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2、第 92 章 ...
-
第九十二回 兵临城下为炮石拆毁艮岳杀鹿噉士设篱防采竹伐藤
且说金军已知诸王唯赵构最能,点名要赵构为质。要出行时,韦妃与康王邢妃率宫女至厅前相送,有小婢女招儿见四个金甲神人,壮貌雄伟,执弓仗剑拥围康王。招儿手指口说,众人虽然看不见,但是没有不害怕肃敬的。韦妃宽慰自己道:“我侍奉四圣香火甚是虔诚,必其阴助。今陷虏中,愈当虔诚事之。”自此后夜深必四十拜方止。史上是这样传说,还有“泥马渡江”,赵佶酒后见赵构卧处是金龙等,无非是“天命所归”而已,都未引用。唯有这段,本人认为也许是赵构奉母至孝,怕娘担心自己此行,所以有意指使小婢女这样说。
康王赵构率王云、耿延禧、高世则等出京城前往金军出使,王云回头指京城对赵构道:“京城的望敌楼,天下无双。然而城墙却只有真定的一半多高,金人使我王云等人坐下观战,不多时间便把真定城攻破了。这里的望敌楼虽然漂亮如画,也是不足为依靠啊。”赵构没有回答。
家贫知孝子,国难看忠臣。金军知道赵构的重要性,非要他为使好控制他;国民也看出他是大宋朝唯一的希望,当他走到长垣,百姓喧呼着拦住去路,甚至头顶着焚香的盆,请求起兵牵制敌人,而不该北去自送虎口。然而圣命在身,赵构不敢停留,十七日,赵构一行到达滑州。这日,钦宗进封赵构母亲、龙德宫婉容韦氏为贤妃,康王赵构为安国军、武安军节度使。
东京这天,道路传闻金兵游骑已往渡河,执政大臣似乎不信。都说自秋末签事李回已将兵防河矣。边报更急,殿前司乃遣马纲率人去探。京内开始召募忠义,团结使臣,以修守御,东京开始戒严。
十八日,既戒严,内外惊扰,近城居民流离迁徙者不绝于道。军人保甲乘机作乱,劫掠财宝,焚燒庐屋。城东巡检魏清捕杀三百多,才稍稍稳定。朝廷指挥城外居民搬入,可以到寺观安歇。
十九日,开封府揭榜云:前日北兵来是折彦质溃兵,已招安妥当。城外居民,各仰归业。又榜云:清野指挥,更不施行。有太学生丁特起上书力辨:“听说边报每次都急,说明事有未可知。坚壁清野,今日已是立不可缓,不应停罢。”并上守御八策。书下枢密院,大臣阻难不行。这夜二更,马纲还报,金人已渡河,大臣还是不信。再遣使臣刘词领步骑三百出封邱门远探。这天康王到达相州(河南安阳)。
二十日,刘词远探飞驰而还,报说走到陈桥,被金军掩杀,伤者数百人,大臣才开始慌张,可是计无所出。
二十一日,康王到达磁州(河北磁县),磁州守臣宗泽迎接拜见并对他道:“肃王一去不复返,现在金人又用谎言欺骗大王,他们的兵已经逼近,再去还有什么好处?希望您不要去了。”
王云上次出使经过相州、磁州,都劝守臣拆除靠近城墙的民舍,达到坚壁清野的效果,可是这些百姓无家可归,都怨恨他出这个馊主意。这次康王留宿磁州,出来拜谒嘉应神祠,王云跟在后面;百姓拦路劝说康王不要北去,看到王云,有人指斥道:“这就是主张清野的人,真正的金军奸细!”当康王走出神祠,众人喧哗上前,拘执了王云,不由分说便杀了他。守官宗泽上报被神祠中神马踢死。
当时宗望的军队正渡黄河,每天都派游兵到磁州跟踪侦察康王动向。相州知州汪伯彦知道消息,让人送帛书给康王,请他到相州栖身,并亲自佩弓带箭部署军队,在黄河上迎接康王(当时黄河经安阳与大名之间北去海河入海)。康王也知道小心,命令韩公裔探知小路,秘密地夜间出发,磁州人没有知道这个消息。天刚亮,赵构到了相州,慰劳汪伯彦道:“他日见到皇上,当首先以京兆尹荐举。”由于这件事,汪伯彦受到赵构的知遇。评议的人以为,王云这次不死,康王必然没有回还的道理。
这些际遇也关係国运历史的运程,赵构这时二十岁,离开磁州,离开了日图恢复的宗泽;回到相州,结识了专权自恣的汪伯彦。还有赵佶结识蔡京等人,赵桓从十几岁就是耿南仲围着转,怎么能避开他们影响政治决策的主张。不过在相州,刘浩引见了岳飞,他是相州汤阴县人,字鹏举,这时的岳飞巳经二十四岁,赵构命他招降吉倩三百八十人,補他为承信郎。岳飞英雄事迹家喻户晓,这里不作复述。
且说宗望派遣杨天吉、王汭等来商议割地以黄河为界,钦宗应允。王汭又请求回报使必须是皇帝的亲信大臣,钦宗命耿南仲出使,耿南仲以年老推辞;又改命聂昌,聂昌以双亲在堂推辞。陈过庭道:“主上的忧愁是为臣的耻辱,臣愿效死力!”
钦宗为之叹息流泪,因而对耿南仲、聂昌的推辞更为愤怒,坚持派遣耿南仲出使河北宗望军队,聂昌出使河东宗翰军队。聂昌道:“两河的百姓,忠义勇猛强劲,臣万一为他们抓获,就死不瞑目了。”
二十二日,耿南仲、聂昌陪同金使王汭等十三人出国门时,金兵已压境,大臣还坚执和议,苦无经营之策。著作郎胡处晦作长歌道:
天边客子未归来,玉关九门何窄塞?
大臣裂地过沙场,铁骑凭河又驰突。
官呼点兵催上门,居民袞袞(此处通滚)闾巷奔。
请和讳战坐受缚,乌用仓卒徒纷纷。
黄河一千八百里,沙寒树长险难恃。
官军观望敌如烟,筏上胡儿履平地。
大臣持祿坐庙堂,小臣血奏交明光。
胡儿笑呼一弹指,公卿状如鹿与獐。
明明大汉亦有臣,谁谓举国空无人!
贾生绝口休长恸,用者不才才不用。
此歌切中时弊。后来聂昌还真应了他自己的话,走到绛州(山西绛县),绛州人果然坚守壁垒拒纳使者。聂昌手持圣旨走到城下,城上放绳拉上城去。钤辖赵子清指使兵众杀了聂昌,并挖出他的眼睛大家分吃了。
耿南仲当初与吴幵坚决请求割地以成就和好,所以攻战和守备完全停罢,致使金军如入无人之境日益逼近。现在他与金使王汭共同走到卫州(河南汲县),卫州的乡兵打算拘捕王汭,王汭逃脱而去。耿南仲于是往走相州,变成以皇帝的名义去告谕康王调动河北兵众入卫京师,沿途还不断签署招募兵众的榜文张贴,人情才开始安定,没有对他作出过激行动。
二十三日,以孙傅为同知枢密院事,御史中丞曹辅为签书枢密院事。以京兆府路范致虚为陜西五路宣抚使,命他督促勤王兵入京救援。城里命军人、保甲、百姓、僧道等上城守御,其势日益紧急。
二十四日,宗望的军队前进至汴京城下,屯驻在刘家寺,宗翰的军队屯驻南郊坛。说起来春天时,宗望犯阙,营寨建在牟驼岗。金军退后,有人建议引汴水灌岗,结果为水坏者凡十有八,等金人不可以再下寨也。有见识的人笑道:“献谋者可说献晚了,不在扎寨时献;当政者胡不等金军复来而后引水灌之?金兵可尽没。今乃先引水灌冈,是教金兵预备而不扎寨也。”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种师道在世时,听到太原、真定都被金人攻破,用檄文征召西南两道的兵奔赴京师。恰遇种师道去世,唐恪、耿南仲专务议和,竟阻止两道军队不许妄动,于是这些军队解散而回。等到金人逼近京城,四方军队无一人来到救援,而城中只有七万人。于是殿前司把京城各营的兵一万人分作五军,好准备应急救护;前军驻屯顺天门,左军、中军驻屯五岳观,由姚友仲统领;右军驻屯上清宫,后军驻屯景阳门,由辛亢宗统领。又把五万七千人分到四面城墙守御,又置四壁弹压提举官、都统制官各一员:东壁提举官王时雍,统制官辛亢宗;南壁提举舍人李擢,统制高侍;西壁提举侍郎邵溥(音普,广大),统制张撝(音挥,谦让);北壁提举给事安扶,统制刘衍。又命刘延庆提举四壁、刘韐(音和,方腊时守越州,刘子翚之父)副之,因为春时金兵主攻西城。又派遣使臣用蜡书从小道出城招兵,并相约康王及河北的守将前来京城救援,但是这些使臣大多为金人的巡逻兵俘获。
二十五日,金军围城,大风吹坏了房屋吹折了树木。二十六日,金人攻打通津门,范琼出兵烧毁了金人的营寨。二十七日,南道都总管张叔夜领兵三万来救援,长子领前军,次子将后军,自帅中军,抵达玉津园。钦宗驾临南熏门上观看张叔夜的军队,见军容特别严整,加授他为延康殿学士。
唐恪这个宰相到这时计无所出,只能故作秘密地对钦宗道:“唐朝自天宝以后,天下屡失而又重新振兴,是因为天子在外地,可以号召四方的缘故。今天应该奉行景德年间的先例,留太子居守京城而陛下巡幸西洛,接连据有秦雍,带领天下兵亲征,以图谋重新振兴。”
钦宗准备听从这个建议,领开封府何栗入见应对道:“周朝的失策,莫过于东迁京城于洛邑更厉害的了。”并引征苏轼的论说。
钦宗翻然而改变主意,并用脚跺地道:“今天当以死守卫社稷!”等到张叔夜入宫应对,也说敌人锋芒很锐利,希望像唐明皇避安禄山那样,暂时到襄阳以图谋巡幸秦雍,钦宗不作回答。
二十八日,宗望派遣刘晏为使来到朝廷,要皇帝出城结盟。二十九日,钦宗驾临东壁慰劳守城军队,唐恪随行,人们想打他。这天下诏改三省官称全部安照元丰旧制。以领开封府事何栗为门下侍郎。
闰十一月初一日,唐恪提出辞职,罢为中太一宫使,以门下侍郎何栗为尚书右仆射。初二日,都城百姓杀了东壁统制官辛亢宗,朝廷下令禁止百姓登城,以保甲代替。这天,金国宗翰的先头部队从河阳也到了汴京城下,与宗望会军。
初三日,用驿递方式传召李纲,任资政殿大学士,领开封府。
这天金人又攻下怀州(河南沁阳),知州霍安国战败不屈死。怀州被包围,霍安国防守不遗余力。鼎、澧二州的援兵也已到达,和他们共同守城,力量耗尽,城才被攻破。将官王美投护城河而死。宗翰领引霍安国以下被俘将官,分为四行,问谁不投降,霍安国首先喊道:“守臣霍安国不投降!”
宗翰又问其余的人,通判林渊、钤辖张彭年、都监赵士伫、张谌、于潜、鼎澧援兵的将官沈敦、张行中以及另外五名队将同声回答:“林渊等与知州一体,都不肯投降!”
宗翰命令带他们面向东北金国都城方向跪拜投降,都不屈服。于是解开他们衣服,将双手反捆于背后,杀了为首这十三人,还有霍安国全部家里人。
初四日,金兵进入城南青城(皇帝祭天地而设,南青城在南熏门外,北青城在长景门外),还有一路攻打朝阳门。当时雨雪交加,钦宗穿着铠甲登上城墙,把御膳赏给士兵吃,他換成士兵的饭进食,将士们感动地流下眼泪。朱皇后亲自用内府币帛,与宫女一起作套脖和衣被等,分赐将士,将士得套脖者道:“虽然得此,无奈浑身单寒怎么办?”
又将酒巵一一赐统制而下。敌军攻打通津门,好几百人缒下城去抗击,烧燬敌军五座炮架,两辆鹅车。这天,冯澥与李若水出使回来,他们是走到怀州被金使萧庆劫持而回,钦宗封他为尚书左丞。
初五日,钦宗又驾临宣化门,他骑马走在泥泞的淖泥污水中,百姓们感动得哭泣。这天,东道总管胡直孺(音如)领兵入援京师,在拱州与金军遭遇,胡直孺兵败,被金人俘获,金人就势攻下拱州。拱州是蔡京时的东辅,说明东京的东面屏障也失去了。
初六日,天空有赤气横贯东西。金军用洞子车作掩护,运柴土填南城护龙河,河水终于被阻住而枯竭。金人刚到时,奋力攻东城,刘延庆很熟悉边防事,安排非常有办法;到了夜间,便在城下堆积数百捆草,烧草以作警备。还安有九牛炮,虽然重如石磨都可以施放。在东城用这种炮,曾经打碎过金人的云梯。朝廷下诏,封刘延庆为护国大将军,金人也因为东城有备难攻而转攻南城。
初七日,殿前副都指挥使王宗濋(音楚,水名)率一千多牙兵下城与金人接战,统制官高师旦战死。
初八日,钦宗下诏,拆毁艮岳山石用来作砲石,采竹伐藤编成篱防树在城上挡金军砲石。这时的艮岳已经无人守护,在寺中居住的百姓,和寺内也住不上的城外居民,纷纷到山上的建筑内避难。有个四川僧人叫祖秀,艮岳建成四年后来到京师,正好赶上靖康之难,跟随避难的很多人翻过宫墙躲入此山,惊叹不已;及来年难后再入此山,则不复旧日之面貌。感叹之余,作《华阳宫记》留世。使后人可从不同角度以知此山也!《华阳宫记》曰:
政和初,天子命作寿山艮岳於禁城之东,陬(音邹,选)诏阉人董其役。舟以载石,舆以辇土,驱散军万人筑冈阜,高十余仞。增以太湖、灵壁之石,雄拔峭峙,功夺天造。石皆激怒觝(音抵,同牴、用角顶)触、若踶(音帝,踢、踏)若齿,牙角口鼻,首尾爪踞,千态万状,殚其尽怪。辅以蟠木瘿(音影,脖子上囊状瘤子)藤,杂以黄杨,对青荫其上。又随其斡旋盘曲之势,斩石开径,凭险测、设蹬道,飞空则架栈阁。仍於绝顶增高榭以冠之。
搜远方珍材,尽天下良工绝技而经始焉。山之上下,致四方珍禽奇兽,动以亿计,犹以为未也。凿池为溪涧,叠石为堤捍。任其石之怪,不加斧凿,因其余土,积而为山。山骨虣露,峰崚如削,飘然有云姿鹤态,曰飞来峰。高於雉谍,翻若长鲸,腰径百尺,植梅万本,曰梅岭。接其余冈,种丹杏、鸭角,曰杏岫。又增土叠石,间留隙穴,以栽黄杨,曰黄杨峴(音现,小而险峻的山)。筑修冈以植丁香,积石其间,从而设险,曰丁香嶂。又得赭石,任其自然,增而成山,以椒兰杂植於其下,曰椒崖。接众山之末,增土为大坡,从东南植侧柏万数,枝干柔密,柔之不断,叶叶结为幢盖,鸾鹤蛟龙之状,曰龙柏坡。循寿山而西,移竹成林,复开小径,至百数步;竹有同本而异干者,不可不纪,极皆四方珍贡,又杂以对青竹十居□□,曰斑竹麓。又得紫石,滑净如削,面径数仞,因而为山;贴山卓立,山阴置木櫃(柜),绝顶开深池;车驾临幸,则驱水工登其顶,开闸注水,而为瀑布;曰紫石壁,又名瀑布屏。从艮岳之麓,琢石为梯,石皆溫润净滑。曰朝真磴。又於洲上植芳木,以海棠冠之,曰海棠洲。寿山之西,别治园圃,曰药寮。其宫室台榭,卓然著闻者,曰琼津殿、绛霄楼、萼绿华堂。筑台高九仞,周览都城近若指顾。造碧虚洞天,万山环之,开三洞为品字门以通前后苑。中央建八角亭,榱椽窗楹,皆以玛瑙石间之。琢其地为龙礎,导景龙江东出安远门,以备龙舟行幸东西撷景(西撷芳、东景华)二园。西则溯舟造景龙门,以幸曲江池亭,復自潇湘江亭开闸通金波门北幸撷芳园。隄外筑壘卫之,濒水莳,绛桃、海棠、芙蓉、垂杨,略无隙地。又於其旁,作野店麓治农圃。开东西二关,夹悬崖蹬道,绝险窄,石多峰稜,过者胆战股栗。凡自苑中登群峰,所出入者,此二关而已。又为胜遊六七,曰跃龙涧、漾春陂(音杯,山坡、池塘)、桃花闸、雁池、迷真洞,其余胜迹,不可殚纪。
工已落成,上名之曰华阳宫。然华阳大抵众山环列,就中得平芜数十顷,以治园囿,而阙宫门於西。入径广於驰道,左右皆大石林立百余株,名曰:神运昭功敷庆万寿峰。独神运峰,广百围,高六仞,锡爵“盘固候”居道之中,束石为亭以庇之,高五十尺。御制记文,亲洒宸翰,碑高三丈,附於石之东南陬(隅、角)。其余众石,或若群臣,入侍帷幄,正容凜然不可犯;或战栗若敬天威,或俨然而立,或奋然而起,或翼然超群,或竦然(音耸,害怕的样子)危峙;或若伛偻(音羽吕,驼背曲身)趋进,布危言以示庭诤之姿;其怪状余态,娱人者多矣。上既悦之,悉与赐号。守吏以奎章画刻于石之阳。其他轩榭庭径,各有巨石棋列星布并与赐名。惟神运峰前巨石,以金饰其字,余皆青黛而已。此所以笫其甲乙者也。乃命群峰其略曰:朝日升龙、望云坐龙、矫首玉龙、万寿老松、栖霞扪参、銜日吐月、排云冲斗、雷门月窟、蹲螭(音吃,传说中没有角的龙)坐狮、堆青疑碧、金鳌玉龟、叠翠独秀、棲烟亸(音朵,垂下的样子)云、风门雷穴、玉秀玉窦、锐云巢凤、跱龙雕琢、浑玉、蕴玉、琢玉、积玉、叠玉、丛秀。而在於渚者,曰翔鳞;立於涘()者,曰舞仙;独锯洲中者,曰玉麒麟;冠於寿山者,曰南屏小峰;附于池上者,曰伏犀怒猊、仪凤乌龙;立於沃泉者,曰留云宿雾;又为藏烟谷、滴翠岩、搏云屏、积雪岭;其间黄石仆於亭际者,曰抱犊天门。又有大石二枚,配神运峰异其居以压众石,作亭庇之;置于寰春堂者,曰玉京独秀太平岩;置于萼绿华堂者,曰卿云万态奇峰。括天下之美,藏古今之胜,於斯尽矣。
靖康元年闰十一月,大梁陷,都人相与排墙避兵於寿山艮岳之巅时,大雪新霁,邱壑林塘粲若画本。凡天下之美,古今之胜在焉。祖秀周览累日,咨嗟惊愕,信天下之杰观,而天造有所未尽也!明年春复游华阳宫,而民废之矣。元老大臣所以图书诗颂名记,人厌之,悉斧其碑,委诸沟中。至于华木、竹箭、宫室、台榭,寻为民所薪。同宇宙而长存,独寿山艮岳。
以耳目之眩,蔽尧舜之明,为王者一尤物耳!昔三代以嬖(音壁,宠爱)色取祸,秦隋以奢靡致失,自书传之作,圣贤莫不以斯二者为先诫也。自我艺祖,以上圣之资定区域,既克孟昶(音场,日长),阅宫中物,有宝装溺器,遽(音巨,急忙)命碎之;平刘鋹(音场,锐利),废媚川,都速禁采珠。盖奢侈者,祸之媒蘖,创业之君所讳也。虖()富有天下,美味珍服莫敢以资其身,虽土阶三尺,茅茨(音词,茅草盖的屋顶)不翦(音简,剪齐)亦知其可也。崇宁之际,恭黙求治,是时非无贤能也;而蔡氏先据要途,祖宗之法去民久矣。自是崇大园囿,结怨四国,皆出于此。不然,一夫不臣,天下族之,彼外患安得而内侮之耶?噫!天下之士,闻寿山艮岳者旧矣,孰亲观其兴废!復使后世凭何图记以考之与?因括其大略,作华阳宫记云。
《容斋三笔》载:“万岁山周十余里,最高一峰九十步。亭堂楼馆,不可殚纪。徽宗初亦喜之,已而悟其过,有厌恶语,由是力役稍息。靖康金兵卫汴,诏取山禽水鸟十余万,投诸汴渠;拆屋为薪,凿石为砲,伐竹为笆篱;大鹿数千头,悉杀之以噉卫士。”
不知赵佶在龙德宫听说此事,作何感想?何许还会在脑海闪过这样念头:“亏了老拙有先见之明,不然这炮石不得扒百姓的房子!”往下拆,不用费往上拉那么些劲,“滾石下山”就可以了;可是如果运去西城或南城,道路泥泞,或冰冻路滑,百姓也不能少受罪!好在蔡京、王黼、梁师成、高俅等人的府第也用个三、五日!可谓:“天生我材必有用,”“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喽。刘子翚为此事有诗云:
盘石曾爱受国封,承恩不与幸臣同。
时危运作高城砲,犹解捐躯立战功。
金军又用洞车在护龙河上叠柴土要建一条道路,姚友仲选精兵下城,分别布置弓弩炮石,又在城上扎缚山棚,兵众像山一样排立,射下的箭如同下雨,使金兵埔垫的路一寸也不能加长,金人于是丢弃修的路,增造火梯、云梯、偏桥、撞竿、鹅车、洞子等攻城用具。
初九日,金人攻打宣化门,姚友仲继续抵御他们,钦宗任张叔夜为签书枢密院事,张叔夜领兵进城。这日,钦宗驾临东城,金人派萧庆等来借贷粮食,并且声言议和。
初十日,金兵继续攻打南城,双方死伤相当。
十一日,下诏令河北守臣全力征集军民昼夜兼程入援京城。
十二日,钦宗驾临安肃门,等走到朝阳门,金人的箭射到皇帝前的旗下。命令三百多战士缒(音坠,系在绳上放下去,拔上来)下城去出战,杀死了数百名金兵,又缒城而上,好几十人被当场授以官职。金人修筑了望台,估计有百尺之高,往下可直接伺察城中,还用飞火炮焚烧城楼。将士们严加戒备,很快修好。金人又用装有大轮子的云梯,用皮革遮盖,乘机推到城边,将士们用长杆顶住它,使得不能靠近,已靠近的便用钩矛夺住,用火焚烧,敌人无奈,多次退却。金人又用鹅车、洞子攻打北城,将士用九牛弩射他们,一箭可贯穿三个人。钦宗下诏募勇士下城焚烧金人的炮架、鹅车和洞子,烧到八分的,白丁授予团练使,其余以此类推授官奖赏。张叔夜听到南城金人用飞石击城楼,与范琼分别用部下兵去袭击敌营,打算焚烧他们的炮架;远远望见敌人精强的骑兵奔来,还没列成阵势就开始奔逃,自相践踏,一千多人淹死在护龙河里。刘子翚《汴京纪事》诗回忆此时曰:
河汉如云扫泬寥(音辽辽,空旷虚静),登东寒铁响清宵。
竹窗惊破高人梦,门外骎骎(音侵,马跑得很快)万马朝。
十三日,天下大雨大雪,朝廷又派遣密使出城,召唤各路兵马救援京城。这天金人攻下亳州,这是开封东南的重镇,殷商之都,周之亳社,此处失去,意谓着中华民族的发祥地、社稷重地丧失。
已经连下三天雨雪,十四日,特别冷,士卒冻得咳牙打战,不能拿武器,有的冻僵倒下。钦宗在宫廷光脚祈祷天晴,命人到艮岳采薪取暖,并令杀华阳宫内鹿千头以慰劳将士。
十五日,天降雨树木结冰,十六、十七、十八几日内,金人攻诸门更加紧急,善利、通津、宣化等门,金人各列炮座数百,砲掷如冰雹,大者磨石为炮,时有打到城上,楼橹尽摧,人不可存,往往中炮死者,每天不下数百;箭发如雨,中城壁上如刺猬毛。曾有术者言,汴京城状如卧牛,金人若至,必攻头尾,善利门其头也,宣化门其尾也,通津在善利、宣化之间,故此三门乃受攻之地,后来,果如其言。尤其善利、通津二门,都是出水门,不敢堵塞作防守。此时救援兵不能来到,城中的兵可以用的只有三万,然而也是十失五六,还让时时挑战以显示敢于抵抗。
金营又派人来,声言不须皇帝出城,请亲王与何栗前往金营计议,钦宗诏令越王赵偲前往。将要起行,而宗翰派来迎接的兵马已到城下,越王便停止前往。于是金人宣称朝廷失信,再次派遣使者来催促出城结盟。朝廷派冯澥、曹辅、宗室赵仲温、赵士钸()出使金军请求议和。到了以后,宗翰立即把他们遣返,一句话也没和他们说。殿中侍御史胡唐老奏道:“康王奉使金国,走到磁州为士民所留,这是天意啊。请求就地拜任他为兵马大元帅,使他率天下兵马入援京师。”何栗认为说得对,秘密草拟了诏书上呈皇帝。钦宗命令招募敢死之士,得到了秦仔、刘定等四人,派他们拿作蜡封诏书到相州,拜授康王赵构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陈遘为元帅,宗泽、汪伯彦为副元帅,使他们尽起河北兵众迅速入京守卫;授官行事等,不用预先奏闻,可自行处理。秦仔先到相州,从顶发中拿出诏书,康王读了痛苦流涕,军民皆为之感动。
二十日,金军又派使臣来议和,要亲王出城结盟。
二十一日,又派遣冯澥、曹辅和赵仲温、赵士钸出使。
二十二日,因曹辅言辞激昴,被扣留军营,只把赵仲温、赵士钸遣回,说金人必须要亲王和何栗到他们军前。这日,金人攻打通津门、宣化门甚急,范琼带一千人出战,士气很高涨,几次攻逼敌军退过护龙河。众军欲乘胜追击,从护龙河冰上通过,冰薄不承众载而陷裂,金人又乘势杀回,士卒惊乱,五百多人被水淹没。从此士气一蹶不振。
二十三日,大风从北方刮来,不一会雪下了有几尺厚,雪下了一天一夜不停止。
二十四日,下大雪不止,天地昏暗。或有雪未下时,在阴云中有好几寸长的雪絲落到地上。金军派刘晏来催促亲王、宰相出城结盟。这天夜里,雪晴,天空出现慧星,太微垣出有白气。金人自陈州门推鹅车、洞子、云梯上攻,宋军纵火烧鹅车等,风火反烧望敌楼,三门士卒害怕得要命,几乎溃散。有旨,全力抢收望敌楼,但尚未完工。
何栗屡次催促郭京出兵,郭京再三改期,并说:“不是到了最危急时刻,我的兵不能出!”二十五日,又大风雪,南壁有气如横青山,城上有赤色气,横亘十里,其气如血,黎明不消。金人乘寒急攻通津、宣化二门益急。急诏六班禁卫俱登城,城上及虚棚站滿了人,戈戟如织。郭京领六甲兵将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大开宣化门出敌,城中士庶伸长脖子踮起脚尖在门口观看,等候大捷的人有数千之多;随队伍纵行旁观,并鼓噪以助勇的人又有数千。一会,郭京道:“前军已夺大营,立大旗于金寨了。”少停又道:“又夺马千匹了!”又有令下道:“除守楼使臣军兵外,余人并不许上城。因为郭京是六甲正法,能隐形;若城上人多,恐为金人看破!”
传令人话还在耳边响,金兵已经分布两翼而进,冲击郭京前军,一扫殆尽。皆往护龙河退逃,积尸不可胜计,河为填滿。城门急忙关闭,郭京对张叔夜道:“必须我自己下去作法。”因而下城,带着剩下的兵向南逃去。(后来有人说郭京是金人内应,先收敛兵将不下,又将城上下宋军旗帜换成黑旗,定于二十五日出兵,也是金人惯用的日子;十一月二十五日,金兵围城,闰十一月二十五日,金兵破城;十二月二十五日,金兵火烧天宁、开宝寺及民民五百多家;二月二十五日,敲杀梅执礼等根括官,捶打台官;三月二十五日前军启行。还有他下城,金人容他逃去。)接着金人顺势登上城墙,而早上城金兵只有十四人,迎敌官军班直虽排布如云,无一用命死敌,都下城遁避。守御官吏相继奔走,金兵遂发火攻敌楼,后续兵接踪而上,扬旗呐喊,宋兵众全部溃散,百姓大呼,金兵已占领城墙了!
其实接踪上城金兵才三百余人,分作东西两队,旗鼓在前,弓矢射逐,次第有序。而宋守御官兵,争退拥堵,有箭也不能施放,你推他拥,崩溃下城,投戈散地。居民惊扰,号呼奔走,军士有乘乱劫杀,死者如麻,横卧道路。太尉姚友仲被捶杀,将士、宦官、使臣被害者,不可胜数。内侍黄经臣死于此时。四壁守御使刘延庆与其子刘光国带班直长入祗候万余人夺万胜门出逃,被金军骑兵追上杀死。统制何庆言、陈克礼、中书舍人高振奋力而战,与他们的家人都被金人杀死。人到晚上,金军纵火烧毁诸门,还有新城里居民住宅,王公大第;劫掠杀掳,火光冲天,达旦不灭,百姓哭声惊天动地。还有人说,金人并未下城,杀掠者都是溃散军兵之辈。正理退守旧城,也可抵挡些日子,可是自早晨到夜里,旧城诸门都开着,龙德宫、宁德宫、诸王、帝姬、后妃,皆潜入大内躲难。
钦宗伤心地痛哭道:“朕不用种师道之言,以至到了这个地步!”
尤其赵佶被赵桓派带御器械王球,领殿内带甲亲从官二百人拥入禁中延福宫,见到这个乱像,“踌躇雪中,移时未知所向。”经不起恶耗打击,懵头转向了。宁德宫的郑太后比他近,先一步到了,迎接并安慰他,才进屋中。他口中喃喃道:“佑神珍观五云开,高倚层霄叠玉台。笑语半空知远近,纵观飞骑拂尘来。当日佑圣观建成,我登台吟此诗,只看到一骑飞奔而来,想不到观在宣化门里,金人飞骑从宣化破城而入。不乃天意也,不然怎就有‘纵观飞骑拂尘来’之句?”
郑太后忙劝慰道:“偶合矣,不必在意。”
四壁十余万众,独北城守御如故,第二天才下城。
金军攻得城破,卫士们进入都亭驿,抓住了金使刘晏共四人,杀了他们并剖剝之。岂不知这刘晏乃金军刘监军之子,刘监军怒国人杀其子,几次欲纵兵洗城,自己披发挺刃就几次登城。无奈宗望、宗翰不许,约束金兵不准下城。不知金军为搜括金银或别的目的,还是金兵传说他们二太子是佛子“不杀人”。后来才知这是金人为捉二帝、搜括金银,阻止援兵的一种策略。
二十六日,军人百姓几万人围宫城求见皇上,请发给兵器甲胄护卫皇上。钦宗驾临宣德门亲谕军民,他露出手腕扶着栏杆对众大呼道:“事情已到这个地步,军民想怎么样?有计谋就献出,朕当听从。失守之罪,一切不问。请求甲胄兵器便去领,回家保护好老小。”慌急之下,不觉帽子墜下。
有百姓呼喊道:“陛下一出,则生民尽遭塗炭哪!”
钦宗又呼道:“寡人在此,那里也不去!”
士庶号恸,钦宗也为之流涕,士庶感动激起愤怒,请甲的人达到三十万。只是四军班直护驾人马等,都想出奔。行门指挥使都虞候蒋宣,引数百卫士升祥曦(音西,阳光)殿大呼:“请官家远出,这里不是官家住的地方!”其势很是紧张。
钦宗道:“教我那里去?”
众军答道:“拼命也讨一线路让官家离去!”
孙傅发怒制止蒋宣,蒋宣也怒声道:“国事到这种地步,都是宰相信任奸臣,不用直言所致!”
吕好问开导蒋宣道:“你们舍己忘家,打算冒着敌人重重包围保卫皇上冲出去,诚然很忠义,然而皇帝将要出行,必须甲兵骑乘齐备无缺而后才能行动,怎么可以轻率而行呢?”
蒋宣屈服道:“尚书才是真正知道军情的人。”
钦宗道:“卿等忠义,亦不可不备粮食及金宝随身。”乃诏令殿前指挥左言宣谕众军,令廊下饱吃酒食;又令开内库,散金帛,任凭左右所取。亲从亲军、左右长入祗候、十班内宿上值卫士,争取重宝揣到怀中。钦宗入祥曦殿内东门司小殿前,内侍十余人随立,太子谌十岁在身边站,侍从官只有孙傅、梅执礼、吕好问几人而已,这时正踌躇未决。
尚书梅执礼谏曰:“陛下未可轻弃社稷,金人收敛将兵未下城,亦当别议派使,应该哀鸣下礼,卑词请命,而后观察变化,再想办法。”
在前钦宗曾派遣何栗与济王赵栩、及李若水出使金军以请求和解,何栗害怕,不敢出行,钦宗坚持不变,仍然迟疑徘徊很久不能决定,李若水谩骂道:“把国家搞成这样,都是你们这类人误事。现在国家倾危,你们这些人死一万次又何足以抵塞罪责!”
何栗迫不得已才上马,而脚颤栗不能跨上,左右扶他上马,南出朱雀门,所拿马鞭三次掉到地上。既到金营,宗翰、宗望道:“自古有南就有北,不可互相没有。今天所要面议的,目的在于割地罢了。”
这日何栗、济王与金使六人回来,一路上宣告金国相、二太子令旨,告谕百姓安居乐业,两国讲和。百姓以手加额,私自庆贺。可是到晚上,金人渐次下城,掳掠城中,还有凶恶小人导引金人于坊巷刧掠,放火。居民不胜大扰,纷纷迁徙旧城里,由汴河冻冰上过,人少过了,所过一多,踏冰陷溺,及弃小儿女者,不可胜计;亦有全家入井、自缢者,还有赴火死的。这天日色如丹,烟焰中如有二日相斗之状,众目相视,莫能辨别。
何栗等从丽景门入内见驾,说金人打算邀请太上皇出行城外,钦宗道:“太上皇帝惊忧而病,一定要让太上皇出郊,朕当亲自前往。”何栗高兴和议成功,既回到都堂,聚会饮酒,终日谈笑,讴歌柳词道:“便饶你漫天索价,待我略地酬伊。”听到的都大大吃惊。
二十七日,金人还让李若水回来告诉钦宗:“勿须播迁,京城五百里内周围皆为吾兵所控。可遣宰相来议事,及邀圣驾出郊议大事。”这天街上,大白天无人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