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欢》继行

6、 向死而生

　　“你知道这是谁赐你的毒酒吗？”

　　男子被粗重地扔在地上，鬓边的发丝被尽数打湿，脸上身上，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他吃力地睁开眼睛，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带着深深的决绝：“唐旻啊……”

　　“闭嘴！”施刑的彪形大汉野蛮地踢了他一脚，柳巍吃痛地蜷缩着，他双手被绑在身后，动弹不得。大汉指着柳巍的鼻子，凶狠道：“狗娘养的奸贼，你不配叫皇上的名字！”

　　“呵，”柳巍冷冷一笑，他睨着大汉的眼睛，眼底是深深的嘲弄，“你就配吗？”

　　大汉瞬间被激怒了，他死死捏着淬着毒酒的杯子，表情有着让人心悸的恶毒和快意：“柳巍，你就别死到临头还自恃清高了，现在你只是我踩在脚下的一只蝼蚁，连一点反抗都不能有，人人都得而诛之，你觉得谁还会救你呢？乖乖叫我一声爷爷，爷爷让你死个痛快，哈哈哈！”他边说，边踩着柳巍的头，就好像真的使他跪服了一样。血红色的毒酒被洒了几滴到了柳巍脸上，就像卷起了一层皮肉般火辣辣的疼，柳巍没吭声，苍白的嘴唇被咬的出了血。

　　大汉瞥见他唇上鲜红的血色，顿时恶意兴起，他有些恶趣味地从刑架上拿了一块铁铬，嘲讽道：“一点毒酒怎么够痛快呢，不如来点更刺激的，才更有趣，是不是？”

　　他说着，将铁铬放到“滋滋”冒火星的火炉上，一旁的同伴见了，制止道：“六哥，还是别吧，这样叫出来的声音，可是会比较难听啊，说出去对咱俩也不好，好歹也是一朝丞相……”

　　“我呸！”大汉啐了一口痰，“老子还没嫌手脏呢，什么狗屁丞相，他也配？不知好歹的东西，白眼狼！皇上一手把他提拔到这个位置，他干什么了？多少人求而不得，他倒好，说走就走……不说了，让人来气，给他个痛快真是便宜他了！”

　　“不，六哥，”同伴道，“我没袒护他，我是怕这白眼狼细皮嫩肉，挨不了一会儿就死了，到时候你连酒都来不及灌……这样吧，不如，我们先堵了他的嘴，打他几十板怎么样，毕竟不是个女人，打他几下死不了。”

　　“哼！”大汉骂骂咧咧地找了快肮脏的抹布，粗鲁地往柳巍嘴里塞，柳巍被熏天的馊味和锈味呛得喘不过气来，痛苦地咳嗽着，声音沉闷而脆弱。

　　“这就受不了了？”大汉鄙夷的神色流露于表，“你听好了，皇上让我们给你一个结果，可惜了，他却没说什么时候结束。柳巍，做了恶鬼也别怨我们，反正你也不冤。”

　　他从刑架上抄起了一根木棍，拿在手里掂了掂，摇头道：“太轻了。”正要换一根时，一旁的同伴开了口，“那是给……女犯用的。”

　　“是么？”大汉冷笑道：“便宜你如何？”

　　柳巍知道那是对他说的。

　　朝为天鹰，暮为蝼蚁。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开始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是他看到垂死之人而无动于衷的时候吗，是他背信弃义让残月山庄毁于一旦的时候吗，是他不顾一切连夜赶回京城的时候吗，是他孤注一掷义无反顾地跳下断生崖的时候吗？

　　是他对唐旻说，“京城容不下我”的时候吗。

　　“如果有一日，臣与皇上兵戎相见……”

　　“如果有一日，朕与你兵戎相见，那朕会毫不犹豫的将匕首……举向自己。”

　　“因为是朕，没有留住你。”

　　大汉扬起木棍，带起一道凌厉的棍风，狠狠地砸向柳巍的后背。

　　“这第一棍，因你擅离职守，致西南三千流民客死他乡，罪在失职。”

　　——“柳巍，从今以后，你就是这一朝丞相了，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好吗。只要你活着，就没有人能够替代你。”

　　“第二棍，因你暗养私兵，蓄意谋反，罪在叛国。”

　　——“柳巍，繁华盛世，锦绣山河，有你一人在侧，他人狼子诛心又如何？”

　　“第三棍，因你是非不分，恩将仇报，罪在欺君。”

　　——“柳巍，如果哪一天有人背叛朕，朕希望那个人不会是你。因为……你就是朕最信任之人。”

　　三条罪，一罪搭着人命，一罪毁了信任，一罪负了人心。

　　罪罪不可恕。

　　大汉没有丝毫心软，反而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义愤填膺。

　　“这是你应得的，柳巍！”

　　三棍。一棍破了血肉，一棍断了筋骨，一棍寒了人心。

　　这是我……应得的。

　　他不会原谅我的。

　　我也不会……原谅他。

　　鲜血顺着柳巍的嘴角汨汨留下，他的眼睛酸涩得难以睁开，索性绝望地闭上。

　　后背是那么疼，和火燎一样，可是再疼，也不上唐旻的一句，“给他个结果”。

　　结果……

　　结果就是喝下你赐的毒酒，再了结此生吗。

　　可是，谁给你个结果呢。

　　那封信，明明是你亲笔写的……

　　为什么，为什么让我来背负？

　　为什么，你不来看我最后一眼……

　　无尽的黑暗中有人强迫他抬起下巴，灌下了那口致命的毒酒，那一刻，他才知道了什么叫做穿肠而过。

　　唐旻……如果这个世界还有人能知道真相，为我昭雪，我也希望那个人不会是你。

　　因为……哪怕你心软了，我也不会回来了。

　　有很多景象从我眼前漂浮而过，有年幼时父母依稀的眉眼，有院里那棵槐花树上的鸟雀，有江南烟雨中我拾起的那朵莲花，有我在大雪中收养的那个孩子……可是最后，全都是你。

　　我金榜题名的时候，我红袍加身的时候，我辗转周旋的时候，我吐露心迹的时候……全都是你。

　　你什么时候，还会给我一个答案？

　　……

　　长夜若知明月无端落相思

　　怎由它一字一句都是别词

　　风尘笑我跌落尘埃不敢造次

　　我笑风尘不知

　　醒时醉时都是孤影落寞抑笔成诗

　　断鸿声里又见眉眼相似风雨将至

　　楼头落日映你眸光璀璨细说故事

　　来生换我心痴

　　我一人渡日月星辰满心伤痕无处逢生

　　掌心还残留着你余温

　　你是我用尽一生想要追逐的神明

　　地狱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