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欢》继行

4、 梨园初见

　　要铲除奸臣并没有那么容易，各大家族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在局势不稳的情况下，皇上只能选择静观其变，退而求其次。

　　他知道位居丞相的那个人，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可是他宁可委曲求全便宜那帮老狐狸，也没能在纷扰喧嚣中给他一分一毫足以喘息的机会。

　　皇上不是没有愧疚的，再处变不惊，再泰然自若，也是人。是个人，都会累。

　　每次看到他为国事奔波劳累，彻夜不歇，被人暗中使绊子，仍故作轻松，一丝不苟，毫无怨言的样子，并不是不心疼的。

　　皇上不是不知道，只是他看在眼里，埋在心里，所能做的，也只有旁推侧引的劝慰，而柳巍又从来不肯吐露一点委屈，只是不痛不痒地说着“无事”。朝堂之上，独自一人与百官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应对周旋，处于淤泥之中仍坚忍不拔，不矜不伐，他其实一点都不觉得这个人活的要比他容易多少。

　　诚然帝王亦有七情六欲，更有无法诉说的取舍之苦，只是皇上从来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

　　他仍记得那年三月初一，自己亲自主持殿试的情景。不管心怀不轨的人会作出何种风浪，皇上思虑最多的，还是如何将朝中权势重新布局，最好是不动声色削权降位，来一次大换血。也不知今年学子资历如何，够不够格填补朝中空缺了。只不过事情循序渐进倒是最好，来日方长，可以慢慢来。

　　今年考生年轻者居多，王公贵族子弟想搏个功名的也不是没有，但恐怕没有几个是凭自身实力进来的吧，皇上向周围扫视一圈，无奈的笑了笑，目光忽而又转落在一名白衣男子身上。

　　今年殿试，并没有在保和殿考，皇上亲自选址，移驾梨园。那是个不大不小的园子，虽没有皇宫那么富丽堂皇，但也景致秀丽，淡雅脱俗，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想来考生们在这里考试，其心境应该大不相同，该稍微放松点才是。

　　梨花飘落，花香掠过曲折的回廊，悄悄从窗棂潜入殿内，缠绕着贡士们的衣角，衣袂添香。窗外微风和煦，枝摇花颤，天气清和，春意盎然，气温刚刚转暖，一派欣欣向荣，朝气蓬勃。不知独自一人欣赏时，该是一幅多么清新自然浪漫唯美的诗意画卷，纷飞缱绻，别有一番韵味。

　　只这么一眼，皇上不知怎的，就记住了他。

　　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莫名熟悉，又或许是因为年龄相仿罢了。

　　可这书生周身的气质，直教人无法忽视，没有天才般凌厉尖锐的感觉，带给人的只是扑面而来的书卷气息，温文儒雅，如干净柔和的一束光，夺目却不刺眼，吸引而不逼人。

　　其实皇上对自己看人也没有什么明确的标准，靠的不过是那份感觉，再犀利至能一眼看穿人心的眼光，那也是后面深深磨砺出来的。这一次，他只相信自己的直觉，同时，事实也证明，他没有看错人。

　　　　殿试结束已是午后，皇上简单地用完午膳，便吩咐内侍将考生们的答卷送到了梨园一处偏僻的小殿，亲自批阅。这里人少，只有同来的两位老文官，倒也清静。

　　翻了十几篇文章，不是太古板嘈杂，啰啰嗦嗦，就是味同嚼蜡，平淡无奇，偶尔有还能看得过去的，辞藻又太过华丽，虽引经据典，但没有实意。那两位大人都觉得好的也不是没有，呈给皇上看，还以为能讨个好彩头，结果皇上根本看不上眼。两位大人一看这皇上眼光这么偏高，整的跟选妃似的，就只得怏怏然闭嘴了，还是您自己看得了吧。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不觉间，已日薄西山。张大人和刘大人两位都是有妻有子的，只等着回家吃晚饭了，可这皇上丝毫没有放人的意思，至始至终眼皮都没抬一下，又不好明说，只好大眼瞪小眼在肚子里唉声叹气。

　　唉……

　　“两位大人，快看看朕这篇怎么样？”皇上终于开了口，看上去还颇为喜悦。

　　不过两位大人比他更喜悦：终于可以回家吃饭了，耶！

　　您这金口都开了，我们岂还有给台阶不下的道理？

　　张铭刘崔赶紧把那张答卷像领俸禄一样地捧了过来，看了一会儿，神情顿时变得很严肃。

　　好像真的……和别人的不一样。

　　“朕觉得此文文笔上佳，见解独到，该为头魁，不知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张铭和刘崔面面相觑，都有点说不出话来。

　　皇上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时辰不早了，朕也不想留你们太久，两位大人可还有其他的想法？”

　　……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有也不想说了。

　　早点看到这篇不就完事儿了！

　　其文字迹娟秀清丽，飘若浮云,矫若惊龙。通篇思维细致缜密，见地独到深刻，让人叹为观止。文笔斐然，力透纸背，理论与风采相映成趣，妙不可言。不能不叫人惊服。

　　撕开糊名一看，作者名为柳巍。

　　两位大人都觉得，今年状元郎非此人莫属。

　　皇上也觉得有戏。或许真是那位白衣少年呢？

　　谁也说不定。

　　然而世间真有其妙事，一朝高中，金榜提名，柳巍名动京城。

　　其实看到皇榜首位“柳巍”这两个大字的时候，柳巍也觉得不敢置信。他虽然对自己很有信心，但也不敢低估别人的实力，没想到，他还能真的入了皇上的眼，将别人都比过了。

　　而当皇上看到状元宴上那位身着红袍锦服的人的背影，也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终于，你没有让我失望。

　　倘若不是你，朕还真的不知是何滋味呢。

　　此后一笔将平生带过，有你一人在侧，朕很安心。

　　看幅员疆土，一草一木，繁华盛世，锦绣山河。有你做朕的臂膀，他人再狼子野心又如何？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连接，永远没有固定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