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花笑

24、可怜无定河边骨

　　次日是刘知县与孟百户给小凡和纳兰媚儿践行，一桌席面送在了园子中，另一桌送在了纳兰媚儿房中，无非也是美酒佳肴，不可细数。
　　转眼就到了出发的日子，一大清早，刘知县来后院给小凡和纳兰媚儿请安，因有外男，纳兰媚儿只在屏风后呆着。不过是一些浮谈，小凡淡淡说了些知县大人辛苦，回去后定当禀告父亲大人之类的话，纳兰媚儿想了想，却说道：“民女在此多蒙大人及柳姨娘照料，在此一并谢过了。柳姨娘存心宽厚，办事周到，真可谓大人的贤内助。殿下与民女在此数日，竟是过了几天难得的悠闲舒心日子，还要多谢大人安排周全。”刘知县忙称不敢，小凡也只笑，并不多说话。纳兰媚儿隔着屏风看刘知县恭敬的样子，不禁有点发笑，因为不好提自己与徐达的关系，只能借了小凡的名头狐假虎威罢了。
　　一时刘知县磕头走后，纳兰媚儿因怒气未消，冷哼一声，也不与小凡言语，也不管他面子上过得去过不去，径自带了丫头走了，倒把小凡气了个倒仰。小凡与纳兰媚儿处了许久，知纳兰媚儿是真怒了，故而虽然面子上下不来，也只能忍住了气。
　　纳兰媚儿回到房中，恰逢柳姨娘正在房中等着。那柳姨娘送来一百两两银子，和几贯零钱并些珠花衣饰，只说是自己的心意，纳兰媚儿虽然知道是刘知县借机讨好自己，无非是讨好小凡罢了，但不好拒绝，只能全收了，笑道：“在此数日，蒙姨奶奶疼爱，已经赠送了好些东西，现在走了，又厚着脸皮拿了这么许多东西，怎么过意得去。以前看书常听人说只那母蝗虫才大吃大嚼，又吃又拿，没想到此次我也做了一只母蝗虫了。”众人虽不知道母蝗虫来自何典故，听纳兰媚儿说的有趣，都笑了起来。
　　柳姨娘笑道：“小姐此一去，路途遥远的，这些小钱留着打赏下人吧，一路上弄汤要水的，也便利些。我知道你也不缺这几个钱，这只是我的一片心意罢了，小姐千万不要客套。何况那日来得仓猝，只怕徐老爷子也不见得能帮你准备的周全，路上只怕也不方便，这一路换洗的衣裳多准备几件，也是个有备无患罢了。”
　　小莲那日听了纳兰媚儿劝说的话，一时对柳姨娘也有些惭愧之色，知道柳姨娘在刘知县屋里最近畏首畏尾的，便笑说道：“果然姨奶奶是个贴心的，刚我们小姐还跟大人说，姨奶奶办事周到呢。”
　　柳姨娘一愣，拉了纳兰媚儿的手说道：“怎么担得起小姐如此谬赞，可不愧死人了么。”
　　纳兰媚儿怕她难过，忙笑道：“姨奶奶是个稳重人，怎么是谬赞？此时一别，底下再想相见，怕也难了，姨奶奶自己多多保重才是。”柳姨娘听了伤心不已，旁边人听了也觉辛酸。纳兰媚儿本为岔开话题，没想到更是勾起了大家伤心，自悔不及，连忙用别的话岔开了去。
　　外面早已经是预备妥当，众人便送小凡、纳兰媚儿出去。柳姨娘带着乌压压一群丫头婆子人挤在了垂花门处。彼此不过续些寒温，涕泪不已。因孟百户早已将此事临濠卫，临濠卫的千户大人又派了几十人前来护驾，加上刘知县的排军，孟百户的兵卒，此时垂花门外大院中站满了人，只纪律严明，鸦雀无声。
　　不一时，小凡、纳兰媚儿各上了一辆车，小莲凝翠上了一辆车，又有几辆车拉了行李包袱之类的，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出发了。连日夜宿晓行，因有小凡和妇孺，加之从定远县到应天府也并没有多少路途，也不十分赶路，每日食时吃饭，巳时方行，申时又吃饭，之后便开始找地方安营扎寨，一天也不过才行七八个小时。那柳姨娘安排的十分妥帖，马车上都用了厚厚的被褥，一点都不觉得颠簸，车里最里面还放了一个小几，几个小柜子抽屉，俱都钉死在马车上，匣子里收着一些蜜饯果子点心，旁边还放着引枕靠垫，并几部新书，让纳兰媚儿心里大呼这哪里是赶路，分明就是游玩享乐也比不过。
　　混了几日，也与外面的兵卒熟了，正巧是纳兰媚儿的熟人----张玉领军。那张玉也是个有心人，派了个十二三岁的小兵，名唤小狗儿的卒子前来照管，一应端茶用水，饮食用具都格外干净细致。虽有男女大方，但此时在外，也不甚计较，众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旅途枯燥，尤其是那小狗儿不知道打哪里听来一肚子的笑话，常常讲些趣事来给大家听，逗得众人哈哈大笑，连纳兰媚儿也觉得有趣，一时都熟了。只因恼着小凡，非不得已，纳兰媚儿并不与他说话，小凡从小也是娇惯出来的，虽然说没几个人对他关心关爱，但是看着他的身份，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见几次示好纳兰媚儿都不理会，也恼了，只也不跟纳兰媚儿言语。
　　且说前日因临濠卫千户也派了几十人来，却只由一个叫李巧的小旗带领着，这原也是为官之道，一时争功捞些油水都可，万不可事事做绝，不给他人留些好处，故此听闻孟百户派了一位总旗领军，便只派了这个李巧这个小旗前来护卫，也是给定远县百户所和定远县署面子。这既挣了护送功劳，免得生了意外，又不驳了孟百户和刘知县面子，得了好处不说却并不得罪人，也免得他日别人落井下石。却不料连日来李巧只能听从张玉吩咐使唤，自己并不出彩，又见那张玉事事安排妥当，心生妒忌，生怕到了应天没功劳，便很是想表现一番。这日思量了一下，便派士兵前来请示张玉和小凡，回报说再行半日就过了临濠境地，到应天府地界了，连日行路甚是疲惫，前面有个县城，不妨派人去打个前哨，好好安排一下，大家伙儿休息一下再上路。
　　张玉身担重责，分兵乃是大忌，本不欲同意，但想起队伍中有女眷，一路上并不十分便宜，又知李巧讨好心思，若不给他们千户所几分面子，一行人心生分歧，徒留后患，何况此处紧邻应天，素来也是安稳的，便答应了下来。小凡本是无可无不可，也应了。纳兰媚儿一听，忙叫了小莲来，让她随前锋先去安排，小莲服侍纳兰媚儿已久，很了解纳兰媚儿的习气，知道纳兰媚儿多日不梳洗，早是不能忍受，便笑嘻嘻便跟了队伍前去了。
　　又行了片刻，张玉见此处树木参天，草林丛杂，竟过人高，很是荒僻。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心知这地形林木覆生，众草多障，易伏奸邪，便藏个百把人，也是看不出来的，心下便有些狐疑，只让队伍停下。纳兰媚儿和小凡见队伍停了，只当有什么事，也下了车，张玉道：“此处不是善地，莫要轻举妄进，不如退后扎营，派人在附近巡视，先去开道……”
　　一语未毕，只听一声厉哨，众树齐晃，一声声急促的弓箭之声破空而来，霎时几个不及防护的士兵便滑倒在地，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流出，纳兰媚儿不知所措看着倒在她眼前的小狗子，鲜血从他头上冒出，染红了脸，两眼睁得大大的，似在留恋些什么。纳兰媚儿不能眨眼，不能挪动，呆呆看着，只觉陷入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中。张玉心知有埋伏，毫不迟疑，当机立断，推了纳兰媚儿和小凡入马车，自己翻身上马，一手持了盾牌，一手拔了利剑，大吼一声：“后退！后退！”众人也都是久战沙场，先前因为被偷袭死了不少人，此时反应过来，早已取了盾掩了身躯，将马车护在中央，向后方退去，因有盾甲，转瞬之间倒也顺利脱出弓弦范围，却又见远处尘烟高起，马蹄冲杀之声不绝于耳。
　　张玉心中暗惊，看那烟尘，少说也有百十骑兵，更不知道周围有多少伏兵，暗自生惊，心知这次恐怕难逃劫难。忙组织了众人，向左侧冲去。骑兵转瞬即到，果不出所料，那草丛林木中又埋伏了上百步兵，地处狭窄，张玉等人哪里逃的开来，双方就冲在一起厮杀开来。纳兰媚儿呆坐在马车中，四周入耳皆是马儿的嘶鸣声，人与人的冲杀声，生平第一次，知道了战争的残酷，武器盾甲的撞击声音，士兵受伤的惨叫声，声声在耳，而自己，竟然无能为力。马车也极其颠簸，不时有弓箭穿透马车，车内的东西东倒西歪，洒落各处，纳兰媚儿生怕小凡受到伤害，便紧紧揽住小凡在怀中，用自己身子挡住，又抓紧了窗子，以免颠了出去，此时若是掉出马车，那就只有一个死字可言了。
　　车外士兵们一个个躺下，不论是偷袭者，还是自己人，击杀之声渐息。那些活生生的生命啊，就为了保护自己和小凡，一个个逝去，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想仰天尖叫却只能强制忍住，纳兰媚儿咬紧牙关，指甲深陷在肉里，攥住窗户的手由于过分用力，青筋暴起，泪水噼里啪啦落在怀中小凡的身上脸上。
　　也不过半个时辰，战争已经结束。车摇摇晃晃向前走了几步，便听见淅沥一声，有人挽住了缰绳，车帘子一掀，一个四十开外，阴森森的面白汉子探头进来看了纳兰媚儿和小凡一眼，喜上颜来。
　　纳兰媚儿知道自己人已经全军覆没，心里一阵恐慌，只觉心脏咚咚直跳，生怕他们对小凡不利，一把将小凡拉在身后，自己挡在小凡前面，怒道：“你们想怎么样！”
　　那人见纳兰媚儿发怒，也不以为忤，向车外喊道：“三爷，得手了！”
　　那所谓三爷哈哈一笑，发号施令道：“朱狗贼的手下也不过如此罢了，不堪一击，一群乌合之众！赵兄弟，既已得手，速速按计划立刻撤退。小李子，你带几个兄弟好好检查一下，别有漏网之鱼！再找个地方把兄弟们的尸首埋了，动作要快，免得狗贼派人盯上你！”
　　那面白汉子忙大声应了，刷了一下，放下了帘子。
　　纳兰媚儿瞥了一眼，秋日灿烂阳光，只可叹，眼前却是处处横尸，血流满地。眼中一酸，才忍住的泪水又滴了下来，心里暗暗祈祷：“张玉大哥，你们各位对我和小凡的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希望你们早登极乐，脱离苦海，来世定要投个好胎，生活在太平盛世之年。”
　　小凡见纳兰媚儿双掌合十，跪下祈祷，知道她是心伤那些死去的士卒，便也翻身跪了下来，砰砰砰磕了三个头。纳兰媚儿含泪将他拉了起来，揽住他，心里惶恐之极。若要仗着懂历史平时耍些小聪明还罢，此时性命交关，惊惶失措，哪里还有什么主意，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自己左右想了一会儿，又想到好在小凡若是朱棣，那绝无性命之忧，想必应该会绝地逢生，否极泰来，但是想起张玉等人尽数死去，悲从中来，一时眼泪不断。
　　小凡靠在她身上，也有些不知所措，倒不是因为被人虏获。他自小就是在战争中长大，眼前如此厮杀于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他本来年幼不懂事，这些年来也无人教导于他，哪里又能理解纳兰媚儿众生平等，尊重自爱的道理。所以一直不懂为何纳兰媚儿总是为些不相干的人苛责自己，可是刚才战事一起，纳兰媚儿第一反应却是用身体将他保护起来，生怕他受到伤害，刀剑无眼，可见她将他的姓命看得比她自己的命还重要，之前恼恨纳兰媚儿的心思顿时如火中冰雪消融殆尽，一时也有些迷惑，只在心里呐呐念叨着‘爱之深，责之切’。
　　不多时走到一处山脉，人马都停了下来。那三爷将马车中的东西掳掠一空，除了些衣裳让纳兰媚儿自己留着，余下的银两珠宝俱抢去了。又让人将马车推下悬崖，只听咣里咣当连连作响，几辆马车摔了个粉碎。
　　姓赵的汉子说道：“黄三爷，小的看就此处分手吧，爷带他们一路疾行，快些回到山上，免生意外。我带些兄弟另走一条路，也引开追兵。何况有些兄弟受了伤，须得抓些药。若是一并前行，反而拖了后腿。”
　　黄三爷道：“这里狗贼的耳目众多，你们万事小心行事，切不可漏了行藏。”
　　赵汉子道：“遵命。”
　　那姓赵的汉子带了些伤员一路，黄三爷带了一些精壮汉子，押了纳兰媚儿和小凡一路。众人便约好何处汇合，各自分头行事。

　　黄三爷只带着纳兰媚儿等人一路躲躲藏藏往北走去，众人都是些粗鲁汉子，也不管什么怜香惜玉，若是一马平川，还能以马匹代步，若是遇到山路崎岖，纳兰媚儿和小凡也只能跟着他们步行走路。纳兰媚儿哪里经得起这等摧折，不几日就憔悴了一大圈。
　　因为纳兰媚儿是姑娘家，处变不惊，又兼默言罕语，那些汉子还有几分尊重，也不寻她事端，小凡秉性孤傲，总是些冷言讽喻，那汉子都是火烧火燎的脾气，哪里受他讥讽，平素对小凡便是呼来喝去，一言不对，巴掌拳脚就上了身。纳兰媚儿因护着小凡，不留意也受了些伤。
　　这日纳兰媚儿寻了个空闲，轻声劝说道：“你素来研习兵法，此时势不如人，难道竟不知道‘强而避之’的道理？亏你以前还说什么天下之事，彼此相合相通，要在心中时时印证的话。此时倒全忘了，你不羞，我也替你羞。熟不知不若则能避之，示之以弱，保存己身，以图后计，怎么此时反倒以卵击石？”
　　小凡将纳兰媚儿的话在心里咀嚼了几遍，虽然心中愤愤，心有不服，奈何每次反倒连累了纳兰媚儿，眼见纳兰媚儿手臂上的伤痕，只好强自忍了，心里只恨不得将那些人千刀万剐。那汉子见小凡不再找事，也就罢了。
　　如果一连数日，莫说纳兰媚儿和小凡早已经是筋疲力尽，就连黄三那些汉子也有些吃不消。那些汉子看纳兰媚儿的眼神，也有些敬佩。纳兰媚儿看起来弱不禁风，身量瘦小，黄三本以为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哪里遭过如此罪，只怕不出半日就要哭闹求饶，倒不曾想居然坚持下来。只因在现代时，纳兰飞卿素来爱好体育项目，每次不管去做什么，都要拉了纳兰媚儿同去，故此纳兰媚儿虽然不喜欢体育运动，也不比清儿十分精通，但是身体却被锻炼的好的很，从小到大，也少有生病，连马拉松都去跑过去的，如此赶路，虽然辛苦，但是还不至于撑不下去。只是一路盘算下来，黄三看得甚紧，竟没有可以逃脱的时机。
　　这日午后，又走到了一处山脉，山貌巍峨，甚是陡峭，抬头看去，只觉得乌压压的当面要压了过来。一时小心翼翼攀爬而上，不时听到踩落的碎土石声哗啦啦滚下去，既而传来被砸到的闷哼声。山路崎岖狭窄，有些地方真是所谓的羊肠小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上山没几步路，便陆陆续续出现了放哨的人，更每在要塞之处都有人驻守，纳兰媚儿心里越发凉了，如此守候严密，便是个苍蝇只怕也飞不出来，可如何是好。如今兵荒马乱的，本就多流匪盗寇，一路行来这些人又避开大路城池，就算李巧那边及时发现小王爷失踪，只怕也是无处可寻，思及此处，纳兰媚儿更添了三分忧色。
　　上到半山腰，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这半山腰中竟是一处开阔平台，悬崖边几株不知道多少年月的大树，后面全是简陋的木屋，茅草屋，石头和泥土房子，都十分简陋。
　　山上的人早已经得到消息，一个虬髯大汉带了一群人迎了出来，对着领头的黄三笑道：“三弟此行辛苦了！兄弟我早已备好酒菜，只等与你接风是了！”那黄三忙笑道：“大哥客气了，此行哪里称得上辛苦，不过是小菜一碟，就擒回了狗贼之子！”说完又给虬髯汉子使了个眼色，说道：“幸不辱使命，兄弟我都得手了。”
　　那汉子拍了拍黄三的肩膀，这才发现一行人中竟有个姑娘，笑道：“难得老三也开窍了！”
　　纳兰媚儿冷笑一声，黄三忙对那汉子讲了些什么，那汉子露出一丝惊讶之色，仔细打量了纳兰媚儿一番，遂吩咐身后的人道：“黄嫂子，先请纳兰姑娘去歇息吧。”小凡不喜他看纳兰媚儿的眼神，将眼一瞪，就要发火，纳兰媚儿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吉祥话来，生怕他吃亏，一把拉住了。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便领纳兰媚儿和小凡往左面靠悬崖的房间，黄三则和那大哥一起同到后面房子里，先拜了菩萨，又转入大厅，各诉近事并接风洗尘。
　　天色已晚，妇人让人带小凡走，纳兰媚儿向小凡点了点头，拉了他的手悄声说道：“不要心急，一切见机行事。” 妇人自己又亲带了纳兰媚儿进了一件屋子，迎面一股腐败的草腥味传来，令人作呕。屋子里一片漆黑，那妇女拿了火石打火，又摸出一个灯来，昏黄的光线如豆大，不知道从哪里刮来一阵风，顿时又熄灭了。那妇人口中不干不净的骂道：“五儿这小兔崽子，连个屋子都收拾不好，看明儿不打折她的腿。”背了身子过去，又点了灯。
　　借着隐隐约约的光线，纳兰媚儿打量了一下，只见里头是一张土炕，炕上只铺了一层稻草，一床看不出来什么颜色的肮脏被子堆在一角。炕下是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两个脏兮兮的粗瓷碗。其他再无长物。
　　妇人将灯放在桌子上，那桌子便晃了几晃，摇摇欲倒。妇女笑道：“年景不好，屋子寒碜了点，姑娘莫要嫌弃，暂时在这里歇着吧。”说完便告辞而去。只听见哐啷一声，妇人在外面反锁了门。
　　纳兰媚儿将包袱放在桌上，桌子歪歪斜斜便要倾倒，借着灯光细瞧了看，原来那桌子腿断了一条，只垫了两块石头，只是没垫好错了位，所以才摇晃，纳兰媚儿便将包袱放在了炕上，挪了一下石头支好，桌子才算稳定。
　　纳兰媚儿叹了口气，在炕上找了个干净坐处歪下来歇息，一连数日赶路，也的确累得不行了。心里却暗自跑马灯似的盘算，此时虽看似凶险，但脱险还是很有把握的。李巧分兵，想必很快就能发现小凡失踪的事情，此其一也；这些人训练有素，想必也不是无名之辈，百人的护卫队伍都能短时间击杀，这群土匪虽然隐匿严密，但是从这方面顺藤摸瓜，找到这群人应该也不难，此其二也；再者这些人虽然下手狠辣，无人逃生，但是对自己和小凡，尚算是恭敬，何况听那黄三和虬髯汉子的声息，一再说得手，明显是为小凡而来，既然只想着抓获口，短期没达到目标便不会动手伤人，此其三也；而且若是义父得知消息，想必也会使一把力，徐达智勇双全，手下将士无数，大小战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解救小凡应该也不是难事，此其四也；最重要的是小凡就是朱棣，未来的永乐大帝，哪能死在这么一个小山头呢，此其五也。有了这五点，无非是在这里受几天罪罢了，生命之危是不会有的。
　　这时，却听到隔壁传来斥骂声：“你这小杂种给俺老老实实呆着，不要想着逃跑！别怪爷下手狠，打断你的狗腿，看你还怎么跑。”声音清晰无比，字字入耳。
　　纳兰媚儿心中狐疑，便凑了过去仔细瞧了瞧，原来这房子不过是泥坯子堆的，上面房顶都是些茅草，中间还有些破损之处，两间房子原本就是一起的，故而那边的声音这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过了片刻，只待隔壁也安静下来，方靠近墙壁喊道：“小凡，小凡，是你在隔壁吗？”
　　隔壁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半晌才听小凡道我在这里。声音颇有些含糊。
　　纳兰媚儿猜测他又受了些皮肉之苦，知道他是个倔强孩子，就缓缓劝道：“我记得有句老话，叫做‘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未等纳兰媚儿说完，那边果然传来小凡不满的声音：“我可不是那种泥土性子，任他们揉捏！”
　　纳兰媚儿笑道：“这不是软弱可欺，而是高瞻远瞩，你与这些人口舌，有何益处？凭一时口快，只能受辱。我知道你向来不肯受人欺负的，可如今你本不想受辱却处处吃亏，我真是不懂了，你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实现你的想法呢。不要去硬碰硬，咱们为何定要此时吃这眼前亏呢。再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就是看不惯这些小人猖獗！”小凡恼道。
　　纳兰媚儿不由失笑道：“是！他们是小人，可是你还与他们计较岂不是自贬身份？说白了，还不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喜怒形于色？”想了想，又说道，“你将来也不是一个平凡平庸之人，也要学学如何修身治国平天下了，身若不修何以治国，国若不治何以平天下？那日我向你发火，你不懂不解，虽然我的确不满你对义父对柳姨娘不敬，虽然我那天的确因思及亲生父母心情不好，可我也的确是对你很失望。你才七八岁，我自己何尝不知道是我对你过于求全责备，但是那是因为我希望你做得更好，飞得更远。圣贤之书你也不少读，岂不闻礼贤下士？岂不闻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知道你听不进去众生平等的道理，可是你不愿意被人欺负，别人就愿意了？你希望被人尊重，难道别人就不愿意被人尊重？大家的心思都是一样的。三百六十行，各人有个人的本事。你容不下别人，不能给别人相应的尊重，别人岂会死心塌地为你拼命，良禽择木儿媳，你身边的贤人能人越少，你也就越发难以成事了。”
　　那边很久没有声息，纳兰媚儿有点担忧，不知道他伤势如何，怕他重伤昏迷，忙呼喊他的名字，焦虑道：“小凡？你还在吗？”
　　又过了半晌，才听那边闷闷问道：“姐姐真的相信我将来能成为一个治世能臣，弓马英雄？”
　　纳兰媚儿听他说起臣，心里一咯噔，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得意忘形了，几乎都要蹦出你将来会是永乐盛世，千古大帝的字眼了，脸色一僵，亏得小凡看不见，忙掩饰道：“当然了！我相信异日你会成为一个万众瞩目的人，所以我才希望你能自省其身，正身致远。”
　　那边又是毫无声响，纳兰媚儿只希望他能真正的想一想这些道理，便也不去再打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