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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之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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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张子雍瞪大了眼睛,傲气的脸颊流转了一缕愤怒之色。
张子荣瞧着他,有一点点小小的得意,唇角扬起了一缕浅浅笑容。
“你不是说看门的工作索然无味,如今陛下让你拒了包拯,不让他入城,岂不是很有意思?”
“他疯了?”
张子雍脱口而出,心尖拢起了一缕凉意。
赵受益疯了,保下陈世美,避而不见包拯。
“大哥怎么了,生气了?”
张子荣看着他,凝视着这个让自己羡慕无比哥哥染上怒色的脸颊。
“什么时候开始,张家的大公子,野心勃勃张枢密使最疼爱的儿子,居然成为了一个江湖侠士?”
如此的,义愤填膺?
“陈世美这种人,哥哥不必瞧得起他,可犯的着因为他活着生气?不过是为了自保,弄死几个同乡,又有什么了不起?这么些年,且不说咱爹,就算是哥哥你,这手里头,也不干净。”
张子荣走过去,握住了张子雍的手:“当年你为了姐姐得宠,就是这双手,准备在皇宫里点燃大火。若那时候火当真点燃,你也不会觉得烧死几个宫娥太监,有什么了不起吧?后来,武举之事,你何尝不是想要毒死陈世美。哥哥真是陈世美的克星,他无论让多少人吃亏,甚至皇上也不能幸免,可是在你面前,只有陈世美吃亏的份儿。”
张子荣慢慢的松开了手:“死几个人,有什么了不起。”
“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可以鄙视陈世美,可是大哥犯不着吧。”
“大哥,你变了,你不要再理会包拯。”
“你心里有他,不是什么好事情。”
坦率又凶狠,单纯又视人命如草芥的张子雍,才是张家的好儿郎,自己的好大哥。
张子雍身躯轻轻的颤抖,蓦然搅紧了手指,无措又愤怒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觉得张子荣胡说八道,可似乎这个狡猾的弟弟,看透了某些可怕的变化。
他甚至记得,那日自己入狱,对包拯说的话。
“张东对我好,是因为我对他好,真情换的真情。”
“不是你们这种人,满口仁义道德,拿起所谓的大道理,驱使别人给你们做事情。”
想展无为那样子,因为所谓的“正义”,替王延龄杀人,真傻。
彼时自己振振有词。
彼时自己何等轻狂,他长于张家,从小就有着对别人性命生死予夺的权力。
他在意自己在意的人,对于自己不在意的,也绝不会有丝毫惋惜,手腕更是极为狠辣。
是什么时候,有些东西却变了?
江湖侠士?什么玩意儿?
张子雍转过身,冷哼:“你已经替你那个皇上传了口谕,可以走了。”
他听着张子荣轻笑了一声,听着张子荣缓步离开。
张子雍没有回头,指甲将自己个儿的掌心掐得生疼。
略等了等,然后,张子雍就看到了包拯匆匆行来的身影。
急切、愤怒,带着浓郁心酸。
包拯感觉一颗心火烧似的疼,一颗饱含热血的心,添了锋锐无比的伤口。
雪花轻轻的一片片飞舞在包拯身上,让他感觉到了一股子的寒意。
他抿紧了唇瓣,眼睛里面有着一团近乎灼热的火焰。
就好似今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陈世美,一身官府,体面光鲜,出现在大理寺的门口。
自己怔怔的瞧着,就感觉一团火,烧在了自己的心口,烧得自己个儿心尖硬生生的疼。
驸马爷触及包拯目光,原本故意做出来的得意、狂傲,触及包拯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时候,顿时又化为了懦弱与恐惧。
包拯决意要杀一个人时候,那样子的眼神,落在这个人身上,神佛也是害怕。
如今掠去了皇宫的包拯,眼底就是这样子的涟涟神光。
他心口浮起了说不出的难受,甚至连那守城的兵卫,也为他气势所夺,一双眸子微微有些躲闪。
“宫里传出话来,包拯上朝一律不见,包拯之物一律不接,包拯的话一律不传。”
雪花里面,仿佛暗蕴着张子荣对仁宗皇帝的柔柔轻语,皇上是天子,做什么都不用解释。
皇上,可以下令不见包拯。您有权不见任何人!
你可以对他避而不见的,也许一辈子也都不用见着他。
张子荣拿出手的,也许并不是一个聪明的办法,却无疑是个唯一的办法。
包拯感觉到了一口热血,堵在了咽喉:“陈世美他——”
“抛妻弃子,杀人灭口,罔顾人伦,该不该杀?”
他字字有声,感觉到了内心刀割一样的痛楚。
以及——
铺天盖地的晦涩和失望。
“皇上不肯杀他,是不是因为,他是当朝驸马,皇亲国戚?”
他厉声,却眼眶发涩。
纵然有诸多算计,纵然权衡利弊,也许,也许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小皇帝,终于无法面对打小陪伴长大的青女。
眼见传话小兵害怕躲闪的样子,包拯盯着他年轻脸庞,反而说不出话来。
他一步步的离开,微微有些恍惚。
仿佛记得当年,皇上小小的,还是孩童时候的样子。
先帝拉着赵受益的手,轻轻的放在了包拯的手心:“包拯,你,你要护着他呀。”
先帝的手轻轻的颤抖,因为生了很重的病。
而自己盯着小皇帝,生出了一股子的怜爱和心疼。
他轻轻的安慰:“太子,你不要害怕,微臣会护着你,陈林公公也会,这全天下的人,都会希望你安然无恙。”
“只要,你做个好皇帝。”
“我,我会的。”那孩子怯弱弱的说着,似有几分有气无力。
却蓦然,紧紧的回握住包拯的手掌,展露出了一股子的决心。
自己心疼的看着他,这个小小的孩子,会是这个帝国未来的希望啊。
无论未来多少荆棘,那棵小小的幼苗,终究会成为参天巨树。
而到如今,包拯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口空荡荡的都是凉意。
他一步步离开了那朱红色的宫门。
却蓦然眼眶一热,带着丹心滚热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也不知道,背后有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他,盯得那么认真,那样子的。
张子雍手掌已经扣得鲜血淋漓,却似并不觉得如何的疼痛。
他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个梦,那白茫茫的雪地,有着一道背影,离自己那样儿的遥远,仿佛是遥不可及。
然后,张子雍仿佛陷入了那个梦里。
他不可遏制,仿佛是压抑许久的冲动,他飞快的下了城墙,朝着那道朱红背影,飞快追去——
别的事情,他全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