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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之四 ...

  •   张子雍想象着怎么毒死陈世美,曾经他付诸行动,可是最后却是未遂。回忆起来,仿佛跟药狗差不多,两斤熟牛肉,二两耗子药,送到那只谄媚的狗种面前,那狗一边讨好吃,还一边摇尾巴。
      张子雍的想象,顿时充满了不屑的恶意。
      纵然如今,陈世美当了驸马,又很气派,很威风。可张子雍眼里,陈世美仍然是只狗。
      弄死他都嫌恶心。
      故而他听到天牢有被人毒死,恍惚间以为陈世美真被下了耗子药。
      张东探来消息,很确切很肯定:“是包勉,被他亲娘给毒死了。”
      包勉?张子雍恍惚一惊,迷迷糊糊的,仿佛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轻轻的叹息。
      “勉儿——”
      手指轻轻贴上自己脸颊的温度,仿佛带着几许叹息和担心,似梦非梦。
      一瞬间张子雍脸一热,旋即扭过头,有着几分急切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爷,此事朝廷可不好声张,若不是张东我有门路,只怕还不知道。”
      “就是那个包勉,上任时候闹灾荒,只好拿田换粮。他收田地打死人,闹大了,闹到大理寺,还是陈世美压下来。你说,就这么点小事。可现在包拯不是在弄陈世美吗?皇上说了,真要秉公执法,那包勉这档子事怎么说?其实皇上意思,马马虎虎,陈世美和包勉都饶了——”
      “去你娘的!”张子雍轻骂,也不知道骂的是谁。
      “谁想得到呀,包大婶炒了几个菜,温了酒,送到牢里面去,亲手将儿子给毒死了。你是没看到陈世美那样儿,可把他吓坏了,只说包家的人都疯了,哭着闹着要出来。可谁让呐?”
      不知怎么了,张子雍亦越发心烦意乱。
      仿若,也感受到如同陈世美一样的冰冷寒意。
      恍惚间,听到包拯在自己耳边说,雍儿,不可以做错事情。
      否则——
      否则包拯就会来杀小爷了。
      包黑子专杀小爷。
      他娘的,为什么自己竟莫名有些顾忌之情,因为,包拯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疯子吗?
      “听说现在,包拯婶婶带着包拯那个儿子,走个没影,不乐意见他了。少爷,不瞒你说,虽然包拯武功吧,大概也不怎么样。可我,就是有点怕他,怕他那种人。”
      张子雍抿着嘴唇,是呀,包拯这样子的人,谁不怕呢?
      他是天底下最锋锐染血的刀,冷硬得毫无感情,完美的近乎可怖。别说公事上的公私分明,就算私底下也是无可挑剔。如花似玉的雨柔小姐,带着丰厚的嫁妆及老丈人的人脉,倒贴做妾,而且包拯还挺喜欢她的。可是包拯不要,还是拒绝了。
      对于从小淡定面对老张那些“夫人们”的张子雍,这包黑子不可理喻。
      他蓦然曲指,擦过了脸颊,掩不住心烦意乱。
      为何心烦,为何意乱?只怕张子雍自己也答不上来。
      可这样子面黑、心硬,格格不入的包拯,仿佛又有一种奇妙的人格魅力。
      明明觉得他又硬又冷,却仿佛在这个冷冰冰的血肉撕咬的世道,带来了一股子微微暖意。
      尹大人贴钱嫁女儿,未遂,又被包拯占了官儿,还被包黑子时不时找上门,要求支付审案断错的赔偿。
      可尹若朝居然成为大宋朝最宽宏大量的人,对包拯倒是挺好,时不时为包包指点迷津。
      张家王家写的那些个糊涂名册,也无非是以进士及第名次所书写暗语。
      于尹大人而言,无所遁形。
      张子荣也心烦意乱,看着皇上带着几分狼狈,然后允了包拯,处死陈世美。
      那天他在大哥面前,极自负,说皇上用得着陈世美,要给皇上留着。
      现在这样子,他自然不爽。
      他登上宫墙,耳边响起了讽刺嗓音:“我刚才看到包拯小跑去了皇宫,看来,人家是有收获啊。”
      唉,张子雍幸灾乐祸的叹了口气。
      看着包拯那跑小碎步的样子,准是解了名单了。他也想开了,解开名单能怎么样?自己爹可以明着搞,也不怕那小皇帝,那么多官儿,赵受益不能全踢走了。
      他还一副大哥的派头安慰张子荣:“死一个陈世美,看把你郁闷的。等朝廷开科举,一个果子扔下去,陈世美这样子的人能砸十个八个。这读书人堆里,最不缺会算计的。”
      他心里轻轻的想,不过包拯那样子的人,却只有一个。
      “我不喜欢陛下最后选择听了包拯的,我也不准。”张子荣凉丝丝的开口。
      “他可以说,我爹和王延龄那个老头子胁迫了他,可是他不可以说包拯胁迫他。因为,包拯没这个本事。相反,包拯其实是个无权无势的孤臣。陛下面对包拯,最大的对手是他自己织网自缚,障碍是他的道德,是不忍。其实他是皇帝,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嘴上嫌弃包拯,其实是对包拯极之信任,并且决意用他,因为要用包拯,所以陈世美不得不死。”
      “陈世美和包拯,两个只能挑一个,陛下知道,若他饶了陈世美,则包拯再没有原谅他的理由。这让我很不喜欢,大哥,我很不开心。”
      张子雍嗤笑不屑:“瞧你,你不觉得你现在这种样儿,很像争风吃醋,像后宫那些无聊的女人。”
      “大哥错了,后宫的争风吃醋绝对不是无聊的事情。赢的女人,同样可以是权倾天下的胜利者。朝堂上的政治斗争,并不比后宫争宠高贵。”
      张子荣带着看孩子似乎的神色,看着自家大哥,自始至终不懂事的是这个稍稍比自己先出生一丢丢的大哥吧。也对,蜜罐里面泡大的孩子,自然是特别的骄傲的。
      “咱们这位太后娘娘,当然不见得比陈世美低级。可是那个女人,又或者陈世美,比起包拯,当然是差远了。哼,你那个皇帝,总算脑子没坏掉。”
      张子雍随口说出的话,却扎了张子荣的心。
      是了,这正是自己痛处,官家眼里,陈世美终究是低劣的,纵然有用,可也不过是一条狗。
      那么自己呢?他没有高贵的品质,坚韧的风骨,只有卑劣的算计,心狠手辣的手段。
      皇上不亲近包拯,却很信任他,觉得他一切出自公心,一片坦诚热血,宛如霜雪寒梅。
      纵然陷于权力泥污,总归向往光明,否则尹若朝何须对包拯如此关切,总不见得为了那个不听话的女儿。
      若与陈世美相较,自己许是多了些少年情谊,可跟包拯比起来,也许自己也只能算是污秽之物吧。
      张子荣深深的呼吸一口气,侧头对张子雍微笑:“大哥,你总是热衷于让我生气。可是,我不会生气的,因为我知道,生气也没什么用。”
      张子雍莫名其妙,瞧瞧,自己这好弟弟在想什么?
      虽然他这个哥哥,确实是语带讽刺,可本心多少是想要安慰张子荣的。
      瞧瞧这不知好歹的弟弟。
      张子荣蓦然死死的盯着他:“你真觉得,包拯有那么好?”
      张子雍脱口而出:“鬼扯什么,那死包黑子。”
      张子荣心里反而升起凉意,也就是说,大哥刚才那么说,并不是故意刺激。
      而是,无意间便透出心中所想了吧。
      他有些恨包拯了,张子雍心高气傲,可没想到自己这个不服管教的哥哥,其实似乎并不讨厌包拯——
      张子雍眼高于顶,连亲爹都不放在眼里,吊起来打也不行。
      想到了这儿,张子荣内心忽而浮起了一缕酸涩,一阵子挫败。
      然而此刻,内侍忽而对张子荣耳语几句。
      张子荣眼睛一亮,眉毛轻轻的颤抖。
      他快步而去,他想着内侍说的话。
      陛下召见,需要他张子荣出谋划策。
      他心念流转,自己耳目告知,李太后方才携青女见过皇上。
      李太后泪水盈盈,说了很多,提及了从前辛苦压抑装疯卖傻的岁月,提及了青女死去的养父生母,而这两个死去的人都是为皇上死的。
      还提及,在刘娥掌权的惨淡岁月里,是大不了皇上多少的青女,一口口的吃着不知是否包含毒药的美味佳肴,替皇上试毒。
      可是现在,青女长大了,生得亭亭玉立,骄纵美貌,却被指了陈世美成婚,还有孕在身。
      这实在是太有趣了,太有意思了。
      张子荣想起自己那天喝的令人浑身发热,欲念横生的药膳汤水。
      好个李娘娘,这手段不输青楼的妈妈,虽然自己不为说制,可青女却也是中招了。
      破身怀孕,好有意思,他都忍不住笑起来。
      皇上,是个心软的人。
      哈哈,哈哈!
      陈世美是不会死了,这个垃圾的命保住了。
      包拯,包拯,他是什么样子的?
      是浊世一颗明珠,还是污泥里的美玉,又或者寒风飘雪世界里的一株挺秀松柏?
      可是,那有如何?
      什么世间明珠,傲风立雪,清白无垢——
      所谓天下无双的国士,还不是终于被陛下扔开了去。
      融化于李娘娘软弱黏腻的泪水之中,败于青女和陈世美那些相互伤害暧昧试探若有若无最后爆发不可收拾的情欲之下。
      知他忠贞、干净、公平,知他有聪慧之才,凌云之志,报国之心。
      知会毁他希望,伤他心肠,负他一腔热血。
      可是皇上,还是松开了手指头。
      皇上身边,需要的终究还是我这样子的人。
      因为,我才是对的。
      御书房之中,赵受益轻轻抚摸几上名册,瞧着包拯力透纸背的坚韧字迹。
      字如其人,包拯也如这字一样锋锐挺秀,曾经包拯也靠着这样子令他心醉的美好正义,使得他这个皇上,也仿佛一步步的踏向光明,舍弃了自己从小到大的步步为营算计心意。
      可是,到底还是,决意负之。
      他生命里最爱他的两个女人,就那样子哭泣着,恳求自己。
      是的,李娘娘和青女,纵然万般不好,确实是世间最爱他的人。
      其实他虽深爱着周儿,可是周儿,周儿,其实不如青女爱自己来得深吧。
      小时候乡间不懂事,青女啃着鸡腿,乐呵呵说有东西她这个做姐姐的先吃。然而青女又会心疼他,故意留下好的给他。
      后来入宫,青女什么都知道了,仍然什么都抢着吃,仍然一边吃一边对着他笑。
      “益儿,长大了,我只想嫁给你。”
      恍惚间,见到小时候青女,如此对自己言语。
      而自己呢,则有些依赖抓住名义上姐姐的手,点点头。
      赵受益忽而觉得眼眶微微发酸,他终究是多愁善感的人。
      他想,朕也是迫不得已,谁也没我这般,无可奈何。
      他不知,他身边那几个占据极重要位置,让他这个皇帝或爱或恨的几个人,在很多很多年前,虽然有着不同的境遇,却有和他此刻相似的心境,毕竟做出类似的选择。
      就如尹若朝所收的第一笔贿赂,就如王延龄不择手段除掉的第一个政敌,就如张德林终于下定决心奉送刘娥,就如八王爷冷笑着下令弄死的第一个皇子。
      又或者如他存在来源,当年的李宫娥,终于决意背叛自己的主人,将一碗汤水送到了先皇面前。野心藏于眸中,化为点点烟火。你我同样身处卑贱,缘何云泥之别?
      每个人,都终究是不得已的。
      赵受益不知道,其实自己此刻与他们有着仿佛相似的心境。
      那就是背弃自己听书学来的,世所共知的道理,顺从自己的欲望,同时拥有了让自己理直气壮的仿若当真窥破的世界真正的“道理”。
      不,不,这甚至都算不得“第一次”。
      从宫中放火尚惜爱惜人命,从他无力抵御世袭恩荫默许陈世美以贪治贪。
      人的底线就是这样子,退后了一步,就要一步步的退下去。
      到了自己都无法自欺欺人的时候,所谓的“第一次”,是你自己已然退到了底线边沿。
      赵受益仿佛觉得,自己从那高高的树上这样子的坠落,风轻轻的吹过了自己的身躯。
      包拯朝着他伸出了手,本来要拉住他下坠的趋势,可是到底没有捉住。
      然后,他最信任的宠臣,足智多谋的军师,张家的二公子张子荣,就这样子来到了他的身边。
      “子荣,你应该什么都知道了,你,帮朕想一个主意,如何应对包拯。”
      他好像落水的人,捉住一根救命稻草,他知道张子荣很聪明。
      也许,也许能想到一个,能保全自己最后道德的办法。
      然而张子荣并不是一根救命稻草,他此刻只有满心的欢喜,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只想狠狠踩上一脚。
      “朕怎么对包拯解释?”
      “皇上是天子,做什么都不用解释。”
      “可包拯他会不依不饶。”
      “皇上,可以下令不见包拯。您有权不见任何人!”
      你可以对他避而不见的,也许一辈子也都不用见着他。
      张子荣瞥见了已经写好的圣旨,内心满满的欢喜和嘲讽。
      而此刻,大理寺大门外,包拯一身正红的官府,目光朗朗,锋锐之中夹带着忧郁和悲愤。
      雪花轻轻拂过他漆黑而英俊的脸庞,他还痴傻的等着,等着大理寺将陈世美送出来,按律治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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