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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不妨随处一开颜 ...

  •   纳兰媚儿私下里让凝翠打探了一下柳姨娘的底细,凝翠只是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其他丫头皆不提防,不多时便都探听到了,果如小莲所料,不过是刘知县在本地纳的一个丫头罢了,连是个正经的姨娘都不是。那日因纳兰媚儿当众给她没脸,刘知县生怕得罪了小王爷,便训斥道:“你不过是我买来使唤的,平时我宠着你,倒把你宠上天了,这时候你跟我充什么主子,小王爷殿下的姐姐也是你能得罪得起的!”纳兰媚儿暗想,难怪这几日柳姨娘竟不敢多露面,想必是那天下不了台面,极是羞愧。
      纳兰媚儿略一沉吟,吩咐道:“倚月,请姨奶奶过来一下。”倚月忙去叫了来。这倚月就是当日柳姨娘的贴身丫头,因柳姨娘不总在,便派了倚月在这边伺候。
      一时柳姨娘到了,行了礼,满脸堆笑问纳兰媚儿道:“不知徐小姐有什么吩咐?”纳兰媚儿抬了抬头,让另一个大丫头香如带了一干下人们下去,只留小莲和倚月两个在屋里服侍。
      纳兰媚儿携了柳姨娘的手坐下,笑说道:“前儿个都是我惹的祸,倒是奶奶得了不是了。”
      柳姨娘忙道:“小姐何出此言?”
      纳兰媚儿缓缓说道:“那日里只看奶奶言语气度不凡,故以太太相呼,实不是故意的。姨奶奶不知,我自小不是这里长大的,素来不识礼数,倒让奶奶难堪了。”
      柳姨娘听到这里,早已是眼圈一红,泪珠掉了线的珠子般滴了无数,道:“并不敢怪小姐,都是命罢了。”
      纳兰媚儿拿出帕子替她拭了泪,道“我知道你委屈了,就恕我一回吧。”
      柳姨娘本是大家里的闺秀,因为家里招盗,父母俱亡,家财尽失,只和一个亲妹妹及数个丫头因为去远方探亲得以幸免,归家后无疑是天雷轰顶,只恨不得随了父母去了,只尚有幼妹,无奈之下,只能依着族里一个叔叔度日。偏她那叔叔又是个吃醉了酒只会打人骂街的窝囊废,半点生计都不会的,原以为接了两个侄女来能有些进益,没想到竟是来了两个赔钱货,气了个半死。那婶子也不是个贤良人,原也打着个银钱的主意才许了接侄女来,之后发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恼羞成怒,虽不敢十分管教两个姑娘,但茶饭上只捡了吃剩的,衣物也都是自己女儿穿旧的,平日里更指使着丫头冷嘲热讽,把两个大家闺秀作践得不成样子。后来柳姨娘的叔叔与人有了争执,被人一纸告上了县衙,这才怕了,与家里婆娘合计,竟是一顶小轿悄悄将柳姨娘送给了刘知县。柳姨娘沦落至此,素日里就眼泪不断,前日里又被刘知县斥骂,更添了无数委屈,此刻又听纳兰媚儿提起,新伤旧怨,俱上心来,哪里还忍得住,眼泪只把前襟都打湿了。
      旁边倚月扑嗤一笑道:“阿弥陀佛,如今说开了倒也罢了,姑娘又何必再哭,倒惹得徐小姐愧疚不安,依奴婢说,赶紧收了泪,去游游园子去。”
      柳姨娘听了,果如倚月说的,倒像是自己不肯原谅纳兰媚儿似的,轻轻啐了一口,道:“就你这个丫头多嘴多舌,再没你这张嘴更贫的。”拭了眼泪,又向纳兰媚儿强笑说道:“徐小姐在房中也闷着,可巧园子里几株丹桂开着,若是不嫌弃,贱妾下帖子请城里几位小姐来,陪小姐玩笑一日。”
      纳兰媚儿有心给她面子,便说道:“我之前只听人常夸金桂,易安居士也曾夸其‘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这丹桂以前却是没见过,这几日姨奶奶日日打发人送来新鲜花儿,可不好看极了,正要去看看呢,就是又要麻烦姨奶奶辛苦安排,忒劳烦了。”
      倚月接口说道:“徐小姐有所不知,自见了小姐人品风流,我们姑娘爱都爱不过来,日日跟奴婢说,姑娘气度安娴灵秀,竟不像是人间能有的。如今能为徐小姐操持,只怕心里都欢喜不过来了。只奴婢想那些大户小姐们徐小姐也未必喜欢,倒不如把旧日的姐妹并二小姐接来,一来能陪徐小姐游游园子,二来也姑娘姐妹们也见了面。徐小姐不知,我们二小姐自幼跟着姑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竟是样样精通的。”
      柳姨娘听了甚慰私愿,惟口中却不肯允许,不待倚月说完,就推辞道:“小门小户的姑娘,也不知道个眉高眼低,性子又极是不知礼的,口舌又尖利,只怕反惹小姐不欢,倒不如不来。倚月你丫头要死了,越发胆大,小姐面前也有你说话的地儿?”
      纳兰媚儿笑道:“既然是姨奶奶妹子,也一并接了来吧,我也想看看姨奶奶的妹子是何等风姿。”
      柳姨娘欢天喜地带着香如等人出去料理,仍留倚月伺候纳兰媚儿。
      这边纳兰媚儿问倚月丫头“倚月”是哪两个字?”
      倚月笑道:“这名儿是我们姑娘起的,因我们姑娘素来喜欢石湖居士的一阙《霜天晓角》,奴婢的名字也是从中脱出的。”又吟道:
      晚晴风歇,
      一夜春威折。
      脉脉花疏天淡,
      云来去,
      数枝雪。

      胜绝,
      愁亦绝。
      此情谁共说。
      唯有两行低雁,
      知人倚,
      画楼月。

      纳兰媚儿点头赞叹道:“你们奶奶果然是蕙质兰心,你也是个不俗的。想必那香如丫头的名字也是你们姑娘起的?想来是出自‘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一句?”
      小莲冷笑了两声,纳兰媚儿听到了只不理会。倚月说得高兴,倒没注意,只笑道:“嗳哟,奴婢这个糊了的卷子那里担得起小姐这么赞叹,不过是从小跟着我们姑娘识得几个字罢了,要说不俗,小姐满腹诗书,出口成章,又该放哪里去呢。”
      纳兰媚儿道:“我看你不仅不俗,倒还是个忠心可靠的。”
      倚月回道:“小姐有所不知,奴婢不是本地人,那年俺那老娘病重,我们姑娘不仅放我回去照顾老娘,还与了我盘缠,并派人送我去。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人生之大悲也,亏得姑娘体恤,让我照顾老娘一年,要不然奴婢岂不是抱憾终身。待我娘去了,姑娘又送了银钱去,让我安置老夫再回,我们姑娘对我的恩情,我就是这辈子都还不清。”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纳兰媚儿默默在心里念着这两句话,念及现代的父母,不由心中默默一叹,究竟何日何年才能再回父母膝下呢?心里就越发觉得绞痛起来。
      正说着闲话,只见小凡掀帘而入,丫头的声音这才传来:“殿下来了。”
      纳兰媚儿笑道:“你怎么来了?”
      小凡冷笑道:“我若不来,姐姐哪里会想起我来?天天跟些不知道哪里蹦出来外八路的亲戚们倒是亲香得很。”
      倚月听着这话不像样,知他姐弟二人怎么说都好,便推脱说自己要帮忙料理明天游园的事儿,径自走了。
      这里纳兰媚儿听他拉扯不清,也有几分薄怒,冷笑道:“奴婢却不知道小王爷的姐姐在哪儿?谁又是小王爷的姐姐?若说我果然是小王爷的姐姐,却不知道小王爷就是这么对姐姐说话?有哪门子的弟弟敢对姐姐摆起脸色发起脾气来了?前些时候我问小王爷姓甚名谁,却不知小王爷怎么说的?统共不过瞒我罢了。若说我的义父是外八路的亲戚,究竟还是拜了祠堂磕了头的亲戚,倒不知道我跟小王爷算哪门子亲戚?我原是贫民家的丫头,怎么高攀得起王爷家的公子。”
      小凡一听,气得顿时脸都变了色,可巧小莲送了茶来,小凡手一推,一盏茶就泼洒在小莲裙子上,茶盏在地方摔了个粉碎,纳兰媚儿见了更加气恼,她素来秉性温柔,此时却是真的怒了,冷笑几声,恼道:“想必我们做奴婢的碍了王爷大人的眼,既如此,王爷殿下只管在这里呆着,奴婢们告辞!” 拉着小莲就往外走去,到了门口时,又回头冷笑道:“小王爷家里万贯家财,自然不稀罕这些茶钟子,有本事就拿自己的东西发火,别拿别人家的东西撒气!”说完,扭脸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凡益发气得浑身发抖,待要发泄一番,又被纳兰媚儿言语辖制住,自己站在屋子里气了半天,这才离去。
      纳兰媚儿径直走到县衙后面的花园里才停住,只盯着几丛粉嫩粉嫩的白菊花发呆,小莲察其颜色,知纳兰媚儿气恼渐解,这才慢慢劝解道:“小姐素来也是极疼爱小王爷的,怎么今日发如此大的脾气,让小王爷脸上怎样下得来呢。”
      纳兰媚儿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我得罪了他,可是这孩子性子狭隘猛戾,由着他脾气胡闹,将来指不定闯出什么大祸来。玉不琢不成器,就好像咱们屋子里的盆景儿,树枝子要从小压,要是不加修剪,就是一盆枯枝乱草罢了。他身份高贵,自有一群谄媚之人趋炎附势,不消我去凑热闹,平时他倒肯受我几分管束,倘若我再由着他胡闹,岂不是害了他。”
      小莲脸一红,自从知道小凡是小王爷后,自己也不免多了几分殷勤,半晌不语,道:“我估摸着殿下是听了你跟倚月丫头的谈话,见小姐跟柳姨娘她们亲香,冷落了自己,所以有些小性,到底小王爷身份高贵,柳姨娘本来就不是什么尊贵人,小姐何苦为了这起子人倒惹得殿下不欢喜。”
      纳兰媚儿摇了摇头,“她家本也是书香门第,清贵之极,如今不幸沦落至此,我们帮不上什么也就罢了,断不可再去落井下石。我知道你当年也是良家女,在那府里也是受尽了欺凌。被人骂做狐媚子不说,因主子们不看中,下面小丫头们都能指使你,啐骂你,当日你心中可好受?将心比心,我们怎么能再去刻薄柳姨娘。”
      小莲听了纳兰媚儿的话触心,想起过去被人欺负的往事,禁不住扑簌簌泪珠滚下。
      纳兰媚儿又道:“我知道这世道有高低贵贱之分,可是我们自己心里万万不能做如此想,就算身份贵重,但若是没有善心,举止霸道,也不值得尊重,若是一个人心存善念,就是个丫头奴仆,也是个尊重人。因果循环,殊不知今日你嘲笑他人,他日就是别人来嘲笑你,故佛祖说众人平等,劝人向善。你不读书,故不知道这些理儿。今日你不忿我夸倚月忠心聪慧,岂不知平日里我也只把你当做小妹妹一般,故此才跟你说这些话,今天你对倚月冷笑的举动,太过失礼,以后再不可如此了。”
      小莲想到过去自己仗着有几分颜色,刚入那府中时,不免倚势欺压些小丫头们,后来太太不喜自己,只恨那些人也跟着糟蹋自己,此时听纳兰媚儿讲来,何尝不是自己种下的因,又听纳兰媚儿说把自己当妹妹的话,又感激又惭愧,越发泪如泉涌,放声大哭起来。
      纳兰媚儿道:“你心中知道也就是了,不要再哭了,让别人看着倒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既然你恼我夸倚月知书达理,闲暇时你若有心,也可同我一起学些诗书,这人不读书,就是昏瞎子一般。”

      次日碧天云净,桐荫生凉,一派清秋景致。早起不过片刻,果见柳姨娘带了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先在小凡门外磕了头,又来寻纳兰媚儿。几个姑娘通了姓名,便在房间内说笑,纳兰媚儿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因是出门,个个都穿的花红柳绿,只其中一个姑娘衣衫单薄,但是双目灵动有神,虽寒薄却不寒酸,又听她自称姓柳,单一个蕊字,便知她便是柳二小姐。几个姑娘们都送了自己的贺礼,无非是针黹活计,钗环珠串,纳兰媚儿忙收了,又让小莲取了之前赵大娘送的镶红宝玉金戒指,一人送了两个,讲不上两三句话,就见香如进来,道:“园子里已经摆下了,各位小姐们请起身吧。”
      众人忙起身进了园子。园子到处都是浓郁的桂花香,纳兰媚儿抬眼望去,园子正中是个水榭亭,四周湖山石上上下蔓爬着紫藤绿萝,虽时近重阳,仍然是青翠欲滴,结的果子一嘟噜一嘟噜的,有红有绿,红如珊瑚,绿如翡翠,煞是可爱。山石下又是重重围着的菊花,黄的白的紫的绿的,果然是姹紫嫣红都开遍。亭子旁边近水处种了十几株堆金似的黄色桂花,又是几株名贵的重瓣丹桂,竟还有一株银桂,都是枝繁叶茂,树下遍地红黄银白,旁边水中也落了不少花瓣,随水荡荡漾漾荡。园子虽不是甚大,但是十分精巧。
      柳姨娘早已在亭子中设下了酒宴,一时酒肴齐备,大家在亭子中分了主次安了席,李莺儿先笑道:“如今正当秋令,等下莫不如我们折一枝桂花来传花饮酒?”
      另外一个叫管玉笙的小姐嘲道:“你这疯丫头,今日在柳大姐姐这里还这么闹腾。也不怕徐姐姐笑话。”
      那柳姨娘的妹妹柳二姑娘柳蕊笑道:“我姐姐难道还不知道李妹妹的脾气,最是个爱热闹的,徐姐姐也是个厚重人,再不会胡说的,我劝大家把这斯文的假样都收起来,正正经经玩一天罢了。”
      纳兰媚儿便笑说道:“无非是姐妹们取笑玩乐,何必拘束,就如李大妹妹说的,咱们传花饮酒也十分有趣的。”
      管玉笙道:“徐姐姐不知道,这莺儿小蹄子最使坏,明知道我不能饮酒,每次却偏偏灌我,不知道丢了多少丑,如今客里在这儿,就怕像头里闹出缘故。”
      纳兰媚儿右手边坐的赵小姐赵宁年纪娇小,只有十三四的样子,素性腼腆,来了之后也不多言,此时却抿嘴笑道:“便是醉了也不过学柳二姐姐去捞月罢了。”
      一时笑声未止,柳蕊说道:“我帮着你们说话,倒来嘲笑我了,看我今天不把你嘴撕烂。”说着,便来赵小姐身边要拧赵宁,赵小姐忙求饶道:“好姐姐,你就饶了妹妹吧,妹妹再不敢了。蕊姐姐难道不知道,素日里我们天天挂念着你,你就疼疼妹妹吧。”
      管小姐感伤道:“宁妹妹说的倒是实话,平日我们去请你,你叔叔总也不放人,柳大姐姐嫁了,过几日李姐姐也嫁了,我们想再像以前那样聚,只怕也难了。”
      柳蕊却不感伤,朗笑道:“再别说这些酸溜溜的丧气话,今日我既出来,咱们就好好玩上一日,何必在这里愁眉苦脸,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们也不要辜负了如此良辰美景。”
      管玉笙犹豫道:“我可没你的胆气度量,要是我再喝醉了,回家又要被母亲数落。”
      纳兰媚儿笑道:“都是姐妹们玩乐,何必定要喝个酩酊大醉,我知道各位妹妹都是满腹诗书,如是不愿喝酒的,讲个笑话或是应景吟个诗词俱是好的。”
      管小姐喜道:“还是徐姐姐疼我。”
      柳姨娘早亲自去折了一枝丹桂,送来亭上,自己本不欲坐,众人也有些踌躇,纳兰媚儿笑道:“刚不是说了么,如今我们只论姐妹同乐,哪里有那么多规矩要立。我看须得罚柳大姐姐一杯才是。”
      李莺儿和管玉笙忙笑嘻嘻的拉了柳姨娘按在椅子上,李莺儿连着灌了柳姨娘三杯酒才罢休。众人又同吃了一杯方才开局。
      亭子旁摆了一架小围屏,围屏之外又设了小鼓,倚月亲自去敲花鼓。花传了数轮,突然鼓声止住,正巧落在了管小姐的手中。管玉笙道:“可巧我是个不能喝的,偏偏又落在我手中,亏得徐姐姐发话,不然岂不是又要吃酒了。我也没什么好词,只看今天桂花婆娑,可巧前日中秋倒看了一阙好词,聊与姐妹们共赏罢。”
      看一轮秋影转金波,
      飞镜又重磨。
      把酒问姮娥:
      被白发、欺人奈何!

      乘风好去,
      长空万里,
      直下看山河。
      斫去桂婆娑,
      人道是、清光更多。

      李莺儿接口笑道:“不妥不妥,徐姐姐说的是应景吟个诗词,今日既不是中秋,这三秋桂子繁盛,哪里能用斫去二字,快罚一大杯。”众人都笑说倒也有理。
      管玉笙恨恨的道:“再没有莺儿姐姐这张嘴讨人厌。等下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好词。”迫不得已喝了一杯。
      又起鼓传花,这次恰好到了李莺儿手中方止。大家都等着看她有什么诗词。谁知道她一仰脖,一杯酒下了肚。
      接下来,柳姨娘和赵宁各喝了一杯,柳蕊吟了一阙辛弃疾的《清平乐》:
      少年痛饮,
      忆向吴江醒。
      明月团团高树影,
      十里水沉烟冷。
      大都一点宫黄,
      人间直恁芬芳。
      怕是秋天风露,
      染教世界都香。

      众人赞道果然应景有趣。又过了几轮,却轮到了纳兰媚儿,纳兰媚儿早在心里盘算了半天,着实找不到应景的诗词,便笑道:“我才学不如各位妹妹,倒是给大家讲个笑话吧。有一天有一个夫子发了束脩,却遇到几个老友,便去饮酒作乐,也不去通知家里,直到三天后方回。回到家中,妻子火冒三丈,将他臭骂了整整一个时辰,最后,妻子问道:‘若是你连着三天看不到我会怎么样?’那夫子怯懦的说:‘兴许很不错吧。’说完后,第一天过去了,他没看到妻子,到了第二天还是没有,到了第三天,还是没看到。”
      李莺儿问道:“该不会出事了罢?”其他人也紧张的问道:“会不会是回娘家了?”
      纳兰媚儿笑道:“第四天,夫子被打肿的眼睛总算消肿了些,勉强能从眼角缝里看到妻子啦!”
      众人轰然大笑,席上一阵乱,几位小姐的贴身丫头也笑得弯腰曲背,不可支持。柳姨娘笑道:“我只说媚丫头是个稳重的,没曾想也是个小促狭鬼。”
      众人笑了半晌,才勉强忍住。柳蕊笑道:“有徐姐姐这个笑话儿在前,再听其他的也没趣了,倒不如大家划拳吧,省得费尽心思。”一时之间,席上呼姐唤妹,莺声燕语之声不绝。不多时,众人便喝得两颊红云遍布,管玉笙早已经是言辞含糊不清,果然又是大醉了。倚月忙送了醒酒石给玉笙含着,又做了几碗浓浓的酸汤给众人醒酒。
      一时撤了残席,又上了茶水果点,无非是些苹果石榴菱角莲藕罢了。不一时,柳姨娘赵宁拿了绢袋带了丫头青梅去采桂花,李莺儿便拿了枝桂花在管玉笙鼻子前逗弄,丫头们也各自去玩,这个说白菊花一串儿一串儿的好看,那个说丹桂色如朱砂,着实累累可爱,还有的说金桂芬芳,红飞翠舞,热闹之极。纳兰媚儿只觉一阵恍惚,真真是世外桃源,想起城外耕地荒芜,百姓食不果腹,不由得有些感叹。
      柳蕊看纳兰媚儿有些怔忡,便问道:“徐姐姐这是怎么了,看什么发呆?”
      纳兰媚儿说道:“我只是有些感触院外金戈铁马,满目疮痍,咱们在院内却是杯盘随分,歌舞等闲。真真鲜明对比!”
      柳蕊笑道:“徐姐姐忧心天下,倒有屈子之风,不过依妹妹看看,姐姐这样却是自苦了。纵观历朝历代,哪个不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姐姐岂不是苦不完了?我素闻一句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若我们在其位,自当发奋为国为民谋些福祉,偏偏我们无能为力,姐姐又何必如此自责。姐姐不过是一个柔弱女子,如此忧心,不过白糟蹋了身体,天下间也不过又多了一个可怜之人,岂不是又让他人为姐姐一叹?如此白操心又有何意?依我说,有缘者力所能及,自当奋力帮忙,无缘者既不能及,也不必恸伤,不过是知命知身,识理识性,姐姐想想可是如此?”
      纳兰媚儿听了,不由得细细思量,她本就是风花雪月,伤春悲秋之人,自来从古代,眼见种种,思及未来,总不免一叹,此时想来,竟是无用功罢了,与他人来说,也无益处。笑道:“妹妹真是个豁达的。”
      柳蕊道:“姐姐错了,我哪里称得上豁达,只是这日子怎么样都是一个过字,高兴呢也是一天天过,不高兴呢,照样也是一天天过,既如此,那我何不欢欢喜喜过好当前呢。我若过得不好,无非是亲者痛,仇者快,岂不是连累了关心我的人么?”
      纳兰媚儿听她一说,犹如醍醐灌顶,暮鼓晨钟,爸妈所求所忧的,不过是想让自己幸福快乐,当初自己为俊涵伤心,父母为自己伤心,如果爸妈在此处,想来也是不希望看到自己难过的,此时虽不能在一处,但也不能再让父母忧心了。想明白此处,心中的烦闷苦恼顿消,便携了柳蕊的手笑道:“想我一向自诩甚高,却不料近日竟入迷局,得妹妹一言,如梦方醒,茅塞顿开。”
      柳蕊笑道:“姐姐不过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傍晚时分,纳兰媚儿要留柳蕊住一晚,柳姨娘便送了其他几个小姐回去。两人一见如故,早早便去了钗欢,洗了脂粉,宽衣卧下,窃窃私语。纳兰媚儿问道:“妹妹几岁了?”
      “过了年就十五了。”
      纳兰媚儿笑道:“我瞧你衣衫单薄,只怕你姐姐也顾不了你许多,素日里听这府里丫头说来,你那叔叔婶子甚是不贤。妹妹倒是早早有个打算才好。”
      柳蕊道:“我管他呢,如今有一天且过一天,有事倒时再论。”
      纳兰媚儿道:“妹妹果然心地开阔,要是我,只怕是日日担心,夜夜忧心。”
      柳蕊笑道:“所以我才说姐姐应该放开了心,好好保重自己,不要自寻烦恼。我那叔叔婶子如今也算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当初卖了我的亲姐姐给人做小,现在碍于知县大人,倒还不敢再去卖我。我姐姐素来软弱,但是叔叔婶子也知道,我姐姐不过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儿,若是他们再来算计我,姐姐定会出头,所以现在左右不过一些冷眼冷语。衣服首饰想不起来我也就罢了,我也不稀罕。听姐姐说,徐姐姐竟是小王爷殿下的干姐姐,不知日后可有打算,若是有地儿我也好给姐姐写信。”
      纳兰媚儿道:“听我义父口气,似乎要在京城定居,妹妹要是给我书信,可以先寄到夫子庙西的徐府,那是我伯伯家。我若是定居下来,定会通知妹妹。知县大人他们已经定了后日初一起程,以后天长路遥,恐怕你我再无见面的机会了。”
      柳蕊笑道:“姐姐又要伤感不是?你我虽是萍水相逢,但是情谊深厚,远比其他做了几十年姐妹的人还要情深,以后虽不能见面,但我念着姐姐,姐姐也会念着我,情之如此,何必定要见面。”
      纳兰媚儿心中称异,想自己在现代,多年的同学,都未必比得过这分情分,今日与这柳二小姐才不过初次见面,这柳蕊虽然年纪幼小,倒跟自己的姐姐纳兰飞卿脾气性情有点相像。同自己竟如同宿世的姐妹一般,在此说些绝不会说与他人听的悄悄话,不由笑道:“倒是我拘泥了。如此说来,后日你也不必再赶来送我,省得家人絮叨。”
      柳蕊点了点头,两人便絮絮说些掏心窝子的家常话,直到四更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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