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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相府诸位夫人之间的关系很和睦,京中众人皆知。

      有人说是因为大夫人出自掌管礼度的监礼司太钦府,太钦府出来的女子秉承家族之风,公正大度,极懂得治家之道,后院有大夫人坐镇,所以长久以来得以太平和睦。

      还有人说是因为丞相有眼光,几位夫人各个贤良淑德,后院才没有那么多腌臜事儿。

      讨论的人多了,最后出了一个很有趣的说法,说相府后院和睦的原因有迹可循,答案就在三位夫人居住的院名儿上。

      大夫人住的院子名叫“知礼院”,注重一个礼字。

      正符合众人的猜测,大夫人以礼治家,家规严明,公平公正,没人敢在相府后院乱生事端,守规矩是这后院和睦的关键因素。

      二夫人的院子取名“知慧院”,注重一个慧字。

      聪慧的女子行事自有分寸,处事自有章法,不会整日里无事生非,在后院兴风作浪,因而懂分寸便是这原因之二。

      三夫人的院子名叫“知心院”。

      扣“心”字为名,恰似君子以兰花自喻,佐以“知”字相配,取“知心”为意,足可见三夫人蕙质兰心,品性高洁,绝不会行小人之事,玷污自身风华。故,品性端便是原因之三。

      虽只是取巧的猜测,却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

      踏进知心院,就听到朗朗的读书声。

      知心院位于知礼院的西南面,两院相拥翠湖,因湖水自东北往西南方向流,所以院内引了一条小溪,溪水淙淙,两岸青草蝴蝶,一纤细少年正临溪颂读,浑然忘我。

      韩飞飞蹑手蹑脚潜伏至少年身后,捉住他的肩膀猛然向前一推,少年吓得惊叫一声,接着就是痛心疾首的呼喊:“我的书!欸!我的书!”

      他的书全然不顾他的挽留,径自沉入溪水里。

      身后响起咯咯的笑声:“阿弟,莫要着急,书还在溪水里跑不了,捞起来就是了。”

      闵夫人再次手捂额头,无颜面对少年惊怒的眼神。

      “是不是二姐姐来了?”屋内传来女子温柔的询问。

      “三娘,我也来了!”韩飞飞脆生生回了话。

      正在水里捞书的少年气愤地瞪了她一眼,韩飞飞笑眯眯地冲他吐了吐舌头。

      屋里走出一位美妇,青丝如瀑,气质如兰,行至众人跟前,见少年手里的书都湿透了,笑着斜睨了韩飞飞一眼,对那少年道:“书中内容你既已背熟,重抄一份便是。”

      “是,母亲。”少年恭谨应了。

      “辛苦了,阿弟。”

      韩飞飞伸手欲拍他的肩,少年侧身躲她的手,奈何方才下水捞书时湿了鞋,这会儿脚下一滑,半个身子歪着倒向后方。

      一只柔软的手从后方托住他的背,耳边传来低声叮嘱:“当心。”

      韩启稳住身形,压下脸上的燥热,回身施礼道:“多谢。”

      挽怀莞尔一笑。

      三夫人打眼一看,心道:“相爷平日里的夸赞到底还是贫乏。”

      苏姑娘穿着素雅衣衫,脂粉未施,整个人素净淡雅仿佛随时能隐没在这天地间,浑身渺远通透的气质,难以形容。

      见她欲上前来行礼,三夫人一双明眸扬起浅浅笑意:“知心院向来不拘礼,二姑娘不必如此。”

      随后邀请众人进屋里坐。

      三夫人的屋子里随处摆放着书,走到哪里都能拿一本翻看,主人爱书之心,昭然若揭。

      爱书之人,喜好清净,挽怀只怕此番过来拜见多有打扰,随着闵夫人在知心院里坐了坐,便告辞回了知慧院。

      晚间时,韩相下朝回到府里,大夫人在翘脚亭设了家宴,谴丫鬟过来请人过去。

      翘脚亭居在湖中央,是一座湖心亭,天冷时,亭子四周会挂上竹帘子挡风,这时正值初夏,亭子四周没有遮挂。

      远在湖这头就瞧见大夫人和三夫人一左一右坐在韩相两侧,韩启正站在亭子中央,凝眉深思。

      闵夫人抿嘴一笑:“相爷这是又在考功课呢!”

      韩飞飞听闻这话,白了一张脸,恨不得立刻掉头逃走。

      待她们到了亭子里,果然听到韩相问韩启:“为善者救人,为恶者害人,然,何为善?何为恶?”

      韩启皱起眉头,苦苦思索,她们这时过来行礼,恰好替他解了围。

      韩相与在乌州之时并无两样,肚子浑圆,坐在亭中,宛如一尊弥勒佛。

      韩启答不出问题,也没见他有什么不满,慈眉善目提点韩启道:“夫子交给你的道理,你要多加思索,听明白了不代表真的懂了,还需自己领悟。”

      韩启恭谨答是,韩相的视线越过韩启,扫向韩飞飞。

      韩飞飞躲在苏挽怀身后:“父亲,你这个问题太难了,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哪里说的清楚?”

      韩相唔了一声:“挽怀七岁便能回答的问题,何难之有啊?”

      韩飞飞面露幽怨……

      韩启嫌弃地瞥了她一眼,就要上前向挽怀请教,韩飞飞看到他的动作,顿时福至心灵,盗用韩启谦谦君子的做派,抢先一步对挽怀拱手作揖:“还请二姐姐赐教。”

      抢了韩启的台词,她偷着乐,坏笑着偷瞄韩启的脸色,韩启冷若冰霜,对她幼稚的行为不屑一顾。

      两人之间的暗自交锋,韩相看在眼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夫人神色间多有不满,闵夫人手捂额头只觉头疼,三夫人泰然自若,仿若未觉。

      韩飞飞笑嘻嘻地抬起头来,众目睽睽之下,向挽怀递了个眼神。

      挽怀只当她俏皮的眼神里有推她冲锋陷阵的歉意,迎着亭中众人的目光,婉言道:“我幼时顽皮,最擅投机取巧,伯父问我何为善,何为恶,我答说人之初,性本善,心之所向即为善,心之所恶即为恶。”

      三夫人闻言,赞了一声妙:“本心不失,善恶即分,二姑娘倒是难得的明白人。”

      苏挽怀目光微澜,那时的她,不曾真的明了何为善、何为恶,因不甚明了,回答起来反倒轻松,如今却不知这回答是对是错……

      芸芸众生,皆有苦楚,是非善恶又何必分得太清?

      她藏起心里的想法,轻轻一笑,不置一词。

      “多谢二姐姐赐教!”演戏要演全套,韩飞飞点头哈腰,十分受教的模样。

      正演得开怀时,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儿,小脸一红,可怜兮兮地望向大夫人:“大娘,今天有什么好吃的?我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再不开宴,我就要饿死了……”

      亭中人皆畅然笑起来。

      大夫人向身旁的丫鬟点点头,丫鬟领命下去,不过一会儿,一道道菜肴端上桌来,皆是京城老字号,就连桌上的酒都是京中有名的“皇城白烈”。

      翘脚亭四面通透,这个时节最是凉爽,在此设宴别有一番风味,酒足饭饱后,丫鬟们撤走桌上的饭食,亭中又成了休憩的好地方。

      凉风习习,慵闲舒适,一粉衣丫鬟手捧红木匣子来到亭中,向众人行礼后来到大夫人身边。

      大夫人从丫鬟手中接过木匣,仪态端庄地面向苏挽怀:“今日后,你便是我相府的女子了,你既唤相爷一声父亲,唤我一声大娘,我们自不会亏待你。”

      大夫人手持木匣,静候挽怀。

      在回京的路上,苏挽怀便想到会有这个时候,她也曾私下里反复告诫自己千万莫要任性,罪民的身份不允许嫁往塞北,相府二小姐却能名正言顺嫁到塞北去,她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哪怕多有曲折。

      这些念头反反复复记得滚瓜烂熟,可真到了要改口唤大夫人一声大娘时,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韩相这时微微抬了抬眼皮,开口吩咐说:“称呼如往日一样,无需更改。”

      “相爷!”大夫人不料韩相竟真有这样的打算,心急如焚:“陛下亲赐二姑娘入我相府,入府仪式听了相爷的吩咐草率处理也就罢了,可若连称呼也不改,被有心人知道,难保不会扣我相府一顶抗旨不遵的帽子,相爷到时当如何解释?”

      韩相不欲在此事上纠缠,斩钉截铁下了令:“此事到此为止,无需多说。”

      大夫人闻言,神色微冷,挺直背脊,冷声回话:“相爷之意,恕妾身不敢苟同。”

      翘脚亭中一时无人说话,这些年来,韩相和大夫人相敬如宾,从未在人前起过争执,今日还是头一回。

      韩飞飞很识时务地乖乖坐好,眼观鼻,鼻观心,当自己是空气。

      韩启惴惴不安地望了望自己的母亲,见她端着茶盏,拂开杯中茶叶,静静喝茶,一如既往置身事外。

      他的视线越过母亲,落在苏挽怀身上。

      挽怀站在大夫人跟前,宁静的双眼有些失神,闵夫人轻轻拉住她的手,她惊了惊,缓缓看向闵夫人,嘴边自然扬起一抹笑。

      那笑从嘴角晕开,似有人拿着画笔一直等着,但凡有人轻轻碰她一下,便落笔在她唇边勾一朵笑纹,将笑容画在她脸上。

      闵夫人见她如此,心里酸涩,不禁红了眼眶,苏挽怀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提起裙摆,向韩相和大夫人跪了下去,各叩了一首,唤了一声父亲、大娘。

      她跪的笔直,目光沉静如水,声音不疾不徐:“能入相府,乃挽怀之幸,还望父亲不要同大娘生气。”

      大夫人冷冷扫了她一眼,早些行礼,又何至于此!苏家女儿自小便不懂礼数,她早该料到才是!

      她的请礼无人应答,大夫人心有怨怒,韩相亦脸色铁青沉声问她:“我韩威今日迫你唤我一声父亲,他日到了九泉之下,当如何面对我苏弟和弟媳?”

      这一问如有千斤,砸在苏挽怀心头。

      那一个“迫”字亦让大夫人神色大变:“相爷……妾身并无意逼迫……相爷当知我意才是!当今圣上杀伐果决,圣心所向,朝中大臣从不敢有丝毫轻慢。抗旨不遵是大罪,相府担待不起啊!”

      相爷为何偏偏要在此事上,一意孤行!最后这句责问卡在喉咙里,韩相眯着眼睛,直直向她看过来,大夫人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夜色笼罩翠湖,翠湖寂静无声。

      苏挽怀曾无数次悄悄问自己,她为寻挽月,入籍韩府,父母若地下有知,心中是否会觉凄凉?

      她问了许久,无人能给她答案。

      大夫人的种种担忧不无道理,丞相乃百官之首,暗地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不能行差就错,落人把柄。

      父母在世时视韩相如亲生兄弟,父母去后,韩相亦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若她因一己之私为相府招至隐患,父母泉下有知只怕会责怪她任性吧……

      想到此,她收敛心神,抬起头来,语气轻快:“父亲当真生气了?”

      探看韩相的脸色,那张圆脸其实看不出怒色,只是常年挂在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便显得有些凶。

      “记得小时候,我不小心打翻了父亲书房里的墨汁,把书架上的书都淋了墨,父亲很生气,就像现在这个样子。”

      她将眼睛眯成一条缝,紧紧皱起眉头,韩相不悦的神情被她模仿得惟妙惟肖。

      “真像!”

      韩飞飞哈哈大笑,亭中人毫无防备都被她的笑声吓了一跳,她紧忙捂住嘴,示意自己仍旧是空气。

      闵夫人硬着头皮小声帮衬:“是啊……真像……呵呵呵……”

      韩相绷着脸,神色不善,各扫了她俩一眼。

      苏挽怀煞有其事继续说道:“若父亲实在生气,不如罚我一顿好了!”

      她说的认真,似已做好挨罚的准备,谁知接着语气一变,耍赖道:“不过……可得想好怎么罚,小时候那些法子,现在恐怕不怎么顶用了!”

      专心喝茶的三夫人嘴角荡起一抹笑意,放下茶盏,饶有兴致地看了韩相一眼。翘脚亭里的气氛不再如方才那般冷凝,韩相绷不住,叹了口气。

      见韩相脸色好看了些,挽怀言语间多了些认真:“自父母去后,独留我与挽月活在世间,如今还能再得家人疼爱,盼望不及又怎会觉得委屈。韩伯伯是我和挽月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您宁愿抗旨也不愿让我唤一声父亲,难道是嫌弃苏家女儿?”

      三夫人只想拍手叫好,苏姑娘“顾左右而言他”、“声东击西”、“以退为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谈笑间相爷的怒火灰飞烟灭,真叫她佩服。

      依照相爷的性子,恐怕愿意松口给个解释了吧,三夫人放下茶盏,洗耳恭听。

      果然不出她所料,韩相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苏挽怀,眯缝着眼睛一一扫视众人,最后目光停留在大夫人身上,沉声告诫众人。

      “挽怀入相府的租多事宜,都是陛下亲口安排,你们听命行事即可,莫要再妄言。”

      包括三夫人和苏挽怀在内,亭中人皆愣了愣,陛下亲口安排是什么意思?

      然而,韩相言尽于此,率先离亭而去,众人随后各自散了。

      回去的路上,苏挽怀一门心思低头走路,闵夫人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终未发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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