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欢》继行

5、绯云一醉

　　“皇上，这是您要的绯云酒，奴才给您拿来了。”

　　御书房内，唐旻漫不经心地翻着奏折，心神有些恍惚。

　　“皇上？”见没什么反应，万福公公又试探地问：“皇上可是累着了，需要休息会儿吗？”

　　“啊，”闻到那股熟悉的酒香，李旻的魂总算是被勾回来一点，“放那吧，等柳丞相过来再一起喝。”

　　“呃……是，那奴才就在外面候着，随时听候皇上吩咐。”

　　“嗯，下去吧。”李旻头也不抬，又自顾自地开始发呆。

　　朝中的人都知道，皇上爱酒如命，无酒不欢，尤其对“绯云”格外执着。

　　但极少人知道这绯云的来历。

　　一日皇上去柳丞相家做客，因已是巳时末，所以柳巍也有点蒙。

　　莫非有什么大事？

　　柳巍府里没什么下人，守夜的小厮也被他喊去睡觉了，所以当柳巍知道皇上来了的时候，皇上已经站在了他卧房的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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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这么好找？因为只有这间屋子还亮着灯啊。

　　柳巍打心眼儿里不知道皇上要来，要是知道……就早点睡觉了。

　　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柳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皇上，这么晚来找臣，可是有要事相谈？”

　　“没有要事朕就不能过来瞧瞧了吗？”李旻屏退左右，大步进了房内。

　　柳巍：……

　　“皇上，区区寒舍，怎能劳您大驾？”

　　就不能选别的地方吗……

　　话还没说完，皇上已经自顾自坐在了桌边，顺手还拿了个茶杯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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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

　　“怎么？”李旻不爽地一瞥，“还不欢迎朕，要准备编好说辞下逐客令了？”

　　“臣不敢，只是眼下夜色不早了，皇上日夜操心国事，保重龙体要紧，该好好回去休息才是，若只是想来看看，臣这里也着实没有好看的地方，日后臣好好打理一番，皇上再亲临也无妨……”

　　话说到最后，柳巍声音越来越小，莫名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行了吧，还是要我回去，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臣惶恐。”柳巍作势就要跪下请罪，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怪瘆人的。

　　“不必了，朕无事，朕只是想来看看你而已，没有别的意思，顺便和你喝喝茶，说说话罢了。”

　　是是是，你心血来潮，可我就要随机应变了。

　　聊天倒是可以，但皇上，喝茶，是认真的吗？

　　看着皇上善恶难辨的眼神……不用想也知道没有一点要喝茶的意思。

　　但柳巍还是：“臣这就去泡一壶。”

　　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

　　“等等，”柳巍刚迈出一步，脚就被皇上的两个字给收了回来，“你这府上，怎么连个端茶倒水的丫鬟都没有？堂堂丞相府，连奴才都养不起了吗，传出去让人怎样笑话？不知道的，还当是我亏待你了，你怎么说，嗯？”

　　不然解释解释？

　　柳巍尴尬地站着，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只好说：“臣一个人住，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至于笑话么，那还不都习惯了……

　　“算了，你这里有酒吗？”皇上皱着眉头问。

　　果然吧。

　　虽然很舍不得，但柳巍还是把府里仅藏的，还是从江南老家带回来的云绯酒给拿了出来。本来还想多收一阵子的，看来今晚是注定要开封了。

　　心疼，心疼，且心疼。

　　绯云由江南临湘一带特产的绯云花酿成，当地有卖，但真正能酿出它最佳味道的人，大多已经不做生意了，市面上的，酿制方法虽差不多，但终究少了股纯粹。

　　而柳巍手里的这两坛，恰恰是上次回绘月，村口王大爷亲自酿的，纯得不能再正了，且得且珍惜。

　　云绯口感独特，不是很烈，却回味无穷。入口微甜，甘洌香醇，沾一点儿回旋至舌尖，如浮在云端，飘飘欲仙，又如身在花丛，沁人肺腑，齿颊留芳。

　　一种意外被发现的可酿酒的野花，从此被赋予了名字。云绯之名，由此而来。

　　“嗯？”皇上拿过柳巍递过来的瓷杯尝了一口，“这是什么酒，朕好像从未喝过。”

　　“回皇上，这是臣上次回江南老家，乡亲们亲自酿的，名为绯云。”

　　“嗯……”皇上又抿了一口，“这么诗情画意的名字，味道倒是不俗，柳爱卿，一起喝？”皇上嘴角终于浮现出笑意。

　　“不了，”柳巍客套的拒绝，“这酒只有两坛，还是皇上喝吧。”

　　话说出口，柳巍突然觉得不妙。

　　“你的意思是朕能喝两坛？”皇上放下瓷杯，眯起眼睛注视着柳丞相。

　　你危险了。

　　虽然很想说是，但是柳巍还是：“皇上恕罪，臣只是觉得，既然皇上喜欢，就应该都给皇上享用才是，臣无此殊荣，得与皇上同饮。”

　　话再说出口，感觉更不对了。

　　虚伪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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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喜欢，就应该都给朕？柳爱卿的意思朕琢磨不透呢，连丞相都不能与朕同饮，那得多大的官才能有此殊荣？柳巍，你想要什么，嗯？”

　　“望皇上恕罪！”柳巍这会儿已经不得不跪在地上了，“臣没有其他的意思。”

　　这皇上，平时鱼得吃多少，才这么会挑刺儿……

　　“行了行了，别臣啊臣的了，朕听着烦，这儿又不是皇宫，是你家，你是主，我为客，我赖在这儿不走，岂还有让你为难的道理？朕今天只是来坐坐的，又不是抄家，别一口一个有罪的了，起来吧，朕心情挺好，不会治你罪的。”

　　“皇上……”柳巍还是不敢起来。

　　君威难测，君威难测。

　　“怎么？”皇上斜睨着眼看他，“还要朕扶你？”

　　四目相对，柳巍赶紧别过视线。

　　不能看，不能看，会要人命的……

　　然而，当他抬起眼时，皇上已经到了跟前。

　　柳巍：……

　　没等柳巍再唧唧歪歪说一堆，皇上已经倾身，扶住了他的胳膊。

　　柳巍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

　　柳巍赶紧神经反射地“噌”地一下跳起来，然而不料用力过猛，没长眼睛，头直接撞到了皇上的下巴。

　　皇上：……

　　柳巍：……

　　完了，这下真完了。

　　看着柳巍手足无措的模样，皇上内心有点想笑，但还是故意板着一副冷漠的面孔，顺便还带了点恰到好处的怒意：“怎么，我一扶你你就这么激动？就不能好好享受一番，殊荣，嗯？

　　柳巍心里猴子打架，享受……那还不如让我去死。

　　眼看着又要跪，皇上连忙摆手：“算了算了，朕不想责怪你。现在你我没有什么君臣之分，好好跟朕喝酒，行吧？”

　　柳巍只好乖乖地挽起衣袖斟酒。

　　罢了罢了，喝个酩酊大醉，再好好地死一回吧……

　　醉意朦胧中，柳巍看着灯火摇曳处，皇上的侧影，一不小心，笑出了声来。

　　这个人，平时明明那么严肃。

　　“笑什么？”皇上也懒得装样子了，跟着他一块轻轻地笑。

　　这样的时光，真的非常难得。

　　柳巍其实不能算个很能喝的人，酒过三巡可以，但三杯黄汤下肚之后，就真的云里雾里，分不清自己谁是谁了。

　　“呵呵，”柳巍单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看皇上：“臣只是笑，怎么皇上就会跟我一起熬夜聊天喝酒呢？”

　　烛光下，皇上看着柳巍微红的脸和醉人的眼睛不说话，他的睫毛很长，敛下去的时候，在眼底透出一片阴影。这双眸子可真是好看，皇上想，是他见过的男子中，最好看的眼睛，又或许，寻常女子的眼睛也没他这般好看吧。

　　皇上弯起一边嘴角看向他：“你也说了，你要熬夜，朕也要熬夜，怎么朕就不能跟你一块儿熬呢，搭个伴儿，也有趣些，是不是？柳巍，你的眼睛，真好看。”

　　喝了一杯又一杯，柳巍已经醉得不算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听最后那句话，只顾着看着皇上傻笑：“皇上，你也好看，你哪里都好看。”

　　谁知皇上听了这话不但没打趣他，反而眉头微皱：“真的？”

　　柳巍被这突如其来的严肃打了个寒噤，脑子瞬间清醒了一点点，也不再笑了，跟着皇上蹙起了眉。迷迷糊糊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皇上看着柳巍茫然不解，懵里懵懂的样子，决定再逗逗他：“你说朕哪里都好看，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见，这是在忽悠朕，朕很怀疑。”

　　“没有没有，”听了这话，柳巍赶紧摆手，“臣发誓，臣绝对没有欺骗皇上，皇上是真的很好看，眼睛，眉毛，鼻子，嘴巴，整张脸，甚至是手，都好看。”

　　“手？”皇上闻言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节分明，修长白皙，好像确实……像那么一回事儿。

　　但柳巍怎么会注意这个？难道是看他整日改折子改得辛苦？还是……

　　想到这，皇上不由自主把手伸了过去，轻轻贴在了柳巍的脸上。

　　有点烫，果然是，喝醉了么？说出这般话。

　　谁知柳巍不但没躲，反而歪着头笑意更深。感受到掌心不断传来的温度，皇上问：“是这样吗？”

　　柳巍不明就里：“？”

　　皇上：“眼睛，眉毛，鼻子，嘴巴，还有……手，是这样吗？柳巍，看着我。”

　　柳巍不说话，只紧紧盯着皇上的眼睛。

　　剑眉星目。

　　柳巍迁思回虑，脑海中反复涌现的还是这四个字。

　　没有了帝王平时高高在上的威严与压迫感，此刻的唐旻，更像个温柔多情的郎君。

　　也不知道是不是醉得彻底了，鬼使神差地，柳巍把自己的手，往他手上覆了上去。指尖缓缓地抚摸着，忽而又轻轻扣住，把它拿了下来，凑到了嘴边。

　　然后……亲了一下。

　　只是微微地相对触碰，蜻蜓点水的一下，可是就是这一下，几乎把两个人都吓醒了。

　　皇上：……

　　柳巍：？？？？？？？？

　　这都干了些什么？……

　　然而没等柳巍组织好语言，或者找个地缝钻进去，皇上却已经一把将他的手反抓，顺便把另一只手也压下去，低头，照着他的唇吻了下来。

　　？？？？？？

　　“唔……”柳巍像是彻底醒了，又仿佛更醉了。

　　感受到唇上温热柔软的触感，柳巍的耳朵都已经红透了。

　　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无法再去想些别的什么东西了。

　　其实，酒不醉人，人自醉。

　　如果刚才是阴差阳错，那么现在就已经是破釜沉舟。

　　也不知道是不是疯魔了，居然谁都没有睁开眼睛，谁都没有推开对方。

　　如果这是个梦，那就再也不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