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圣心》双喵咕咕

16、第十六章

　　左文夫指着面前的药瓶：“这一瓶药，每日三次，膳后服用。”

　　拿起旁边白色的药罐：“这一罐药，需舀出三勺，用清水调和成膏药，涂到陛下身上长红疹处，老夫为你演示一遍调和的步骤。”

　　见苏挽怀发呆，喊了一声：“二姑娘！”

　　苏挽怀回过神来。

　　左文夫敲了敲摆在面前的瓶瓶罐罐：“我方才说的，你可记住了？”

　　“嗯。”

　　“用心些吧！”左文夫无奈：“你也清楚陛下对芜叶草过敏严重，你当时若是拦一拦，不让他吃下去，现下也没有这么多麻烦事不是？”

　　见她仿佛没有在听，左文夫闭上嘴巴，着手调制好药膏递给她：“拿着，一会儿陛下沐浴出来，你给他涂上，老夫忙着呢，先走一步。”

　　左文夫走后，苏挽怀独自在静心殿内等着。

　　没等多久，齐殊荣掀开腾云驾雾的金龙绣帘，唤她道：“姑娘进来吧。”

　　大开的绣帘内溢出淡淡龙涎香，苏挽怀定了定心神，缓缓步入内殿。

　　内殿立着雄伟的盘龙柱，直达殿顶，柱上五爪金龙栩栩如生，遒劲四肢各擒一颗明珠，明珠皎白的光辉揉散了殿内威仪的静穆，只余华丽葳蕤。

　　皇帝立在菱窗前，他刚沐浴完，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背后，犹有些湿润，听到身后动静，他转过身来，这满殿荣华齐齐黯了黯。

　　他只披了一件质朴无华的黑色外衫，却轻易让旁的尊贵沦为寻常。

　　苏挽怀规规矩矩行了礼，目光谨守分寸落在他衣襟处，只一眼便移了开去。

　　为方便抹药的缘故，他的外衫松松系着，衣襟散开，沐浴时未干的水珠沿着脖颈往下淌，蜿蜒没入隐约可见的精健胸膛……

　　苏挽怀俯首盯着铺在地上的黑底彩花地衣，面容镇定，手心濡湿。

　　横亘在两人之间不远不近的距离，楚天泽走得悄无声息。独属于他的气息扑鼻而来，苏挽怀下意识欲往后退，但因着他的身份，多有顾忌，脚步将动未动时，忽见他伸手过来，不容细想，她已直直往后退了两步。

　　那只手顿了顿，随后，悍然擒住她的手腕。

　　苏挽怀惊得抬头，手下用力挣了挣，挣不脱他的桎梏，反将慌乱送入他眼中。

　　“陛下！”她急声低唤，听上去，仿佛他的名字就是她唇间挣扎而出的一声叹息。

　　楚天泽哂笑，明白了在苏挽怀划清的界限里，她不容他近身的距离有半个内殿这样长。

　　松开她的手腕，在她渐渐平静下来的目光中，他伸手拿走紧握在她手心里的膏药瓶，转身步入铜镜前。

　　隔了好久，苏挽怀才敢抬头向铜镜处看去。

　　男人宽大的手掌，掌玉玺，控朝政，执大弓，描丹青，无一不精，无所不能。

　　独独为自己抹药时，处处透着草率。

　　涂药的手臂在袖袍间来回，手臂上密密麻麻的泛红凸肉清晰可见。

　　苏挽怀忽然很想知道，为搏美人一笑，他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曾为搏江湖第一美人一笑，只身独闯赫赫有名的泣鬼涯，从泣鬼涯盗取鬼王果，其中艰险，可谓九死一生，用九死一生换来与美人春宵一度，在他看来都是值得。

　　所以，尝一口江美人亲自熬的粥，长一身红疹，是不是也是值得？

　　她深感无奈，无奈不得不到他跟前来伺候的自己，也无奈仍旧会想起这些的自己。

　　他的过敏症如果非要一个人来伺候，那个人也该是江清水啊……

　　环顾四周，偌大的内殿，除了他俩，空无一人。

　　“陛下。”她道：“臣女去唤人进来为你抹药。”

　　“不必。”

　　“左夫子叮嘱，陛下身上每处红疹都应小心照料。”

　　她为侍疾而来，抹药的事理应由她来做，只是她的身体排斥着他的靠近，想来他已有所察觉……

　　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他回话，她大着胆子提议：“陛下，臣女去唤江姑娘或顾姑娘过来，她们……”

　　“你可知朕为何非要你来？”

　　她哑然沉默。

　　透过铜镜，楚天泽静静望着她，她恭顺垂着头，立在帘下一动不动，整个人显得那么不真实，不真实的像是立在他心底，牢牢将他占据，他却无法靠近的影子。

　　指尖上凉飕飕的玉白膏药，似渗透进皮肤，连累得整个身体都在发冷。

　　他问出的话，她沉默以对。

　　为何沉默？是不知道答案，还是不敢知道答案，或者其实不愿知道答案？

　　他禁不住苦笑，也罢，他本也无意听她亲口说出答案来。

　　他何必听她说出原本就不想听到的回答。

　　“苏挽怀。”压下胸腔里隐隐的钝痛，他亲手撕开他们之间的伪装：“朕知你想躲着朕，朕成全你，你要躲就任由你躲着。只是……你不该让朕生出不甘心来。”

　　蛰伏在他心底的那些不甘，时时刻刻，蠢蠢欲动，渴望拉着她共受煎熬。

　　她应当明白，在她决定将他们的过往抛弃的那一刻起，他的成全便轻易搅动不得。

　　有墨色自他眼眸中晕开，使他的目光变得晦暗不明，他勾唇而笑，似自嘲，亦似单纯动了动嘴角，他冷静的告诉她：“若你不想我们之间有更多的瓜葛，便莫要激朕，朕自会如你所愿，将对你的心思统统藏起来。”

　　无论她听明白了多少，他一口气说了下去：“你有你苏家的血海深仇，朕有朕的天下子民，我知你恨不得我去死……”

　　他顿了顿，看向那个曾说深爱他的人，抑制在眼眸深处的痛色几乎无所遁形，可她始终低垂着头，不曾看他一眼，仿佛他所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他闭了闭眼睛，所有情绪自他脸上尽数消失，他显得无比平静：“你且忍耐一年，我们相安无事度过这一年，明年我送你去塞外。”

　　这长长的一段话，苏挽怀不敢每一句都听进耳里，她只牢牢记住最后那句，在心里喃喃念道：“只需忍耐一年，只需一年便好！”

　　一年后，他们天各一方，不再担心会有相见的一天。

　　届时，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们彼此，各无牵绊。

　　想到那个情景，她整个人都似推开了沉重大石头般轻松。

　　她轻松愉悦的神情终于耗尽楚天泽最后的耐力，收回放在她身上的视线，他神色疲惫，唤了声：“齐殊荣。”

　　外殿传来齐殊荣恭敬的应答：“陛下，奴在。”

　　“宣明妃过来。”

　　“喳！”齐殊荣领命而去。

　　皇帝淡淡对她道：“退下吧。”

　　她的身影自绣帘处消失，楚天泽放下握在手心，被生生捏出一道裂痕的膏药瓶，浅浅的裂痕在白色瓶身上格外刺目，一如她毫不留恋，转身而去的背影。

　　她被押送乌州那一日，他在城门上目送她离开，她从始至终没有回过一次头，似燕京城里再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自那以后，他似乎每一次都在目送她离开，这仿佛已成为他们两人之间的宿命。

　　……

　　宫女太监在外殿来来回回，苏挽怀站在精致繁复的墙帘下，努力不去记起方才传进耳朵里的那些话。

　　齐殊荣肘间横着雪白拂尘，唤来不远处站着的两名俏丽宫女，客客气气对苏挽怀道：“姑娘，这几日就要劳烦姑娘照顾陛下了。”

　　他指了指那两名宫女：“这两人是常在陛下身边服侍的春花和秋月，姑娘若有何不懂之处，皆可问她二人。”

　　春花和秋月向她福了福身，齐殊荣吩咐完这些，甩甩拂尘，留下一个熟稔和气的笑，重新回了内殿。

　　静心殿分为内殿、外殿和庭殿三部分，内殿是皇帝的寝殿，除了齐殊荣和有差事的宫人外，没有皇帝的吩咐，旁人不能随意进出。

　　春花和秋月虽是皇帝的贴身宫女，无事的时候，也只是在外殿候着，等候差遣。

　　苏挽怀学着她们在外殿端正站着，刚站不久，齐殊荣捞开绣帘，脸上堆满笑容到了她跟前：“姑娘，陛下吩咐了，殿内有书，姑娘可自行取来看，不必和奴才们一块儿站着。”

　　苏挽怀迷茫，齐殊荣极有眼色，殷勤向她解释：“陛下需要姑娘伺候的时候，自有奴才来唤姑娘，姑娘平日里在静心殿内想干嘛就干嘛，这是陛下的恩准。”

　　他这边说着话，殿外，唇红齿白的明公公探身进来：“大公公！明妃娘娘到了。”

　　“哟！这么快！”齐殊荣来不及再说什么，赶紧迎了出去。

　　殿外传来女子朗朗脆脆的问话声：“听说陛下误食了芜叶草？”

　　“娘娘不必担心，陛下已无大碍。”

　　殿门口的光影暗了暗，空气里随之幽香浮动。

　　殿内宫女太监齐齐福身行礼，苏挽怀亦福身。

　　“起来吧！”那声音到了近前，听得更真切，就似落在石头上叮咚作响的山泉，跳跃着明明朗朗的欢愉。

　　苏挽怀直起身来，明妃恰看向她，两人的目光一相遇，苏挽怀只觉眼前鸟语花香，殊丽容颜如同乍泄的春光，流动着百花齐放的明媚光彩。

　　齐殊荣打起帘子，对明妃道：“娘娘，陛下请娘娘进殿。”

　　明妃道了声好，聘婷身影没再停留，没入帘中，外殿只余一缕幽香。

　　春花和秋月深谙皇帝和后宫妃嫔的喜好，不用旁人吩咐，泡好了茶，待要将茶送入殿里时，两人面上闪过犹豫之色。

　　春花托着茶盘，上前问她：“姑娘可要进殿内奉茶？”

　　她不想，摇头跟两人道了谢。

　　秋月得了她的话，不再多言，春花却是欲言又止。

　　“春花，走吧。”秋月低声催促。

　　春花托起茶盘，最后看了一眼苏挽怀，她的眼里含有忧色，仿佛是为她担忧。苏挽怀温和一笑，算是宽慰她不明所以的担忧。

　　春花咬咬牙，没再管秋月的制止：“姑娘，奴婢知道姑娘身份特别，虽然来陛下跟前伺候，但跟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不同。不过陛下素来看重尽心尽力服侍的人，姑娘若愿意尽心一些，陛下心里定会念着姑娘的好。”

　　这是在婉言劝告她，莫要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偷懒，要多做事，才能讨皇帝喜欢。

　　在宫内当差最忌讳多嘴多舌，明哲保身才是明智的选择，就像谨言慎行的秋月，也因此春花的好心指点，苏挽怀倍感弥足珍贵，不忍辜负了她的善意，受教道：“春花姑娘说的是。”

　　春花见她听劝，脸上一喜，将手中的茶盘递给她，苏挽怀接过茶盘，没再多言，随着秋月一道进了内殿。

　　齐殊荣见着她，神情微妙，甩了甩手里的拂尘，示意她们轻手轻脚，莫要发出声响。

　　那双贼精的眼睛瞟向殿内那座五扇苍涯座屏，座屏上映着两条若即若离影子。

　　苏挽怀学着秋月，只管低头走到座屏后，将茶盏放在桌几上便请礼离开，她们神色自若地离开内殿，都假意没看见，座屏内，褪下半身衣衫的皇帝和贴在他宽阔背脊上，玉指轻揉的明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