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卋長樂》兰卿客

7、第 7 章

　　公孙仪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二十五岁正是娇艳的年纪，嫁与裴虞已十载，相携相伴，一路走来，从唐国公到当今圣上，公孙家居功至伟。她也自认是最懂裴虞的人，是最与他相称的女人。
　　皇后虽是原配，只是个典型的小家碧玉，做个四品官的正头娘子还行，如今坐在这个位子上也只是个泥菩萨。三皇子占个嫡，却没有任何助力，只能自己勤勉些，才不至于像他那个娘一样，埋没在这后宫的茫茫大海。
　　大皇子裴宗严自认占个长，就有些不识身份，妄图也争上一争，急功近利，吃相也太难看了些。也是，有那样愚蠢的娘能教出什么东西出来，到最后才会发现不过是给别人做嫁衣罢了。
　　婉夫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与宫中谁都走得不远也不近，她那儿子也是，圣上交代的事中规中矩地办好，不争不抢，这才是真正的手段高明。
　　如今宫中她一家独大，可惜裴襄太过心善，刻意忽略兄弟之间的倾轧，可他这样的出身，由不得自己，必定会成为最扎眼的那个，为了保护公孙家，保护他母亲，弟弟，他不争也得争。
　　对了，恐怕以后菡萏宫的那个会是她最大的绊脚石了！
　　公孙仪摸摸桌上的妆盒。那里底层有一个荷包，荷包里有一张纸，四年前她眼睁睁地看着它从冯公公的袖口掉下，鬼使神差地藏了起来。
　　确切说是一封信。
　　明楼先生亲启：
　　昨日已收先生考题，渊幼承庭训，家中故人忧政忧民，认为体制为要，渊浅薄无知，想幼时所闻，念先生所教，只泛泛而谈，望先生指正。
　　渊认为当务之急为举人才，或文或武，圣上亲点，能者居之，俱出自天子门下。
　　其次军政分权，文武分家。公卿侯爵享俸禄，不置强军。
　　中央收笼兵权，圣上掌军，武将练兵，权力集中。
　　以上几点，望先生指正。
　　渊
　　元始宫中有一小童随北派宗师庄明楼学习，庄先生此后不再收门徒，只叹：“此子之前枉收徒，此子之后愧收徒。”
　　这样一个强劲的对手，她不可能不摸清楚对方的底细。
　　慕渊，当年随姬慕清回来的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她姐夫介子寒的徒弟。她惊叹于小小年纪，满腹经纬，只是生而为女子，圣上喜欢的姬慕清又死了，对她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
　　可如今圣上这不为为外人道的心思，就是她最大的筹码。有才，有眼光，有大局观，再有圣上的宠爱，那就是最大的威胁！
　　冯满躺了一天，就躺不住了，揣上姑娘的画儿就到了元始宫，裴虞正在用早膳，看到他脸色不太好：“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姑娘的画儿还在奴才这，不能耽搁了，得赶紧给画农先生送去，否则气坏了老先生，姑娘又要同老奴生气。”
　　“她哪会同你生气，只会同我耍性子。”裴虞笑了笑，“前日你说要给小九配个护卫，孤认为在理，以后这种跑腿的事就交给他，你年纪也大了，要多保重，保重。”
　　“老奴多谢圣上体恤。”冯满谢恩后站起身来，“不知圣上可有合适的人选？”
　　见裴虞放下碗筷看着他，便说：“上次九殿下在崇文殿收了伤，老奴指了个羽林送九殿下去菡萏宫，路上聊了几句，那羽林是个孤儿，无依无靠，因机缘巧合救了郎中令一命，安排进了羽林卫。奴才后来打听了一下，羽林卫中多官宦子弟，有不服，挑战他的，也都给打服了。”
　　见裴虞不说话又道：“田大人的公子，几次想拜他为师，都被他拒绝了，惹得田大人恼怒，暗地里使了绊子，才去守了马场。奴才见他眼神正直，说话规矩，觉得给九殿下正好。”
　　“你去把人领来，孤看看，要是合适，就随你去画农先生府上，正好认认路。”
　　“是。”
　　少年笔笔直直地站在裴虞面前，不卑不亢。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微臣无归，今年十五。”
　　“无归？”裴虞品了品，“好一个无归，以后就跟着九殿下吧。”
　　“微臣羽林卫中还有训练。”无归板着脸，“微臣从未落下。”
　　冯公公急得脸都红了，只暗暗在心里骂呆子。裴虞哈哈大笑：“只要不耽误差使，你有时间能赶上训练就是你的本事了。只一样你记住，以后你的主子就是九殿下和姑娘了，谁都不能超过他们，孤都不行。”
　　无归不知姑娘是谁，想了想领旨谢恩。
　　冯公公上前急道：“奴才实不知是这么个榆木疙瘩。”无归听冯公公说他，自己脸也有些红。
　　裴虞又笑了：“这性子和她倒是像，也不至于受了她欺负。”
　　无归与冯公公出来，就出了宫。画农先生今日难得有客，几位徒弟引着画坛的至交好友前来拜访，一同小聚。
　　见有宫里的人来，外人都有些吃惊，看来人打扮不俗，举止有气度，更是奇怪，画农先生德高望重，从不沾染政治俗务，怎得和朝廷还有联系。大弟子卫汉卿解释道：“小师妹玲珑斋主出自宫中。”
　　众人又是惊异又是惊叹。只画农先生重重把酒盏放下，气鼓鼓地对冯满说：“老家伙，把画拿来。”
　　冯满无奈地将画奉上，玲珑斋主出品不多，有褒有贬，但价格都很高。引得大家都很好奇。可无奈先生只举在面前，一点一点打开看，大家都有些哭笑不得。
　　看完长叹一声：“天赐惊才，可惜她自己不珍惜，这样的天赋，可惜，可惜。”说着将画丢在地上，众人吓了一跳，只见满纸寥寥数笔，飞檐虬枝，邈邈仙人立于桥头，细雨沾衣，梅子俏皮又酸涩，题字力透纸背。通篇一股轻灵忧郁。实在精妙。
　　一后生疑惑：“玲珑姑娘这画意境高远，相思之情也感人至深，怎得先生如此评价？”
　　老先生一口闷了酒：“她高高在上，以为看透世间万物。自己却最是重情，在边缘挣扎不得。超脱不了，又看不起尘世，画就难更出格局。本可是能超越老夫的一个奇才啊！”说着扬长而去。
　　余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说什么好。小厮赶紧收了画去追老先生，卫汉卿摇摇头苦笑道：“要是真看不上，早就撕了，何苦饮酒长叹，怕是晚上还要抱着再赏一回呢。”
　　众人想到老先生的样子，都忍俊不禁。
　　冯满见完成了任务，也领着无归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