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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祁连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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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积雪形成的硕长而宽阔的冰川地貌奇丽壮观,祁连山的四季从来不甚分明,春不象春,夏不象夏。所谓“祁连六月雪”,就是祁连山气候和自然景观的写照。
有人说,他出生于祁连,所以名为祁连。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出生于繁荣昌盛的京城,那个华灯璀璨,川流不息的京城。
而不是那个噩梦般,带着冰凉寒意的祁连山。
他爹爹是京城有名的神医,妙手回春,救人无数,人人称道。一家人本该过着幸福美满,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有一天,一个突如其来的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划破了他心中所有年幼无知的梦。从此,少年的心里,不再是花团锦簇天光烂漫,只有无边无际的仇恨与黑暗。
他发了疯的想要去寻仇,小小的手连刀刃都握不稳,却还是想找到那个阴鹜的眼神,仿佛摧毁了它,就能找到希望,就还能看到笑意盈盈回家的爹爹。母亲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他恨自己,恨自己不够强大,恨自己不能保护母亲,恨自己无法替爹爹沉雪。他那么小,却那么无措地接受了生离死别,接受了未来所有的苦难和艰险。
他不明白,为什么爹爹救了那么多人的命,却唯独救不了自己。不是说善有善报吗?为什么上天偏偏要在最美好的时刻,残忍地夺去他的一切?他相濡以沫的妻子,他尚未懂事的孩子……这世间,如此多的不公。
他从别人的只言片语里得知,那身穿飞鱼服的,活该千刀万剐的罪人,来自皇宫。
而这世上,最寻不得公道的,就是皇宫。
哪怕是皇上自己的妃子死的不明不白,也没有地方申冤。
他一个无权无势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谁会给他寻找一个公道呢?
他眼底的阴霾越来越深,一个人的成长,与年龄无关,与身高无关,却与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有关。那个小小的,被梦魇困锁的少年,仿佛一夜之间长大。
他开始变得沉默少言,开始变得不知笑为何物,那个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孩子,似乎已离他越来越远。
母亲终日以泪洗面,他面无表情地安慰母亲之后,又开始回到自己的昏暗小房间内,一个人默默地舔舐伤口。他在等,他在等自己长大,足够到,与那个人相抗衡的地步。尽管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不知道他叫什么,印象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和一个含混着血泪的背影。
那是他一滴一滴,每回想起来就痛不欲生的血泪。
有一天,母亲突然收拾了所有的家当,毅然决然地,说要带他走。他问为什么,母亲却沉默着没有回答,可是眼里,却有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他的心有如刀绞,却不能轻易流露出来,因为他知道,他是母亲的精神支柱,是母亲活下去的全部意义,是母亲在这个世间唯一的留恋,所以他不能倒下,再委屈,也不能倒下。
一路上母亲静默无言,连落寞与凄楚都被很好的掩藏起来,可待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眼里甚至还有些许的光亮。
那也是他后来,最害怕的光亮。
到祁连山的那天,是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能明显感到母亲的手在害怕,在不知不觉地颤抖,可他还是没有阻止她,阻止她走向万劫不复。
也是在那个寒冷凄清的晚上,他看到了自己的仇人,看到了那个自己日思夜想,想要碎尸万段的仇人。
他穿着一身即将融入夜色的黑衣,七年了,但眼角似乎还带着那种漫不经心的淡漠,仿佛杀人,不过和吃饭一样,是最平常低贱不过的东西。
他见到这母子俩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嗯?……你和他很像。”语气就像是捕杀猎物前无谓的一句感叹。
母亲听到这句话之后瞬间就崩溃了,仿佛所有伪装全因他这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全部倒下:“赵宜!你究竟还想干什么?!”
母亲拉着他的手,哭的撕心裂肺,那男人却丝毫不为所动,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甚至还带着点儿欣赏的意味,目光却不是落在母亲身上:“过来,不是想报仇吗,我给你个机会。”
祁连想这一幕想得快疯了,他入了魔般的拿着一把短刀义无反顾地向男人冲去,想亲手了结这一切,想让母亲安心,想给爹爹一个公正的交代,可是当他近身的时候,才意识到错误,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耳边是母亲绝望的叫喊:“庭然,不要!”
是了,他的名字叫庭然,可是人在被极度仇恨与苦痛蒙蔽的时候,是记不住自己的名字的。
他来不及后悔,来不及后退,来不及补救。
他看着那个人轻而易举地翻腕夺过自己手中的短刀,将刀刃抵在他脖间,声音冷冷道:“结束了,楚叶。”
母亲支撑不住跪在地下,脸深深地陷入掌心里,不住的哽咽,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祁连不知道母亲是在问身后那个阴狠恶毒的男人,还是在问自不量力的自己。
明知道……明知道母亲只有自己了,为什么还要愚蠢地过去送死?
他感受到贴在自己炽热皮肤上冰冷剑刃的温度,看着自己崩溃的母亲,如临寒渊。
就像是站在雪山之巅,却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爱的人,一点点被风雪吞噬,束手无策。
“做个交易,怎么样?”他感觉到那人炙热的呼吸缠绕在他的耳边,每一个字音,都像淬了毒一样的冷冽,“把你给我,我放你母亲一条生路。”
以命换命吗?祁连想着,目光望向母亲身后黑黝的悬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漫无边际地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就走到这个地步了呢。
他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耳边轻轻的风声,好像已经变成了可怖的呜咽。
“庭然,……庭然!”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像来自旷野的急切呼喊。他迷茫地睁开眼,却只见母亲深深地望向他,泪痕仿佛已经凝在了眼角,分外凄楚,像隔了半个时空,向他无助而又凄惶的喊道:“不要……待在他身边!”
本来,他应该会是非常愤怒的,抑或是非常痛苦的,可现在,他却异常冷静,冷静的可怕。
可怕到,好像生离死别的不是他一样。
他面无表情地回头,想去看看这个让他恨了七年的男人到底长了一副怎样的蛇蝎面孔,与此同时,那人松开了钳住他的手,用冰凉的掌心,覆盖了他的眼睛。
……什么?
天地苍茫间,他仿佛听到有人坠落的声音,像只断线的风筝,早就忘了归途。
母亲!
他猛地睁开眼,愤怒地推开那人的手,向悬崖冲去,眼底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漆黑……
他的母亲……十四年的珍惜爱护,七年来的生死相依,都在这一刻,化作血肉模糊,化作云烟。
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温度,手指还在不停地颤抖,伸向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为什么……为什么再次抛下我一个人,留在这虚无缥缈的人世间,迷失在痛苦的回忆里面……
混沌中有人提起他的衣领,把他狠狠地扔在地上,不由分说地抬起他的下巴,眸色凛冽,冷冷道:“你哭什么?”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不清,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流泪了。
而且还是在他最厌恶的人的面前。
“放开我!”祁连像一只暴躁的小兽怒吼,“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不是喜欢杀人吗?你继续啊!来杀了我啊!你把我们一家人都害的这么惨,还不够吗?!你到底要怎样,你到底是谁?!”
男人松开手,祁连狼狈地躺倒在地,再也没有力气。他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祁连,那眼神背着光,看不分明。半晌,才听他缓缓道:“我叫赵宜。杀你爹的是我兄长,赵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