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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 9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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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回 宠姬逐人 蔡京流落向天涯
两纪都休 童贯首级木匣盛
早在三月二十八日,任命陈东为初品官,赐予同进士出身,陈东推辞不拜受。
二十九日,左司谏陈公望上奏,请求放逐蔡京以慰藉天下的公正议论。钦宗下制曰:“责贬蔡京为崇信军节度副使,指定在德安府(湖北安陆)安置,他的儿子蔡攸前往照看服侍。”
四月十七日,御史中丞陈过庭上奏道:“蔡京、王黼、童贯,是制造混乱的祸根,都犯有大的罪恶,然而贬官放逐诛杀的刑法只对王黼施行了,而蔡京、童贯仅仅指定在较好的地方安置,这是罪过相同而惩罚并不一样,让谁能不起疑心!虽天心宽宏大量,务要保全,可怎么能挡住天怒人怨!怎么能挡住四方敌国的嘲笑侮蔑!若蔡京、童贯不诛于市朝,不投窜于蛮荒之地,实在不能安抚天下士民愤怒之意。”于是朝廷下诏:“蔡京改移在衡州(湖南衡阳)安置,童贯贬官为昭化军节度副使,指定在郴州(湖南郴县)安置。”
臣僚们又说:“朱勔父子,一门显职,尽为显官:其弟任阀门宣赞舍人,其子朱汝贤任庆阳军承宣使,朱汝功任静江军承宣使,朱汝文任阀门宣赞舍人,朱汝翼任朝奉大夫直龙图阁;侄朱汝舟任明州观察使,朱汝楫任华州观察使,朱汝明任荣州刺史;其孙维、约、绚、绶均授阀门宣赞舍人,绰、约为阀门候;连走卒仆隶也戴金衣紫。如今只指定在衡州(湖南衡阳)同一个地方安置,未能依法判处他们的罪行。”朝廷又下诏:“朱勔移在韶州(广东韶关)羁管,他的儿子朱汝贤、朱汝功、朱汝文、朱汝翼,侄子朱汝舟、朱汝楫、朱汝明等,诸孙维、约、绚、绶、绰、绅,一并指定在各州居住。并追夺其父朱冲官爵。”
四月底,陈过庭又提出:“罪过之大,莫过于蔡攸!他伺候蔡京于贬所,又官为太中大夫,怎能叫窜斥?蔡京既贬于远方,子孙自当相随,如今蔡翛居杭州,蔡攸居宿州(安徽宿县)、诸孙居京城,各拥妻妾,自图快乐,不孝之甚。应将其子孙发往贬所,让他们稍微知道点人伦之义。”于是钦宗又下诏:“蔡京、童贯、朱勔、蔡攸等人,长久拖延了对他们依法处置,为公众议论所不容许。将蔡京移韶州(广东韶关),童贯贬英州(广东英德),朱勔移循州(广东龙川),蔡攸安置永州(湖南零陵),蔡京子孙分送湖南,朱勔子孙分送河南。”
六月初一日,朝廷下诏谏议官急论朝政得失。右正言崔鶠(音晏,鹑类小鸟)上疏说:“诏书责令谏官直言议论朝政得失,以求实在的是非。臣以为,数十年来王公卿相等大臣,都出自蔡京门下,要使得一个门生死去则另一门生被用,一个旧时官吏被逐则另一个旧时属吏来补阙,更相把持朝政,没有一个人立异说,没有一个人伤害到他自己,这就是蔡京本来的打算,这怎么可能有实在的话奏闻于陛下呢!而谏议大夫冯澥(音卸)最近上奏章说,‘读书人没有不同议论,这是太学的昌盛啊!’冯澥还敢作这种奸邪的言辞啊!王安石为了排除异己的人,著三经之说用以考取士人,天下雷同,倒向一边,衰落以至于大乱,这就是没有异论的效果。蔡京又以学校的方法控制读书人,就好像用军法控制士兵一样,一旦有异论,便连累到学官。如苏轼、黄庭坚的文章,范镇、沈括的杂说,全都是以严刑和重赏禁止大家对它们的收藏,其苛刻地禁锢众多的士人,也已很严密了。而冯澥仍然认为这是太学的昌盛,他的欺骗不是太过份了吗!章惇、蔡京,倡导为绍述之论以欺骗皇上。以绍述统一道德,则天下统一于巧言谄媚;以绍述统一风俗,则天下统一欺骗;以绍述治理财政,则公私财力全告枯竭;以绍述成就人才,则人才衰竭;以绍述开拓边界,则塞上征尘到了皇宫。元符年间,响应诏书上书言事的有好几千人,蔡京派遣他的心腹考核认定,与自己相同为正,与自己相异为邪;冯澥是与蔡京相同的人,所以列在正类。蔡京的权术已把天下破坏到极点,还能再忍心让蔡京的余党再破坏吗!蔡京奸邪的策谋,大略类似王莽,而朋党的众多,则又超过王莽,希望处斩冯澥以谢罪于天下。”
这时言者攻之,如崔鶠等因为上书划在邪类被排斥十多年,等到钦宗才起用为右正言,到现在太激动了,积极谈论时政得失,忽然又得了痉挛病,不能行走,只得请求退归田里。朝廷给他宫观闲职,命令刚下达,他就去世了。蔡京门下士杨中立、孙仲益之类也发其奸恶,不遗余力;侍御史李泰发独不上章,且劝杨、孙等别作得太过分,朝廷贬谪他到汀州,他上谢表云:“当垂涕止弯弓之射,人以为狂;然临危多下石之徒,臣则不敢。”士大夫多有称赞他的人格。李纲、吴敏都是蔡攸引荐,他们对蔡氏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因此人们对他们的攻击,也是不遗余力,更不顾及保国功劳和能力。
自从金人出境后,朝廷措置多是不急之务,如复春秋科、太学生免解、改舒王从祀之类,立太子等。社会传出闲话“十不管”道:“不管太原,却管太学;不管防秋,却管春秋;不管炮石,却管安石;不管肃王,却管舒王;不管燕山,却管聂山;不管河东,却管陈东;不管东京,却管蔡京;不管大金,却管销金;不管二太子,却管立太子;不管河北地界,却管举人免解。” 有人认为是蔡京的门人所为。还有道:“不救肃王废舒王,不御大金禁销金,不议防秋治春秋。”因胡人年年以秋高兵劲马肥时入寇,不到热时便归。东南人至秋隐山间,越春才出。有人以千字文为戏曰:“彼则寒来暑往,我乃秋收冬藏。”也确实切中时弊。当时民谣:“城门闭,言路开。城门开,言路闭。”是说金人犯边,求言之诏几次下,往往事缓,则阻抑言路。
还有吕辨这个人,也是蔡京门人,蔡京一败,好样的、使役的尽散,很少有人敢靠前,唯独吕辨将他送到长沙。并乘间问蔡京道:“公高明远识,洞鉴古今,知国家事必至如此乎?”蔡京回答道:“非不知,将謂老夫可以幸免。曾有洛阳刘跛子,一年一度到京师,宣和间,吾将他安置在居养福田院,令子絛单身去访,他挥手不让近前,只用瓦砾在土上书一‘退’字,意思甚明,然而悟其言而不能用也。”所谓知,王老至也告诉过他,无奈“贪恋此荣华”。
宣和末年,金寇犯东京,蔡京尽以平日所积财帛用巨舰泛汴而下,送到杭州放入宅中。靖康初,下诏抄没,正好门下士毛友龙守杭州任,缓其施行,秘密通知其家藏隐过半。其家曾以金银宝货四十担寄存族人住海盐的家里。结果蔡氏父子兄弟诛杀贬窜,来不及去索要,尽都成为这家的财物。南宋间海盐蔡氏,成为这一带最富有的人家。
蔡京推荐毛友龙时,赵佶召对,问道:“龙者,君之象,卿怎么作能与之为友?”毛友龙不能对,所以不称旨。也就是面试没过关。
退出后告诉蔡京,蔡京道:“这不难对,怎么不说‘尧舜在上,臣愿与夔(音逵,舜时大臣名)、龙为友’?”停些日子又荐,再召对,赵佶问大晟乐。
毛友龙仍不知所措,厄厄连声,赵佶不知什么意思。及蔡京入见,赵佶把刚才问答告诉他,蔡京打圆场道:“江南人喚‘和’为‘讹’,友龙说大晟乐主和呀。”赵佶微微颔首,毛友龙因此得到美差。
开始贬窜,蔡京并未吃苦,他的门生故吏满天下,念恩的报恩,畏威的恭敬。他与蔡攸来到江陵,知府李偃奉事惟谨,一日三请安,用公库的财物供养,络绎不绝,需要索求,骚动细民。一住十天还不起程,江陵有盐商数十人,因蔡京屡变盐法而破产,怨恨之心很深,得知他南迁赖在这里不走,便联合起来上门诟骂。李偃公然派兵拘捕,又派遣兵卒数百保护他父子和家属。还张罗为蔡京购买宅第,以作长久打算。消息传出,合郡哗然。侍御使胡舜陟(音制,登程、晋升)上书钦宗,请求查处。钦宗才下诏将李偃革职,从此以后沿途地方官才有所收敛,不敢明目张胆地照顾蔡京了。
七月十一日,右正言程瑀连连上疏,抨击“蔡京罪恶滔天,擢发难数,死有余辜,但朝中几位大臣但怀私恩,不怕公议,宁负国恩,不负贼臣(影射吴敏、李纲)。置之韶州,名为岭表,实与内地无异,应加重谴,以平民愤。蔡攸恶贯满盈,应正典刑。蔡鞗娶天子之女,应该判离。其余当褫(音制、驰,夺、革)夺官爵,勿使其招摇过市。”
靖康一开始,蔡絛知道自家局势不好,学当年丁谓贿赂海商遺表之计,买通一江湖浪人叫黄大本的人,持书去找吴敏道:“自己说不是出蔡氏之门,可不可以?你心里应该知道吧!”书中尽说其父蔡京过去保护东宫的功劳。有意安排为开封府抓获,顺理成章交到朝廷。吴敏为此被免相,然而蔡京因为钦宗看了此信而没有被诛。这个黄大本后来在南宋又因上书补了个京官,为池州贵池县丞,坐贪赃枉法,时赵鼎为相,恨其当初为蔡京创造机会,逃于刑戮,把他明正典刑。
因程瑀(音语,像玉的石头)之疏,钦宗有旨令蔡京转移儋州(海南儋县西北)安置,蔡攸被转移到雷州(广东海康境)。子孙二十三人分别贬逐到边远地区,遇到大赦也不准酌情移近安置。蔡絛被安置在白州(广西博白)。递解南迁途中,有旨取宠姬慕容、邢、武氏三个美人,说金人指名来索要。蔡京作诗辞别道:
“为爱桃花三树红,年年岁岁惹春风。
如今去逐他人手,谁复尊前念老翁。”
其实这时三位名姬,只有慕容与邢氏还在蔡京身边。蔡京开始贬逐时,武氏便偷跑出躲到蔡京府内一个姓孙的使臣家中,归他畜养。后来开封府缉捕得紧,觉得不安全,二人相携外逃,窜至南都,也被郡守所拘,传信开封府差人擒送回京。蔡京自此以后,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贬窜这一路,道上卖饮食之类,闻知是他,都不肯售,而且诟骂无所不道其极,凑到近前什么难听骂什么。州县吏为之驱赶,才稍微安定,蔡京在轿内叹道:“京失人心,一至如此!”
七月江南,天晒地烤,暑热难当,一个平时作威作福惯了的人,如今八十岁为囚徒,又已经染病在身,走到潭州,自知不起。作词道:
“八十一年住世,四千里外无家。
如今流落向天涯,梦到瑶池阙下。
玉殿五回命相,彤庭几度宣麻。
止因贪恋此荣华,便有如今事也。”
还有记载为:
“八十衰年初谢,三千里外无家;
孤行骨肉各天涯,遥望神京泣下。
金殿五曾命相,玉堂十度宣麻;
追思往日谩繁华,到此番成梦话。”
五回命相是真,第一次起用,先为右仆射,后任左仆射。“八十一年,四千里外”都有作诗渲染之嫌。蔡京生于公元一0四七年正月十七日,作诗后数日,是公元一一二六年七月二十一日,死于城南五里处昌明寺中。
还有《梁谿漫志》说:蔡元长南迁,道出长沙,卒于城南五里东明寺,遂草殓于观音殿。后来有四川僧人路过,题诗于寺中壁上曰:
“三十年前镇益州,紫泥丹诏凤池游。
大钧播物心难一,六印悬腰老未休。
佐主不能如傅说,知机那得似留候。(傅说,殷高
宗贤相;留候,汉张良,助刘邦建立汉朝,功成身
退)功名富贵今何在,寂寂招提一土丘。”
蔡京之死,恰逢知潭州是他的仇人,下令数日不准入敛,遂用草盖于观音殿。据说蔡京的祖父、父亲蔡准,都是死于这一天,三世同忌日。也是怪事。及葬时,无棺木,随行的门人吕川、卞老凑钱以青布裹尸,葬于潭州漏泽园,还为其作墓铭曰:”天宝之末,姚宋何罪?”云云,还把他比作唐玄宗时的名相姚崇、宋暻。而有的人们说:这还是因为他当权时,建居养、安置院、漏泽园,得其报也。不然还没有这样结果。这件事不能抹杀,孤寡以房养老,的确是蔡京发明的。况且初为相,用王厚御边,收复失地,总比花银子买太平来得气势,也是功不可没。全国性扩建太学,当然有他政治目的,但必竟发展了教育事业。这就是无怪乎人言可畏,无论人好坏,到时说什么的都有。这就是功过自由后人评说。
蔡京作相时,衣青道衣,谓之‘太师青’;出入乘椶(同棕)顶轿子,谓之‘太师轿子’;结果以青布裹尸。
蔡京当年从四川任上召还,经过洛阳,这时文彦博以太师退休在家,知道后设宴饯行于白马寺。酒喝到酣畅时,文彦博对蔡京道:“观子之风骨必大贵,如老夫这官职必能作到,子孙爵禄过于我。但不如老夫安闲适意,愿他日谨慎处理啊。”
蔡京在四川任职时,曾经令费孝先画卦影,历历悉见后来,无差毫之失。最后画一小池,龙跃其中,又画两日两月,一屋有鸱吻,一人掩面而及葬时,无棺木,随行的门人吕川、卞老凑钱以青布裹尸,葬于潭州漏泽园,还为其作墓铭曰:”天宝之末,姚宋何罪?”云云,还把他比作唐玄宗时的名相姚崇、宋暻。而有的人们说:这还是因为他当权时,建居养、安置院、漏泽园,得其报也。不然还没有这样结果。这件事不能抹杀,孤寡以房养老,的确是蔡京发明的。哭。不知其道理。后死于潭州昌明寺,他的孫子蔡微知道这事,才悟出其中的玄理。
.《清波别志》载:蔡京新赐第在京城之东,周围数十里。籍没后,赐给种师中,未来得及迁入,靖康元年闰十一月初八日晚上,被大火烧得一点不剩。当时火光亘天(音艮,连绵不断冲向天空),邻居房屋却一点没事。士庶围观都说:国家召祸的首要原因乃是蔡京,这么一大片宅院焚烧无片木留下,而能不涉及邻居,实本天意。当时有个叫上官悟的人作《城东甲第曲》,末了四句云:
“皇天去人不盈尺,怙(音户,依仗)势骄淫神所厄。
君不见,乔木参天独乐园,至今人道温公宅。”
意为蔡京是人神共愤,司马光的独乐园却乔木参天。刘子翚在《东京纪事诗》中有一首这样写:
空嗟覆鼎误前朝,骨朽人间骂未销。
夜月池台王傅宅,春风杨柳太师桥。
只是这“傅”不是别字,是王黼曾封太傅,以对下句太师的。蔡京虽然因贬谴而死,但海内之人大都因为未能对他依法处死而表示遗憾。
蔡京死讯有快马报到京城,有言官道:“童贯奸凶,不宜置之远地,且其误国之罪,当正典刑。”钦宗以为对。
七月二十七日,钦宗下诏诛杀童贯,他晓谕宰执道:“童贯奸狡,须得熟悉其面目者銜命追路,到所在行刑,才能免除差误。”
唐恪这时已为首相,他推荐道:“朝臣中有张澂(同澄)字达明的人,与童贯多有来往。应该令他前往。”
钦宗下诏,任张达明为监察御史去执行这个任务。张达明有一个小女儿十余岁,玉雪聪明,素常很珍爱。这日张达明正早晨饮酒,桌上有汤锅,听到这个差遣信息,吓得颤抖,竟然袍袖将汤锅弄翻,热汤浇到小女儿身上,当时痛得身亡。张达明号啕大哭,还要遵圣命动身,所以对唐恪有刻骨之仇。因为这个童贯在当时威名赫赫,不但自身武功不凡,就是卫队死士也不计其数,张达明认为这个差使是险差,不但不能成功,而且还得搭上性命。可是圣命难违,只得持诏率人前往。既出京城,又有御札送到,是“速密全”三字。其实不用嘱咐,张达明自己也知道“速密”多重要,于是昼夜兼程。
快到南雄州,知道童贯在前面,怕他听说后自尽或做出防卫举动,来不及明正典刑,乃先遣亲随一名驰骑去见童贯。到了则通刺谒见趋拜于庭,骗童贯道:“有诏遣中使赐茶药,宣召大王赴阙,而且听说已有河北宣撫之命。”
童贯道:“果然这样吗?”
回答道:“现在将帅都是晚辈后进,才疏学浅,纸上谈兵,不可委任,皇上与大臣反复商议才得出成熟决定,论威望熟悉边彊的事情,没有及得上大王的人。”
童贯闻听大喜,看着左右养子师扬、师孔等,得意地对他们道:“又却是少我不得。”
第二天,张达明带当地官兵赶到,命人先控制童贯和他的养子及左右近卫,然后宣佈诏命。童贯闻听后奋力反抗,师扬、师孔也动起手来,将控制他的几人全都打倒。张达明呼喊众人再上,也不济事。正慌急间,这时房上有人发弩,师扬、师孔等应弦而倒。房上面又跃下一虬髯大汉,手持一泼风刀,对张达明喊道:“让他们退下,我来阉他大头!”转头又对童贯笑道:“作恶多端,恶贯满盈;‘两纪都休’,你想例外?”
童贯吃惊道:“你是那个?字是你题的?”
虬髯汉笑着道:“才两纪的事,就忘了?咱可是杭州凤山门外约会好的!”又仰头向天,“大哥,看好了,小弟为你报仇雪恨!”说完一片寒光奔向童贯。
童贯毕竟七十三岁,虬髯汉的动作又太快,刚说了个“杨……”字,便身首异处。将童贯处死,童贯行刑的地方,忽有物在地如水银镜,直径三四尺,一会收敛缩小而不见。
张达明心怀感激之情,上前施礼:“义士高姓?多谢相助!”
虬髯汉道:“在下姓杨,不必客气,我与他有杀兄之仇,本欲亲眼看他被国法诛死,却不料他凶顽不服法,今能手刃此贼,痛快无限,该感谢张大人才是。你回朝如果走水路,在下愿送你一程。”
因为一路上感觉到有人跟踪,所以随从里有人说怕胜捷军里有死士欲夺童贯首级,张达明也怕失去,正求之不得。忙道:“敢问杨义士何处人士,想劳动大驾又于心难安。本想从武昌改旱路直达开封,为了义士方便,走安庆府到庐州亦可。”
虬髯汉笑道:“那就多谢了,在下杭州人,只想搭个便船,免得鞍马劳顿。”
张达明高兴,派人先回朝复命,自己将童贯首级用黑漆木匣盛之,以生油水银浸之,又以生牛皮将匣包裹严实,放于竹轿内,自己坐于其上。到了水路,換乘官船,一路上并无人来劫,只是空穴来风而已。正所谓:
当太监本不易为奴身残,掌军后作威福误国太奸。
威风时总三军生杀大权,胜捷军精挑选铁骑三千;
不少人表现出信誓旦旦,喊父亲叫爹爹声声甘甜;
遭远窜身边已廖廖无几,诛死后谁肯来白白沾边!
这天,船到彭泽与安庆之间,虬髯汉对张达明道:“岸上有我的兄弟,请将船靠岸,杨某就此别过,多谢多日款待。后会有期。”
张达明看到岸边真有十数骑,想这汉子与童贯是二十多年前的仇人,又帮自己杀了童贯,完成了这趟差事;一路上谈笑豪爽,丝毫没有介意,便立即令手下将官船靠岸。
等系好船缆,搭上船艞板,虬髯汉一手握住泼风刀,另手一把将盛童贯首级的黑漆匣子抓起,对张达明道:“张公是来杀童贯的人,我对你不说假话,今天借童贯首级,回去祭奠我哥亡灵,知道你要朝廷复命,所以三日为期,必当送归。你信我,是借走;不信我,是抢走。”
张达明一看,岸上人剑拔弩张,已有数人登船;自己人毫无防备,尽在别人控制当中。便笑笑道:“杨义士豪爽,恩义分明,岂能信不过!在下虽然朝命在身,可杨义士大功在先,权当报恩,在此等候三日便是,只希望不要破坏才好。”
“那就多谢张公通融。”虬髯汉说罢转身,下船上岸骑马与众人急驰而去。这些人一跑便是几百里,直接来到方腊墓前,设上香案,打开匣子,把童贯首级摆上,虬髯汉跪倒磕头道:“腊哥,杨八无能,到今天才与妹夫吕亮、方武贤侄等手刃仇人童贯,来祭奠哥哥,您解恨享用吧!”吕亮、方五相公、方腊的三儿子方震、方天定的儿子方志、方远、方亳的儿子方强等,一齐跪拜。
吕亮歌《永遇乐》词《悼圣公》道:
智开库门,勇杀官差,只身犯险。
师汪老佛,妻邵圣姑,江湖人尽羡。
漆园誓师,慷慨激昂,句句百姓心愿。
仅两月,东南数州,永乐旗帜插遍。
陈胜张楚,黄巢王覇,无奈风云幻变。
东京壮烈,不屈就义,水汆胡大殿。
青山不改,英灵长存,世人永远悼念。
求平等,子孙继承,终能实现!
第二天,杨八要去送还,吕亮道:“八王不可直接前去,万一他猜到是我们,设伏待我,不是自投罗网!”
杨八笑道:“这颗奸头理应在京城示众,让全国人解恨!你说该怎么办?”
吕亮道:“我们換在下游等他,找个乞儿送信给他来取就是,我在远处观察他。”
……
九月十九日,张达明赶回京城,朝廷命悬童贯首级于京城街市示众。后来看守懈怠,有时不在现场,也无人来抢劫和盗取。
唐恪在明年免相留京,赵佶父子被金兵虏去,金人立张邦昌为主,而且驱赶朝廷大臣联名列状表示同意,唐恪签名后,回家服毒而亡。南宋时,唐恪家属到朝廷申请抚恤恩典,张达明任职中司,说唐恪不能对抗金虏之命,虽死不够褒赠资格,由此恩数尽免,不给办理。
九月九曰,臣僚们上奏道:“蔡攸的罪恶,不减于他父亲,蔡攸与王黼一样,得参预宫中密戏,或侍曲宴,则短衫窄绔,涂抹青红,杂倡优侏儒,多道市井淫谑(音血,开玩笑)浪语,以蛊帝心。妻宋氏出入禁掖,子行领殿中监,视同执政,宠信超过其父。帝留意道家者说,攸独倡为异闻,谓有珠星璧月、跨鳯乘龙、天书云篆之符,与方士林灵素之徒争证神变之事。于是神霄、玉清之祠遍天下,咎其始末自攸兴矣。罪过之大,莫过于蔡攸!燕山那一战役,祸害遍及天下,他的骄奢淫佚(音艺,放荡、放纵等过当行为),史书上都没有记载,若不把他贬窜到四海之外,恐怕不足以正凶人之罪。”这时,吴敏已被罢职,李纲援太原在外,几天后,贬任扬州知州。朝廷下诏把蔡攸迁移到万安军,走到岭外,又派遣使臣监察御史陈述带手札明作追路随所到之处赐死。
王黼罢政时,赵佶曾经准备大用蔡攸,在宫中多次笑对左右道:“蔡六岂能作宰相耶?”可见这亡国之君,能想到的只能是这些身边屑小。后来又想到他谮(音怎去声,说坏话诬陷别人)父杀弟,容妻通己而不怒,加上听了什么闲话,便后悔而改变主意,但进位太保,命他主枢密院。赵佶想内禅,亲书“传位东宫”,白时中不敢接,李邦彦接了也不敢办,又递给蔡攸,蔡攸退出,交给吴敏才办妥。
蔡攸当初提举秘书省的时候,夏日有一天,招集省内手下官员聚集道山,让大家吃瓜。令坐上各言与瓜有关联的事情,各写所记忆中的,每一条可食一片。坐客多有也不敢尽言,就以蔡攸所记为最多。要完事了,校书郎董彦远连出数事,都是大家平素没听说的,而且都有依据,大家都感叹服气。其中有明白人背后说“彦远必不能安”,后数日,果然被补外任。
陈述过岭则蔡攸授首,札中还批“翛亦然”,于是蔡翛也一起被诛。
蔡翛起初以其父蔡京的恩泽为亲卫郎、秘书丞,作到保和殿大学士。宣和中,拜礼部尚书兼侍讲。这时他弟兄们知道局势一天一个样,门客付墨卿、孙傅等也对他说:“天下事必败,蔡氏必破,应当赶快想办法。”蔡翛也以为对,密与蔡攸商议,稍微坚持一些正确的言论,与蔡京不一样。然而都萎缩不敢明正言顺地说,于是引荐了吴敏、李纲、李光、杨时等用于朝廷,想挽回一些世情。接着加职大学士,提举醴泉观。钦宗即位,蔡翛上陝西募兵的计策,并自己请缨前去,还劝钦宗西行,钦宗很同意而采纳,让他知京兆府。眼看计策要成功,蔡攸忌妒,借赵佶逃跑之机,传赵佶旨让他守镇江,改资政殿大学士。也有的人说,蔡翛西幸之计,已被李纲阻止住,应该不去。蔡翛有幸到镇江,不推辞。流言到京师,说赵佶将要复辟于镇江。钦宗迎得赵佶回,便贬责蔡翛为昭信军节度副使。诛蔡攸时便一起捎带脚了。
到这时,蔡京第五子蔡鞗因是驸马没变,留在东京,后来金兵破汴索要蔡京等亲属,单独被钦宗先送金军军营,后随赵佶作了俘虏到五国城。蔡京五个年长的儿子:长子、三子诛死,四子絛发配广西博白,还就是二子儵(另一说鯈)早亡,混了个谥号“文简”。
说到这时的贪腐,讲一下这监察御史陈述,还有一项任务:一个茶商叫郑良,因交结梁师成,得进身为秘阁修撰、任广南转运使。倚仗这份恩泽,自己胆大妄为,闻听管辖地面有一大家,家中有一玛瑙盆,盛上水,里面则有二鱼游跃其中。郑良知是宝物,说给高价买归己有。这家人知他敲诈,便卖给一西番船商曾讷。良又遣人找曾讷经营,曾讷说已经献给皇上了,其实还未献。郑良即上奏说曾讷厚藏宝货,服装用物僭拟乘輿,赵佶下旨令究实。郑良马上用兵包围其家,捕曾家妻儿老小,捆绑枷械,搜查其家。曾讷之弟曾谊喝酒多了,正在醉卧,不知情由,闻讯仗剑而出,遂至于打斗伤亡。郑良又以曾谊抗拒杀人上奏,奏下,曾谊伏法,曾讷发配沙门岛。靖康元年,曾讷得赦自便,到京师知时事变更,击鼓诉冤。朝廷命监察御史陈述诛杀蔡攸兄弟、朱勔后,为广南转运使代替郑良,并到任拘捕审治此案。陈述入境,郑良还去迎接,就在座上擒捉枷讯,施以酷刑,郑良承认罪过,派人押往英州等待圣旨。结果圣旨未到,而郑良已死,于是寄殡棺于僧寺。后来陈述也是奸利不法,为人所讼,按制勘查得实情,下诏除名,英州编管。到州,寓居僧舍,散步廊间,看见郑良寄棺在这里,晚间惊悸而卒。押人与僧将其殡敛入棺,与郑良并放。见的人论说,贪暴吞噬的下场!
蔡卞的儿子蔡仍,也被夺职,这年三十五岁。少年的时候,谈天说地的人曾说他寿命不长,蔡卞夫妇悲伤道:“吾夫妇老矣,可以放心,怎能再见这种逆境呢。”遂把知名术士如林开等都召来决其疑,最后判定“当止三十五岁。”那知蔡仍活到乾道年间八十而终。只是官作到徽猷阁学士,靖康随蔡氏一起罢免而已。正好三十五岁这年,只是祿尽之年,这些术士却都判作命终。还有这些高官、巨宦都死于靖康这年,也没听说那个术士在这些人得意时对他们说过。可见这个行当还是少接触为好,别说算不准,真有“妙应僧”之类人,他超凡脱俗,怎么能让你遇上!江湖中为赚钱的术士,那个不是为你兜中的钱信口开河。
还有赵良嗣,御史胡舜陟论列他的罪状:“今日结成边患,几乎倾覆社稷,自从归降的赵良嗣开始,请刑戮以谢天下。”先前已被贬逐到柳州;到现在朝廷诏令广西转运副使李升之,就在赵良嗣的贬所将他斩首示众,把他的妻、子迁徙到万安军。
靖康元年正月初三日,有诏将朱勔放归田里,黄睍便对周武、黄慧玲道:“朱贼败了,二妹有危险,我要去救他。可是金军又来攻东京,自问曾是一名军人,现在离开,无脸见人。”后来金军攻城紧急,黄睍率黄刚及石四杂于周武军中捍城击敌,弩机发挥作用,被射死于他们弩下的便有数百。李纲督战看在眼里,战后赏功,却寻之不见,询问将领,却无一认识。种师道问及年龄和长相,知是黄睍,请钦宗为他平反昭雪。可是朝廷宰执正厌战倡和,正找借口罢免李纲、种师道,岂能听他们谏言,百般阻挠。后来和议成了,金军离开,李纲、种师道被罢免。
黄睍又对周武、黄慧玲他们道:“初三日杀了李彦,二十五日除了王黼,二十八日陈东又上书,二十九日又处死梁师成;其它诸贼,因在太上皇身边,投鼠忌器也。战事一停,迎得太上皇回京,势必处理剩下的奸臣,不会让朱贼逍遥法外。二妹无辜,娘曾经有遗嘱,我得尽快去救她。如今朝臣倾压,忠臣不得用,国家危亡即在眼下,金兵再来,京城势必不保。我想携家而去,不知你们有何打算?”
周武道:“我们不比兄长,乃在职军官,吃着国家俸禄,责无旁贷,誓与京城共存亡!”又看看黄慧玲,“兄长说得没错,皇帝年轻懦弱,没有主意;朝中‘浪子宰相’占上风,又有东宫旧僚耿南仲从中混搅;眼见主战的李纲.种师道被挤走,金军再来,连这回的结果也没有。你可以考虑带小儿女随哥离开,我与明儿、栋儿再战也了无牵掛。”
黄慧玲道:“你不牵掛,我牵掛。与其牵掛,还不如在跟前守着呢!女儿随夫去了外地,这两个小的就认命吧。能活一起活,定要死就一起死。我们和太上皇是同龄人,无论怎样,都认了。”
黄睍道:“既然这样,这两个小外甥我先带走吧。”
“不带累哥了,”黄慧玲道:“三妹的勇儿兄妹你带着,他爹没有下落;二妹那里还不知啥样;你自己家里也不省心,亮儿自方腊事儿后,几年也没有消息,昌儿你带着;刚儿如果不走,他的妻儿也得你照看,尽管淑真不嫁可以帮你,毕竟是个女孩,在外地,也根本顾不过来。”
“舍得,我便带走,不用说那么多。”黄睍道:“刚儿既入军职,就当以国事为重,他的妻子也不能随我而去。勇儿已长大,可以帮我作事。还有石四,也挺机灵,非要随我去江南找亮儿。耿南仲荐邓肃也入朝了,皇上召对便殿,補官承务郎,非要石四帮忙寻找亮儿下落。”
周武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找到亮儿也不要来京,他在东京有名,在东南也有名,入了贼藉,讲不清曲直。”
黄慧玲道:“宋江还可受招安呢,我侄又不是贼头,都是奸臣逼的。”
周武道:“你懂什么,宋江在哪里,你知道吗?还不如方腊轰轰烈烈,人们都记着呢!官场里争权夺利,干干净净也给你烀(音呼,半蒸半煮弄熟食物)上罪名,倒出位置他好上。何况这种情况!招安又杀了的,数不胜数。”
黄睍道:“我知道,他也不会来,他正为方腊尽忠抚孤呢!石四长大了,知道要怎样做人,找他也不是为邓肃。”
……
黄睍四月初到了苏州,安顿好了家小便到瑞光寺。二妹黄慧珠在休息室对他道:“我知道哥这几日会到,心里好高兴。思娘自从随你调教,也成熟很多,年龄渐长,已看开世情。昨日亮儿来,我托他十日后在此领她离开。我已了无牵掛,请哥在苏州也待上数日,不用你动手,看朱家受国法制裁而败亡,以解心头之恨!”
黄睍道:“二妹随我离开,方能看到。不然事临,恐怕很难脱身,即便硬来,却是和国法作对。”
黄慧珠豁然微笑道:“妹我早就看到,大宋朝,国将不保,诸奸贼祸国殃民,非国法不足惩处,朱勔罪大恶极,哥哥如杀他报仇,国人恐叹如王黼死于私怨而未明正典刑,不能大快人心也!"
"妹既如此说,兄与妹看他受国法明正典刑便是。"
"只是妹不知应该高兴或是悲伤。”
黄睍道:“当然应该高兴,你和这家人也没有感情,也不贪恋锦衣玉食。”
“身外之物倒也好舍,没有感情却有孽情,所谓超脱,其实好难。”黄慧珠说到此,泪珠殒落。
“妹舍不得朱汝翼,带上他就是,这几年就他还安分些。”
“亮儿不提他,情理之中。哥提他,勉为其难,怎么向昌儿交待?况且他这个年龄,朱家长大,不到黄河,他也不会珍重你这份心意,让他随缘自生自灭吧。”
“那就到时再说吧,我们时常关注他。亮儿住在哪里,他和谁一起来的?”
“只见他一人,说是住在太湖里东山上。只是船驾,灵儿说她见过,和上太学是一个人。”
“他倒会找地方,船驾是年轻的,还是老的?”
“灵儿说是年轻的。可是我问他,还是单身。”
“难得痴情,可是太自私了,会耽误另一个痴情。”
“这里有个包裹,里面有些金银,都是那贼拿来讨好的。”慧珠见哥要推辞,“哥先别说,听妹把话说完。妹舍了一些寺里,分了一些下人,剩下这些知道哥也不屑用;替妹拿回去,将来给他的女儿作了嫁妆。思娘心地虽然善良,可还是娇惯成性,哥不可能管她一辈子,帮她找了婆家,生活也好有个着落。再帮灵儿找个归宿,她对妹忠心耿耿,不要苦了她。”
"妹随我去,她们随你安排。"
"妹是佛门中人,已经有了去处,哥哥从此不必掛心了。"
黄睍再劝,黄慧珠合掌当胸,不再言语。当黄睍离开屋子,却听黄慧珠在屋中语道:"尘世劫难多,受记当作佛;愿速成菩提,得至清净国。"
……
第二天刚起床,店家频传:“朱家九夫人园寂了。”黄睍急忙来到前面,听店老板与街上人也在议论:
“听说是坐化,使女听见钟罄齐鸣,说是佛接引去了。"
"满家就这么一个正经人,倒先没了。看来朱家是到头了。”
“到什么头啊,放归田里,不照样吃香喝辣的没人敢惹!这苏州,少半房子是人家朱家的,大半田地也是朱家的,就连平江知府李伦也是朱家的,还是东南这个份!”这人说着还翘起大姆指。“几辈子也吃穿不愁哟!”
“看你说的,还几辈子,这辈就得完!不信你等着看,新皇帝正忙金兵,东京那几个还收拾了呢;这几个是沾了傍着太上皇的光,腾出手来准得除掉这些毒瘤!不然,哪里还有天理!”
……黄睍没心思听下去,急忙去到孙老桥,未到便看到朱府门口挂出白幡,他凑过去看了看讣告,一阵心痛伴着心酸,眼泪涑涑直流。……
不知朱勔是出于心痛或是特意叫劲,黄慧珠的丧事依然很隆重。知府李伦还是坐镇帮忙料理,送礼吊唁的虽不及朱冲时,可还是门庭若市。
黄慧珠安葬完毕,朱思娘穿素服到瑞光寺上香,上香毕,按约定她带灵儿登瑞光塔,黄睍带石四已经等在上面,指着已经长成大人的石四对她道:“这是石四,你表哥当年的书僮,现在是我的徒弟。你表哥就在寺外船里,由他带你与灵儿到门外他们船上,接你离开。我告诉你:‘东京圣旨已到苏州,御使黄发是前苏州知州黄浩之子,他爹在二十多年前,因你爷你爹横行不法,治理不了含恨请辞离职。黄发早在东宫,恨透你爹作为,自动请命至此,决不会姑息。以李伦附朱勔已经罢任,提举灵台观。以通判许操权管勾府事。明天一早率官兵必到,你该马上离开,且不能声张。”
朱思娘道:“侬送信侬爹、侬哥,让他们躲躲不行啊?”
“民愤这么大,往那里躲?离开官军,他们下场更糟!因为你娘就是他从我手里抢去的,如今你娘亡故,不是为了想看到他被正国法,我就要杀了他。你哥为抢你表嫂,杀了你表嫂全家,不是我嘱咐,你表哥也早就想杀他。更何况东南百姓,谁不是恨得咬牙切齿!”黄睍道:“你不能再回家,直接与你灵姨随石四上船。”
“舅舅为什么不一起走?”
“要走得安全,我要看后面有没有尾巴。你要像没事人一样,让你灵姨吩咐护卫在寺里等候,不准随行。”
“侬娘头七还未烧,……”
“这个别担心,到时我自会带你来。”
“夫人生前一再嘱咐,一切听舅舅的没错。”灵儿扶朱思娘下塔梯出塔门,……。
黄睍接朱思娘出了苏州,朱思娘先在黄亮与陈静船上,石四摇船出胥江。看看到木渎镇,朱思娘心情郁闷,涑涑泪下,黄亮与陈静多方劝说,也无济于事。她要求到黄睍船上,伏在舅妈身上痛哭出声,又要求回去。睍妻道:“你娘巳经不在,她临终将你托付你舅,还要回去作啥?”
朱思娘哭道:“娘不在,还有爹,别人可以恨他、杀他,可爹对侬很好。侬这样不辞而别,还不知他什么样子?心里实在难受。”
黄睍也心酸道:“那你打算怎么着,不愿跟我们去?你娘在世,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你也在跟前的。回去再无人身自由不说,你也不能和你爹在一起了。”
朱思娘感激地道:“舅舅一家对侬好,侬知道,只是想晚一天走,看着侬爹和哥离开。也许这是最后一面,……”
黄睍道:“这样说,情有可原。不让你看这结果,是怕你难受。你执意要回去,不论什么场面,你可不许激动。”
睍妻不高兴地道:“这孩子任性,你还遂她的意。不知这么多人都担多大风险吗?”
黄睍道:“让亮儿到我们这船上,你们自去安置。我和她用亮儿小船,去看过再追你们。”
睍妻生气道:“说得轻巧,你俩有风险,不等于这些人都有风险?可以不管吗?”
石四在外插话道:“老爷如果答应,让奴仆保护朱小姐改装后从陆路赁马前去怎么样?”
黄亮也在船外道:“这样,今晚在木渎镇住下,明日表妹换成男装,还回小船,到瑞光塔上看个究竟,也就行了。娘,别担心,万无一失。”
睍妻没好声地道:“别担心,说得好听,什么时候你让我省心过!信你的万无一失?要听我的,昌儿至于没……”
黄睍忙打断道:“又扯远了。”
黄亮笑着道:“这回全家人住一起,儿子都安排好了,爹娘只管享清福。”
睍妻道:“眼前便要找麻烦,谈什么清福!这孩子,为什么不和你娘一样?”
……。
十六日黎明,官军包围朱府,绑缚朱勔兄弟、子侄、孙子,宣读圣旨,所有家人妇女尽驱赶到街上。虽闾巷小民之家,无敢留者,也无愿留者。景象与七、八年前,吕亮上学经过时大同小异。检估其家资,结果金银物品不算,只田产就三十万亩。凡是由于朱勔得官的人,也一并罢去。宣布让人随便进内圃中采薪,牡丹圃内数千本刚开过花,以三文钱一担计其值,一日便成废墟。
以前因朱勔而受诰身为官者,一律罢免,并索要金带,交回诰命。有人保管不善,将官诰损坏,被训斥责打,百姓拍手叫好称快。有人前拥,要上前报仇,被官军挡住街口。当时立有嘲骂之词唱道:
上皇亲,奸相爱,小朝廷横行拼命使坏。
花石搅得天下灾,猖狂不知现世败。
当年矫诏万家哀,今日牡丹一担柴。
如云豪宅半吳郡,女眷街上晒。
为那些园夫畦子能叠假山,又朝放下挑担,暮佩上金带并得意忘形的人唱道:
“做园子,得数载,栽培得那花木就中堪爱。
特将一个保义酧(酬)劳,反做了今日殃害。
诏书下来索金带,这官诰看看毁坏。
放牙笏便担屎担,却依旧种菜。”
还有:
“叠假山,得保义,幞头上带著百般村气。
做模样偏得人憎,又识啥条制。
今日伏惟安置,官诰又来索气。
不若且叠个盆山,卖八文十二。”
声音喊得山响,在塔上也能听到。吕亮看朱思娘难过,有意对大家道;“宣和初年,上庠有旨令士人结带巾,否则以违抗圣命论罪,士人都觉得苦。也有谑词这样写,如出一辙:
头巾带,谁理会?三千贯赏钱新行条制。
不得向后长垂,与胡服相类。
法甚严,人尽畏,便缝阔大带向前面系。
和我太学先辈,被人叫保义。”
朱思娘眼泪如断线的珍珠,口中喃喃道:“不意爹爹这般讨人厌,……”
“不是讨人厌,多少人因为他家破人亡,是招人恨!”石四从怀里掏出一围脸的青丝巾,递过来道:“还放不下,戴上它,大声喊他一声。”
陈静道:“百姓正堵住街口,不用戴也行,下到三层,躲开窗口,喊过马上离开。”
黄亮对陈静道:“表妹脚下还行,你先下去船中等候。”
陈静不动,石四道:“相公与陈姐姐先行,小人随朱小姐随后便到。”
黄亮道:“那好,千万不可大意,他们正按册点名呢。”说罢随陈静先下塔梯而去。
朱思娘看他们离去,更觉心酸,真到窗口冲东伤心地大喊了一声:“爹—!”
这一声居高临下,就像大喇叭,朱勔首先转脸看来,脸上闪过一丝笑意。看到黄发、许操都抬眼望去,又急忙变成失望的样子别回脸来。
黄发道:“刚才点数,是不是还缺一女儿?”
朱勔冷笑道:“有叫爹的,就是我女儿啊,许通判该知道,这个女儿几年前便失踪了。”
黄发见许操点头,仍对官军头道:“派几个人去带过来看看,不是再放不迟!”
黄亮与陈静刚出寺门,见有一伙官军穿过人群奔了过来,便对陈静道:“要出事,你快下船,換十勇上来与我争吵。”
陈静却扯着黄亮迎过去大声道:“我爹真是耳朵背,我那么大声喊他,下来他就不见了,真是让人操心,早知这样,就不上塔了。”
那些官军费好力从人群中挤出街口,闻此话上前拦住道:“刚才是你在塔上喊爹?”
陈静急忙道:“是啊,官爷看见我爹啦?他在那里?”
那官军头道:“他在那里面看热闹呢,你进来看看吧。”说着将二人圈起拥到黄发跟前。道:“报黄大人,刚才喊爹的带到。”
陈静道:“官爷说我爹在这里面看热闹,怎么没有啊?这位大人,我正急着找我爹呢,怎么还‘带到’,刚才喊爹犯法了?”
黄发看一眼陈静,虽有大家风范,却是荆钗布裙,便道:“喊爹不犯法,得看谁是你爹,认认吧,这里谁是你爹?”又对朱府的下人道:“你们也看看,她是不是你们小姐?认出来有赏!”
陈静微笑道:“大人,民女的爹可没有这个谱,让钦差和官军光顾。也没这个德行,千人指,万人骂。大人让他们认出来有赏,万一那个贪赏,我不成了他家小姐,叫我爹怎么办?”
黄发道:“你放心,这里不收假货,还有,认错了笞刑!”
这时忽听人群里有人喊:“哥、姐,咱爹找着了,你们在哪里?快回来吧!”
陈静道:“大人,我弟喊我,爹找着了。他们不认我,我可得趕快看我爹去。”
黄发道:“赶快离开,到塔上喊爹,裹什么乱呀。”
朱勔却对黄亮道:“好孝顺的女孩子,也一定痴情,千万不要辜负她哟。她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不关她的事。”
黄发怒道:“你这种东西,还教别人怎么做人?”
黄亮看着朱勔道:“她爹不对她娘对,自己负罪自己背。女儿孝心天可鉴,滔天巨恶也难摧。”说着拥陈静离开。
原来塔上朱思娘还不想离开,石四一把将她拽离窗口,怒道:“朱小姐,官军派人了,再不走来不及了!还舍不得,下去到人堆里见你爹去。为别人想想好不好,你真要把你表哥连累了才甘心?”
朱思娘心情不好,看看他道:“放肆!一个下人也敢对侬大呼小叫的!”
“你听明白了,相公对我有大恩,给相公作仆人是我自愿的,老爷又收我为徒,可相公和老爷都没拿我当下人,你算什么?你爹横行时,我就瞧不起你这号的,现在是冲相公面子可怜你。真把自己当小姐?醒醒吧,就你爹这恶名声,让外人知道你是他女儿,他们谁都能把你撕了!”石四说罢推她到塔梯口,“快下!”见朱思娘停下瞪他,他说一声:“不识好歹!”便越过朱思娘先一步跃下塔梯而去。
朱思娘不敢停留,也急着跟下,口中道:“你阳奉阴违,在侬表哥前说得好好的你保护侬,如今敢扔下侬先走!”
“人贵在自觉,昨晚夫人怎么说的,你不入心哪?我是不想叫你让人那么讨厌。”石四说着也奔到寺门。“看见没有,陈姐姐和相公替你挡灾,被他们带走了。”
朱思娘急了,道:“这可怎么办?侬去换出他们!”说着便要向前。
石四又一把拽住,道:“你省省吧,快进船离开。你没事,他们才没事,你要去了,麻烦更大,他们也就真有事了。”说着送她下船,对方十勇道:“快带你表姐离开,吴门桥下等候,我去喊你表哥。”说完上岸看船离去,才奔人群而去喊了那一嗓子。……
早在三月二十八日,监察御史胡舜陟上奏说:“陛下即位之初,将朱勔放归田里,天下都称赞这样做。然而没有依法判处他的罪行,士大夫间仍然议论纷纷。”
钦宗下诏:“指定朱勔在衡州安置,没收他的财产。”派遣的使臣黄发,正好是当年“告讼部民朱冲不从”,无奈而辞职回乡的苏州知府黄浩的儿子。四月十五日赶到苏州,先罢免了知府李伦,命通判许操以权管勾府事提府兵帮他,十六日黎明便包围了朱府。
臣僚们又说:“朱勔父子,指定在衡州(湖南衡阳)同一个地方安置,未能依法判处他们的罪行。”朝廷又下诏:“朱勔移在韶州(广东韶关)羁管,他的儿子朱汝贤、朱汝功、朱汝文、朱汝翼,侄子朱汝舟、朱汝楫、朱汝明等,诸孙维、约、绚、绶、绰、绅,一并指定在各州居住。并追夺其父朱冲官爵。”
及诛蔡攸时,朝臣又论及朱勔:“方腊起事,以诛朱勔为名。童贯出师,承太上旨曾尽罢花石贡奉,又黜勔父子弟侄在职者,民心大悦。然而寇刚平,勔又得志,声焰熏灼,比前更盛。袤人秽夫,候门奴事,自直秘阁至殿学士,有欲望便可得到,不附从者转身便可罢去。时谓‘东南小朝廷’。宣和末年,益得上皇亲爱,居中白事,传达圣旨,大略如内侍,进见不避宫嫔。历随州观察使、庆远军承宣使。燕山奏功,进拜宁远军节度使、醴泉观使。一门尽为显官,驺仆亦至腰金带服紫衣,天下为之扼腕。靖康初,欲为自全计,仓促拥上皇南巡,且欲邀至其第,其居心叵测也。”九月,钦宗诏陈述一起于所在地赐死。正是:
奸凶中山狼,得意欺世狂;
不想当代败,国刑诛贼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