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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祁连回忆2 ...

  •   秋风乍起。落叶四处飞散,吹入荷花池中,入目皆是苍凉。亭亭玉立的荷花已显出些许凋败的迹象。

      草木尚有荣枯,不知可解悲喜。

      池边的凉亭里静坐一人,眼神黯淡,空望远方,不知在思量着什么。此人衣着华丽,气质高贵优雅,眉目一颦一蹙中似有光华流转,一眼便知不俗。他虚握着一卷书,眼神飘忽,望向被风吹皱了的一池秋水,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大人?”

      恭敬的声音自亭外传来。

      几乎是一瞬间敛去了笑意,他的面容顷刻间变得严肃,冷声说:“进来。”

      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恭敬地踏上凉亭,立在他的身侧,低着头,似是在斟酌言语。

      “无叶,怎么了?”他放下书卷,抬眼望向黑衣人,眉头微蹙,似乎不悦。

      “大人,昨夜有人潜入皇宫行刺,本应像您禀报,但是……发生了点儿意外。”黑衣人的声音也带着紧张。

      “怎么,没抓住?”他轻蔑地笑了声,似乎对“刺杀”这两个词不甚敏感,压根不当回事。

      “不,”飞叶连忙道,“已经抓住了,但……那不是冲着皇上来的。”

      “那是谁?”

      飞叶战战兢兢地望了一眼自家大人,欲言又止:“他……他的目标是您。”

      “行刺我?”他有点惊讶,“谁的人?”

      谁有这么大的胆量?

      凡是明点事理的谁不知道这皇宫除了皇上,只有他最惹不得,居然还敢来行刺?

      “属下审了一夜,但他不肯说。”黑衣人的声音绷得紧紧的,深怕他这位阴晴不定的大人又要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是么?”他嗤笑一声,把玩着手指上的指环,银色指环闪着凌厉的光,和他的主人一样,带着让人心悸的冷意。

      “飞叶——”他拖长了音调,音色如吮血般嘶哑低沉,透着从地狱而生的阴鹜,一字一字地说,“你的手段整个刑部的人都为之色变,最好别让我失望,你知道该做些什么。”

      “是。”知他是动了真怒,飞叶不敢疏忽,连忙应声。

      顿了一顿,他缓和了语气,慢慢地道:“我不管那个人是谁,究竟受谁指使,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但记得,别让清予知道,你多份留心,别让他受到牵连。”

      “是。”飞叶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却不多话,只是不动声色地答道。

      他的主人有杀人不眨眼睥睨人间的嗜血冷傲,却唯独对这个弟弟是用尽了心思。

      “嗯。去吧。”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慢慢地理了理额前凌乱的发丝。

      飞叶一点头,迅捷地消失在亭外。

      赵涟。御前侍卫,皇后的亲弟弟。

      玄铁大将军与倾国夫人的大公子,生性桀骜,手段阴狠,朝野莫不谈之色变。

      孝恭皇后尚且在世时,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腥风血雨一路走来,不知多少人想将他凌迟鞭尸,血染朝堂,只因他身份特殊,无人可近身,便一步一个尸首,活到了现在。

      起初杀人的时候,应该会是恐惧的,可是再杀第二个,第三个……就会从恐惧转成麻木,最后变成如踩死一只蝼蚁般不为所动。

      他杀过的人数不胜数,想必像杀他的人也不可计数。沾染过这么多血的手,怎么去洗清呢?

      他看着不远处行将凋败的荷花,嘲讽地笑了笑。从前,他只是一把刀,如今,却变为拿刀的人了。

      两天以后。

      “大人。”飞叶唤了一声,却先跪下了。

      “怎么了?”赵涟倒是意外,他俯视着眼前的人,面色有些疑惑,很少见飞叶行过如此大礼。

      “属下无能,那刺客死活不招,硬说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没有任何人指使。属下……属下连他的名字都拷不出来,根本无从查起,毫……毫无头绪。”飞叶说完已是冒出了冷汗,不知道赵涟会如何发落。

      “嗯?”赵涟一奇,“飞叶,你什么时候变得手软了?”

      “属下不敢……属下连续审了两天两夜,各种酷刑都用绝了,他仍是不肯开口。属下怕,再审他就……死了。”

      赵涟默然,这朝中想害他的人确实不少,可是他毕竟心里有数,什么样的人,在什么时候有动作,他并不是一点不知。如今这行刺并不高明的“刺客”居然嘴硬到连名字都审不出来,他心里不由得暗暗好奇:飞叶的狠毒手段有很多就连他听了都忍不住皱眉,什么人竟然能在他手里熬过两天两夜?

      “我去瞧瞧。”赵涟拗不过好奇心,站起身来。

      肆林院的刑室昏暗幽冷,只有几根蜡烛无声地燃烧。四面都是墙,挂满了各种刑具,有些看不出是用来干什么的,而一经说出,却能让人心惊肉跳。别说在这里熬刑,单单走进这里都能让人崩溃。

      刑室里弥漫着血的味道。赵涟无声地咽了咽唾沫,走近刑架上挂着的人。

      他的身体上布满了不知道什么弄出来的各种伤口,有些触目惊心。他的头低低地耷拉在胸前,凌乱的头发上沾着干了的血,一绺一绺垂下来挡住了脸。经过两天的煎熬,此时他已经昏了过去,身体脱力地挂在架子上。

      赵涟伸手拨开他的头发,勾起他的下巴。

      一看之下,屏气敛声,竟挪不开眼了。

      这个人,太熟悉了,却应该是陌生的。

      太像了。

      他的脸还很青涩,骨骼尚未张开,长长的睫毛此时如鸦羽一般垂着,在血气腥重的刑室里,单单有种文弱的感觉,眼睛黑白分明,眉清目秀,细看却不难看出是个好胚子。他的手无力地垂着,眉头紧蹙,似乎昏迷中还觉得痛苦,嘴角挂着淡淡血痕,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之意。

      底子这么好的人,怎么会一心想来送死呢?赵涟第一想到的是这个,他的杀意在不经意间闪露出来,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又稍纵即逝,也管不了他是来取自己的性命的。

      忽然,他感到他的左耳上有什么东西一闪。

      拨开头发一看,他又一次呆住。

      这个人左耳上戴着一个小小的月牙形的耳环。

      他怔住了,赵涟不动声色地放开手,转过身来对飞叶道:“把他弄醒,我来审。”

      一桶凉水劈头盖脸地泼下,刑架上的人却没有反应。

      换了盐水。他身上抽搐了几下,幽幽转醒。

      赵涟一把抓住他湿漉漉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

      手中的人眸子一片漆黑,没有一丝生气,只是直直地望着赵涟,安静地昏迷的时候还好,一睁眼,便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铺天盖地地向赵涟席卷而来。

      赵涟很清楚这种神色意味着什么。

      他却浑不在意,当没看到似的。手上的力加重了几分,如愿在他脸上找到了痛苦的神色,赵涟冷声问:“你叫什么?”

      那人显然是听清了他的话,知道新一轮的折磨又要开始,却仍是直直地看着他,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还是不做声。

      “我知道你的来历,我就问你叫什么!”赵涟不满地狠狠晃了晃他的头。

      他的嘴里轻轻地溢出一丝呻吟,除此之外再无声音。

      赵涟转身换上一副笑颜,对飞叶道:“你的手段倒是够狠。你信不信我半个时辰就让他服服帖帖?”

      飞叶低下头去。

      “属下知错。属下相信。”

      没有办法不信,赵涟的手段他是见过的,其实并不比他逊色半分。

      赵涟以为他心里不平,微微笑道:“飞叶,我们打个赌如何?如果我半个时辰就能把他制服,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如果我做不到,我就让你改了赵姓。”

      说完他嘴角一勾。

      飞叶双眼发亮,赵涟一向说一不二,想必改个姓而已,绝不是轻许,可是于他来说,却是无上的荣耀。

      “你出去。不论里面什么声音,你都不许进来。”赵涟神秘一笑。

      “大人,这门是精铁所制,极其厚重,他就是喊破了喉咙,在外面也是听不见的。”

      赵涟冷冷一笑:“如此甚好。你去吧。”

      厚重的铁门关闭,关住了一室的死寂。

      赵涟去旁边挑了一根极细的鞭子,缓缓踱到他身前,用鞭子抵住他的下颚,盯着他的眼睛。

      赵涟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有些紧张,但他黑洞洞的眼神里却没有一丝恐惧,甚至有些视死如归,毫不在意。

      可是赵涟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压抑的凄凉。

      “你是不是在想,我会拿什么手段逼你就范?还是说,你什么都不怕,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因为,你早就做好了你死我活的准备?”

      “而现在,”他冷冷地开口道,“我摧毁了你最后的希望,不费吹灰之力,让你心如死灰。”

      他眼中的神色变了变,迅速恢复了一片漆黑。

      没听到任何回答,赵涟也不恼:“好吧,那你就这样吧。”他反而解开了他身上捆绑的绳索,看着他身体顺着刑架滑落,软软地瘫作一团。

      “十六年前,我从青楼买了一个人,他说他叫庭铖,是朝廷命官庭涣御的后人。当时庭涣御遭人陷害,身死狱中,他的家人惨死的惨死,逃走的逃走,唯有他十四岁的儿子因为容貌姣好被卖进了青楼。庭铖,被我带回了将军府,做我的谋士。我让他学读书写字,教他防身与救人之术,扪心自问,我从来没有愧对过他。可有一天,他从我这里拿走了一大笔钱,不声不响地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打,没有任何理由。我找了他两年,没有半分音讯,最后实在要放弃时,他自己来见我了。他把当年的钱一分不差地还给了我,说他这两年跟了一个世外高人四处游历,不告而别的原因是他怕我不愿意放他走,还说他会用性命来报答我的解救之恩。是,我原谅他了,我以为这一次回来,他就会一辈子守在我身边,继续当我的谋士,没想到他却说,他要娶妻了。”

      “你知道你耳朵上这只耳环什么来历吗?”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时,我送给他的。”

      “我这里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你要看吗?”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的人抬起头来,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赵涟。

      赵涟也不看他,继续说道:“我要死要活找了他两年,最后还是告别。他娶妻生子行医救人人人称道,我腥风血雨一路走来孑然一身,落得个十恶不赦的罪名,说我以前救过人,也没人信。”

      说完,他转过身,死死地盯着地上的人,眼睛里是冰冷的寒意。

      “你知道他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他说,这辈子他不欠我的,希望我别再招惹他。”

      地上的人十分震惊,苍白着脸,什么也说不出来。良久,他好像终于能思考了,涩着声音道:“那是……”

      赵涟狠狠地握紧细鞭,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都这样不识好歹,我赵涟,最讨厌忘恩负义的人!”

      赵涟自怀中摸出一张纸,扔到他面前。

      “看清楚了,你爹当年的卖身契,自从那天起,我就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因为我知道,你迟早有一天会来找我报仇。而我就是要让你看清楚,到底做错的人是谁?”

      地上的人捡起那张纸,茫然地看着。

      陈旧泛黄的纸页隐约还能看得见“一百”“黄金”,此刻却是祁连眼里刺眼而又屈辱的字眼。他的心,从未这么泛酸过。

      原来公道……所谓冤情……他持续了八年的执念,不过是一场见不得人的交易吗?

      青楼是什么地方,如果不是赵涟将爹爹带了回来,现在还会有他吗?可是爹爹平白无故,为什么就一定要和赵涟一刀两断,是不是他对爹爹做了什么?

      真相、谜团,如一张黑与白交织的网,将祁连身困其中,不得挣扎。

      “怎么着,你不是一直想报仇吗,还报吗?”赵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失色的脸。

      “你不是一直都想讨回一个公道吗,那我问你,辜恩负义,就是公道吗?”

      他抬起祁连的下巴,逼着他看向自己:“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

      祁连迷茫地看着他,眼里似乎泛起了雾,他嗫嚅着说:“庭……然。”

      赵涟打开门,示意门外的飞叶可以进来了。

      飞叶一脸疑惑,进门却看见原本不屈的男人此刻眼眶正泛着红,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上。

      祁连冷笑一声:“再说一遍,你叫什么,你是谁?”

      刑室里出奇地安静。

      半晌,才听见他梦呓般地说道:“我叫庭然,……是庭涣御的后人。”

      飞叶一时目瞪口呆。这不见经传的小子,居然是朝廷命官庭涣御的后人?!

      可是庭涣御不是都死了好几十年了么?为什么他的后人还会出现在皇宫,还要刺杀皇后的亲弟弟?

      “扑通”一声,祁连再也撑不住,已然倒在了地上。他这两日磨尽了酷刑,又受了这么大的打击,身心早已经疲惫不堪,挨到现在已是极限,终于忍不住,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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