青砖石地又被温日晒的很暖,湘从落是趴在上面跪拜着睡着了,那些问话他全当成哪个蚊子哼哼唧唧地叫。
而后发生的事,湘从落这辈子都记得。
“哪家的摇尾巴狗在这睡,丢人现眼。”
随即屁股一疼,湘从落从蒲团上飞起,重重地跌在一旁。睡眼惺忪的眼睛哭得红肿不堪,两个桃子似的嵌在脸上,好不难看。
旁人见他嘴一撇还要哭,想去拉劝,未料那罪魁祸首稚气未脱,声音高扬道:“在下樊家樊雪川,敢问阁下贵姓?”
那态度,那语气,恶劣的让湘从落头疼。
从没在家受过这般委屈的湘从落今天涨了知识,离开湘家,离开爹娘,他就剩个阿猫阿狗也能骑在头上叫的份。
湘从落带着满腔怒火愤愤而起,一个腾空跳,啪地下扑倒身高差不多的樊雪川,下仆瞧见了赶忙喊人,撕撕扯扯好半天才将凶得要死的两人分开。
那便是湘从落无樊雪川美好的初见…
樊雪川刚有英气的脸被湘从落咬得几处出血,湘从落身上更是多了几个黑脚印。
“你是狗吗?狗都没你这么凶!”樊雪川吐口血痰叫道。
“你是没娘吗!你先踹人还骂我,好不讲道理啊你!”湘从落不服,瞪着眼同他吵。
一提到娘,樊雪川两眼突然一红,脸还没做出表情,眼泪倒是跟瀑布似的唰的下喷涌而出。
瞧见这架势的湘从落手足无措,捏着脏兮兮的衣角递给他,樊雪川却是没反应。湘从落见状,只好来开点衣襟,将贴身的雪方巾拿出送过去,樊雪川看了看,很干净,才用来擦眼泪。
发觉他的洁癖后,湘从落一时无语,没想到这人难过的泪流不止竟还能挑剔的起来。就像快饿死的人,还非要吃燕窝,不是就不吃,哪怕活活饿死。
下仆见他俩这亲昵的样,便将湘从落拉到一旁,道:“小公子您们以后可就是同门生了,我们樊小公子情绪无常,您多担待点,不知该不该说,樊家您也知道,没有女子,小公子也没有娘亲,关于娘的事儿,您可就别提了…来来来,这是绿豆糕,您拿着,夏天吃点绿豆糕心里也舒畅些。”
湘从落对樊雪川那时候没多大感觉,只觉得没有娘怪可怜的,毕竟一个家里爹爹严厉,娘亲温柔贴心,光有严苛的教导却没有暖心的关怀,真的挺可怜。
于是这份大概叫同情的感情,成了结怨的一个点。
梦里的湘从落突然有点肚子饿了,想起来白天一天都没进食,记忆里那下仆送的绿豆糕还挺好吃的,入口即化,清爽可口…
想着想着口水都克制不住了,正当湘从落脑补绿豆糕的口感时,又是一记熟悉的飞踢踹在屁股上,湘从落彻底懵了,不是吧,这梦还按照现实的走向来?
一想到樊雪川天天拿着刀怼他,欺他不爱带刀剑,流火又不能乱用,湘从落便气不打一处来,恼火地趴在地上扭过头。
“樊、雪、川!”
等他一回头,瞬间凌乱。
按照情节,按照记忆的顺序,本应是十二岁的樊雪川一脸鄙夷又傲气地骂他是摇尾巴的狗。但湘从落回头却看见的是衣衫散乱,面色发红的成年后樊雪川。
此刻的樊雪川表情失神,眼神无光,上衣松松散散地披挂在身,如玉的肩膀半裸半露,一片春光皆明媚,连他宝贝的五羌锁也解开来,四小环各锁一肢,最大的项环拴在腰腹上,内衬微透,汗津津地一层黏腻在肤上。
空气很安静又异常喧闹,樊雪川面红耳赤地呢喃着,湘从落定神一听,听得脖子发红。
原来这厮念念叨叨的竟是自己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十分挠心。
他究竟是怎了?
湘从落不关心这玩意为什么出现在自己梦里,倒是关心起来他为何会露出这种表情,那姿态,那模样…
突然灵光一闪,脑回路清晰,湘从落跃起来对着春色荡漾的樊雪川猛地一巴掌。被扇的人目光呆滞,扇人的人眼里喷火。
“谁他娘的允许你跑我梦里发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