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石纲传奇》悦山水

88、第 88 章

　　第八十八回 众志成城 援军齐集金兵退
　　忠奸不分 纵有良将难止烽

　　正月十六日，东京周围刮了一天的沙尘暴，飞沙走石。救援的军队接踵而至，每天或许有好几万人，四面城墙上设置统制官安排集中这些军队，给他们供应粮食和马匹草料，授予他们铠甲武器，建立营寨的物资，都归行营司主管。
　　统制官马忠带领在京西招募的兵来到，在顺天门外遇到金人，乘势袭击他们，杀伤和俘获很多人。范琼率领一万名骑兵从京东来到，在驷马监的旁边对着金营扎寨，宋朝军威稍稍振奋。
　　救援兵没到时，金兵气势特别骄横，到各处横行无忌，旁若无人。到这时才开始害怕，零星游散的骑兵已不敢四旁出没了，从京城往南，老百姓稍稍安定，不用随时准备逃亡了。
　　二十一日，河北、河东路制置使种师道、安武军承宣使姚平仲，率领泾原、秦凤路的大军来到。当初，种师道接到勤王诏书，立即行动，路过姚平仲处，姚平仲有步卒骑兵共七千人与种师道一起赶来。等他们到了雒（音洛，古水名，即河南洛河）阳，听说完颜宗望已屯兵东京城下，有人便说敌人气势正盛，希望在汜（音四、旧读凡，水名，河南汜水县西）水稍作驻屯以思万全之策。种师道却说：“我军兵少，若迟疑徘徊不向前进，就会在外表上显露出我们的实际情况，结果只会自取其辱。今天我们击鼓向前，他们怎么能猜测出我们的虚实！都城的人闻听我们来了，士气自然也会振作，还担心什么敌人啊！”于是令人沿途张贴文告，声称种少保带领西部一百万大军来到。又直接奔赴城西汴水之南，进逼金营下寨，金兵害怕，向北退回数里重新只守牟驼冈旧营。收敛了游动的骑兵，并在牟驼冈增修了军营的围墙。
　　种师道已经七十六岁，字彝叔，洛阳人，种世衡的孙子，祖孙三代名将，一门忠烈，历帅西北边州，屡败夏人。可惜被入元祐党籍，罢废接近十年，好不容易起用，因谏阻联金攻辽，又被迫致仕，金军南下，这才又被起用。因为年事已高，时称“老种经略”。钦宗听说他到了，特别高兴，命打开安上门，令李纲亲自迎接慰劳。这时已经议和，种师道见到钦宗，钦宗对他道：“朕久望卿来，真是相见恨晚了，途中跋涉不易。”赐座又问：“国步多坚，敌人深入，今天的事情，爱卿的意思怎么看？”
　　种师道回答：“金人不懂兵法，那里有孤军深入人家境内而能够完好回去的呢！请容臣登城观敌势如何，且再奏闻。但敌若在三十里外下寨，则难退。如果逼近则易退。”明日，金军果然移军后退三十里下寨。师道因此得机会修理城防战具。敌军屡次进攻，都不能破。种师道起初所言，是知道有间谍，特意利用间谍贻误敌军战机，敌军果然中计。
　　后来钦宗又道：“已经讲和了。”
　　种师道回道：“臣只知以军队的事侍奉陛下，其余不是臣所敢知道的。”
　　李纲对钦宗道：“救援京城的军队逐渐集结，兵家忌讳分散，不统一节制不能成事，希望陛下敕令种师道、姚平仲两位将领听臣节制。”
　　钦宗不同意道：“种师道年老而通晓军法，而且职位已经很高，与爱卿是同等官爵，你替换曹曚好了。”于是重新设置宣撫司，令种师道任领，任姚平仲为都统制。既使前来的各处勤王军队，全部归属宣抚司，又调拨京中的前后军也归宣抚司统帅。而李纲行营司所统领的，只有左、中、右三军罢了。钦宗还反复申敕宣抚和行营两司不得交错混乱，而节制既已分开，不能统一，宣抚司所准备施行的，往往以机密为借口，不再通报，从此军权便开始分散了。
　　及金人议和，誓书既行之后，朝廷每天运金帛之类物资，运送到金军中，有名的果蔬、珍贵的膳食、御酿的酒水之类，道路上望去络绎不绝。宋钦宗又拿出皇宫内的珠玉、玩好、宝带、鞍勒都让送去，品类数量很多，其价无法计算。集中在宣和殿准备折合金银充抵，李纲看见争论道：“此种举动在金人眼里不会算在恩德里，恰恰启动贼军贪婪之心。虽然圣上谦恭节俭，视珠玉如糞土，然而贼军的心理，更会贪得无厌。”
　　可是众大臣正称美钦宗之德，钦宗听不出李纲的话为对。李棁、郑望之全部从水路运往金营，果然金人更加要这要那，无所忌惮，甚至要求送妓女、乐队、珍禽、驯象之类，宋朝廷无一样不听从。可是金军掳掠城北，屠戮百姓和以前一样。还有城外后妃、王子、帝姬坟墓攒殡，发掘快完了。这时宋钦宗才又有用兵之意，李纲乘机称赞道：“《周易》中谦卦的上六爻中称：利用行师征邑国。师之上六，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盖谦虚到了极限，不利用行兵打仗不可能达到成功。要兴师动众，不戒用小人，不可能保证治理。今天陛下之对金人，委屈自己与他讲和好，谦虚已达到顶点，而金人贪婪无厌，行凶作恶更加其极；这种势头，不用兵不可能解决。然而成功以后，愿陛下以用小人千万为戒才是。如果对金人有所惩治重创，他才能不敢有窥视中国之心，那时当数十年无夷狄入侵之祸。不然，一日纵敌，数世忧患不会停止呀！”

　　二十五日，开封府报：“前太傅王黼，走到雍丘县南二十里的辅固（谐音黼故）村，为盗贼杀害，百姓称这个村为‘负国村’。”朝廷下诏没收王黼全部家财。结果官府未到，不法之徒先至，抢掠了王黼家中绢七千多匹，钱三十多万缗，抢得四壁皆空。
　　钦宗禅位时，王黼也知道害怕，着急想进宫中去庆贺，閤门使挡住告诉他圣上有旨不准进。金兵入侵，不待有命令，便用船载其家中老小往东南逃跑。钦宗下旨先贬为崇信军节度副使，由解差押往贬地。吴敏和李纲请求诛杀王黼，这件事下交开封府聂山承办，聂山与王黼正挟宿怨，派武士乔装为盗在百姓家中杀了他。钦宗因为刚刚即位，怕人议论报私仇诛杀大臣，假托说是盗贼所杀的。评论的人以为，不名正言顺地按国法诛奸是有失国家法律尊严。还有人认为抢掠王黼家财还传说数目，恐怕也是官匪。
　　王黼当翰林学士时，曾经有一次病得很重，昏迷不醒，皇帝的卿医都束手无策。有二妾叫艳娥、素娥，侍候他坐在脚边，素娥哭泣道：“若内翰这次不好，我辈怎么能独自生存，只好都死啊！”
　　艳娥也哭涕，慢慢道：“人生死有命，当然无可奈何，姐姐应当自己宽解自己。”
　　王黼虽然昏迷，实际都已听见，后来好了，素娥宠爱专房，封为淑人，艳娥遂被辞去。这次王黼被诛杀，素娥受惊悸，不到三天也死去。后房还有个姓田封令人的人，颜貌特殊美，无与伦比，真是国色天香。闻王黼死，田令人携一婢女从京师窜至亳州，住在旅店。郡守立时知道，软禁起来，报其家数日后来迎了回去。
　　王黼的府第另一边与宝相寺为邻，有一僧每日从王黼的宅沟内，将流出的白米饭洗净晒干，数年积成一囤。靖康元年王黼被诛，金兵又攻城破，黼宅一家骨肉绝食，此僧就用这些所积干饭，再用水泡后蒸熟，送入黼宅，老幼依靠此米活下命来。
　　二十八日，太学生陈东又上奏道：“昨天，听到道路上传闻说，高杰最近收到他的哥哥高俅、高伸等来信，报告太上皇初到南京（河南商丘南），不想再向前走，还是被蔡京、童贯、朱勔等挟持着离开南京。等到到了泗州，又欺骗说有太上皇御笔，命令高俅守卫浮桥，不许到南边来。于是又挟持太上皇渡过淮河前往江、浙等地。他们斥退随驾卫士，以至于卫士攀船望太上皇而痛哭，童贯竟命令他的亲兵用箭射他们，有一百多名卫士中箭而倒下。听说高俅父子、兄弟就在旁边，仅仅能够望望太上皇，君臣相视而哭泣，好像有话要说的意思。而这些贼人的党徒，遍布东南，都是他们平时暗暗勾结为今日作准备的，他们一旦乘势偷偷发动政变，控制和依靠长江天险，东南的郡县就必定不为朝廷所有了。陛下为什么还不忍心釆取措施？是不是因为梁师成暗有谋划才这样的呢？梁师成的威势名声气焰，震撼灼烫朝廷内外。国家最公道的选拔人才，无过于科举取士，而梁师成竟然能荐他的门吏使臣储宏，廷试赐给及第，而且中进士后仍命令他为自己驱役使唤。宣和六年的春季，太上皇亲自选拔进士，其中有一百多人，都是富商豪绅之子，每人所进献给梁师成的钱币达七八千缗之多。梁师成又创立设置北司，以集中不是当务之急的财务支出，他主领书艺局，引进街头游手无赖之徒。滥用恩惠遍行赏赐，百般浪费。梁师成罪恶如此之多，而至今不被贬黜，那些贼人利用他为主要援助。陛下虽然想大大明确刑赏，又怎么可能呢！”
　　梁师成认为他玩得漂亮，并未随赵佶出逃。宋钦宗还的确惦念他定策时那点见机而作的功劳，尽管也知他与王黼勾结，又迫于公议，还未下决心下诏逐之。梁师成疑心重重，也知面临危机，睡觉吃饭都不离开钦宗的屋子，就是钦宗上厕所，他也侍立在外候着，所以这多日子也未对他下手。太学生陈东又单为他上奏，平民张炳也上书这样说，钦宗入心了。赶上郑望之从金营回来，钦宗命梁师成与郑望之带宫内珠玉宝器再去金营。先令郑望之预先告诉宰相，梁师成到则扣押留下，再诏暴其结党王黼的罪过，贬责为彰化军节度副使，用开封府狱吏，押护贬所，行到八角镇，用绳勒死，也以暴死上报，然后抄没其家。
　　赵佶曾经在一次内宴时，看着梁师成问道：“先王乐以天下，忧以天下。今西北既已宾服，天下幸无事，朕因得游宴耳。”
　　梁师成回道：“臣闻圣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赵佶又向蔡京问：“师成之言如何？”
　　蔡京道：“乐不可极尔。”
　　赵佶喜道：“京之言是也。”
　　可惜已经至极，自己不知，也无人阻止。

　　二十七日，李纲、李邦彦、吴敏、种师道、姚平仲、折彦质几人同在福宁殿应对宋钦宗，商议所以用兵的问题。李纲发言道：“金国张大他的声势，其实他们的兵不过六万人，又一大半都是奚、契丹、渤海部落的人，我们救援的部队，集结在城下的有二十多万人，已经数倍于敌了。他们孤军深入到我方腹地，就好像虎犳自己投到了槛阱之中，我们应当以计谋取胜，不可以与他们较量一朝一夕的力量。作为今天的良策，不如把守水陆要道，断绝他们的粮道，严防他们抄掠抢劫，分兵以收复京城北面的郡县城镇，等候他们散骑出来就消灭他们，用重兵逼临敌营，坚守营垒而不与交战，就像汉朝周亚夫困七国那个样子，等到他们的粮食用光，力量疲乏之时，然后用将帅的檄文索取誓书，收复三镇，放纵他们回到北方，等他们渡河到中流时而袭击他们，这才是必胜的策略。”宋钦宗同意这个看法。
　　种师道认为：“三镇不可丟弃，城下不可以交战。朝廷应当坚守和议，等到姚古来到，兵势更加强盛时，然后派人去告诉金人，因为三镇关系国家边塞要地，决不可以割弃，宁可三镇的税收增作岁币，也希望得到永久的和好。这样三两次的往返，势必要金人逗留半个月。待重兵密集靠近，他们一定不敢远离营寨去抢掠。天驷监的粮食草料逐渐用完，他们便免不了要北还，等他们过黄河，我们的骑兵尾随袭击他们。到了真定、中山，两镇必不肯归服而下，他们腹背受敌，我们必胜无疑。”众人也都同意，于是定于二月初六举事，因为那时还信吉日出师，是阴阳家看的日子。就连李纲、种师道，都没有全歼金人的想法，可见当时金人在国人心中的地位，精神上便垮了。
　　姚平仲是名将姚古的养子，约二十七八岁，在边关和征方腊中曾屡立战功，只是赵佶朝受童贯压抑，未曾朝见。如今钦宗因为他骁勇，又是同龄人，多次招他到内殿应对，赏赐他很多东西，钦宗并答应他成功之后升他为节度使，使他更觉志得气满。可他虽武艺高强，但是勇而寡谋，以为大功可自己占有。于是他对钦宗说决定自己夜里带兵偷袭金营，活捉完颜宗望，侍奉康王归来。种师道这夜宿在城内并不知道。
　　在二月初一日这天夜里，姚平仲先期带兵一万去劫金营，消息已经泄露，宗望已有准备，结果姚平仲虽败，却只折损一千余人，而且杀伤双方相当，只是怕因为违抗军令为种师道所斩，所以亡命而逃西蜀，隐居大面山，八十多岁又到社会上行走。当天夜里金人宗望责备康王赵构、张邦昌和送珠宝的使者李棁、郑望之等。康王不为所动，而张邦昌吓得哭泣。
　　其实，姚平仲刧营预先告诉过钦宗，钦宗中夜令中使持亲笔给李纲曰：“平仲已举事，决成大功。卿可将行营司兵，出新封邱门接迎。”李纲辞以有病，并且不是提前约会好的，兵没预备。只一会钦宗又下三道命令，并责以军令。李纲不得已，坚持会见行营司左右军的将官和士兵，天快亮又领兵出长景门，勒兵班荆馆天驷监，与金人在幕天坡激烈战斗，解了劫金营将领范琼、王师古之围，斩杀俘获很多人。金人又攻击中军，李纲亲自率领将士用神臂弓射退了他们。
　　姚平仲打算刧金营，钦宗询问种师道，种师道坚持不可。及败后，种师道请再出兵击之，并说：“今日必胜！”
　　有人问：“平仲之举为虏所笑，为什么还出兵？”
　　种师道道：“此所以必胜也。”
　　可是朝内这些老爷，本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听见风就是雨，向钦宗哄然而奏，称西部勤王兵及亲征行营司的兵马都为敌人歼灭，已经都不存在。。钦宗满以为姚平仲会一举成功，如今大为吃惊，下诏命令再不得进兵。种师道上奏道：“劫寨已经错误，然而兵家也有出奇不意的举动。今天晚上再派兵分道攻击他们，也是一个不凡的举动。如果仍然不能取胜，然后每天晚上都用几千人去骚扰他们，用不了十天，敌人就该逃跑了。”李邦彦等胆小懦弱，不能采用这一建议。钦宗不但不用种师道建议，还罢免了李纲的尚书右丞和亲征行营使的职务，以蔡懋代替他。还废除行营使司，只钦宗以守御使总掌军事，种师道也罢宣抚使之职，大概是也想归罪李纲、种师道好向金军道歉。
　　初三日，李纲闻不得进兵之令，急忙将军队撤入城内，正要到崇政殿请求应对，已走到殿门，听到自己被罢官的命令，只好退避到浴堂等待治罪。
　　初五日宗望派使者王汭来责问举兵的缘故，却说：“我们知道这都是将帅所为，肯定不是出于皇上的主意，可以再继续和谈。”
　　李邦彦在钦宗前对使者道：“用兵乃大臣李纲与姚平仲勾结构成，不是朝廷的意思。”几人商议要绑缚李纲送与金人请罪。结果蔡懋查问，行营司兵马才损失一百多人，而西部军队及勤王兵死伤才一千多人，其余的一切如故。这天晚上，钦宗颁降亲笔御书慰劳李纲，赐给银五百两，钱五百贯，并且谕令吴敏传达有再用李纲的意思，李纲感激的哭泣以表谢意。
　　钦宗派遣资政殿大学士宇文虚中和知东上閤门使王俅出使金军。当时宇文虚中听说京城告急，骑马急驰而回，收拾游散的兵卒，得到东南军兵两万多人，以不预奏可便宜处理特起用李邈带领这些人马，令他驻屯在汴河。正赶上姚平仲兵败，西来的援兵都被打败，宇文虚中由绳索缒入城中。钦宗想派遣使臣前往金营申辩劫营不是朝廷的主意，并且将要给劫营的人治罪，仍然就此迎回康王。大臣都不想出行，宇文虚中接受了这个命令，情绪激昂地前往金营。
　　这天，太学生陈东率领着太学生近千人跪伏在宣德门下，上书道：“李纲奋勇不顾生死，以身相许承担着天下的重任，这正是所谓的社稷重臣啊，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赵野、王孝迪、蔡懋、李棁之类，庸俗孤陋没有才干，忌贤妒能，有举动为自身谋划，不关心国家大计，这就是所谓的社稷之贼啊。陛下提拔李纲为执政大臣，朝廷内外相互庆贺；而李邦彦忌妒他如同仇人，恐怕他成功，借诋毁姚平仲失败的机缘，归罪于李纲。胜败乃兵家常事，怎么可以以这种事排挤、动摇任事之臣！况且李邦彦等一定要割让土地，连河北实际是朝廷根本都没有想过，没有三关、四镇，就是放弃河北。放弃河北，朝廷还能在大梁建都吗！又不知道割地之后，李邦彦等人能否保证金人不再改弃盟约？我私下想敌兵向南进攻，大梁不可以为京城，必将把京城迁到金陵，则从长江往北，就非朝廷所有了。况且金陵正担心童贯、蔡攸、朱勔等前往其地而发生变乱，虽想往那里迁都，又不可能，陛下将在什么地方祭祀宗庙社稷啊？李邦彦不为国家长久打算，又想诋毁李纲既定策略以泄自己私愤，罢免李纲的命令一传，士兵和百姓骚动不安，甚至于流下眼泪，都说过不了几天就会被敌人擒获了，而且也陷入了敌人的奸计之中。请求重新起用李纲而贬斥李邦彦等人，并且把城门以外的事交给种师道。国家的存亡，在此一举。”
　　上书奏陈以后，军民不约而聚拢来的有好几万人，堵塞了驰道街巷，呼声震天。正碰上李邦彦退朝，大家历数他的罪行，辱骂他，并且想殴打他，李邦彦急速驱马才免受皮肉之苦，回到家中再也不敢出来。钦宗命令太监传递旨意，同意他的上奏。有人想散走，大多数却哄然高喊：“怎么知道不是假的？必须见了李右丞、种宣抚重新起用了才退散！”
　　吴敏传宣旨意道：“李纲用兵失败，不得已才罢免他，等到金人稍稍后退，就令他官复原职。”
　　大家仍然不肯离去，把东华门外的登闻鼓都击碎了，喧呼声动地而起。开封府尹王时雍来到，对太学生威胁道：“天子是可以胁迫的吗？为什么不撤退？”
　　太学生们回答道：“用忠义胁迫天子，不比用奸佞胁迫天子更好吗？”又想上前殴打他，王时雍吓跑了。
　　殿帅王宗濋恐怕发生变乱，上奏皇帝勉强先答应大家的要求，钦宗于是派遣耿南仲高声对大家说：“已经得旨宣召李纲了。”
　　宦官朱拱之宣召李纲拖拖拉拉延误时间，众人将他切割分尸，并且杀死了从行的几十个太监。李纲惶恐，坚持推辞，不敢入朝，而宣召者络绎而至，中使逼迫催促，不得已骑马出浴室院入朝应对，哭泣拜伏请求一死。钦宗立即恢复李纲右丞的职位，充任京城四壁守御使，李纲坚持推辞，钦宗不允许，使他外出宣示此事。百姓见到李纲呼道：“右丞且为百姓作主！”
　　李纲道：“纲已在此，既登城了，大家不必忧愁。请大家尽快回家照顾家中老小。”
　　大家又希望见到种师道，钦宗又下诏催促种师道进城弹压。种师道乘车而到，有人掀开车帘看到他道：“果然是我们的种公！”这才开始声诺而慢慢散去。
　　初六日，下诏追封范仲淹为魏国公，追赠司马光为太师，张商英为太保，从此解除元祐党禁。又下诏处斩杀死太监的为首士民，并禁止拜伏宫殿前上书。王时雍想把太学生全部投入监狱，人人担心害怕。恰好朝廷用杨时为祭酒，派聂昌到太学宣谕此事，太学众生之心才得以安定。聂昌就是前边的聂山，钦宗曾因他有汉周昌抗节的义举，故改其名为昌。其实抗议蔡京不如杀死王黼更让钦宗解恨。
　　初七日，因为金人请求以越王赵俣为质，钦宗因为是叔父不可遣，乃遣肃王赵枢与驸马都尉曹成为质而去金营。初九日，康王赵构、宇文虚中、张邦昌被换回，国人都知康王在金营之事，欣喜地至街巷迎接争看，从此赵构的威望，在民众和军队中树立起来。钦宗也很高兴，赐与也很多，任命赵构为太傅和静江军、奉宁军节度使。到十四日，罢免了李邦彦，任命张邦昌为太宰兼门下侍郎，吴敏为少宰兼中书侍郎，李纲为知枢密院事，耿南仲为尚书左丞，李棁为尚书右丞。
　　初九日，赵构等回来时，金军打算撤军，也派韩光裔为使来告辞。钦宗派遣宇文虚中带着以前被李纲扣下的割让三镇的诏书前往金营。头些日子，李纲被罢免，蔡懋掌兵，金兵攻城时，他禁止士兵施放矢石，有点引信发射炮弹和床子弩者都被杖责，将官和士兵积压了很大的怨愤之气。等李纲复职，下令引炮自便，能杀敌的给厚赏，夜发霹雳炮以击，贼军皆惊呼。援军四集，姚平仲又夜劫敌寨。因此金军有惧怕之意，既得三镇又有肃王赵枢为质，也等不得金币足数，遂决定撤军来告辞，钦宗赐宴送入军中，初十日也就退师北还而去。
　　种师道请求乘金人渡河到一半时袭击一他们，钦宗不许。种师道道：“他日一定成为中土的祸患。”
　　御史中丞吕好问也道：“金人得其所愿，更加轻视中土，秋冬必定倾全国之力卷土重来，防御敌人的设备，应当从速讲求。”钦宗也不听。
　　十三日，宰执应对延和殿，李纲上奏道：“澶渊之战，虽然与辽人订立了盟约，等到辽军撤退，仍然派遣重兵护送他们，这是怕他们无所忌惮，大肆进行抢掠的缘故。金人撤退已经三天了，当初说以船筏渡河，探军报系浮桥渡河，一天就渡河完毕。为什么不遵用澶渊的先例，派大军护送他们呢！”
　　宰执都以为太早，李纲坚定地再请求：“再晚金军到家了，掠够了，再去护送个什么劲！”钦宗同意了他的请求，于是分别派遣将士，用兵十余万，数道并进，李纲又暗嘱将士：“便利时可击就狠狠打击，金人厚载而归，辎重既然很多，驱掠妇女不计其数，气骄志满，击之必有可胜之理。”将士踴跃而去。而宰相却责怪李纲把汴京城外兵马全派去追击敌人，恐怕事出突然，无法措置，又急忙派人召回各位将领。这时诸将已在邢、赵之间追上金人，突然接到还师之命，没有不扼腕愤叹的。等到李纲再力争出击，而将士已经因滥命涣散解体了。
　　七天后金兵威胁没有了，钦宗罢免了种师道的兵权，改为中太一宫使。中使许瀚道：“种师道为名将，沉着刚正有谋略，不可以解除他的兵权。”
　　钦宗说他老了，难以使用。许瀚又道：“秦始皇认为王翦老了而用李信，兵败于楚，汉宣帝以老用赵充国，而终于能成就金城治羌的功劳。自吕望以来，以老将取得成功的例子，不在少数。种师道智力并未减退，虽然年老，还是可用的。”
　　钦宗不采纳，许瀚还说：“金人的这次撤离，与存亡相系，应当给他一次大的打击，使他们以失败而撤离，那么中原就可确保，四夷就可以臣服。不然，将来再度举兵，必定有不可拯救的祸患。应该派遣种师道半路拦截袭击他们。”钦宗也不听从。
　　这以前，钦宗曾派许瀚去拜望种师道，种师道不愿说话，许瀚对他道：“国家有急难，皇上诏我来访问所疑惑的问题，公不要以我是书生的缘故不肯说话。”
　　种师道于是道：“我兵多敌兵少，只要我们分兵结营，控制守卫险要之地，使他们粮道不通，持久坐守，就可以打败敌兵。”许瀚很佩服，所以才有前边一番议论。
　　种师道退居长安村别墅，一天晚上，旌节有声音，甚觉奇异，天亮便有中使来到，接诏又起。回京的路上，有华山道人献诗道：“北蕃群犬窥籬落，惊起南朝老大虫。”
　　正月十六日，东京周围刮了一天的沙尘暴，飞沙走石。救援的军队接踵而至，每天或许有好几万人，四面城墙上设置统制官安排集中这些军队，给他们供应粮食和马匹草料，授予他们铠甲武器，建立营寨的物资，都归行营司主管。
　　统制官马忠带领在京西招募的兵来到，在顺天门外遇到金人，乘势袭击他们，杀伤和俘获很多人。范琼率领一万名骑兵从京东来到，在驷马监的旁边对着金营扎寨，宋朝军威稍稍振奋。
　　救援兵没到时，金兵气势特别骄横，到各处横行无忌，旁若无人。到这时才开始害怕，零星游散的骑兵已不敢四旁出没了，从京城往南，老百姓稍稍安定，不用随时准备逃亡了。
　　二十一日，河北、河东路制置使种师道、安武军承宣使姚平仲，率领泾原、秦凤路的大军来到。当初，种师道接到勤王诏书，立即行动，路过姚平仲处，姚平仲有步卒骑兵共七千人与种师道一起赶来。等他们到了雒（音洛，古水名，即河南洛河）阳，听说完颜宗望已屯兵东京城下，有人便说敌人气势正盛，希望在汜（音四、旧读凡，水名，河南汜水县西）水稍作驻屯以思万全之策。种师道却说：“我军兵少，若迟疑徘徊不向前进，就会在外表上显露出我们的实际情况，结果只会自取其辱。今天我们击鼓向前，他们怎么能猜测出我们的虚实！都城的人闻听我们来了，士气自然也会振作，还担心什么敌人啊！”于是令人沿途张贴文告，声称种少保带领西部一百万大军来到。又直接奔赴城西汴水之南，进逼金营下寨，金兵害怕，向北退回数里重新只守牟驼冈旧营。收敛了游动的骑兵，并在牟驼冈增修了军营的围墙。
　　种师道已经七十六岁，字彝叔，洛阳人，种世衡的孙子，祖孙三代名将，一门忠烈，历帅西北边州，屡败夏人。可惜被入元祐党籍，罢废接近十年，好不容易起用，因谏阻联金攻辽，又被迫致仕，金军南下，这才又被起用。因为年事已高，时称“老种经略”。钦宗听说他到了，特别高兴，命打开安上门，令李纲亲自迎接慰劳。这时已经议和，种师道见到钦宗，钦宗对他道：“朕久望卿来，真是相见恨晚了，途中跋涉不易。”赐座又问：“国步多坚，敌人深入，今天的事情，爱卿的意思怎么看？”
　　种师道回答：“金人不懂兵法，那里有孤军深入人家境内而能够完好回去的呢！请容臣登城观敌势如何，且再奏闻。但敌若在三十里外下寨，则难退。如果逼近则易退。”明日，金军果然移军后退三十里下寨。师道因此得机会修理城防战具。敌军屡次进攻，都不能破。种师道起初所言，是知道有间谍，特意利用间谍贻误敌军战机，敌军果然中计。
　　后来钦宗又道：“已经讲和了。”
　　种师道回道：“臣只知以军队的事侍奉陛下，其余不是臣所敢知道的。”
　　李纲对钦宗道：“救援京城的军队逐渐集结，兵家忌讳分散，不统一节制不能成事，希望陛下敕令种师道、姚平仲两位将领听臣节制。”
　　钦宗不同意道：“种师道年老而通晓军法，而且职位已经很高，与爱卿是同等官爵，你替换曹曚好了。”于是重新设置宣撫司，令种师道任领，任姚平仲为都统制。既使前来的各处勤王军队，全部归属宣抚司，又调拨京中的前后军也归宣抚司统帅。而李纲行营司所统领的，只有左、中、右三军罢了。钦宗还反复申敕宣抚和行营两司不得交错混乱，而节制既已分开，不能统一，宣抚司所准备施行的，往往以机密为借口，不再通报，从此军权便开始分散了。
　　及金人议和，誓书既行之后，朝廷每天运金帛之类物资，运送到金军中，有名的果蔬、珍贵的膳食、御酿的酒水之类，道路上望去络绎不绝。宋钦宗又拿出皇宫内的珠玉、玩好、宝带、鞍勒都让送去，品类数量很多，其价无法计算。集中在宣和殿准备折合金银充抵，李纲看见争论道：“此种举动在金人眼里不会算在恩德里，恰恰启动贼军贪婪之心。虽然圣上谦恭节俭，视珠玉如糞土，然而贼军的心理，更会贪得无厌。”
　　可是众大臣正称美钦宗之德，钦宗听不出李纲的话为对。李棁、郑望之全部从水路运往金营，果然金人更加要这要那，无所忌惮，甚至要求送妓女、乐队、珍禽、驯象之类，宋朝廷无一样不听从。可是金军掳掠城北，屠戮百姓和以前一样。还有城外后妃、王子、帝姬坟墓攒殡，发掘快完了。这时宋钦宗才又有用兵之意，李纲乘机称赞道：“《周易》中谦卦的上六爻中称：利用行师征邑国。师之上六，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盖谦虚到了极限，不利用行兵打仗不可能达到成功。要行师动众，不戒用小人，不可能保证治理。今天陛下之对金人，委屈自己与他讲和好，谦虚已达到顶点，而金人贪婪无厌，行凶作恶更加其极；这种势头，不用兵不可能解决。然而成功以后，愿陛下以用小人千万为戒才是。如果对金人有所惩治重创，他才能不敢有窥视中国之心，那时当数十年无夷狄入侵之祸。不然，一日纵敌，数世忧患不会停止呀！”

　　二十五日，开封府报：“前太傅王黼，走到雍丘县南二十里的辅固（谐音黼故）村，为盗贼杀害，百姓称这个村为‘负国村’。”朝廷下诏没收王黼全部家财。结果官府未到，不法之徒先至，抢掠了王黼家中绢七千多匹，钱三十多万缗，抢得四壁皆空。
　　钦宗禅位时，王黼也知道害怕，着急想进宫中去庆贺，閤门使挡住告诉他圣上有旨不准进。金兵入侵，不待有命令，便用船载其家中老小往东南逃跑。钦宗下旨先贬为崇信军节度副使，由解差押往贬地。吴敏和李纲请求诛杀王黼，这件事下交开封府聂山承办，聂山与王黼正挟宿怨，派武士乔装为盗在百姓家中杀了他。钦宗因为刚刚即位，怕人议论报私仇诛杀大臣，假托说是盗贼所杀的。评论的人以为，不名正言顺地按国法诛奸是有失国家法律尊严。还有人认为抢掠王黼家财还传说数目，恐怕也是官匪。
　　王黼当翰林学士时，曾经有一次病得很重，昏迷不醒，皇帝的卿医都束手无策。有二妾叫艳娥、素娥，侍候他坐在脚边，素娥哭泣道：“若内翰这次不好，我辈怎么能独自生存，只好都死啊！”
　　艳娥也哭涕，慢慢道：“人生死有命，当然无可奈何，姐姐应当自己宽解自己。”
　　王黼虽然昏迷，实际都已听见，后来好了，素娥宠爱专房，封为淑人，艳娥遂被辞去。这次王黼被诛杀，素娥受惊悸，不到三天也死去。后房还有个姓田封令人的人，颜貌特殊美，无与伦比，真是国色天香。闻王黼死，田令人携一婢女从京师窜至亳州，住在旅店。郡守立时知道，软禁起来，报其家数日后来迎了回去。
　　王黼的府第另一边与一寺为邻，有一僧每日从王黼的宅沟内，将流出的白米饭洗净晒干，数年积成一囤。靖康元年王黼被诛，金兵又攻城破，黼宅一家骨肉绝食，此僧就用这些所积干饭，再用水泡后蒸熟，送入黼宅，老幼依靠此米活下命来。
　　二十八日，太学生陈东又上奏道：“昨天，听到道路上传闻说，高杰最近收到他的哥哥高俅、高伸等来信，报告太上皇初到南京（河南商丘南），不想再向前走，还是被蔡京、童贯、朱勔等挟持着离开南京。等到到了泗州，又欺骗说有太上皇御笔，命令高俅守卫浮桥，不许到南边来。于是又挟持太上皇渡过淮河前往江、浙等地。他们斥退随驾卫士，以至于卫士攀船望太上皇而痛哭，童贯竟命令他的亲兵用箭射他们，有一百多名卫士中箭而倒下。听说高俅父子、兄弟就在旁边，仅仅能够望望太上皇，君臣相视而哭泣，好像有话要说的意思。而这些贼人的党徒，遍布东南，都是他们平时暗暗勾结为今日作准备的，他们一旦乘势偷偷发动政变，控制和依靠长江天险，东南的郡县就必定不为朝廷所有了。陛下为什么还不忍心釆取措施？是不是因为梁师成暗有谋划才这样的呢？梁师成的威势名声气焰，震撼灼烫朝廷内外。国家最公道的选拔人才，无过于科举取士，而梁师成竟然能荐他的门吏使臣储宏，廷试赐给及第，而且中进士后仍命令他为自己驱役使唤。宣和六年的春季，太上皇亲自选拔进士，其中有一百多人，都是富商豪绅之子，每人所进献给梁师成的钱币达七八千缗之多。梁师成又创立设置北司，以集中不是当务之急的财务支出，他主领书艺局，引进街头游手无赖之徒。滥用恩惠遍行赏赐，百般浪费。梁师成罪恶如此之多，而至今不被贬黜，那些贼人利用他为主要援助。陛下虽然想大大明确刑赏，又怎么可能呢！”
　　梁师成认为他玩得漂亮，并未随赵佶出逃。宋钦宗还的确惦念他定策时那点见机而作的功劳，尽管也知他与王黼勾结，又迫于公议，还未下决心下诏逐之。梁师成疑心重重，也知面临危机，睡觉吃饭都不离开钦宗的屋子，就是钦宗上厕所，他也侍立在外候着，所以这多日子也未对他下手。太学生陈东又单为他上奏，平民张炳也上书这样说，钦宗入心了。赶上郑望之从金营回来，钦宗命梁师成与郑望之带宫内珠玉宝器再去金营。先令郑望之预先告诉宰相，梁师成到则扣押留下，再诏暴其结党王黼的罪过，贬责为彰化军节度副使，用开封府狱吏，押护贬所，行到八角镇，用绳勒死，也以暴死上报，然后抄没其家。
　　赵佶曾经在一次内宴时，看着梁师成问道：“先王乐以天下，忧以天下。今西北既已宾服，天下幸无事，朕因得游宴耳。”
　　梁师成回道：“臣闻圣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赵佶又向蔡京问：“师成之言如何？”
　　蔡京道：“乐不可极尔。”
　　赵佶喜道：“京之言是也。”
　　可惜已经至极，自己不知，也无人阻止。

　　二十七日，李纲、李邦彦、吴敏、种师道、姚平仲、折彦质几人同在福宁殿应对宋钦宗，商议所以用兵的问题。李纲发言道：“金国张大他的声势，其实他们的兵不过六万人，又一大半都是奚、契丹、渤海部落的人，我们救援的部队，集结在城下的有二十多万人，已经数倍于敌了。他们孤军深入到我方腹地，就好像虎犳自己投到了槛阱之中，我们应当以计谋取胜，不可以与他们较量一朝一夕的力量。作为今天的良策，不如把守水陆要道，断绝他们的粮道，严防他们抄掠抢劫，分兵以收复京城北面的郡县城镇，等候他们散骑出来就消灭他们，用重兵逼临敌营，坚守营垒而不与交战，就像汉朝周亚夫困七国那个样子，等到他们的粮食用光，力量疲乏之时，然后用将帅的檄文索取誓书，收复三镇，放纵他们回到北方，等他们渡河到中流时而袭击他们，这才是必胜的策略。”宋钦宗同意这个看法。
　　种师道认为：“三镇不可丟弃，城下不可以交战。朝廷应当坚守和议，等到姚古来到，兵势更加强盛时，然后派人去告诉金人，因为三镇关系国家边塞要地，决不可以割弃，宁可三镇的税收增作岁币，也希望得到永久的和好。这样三两次的往返，势必要金人逗留半个月。待重兵密集靠近，他们一定不敢远离营寨去抢掠。天驷监的粮食草料逐渐用完，他们便免不了要北还，等他们过黄河，我们的骑兵尾随袭击他们。到了真定、中山，两镇必不肯归服而下，他们腹背受敌，我们必胜无疑。”众人也都同意，于是定于二月初六举事，因为那时还信吉日出师，是阴阳家看的日子。就连李纲、种师道，都没有全歼金人的想法，可见当时金人在国人心中的地位，精神上便垮了。
　　姚平仲是名将姚古的养子，约二十七八岁，在边关和征方腊中曾屡立战功，只是赵佶朝受童贯压抑，未曾朝见。如今钦宗因为他骁勇，又是同龄人，多次招他到内殿应对，赏赐他很多东西，钦宗并答应他成功之后升他为节度使，使他更觉志得气满。可他虽武艺高强，但是勇而寡谋，以为大功可自己占有。于是他对钦宗说决定自己夜里带兵偷袭金营，活捉完颜宗望，侍奉康王归来。种师道这夜宿在城内并不知道。
　　在二月初一日这天夜里，姚平仲先期带兵一万去劫金营，消息已经泄露，宗望已有准备，结果姚平仲虽败，却只折损一千余人，而且杀伤双方相当，只是怕因为违抗军令为种师道所斩，所以亡命而逃西蜀，隐居大面山，八十多岁又到社会上行走。当天夜里金人宗望责备康王赵构、张邦昌和送珠宝的使者李棁、郑望之等。康王不为所动，而张邦昌吓得哭泣。
　　其实，姚平仲刧营预先告诉过钦宗，钦宗中夜令中使持亲笔给李纲曰：“平仲已举事，决成大功。卿可将行营司兵，出新封邱门接迎。”李纲辞以有病，并且不是提前约会好的，兵没预备。只一会钦宗又下三道命令，并责以军令。李纲不得已，坚持会见行营司左右军的将官和士兵，天快亮又领兵出长景门，勒兵班荆馆天驷监，与金人在幕天坡激烈战斗，解了劫金营将领范琼、王师古之围，斩杀俘获很多人。金人又攻击中军，李纲亲自率领将士用神臂弓射退了他们。
　　姚平仲打算刧金营，钦宗询问种师道，种师道坚持不可。及败后，种师道请再出兵击之，并说：“今日必胜！”
　　有人问：“平仲之举为虏所笑，为什么还出兵？”
　　种师道道：“此所以必胜也。”
　　可是朝内这些老爷，本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听见风就是雨，向钦宗哄然而奏，称西部勤王兵及亲征行营司的兵马都为敌人歼灭，已经都不存在。。钦宗满以为姚平仲会一举成功，如今大为吃惊，下诏命令再不得进兵。种师道上奏道：“劫寨已经错误，然而兵家也有出奇不意的举动。今天晚上再派兵分道攻击他们，也是一个不凡的举动。如果仍然不能取胜，然后每天晚上都用几千人去骚扰他们，用不了十天，敌人就该逃跑了。”李邦彦等胆小懦弱，不能采用这一建议。钦宗不但不用种师道建议，还罢免了李纲的尚书右丞和亲征行营使的职务，以蔡懋代替他。还废除行营使司，只钦宗以守御使总掌军事，种师道也罢宣抚使之职，大概是也想归罪李纲、种师道好向金军道歉。
　　初三日，李纲闻不得进兵之令，急忙将军队撤入城内，正要到崇政殿请求应对，已走到殿门，听到自己被罢官的命令，只好退避到浴堂等待治罪。
　　初五日宗望派使者王汭来责问举兵的缘故，却说：“我们知道这都是将帅所为，肯定不是出于皇上的主意，可以再继续和谈。”
　　李邦彦在钦宗前对使者道：“用兵乃大臣李纲与姚平仲勾结构成，不是朝廷的意思。”几人商议要绑缚李纲送与金人请罪。结果蔡懋查问，行营司兵马才损失一百多人，而西部军队及勤王兵死伤才一千多人，其余的一切如故。这天晚上，钦宗颁降亲笔御书慰劳李纲，赐给银五百两，钱五百贯，并且谕令吴敏传达有再用李纲的意思，李纲感激的哭泣以表谢意。
　　钦宗派遣资政殿大学士宇文虚中和知东上閤门使王俅出使金军。当时宇文虚中听说京城告急，骑马急驰而回，收拾游散的兵卒，得到东南军兵两万多人，以不预奏可便宜处理特起用李邈带领这些人马，令他驻屯在汴河。正赶上姚平仲兵败，西来的援兵都被打败，宇文虚中由绳索缒入城中。钦宗想派遣使臣前往金营申辩劫营不是朝廷的主意，并且将要给劫营的人治罪，仍然就此迎回康王。大臣都不想出行，宇文虚中接受了这个命令，情绪激昂地前往金营。
　　这天，太学生陈东率领着太学生近千人跪伏在宣德门下，上书道：
　　“李纲奋勇不顾生死，以身相许承担着天下的重任，这正是所谓的社 稷重臣啊，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赵野、王孝迪、蔡懋、李棁之类，庸俗孤陋没有才干，忌贤妒能，有举动为自身谋划，不关心国家大计，这就是所谓的社稷之贼啊。陛下提拔李纲为执政大臣，朝廷内外相互庆贺；而李邦彦忌妒他如同仇人，恐怕他成功，借诋毁姚平仲失败的机缘，归罪于李纲。胜败乃兵家常事，怎么可以以这种事排挤、动摇任事之臣！况且李邦彦等一定要割让土地，连河北实际是朝廷根本都没有想过，没有三关、四镇，就是放弃河北。放弃河北，朝廷还能在大梁建都吗！又不知道割地之后，李邦彦等人能否保证金人不再改弃盟约？我私下想敌兵向南进攻，大梁不可以为京城，必将把京城迁到金陵，则从长江往北，就非朝廷所有了。况且金陵正担心童贯、蔡攸、朱勔等前往其地而发生变乱，虽想往那里迁都，又不可能，陛下将在什么地方祭祀宗庙社稷啊？李邦彦不为国家长久打算，又想诋毁李纲既定策略以泄自己私愤，罢免李纲的命令一传，士兵和百姓搔动不安，甚至于流下眼泪，都说过不了几天就会被敌人擒获了，而且也陷入了敌人的奸计之中。请求重新起用李纲而贬斥李邦彦等人，并且把城门以外的事交给种师道。国家的存亡，在此一举。”
　　上书奏陈以后，军民不约而聚拢来的有好几万人，堵塞了驰道街巷，呼声震天。正碰上李邦彦退朝，大家历数他的罪行，辱骂他，并且想欧打他，李邦彦急速驱马才免受皮肉之苦，回到家中再也不敢出来。钦宗命令太监传递旨意，同意他的上奏。有人想散走，大多数却哄然高喊：“怎么知道不是假的？必须见了李右丞、种宣抚重新起用了才退散！”
　　吴敏传宣旨意道：“李纲用兵失败，不得已才罢免他，等到金人稍稍后退，就令他官复原职。”
　　大家仍然不肯离去，把东华门外的登闻鼓都击碎了，喧呼声动地而起。开封府尹王时雍来到，对太学生威胁道：“天子是可以胁迫的吗？为什么不撤退？”
　　太学生们回答道：“用忠义胁迫天子，不比用奸佞胁迫天子更好吗？”又想上前欧打他，王时雍吓跑了。
　　殿帅王宗濋恐怕发生变乱，上奏皇帝勉强先答应大家的要求，钦宗于是派遣耿南仲高声对大家说：“已经得旨宣召李纲了。”
　　宦官朱拱之宣召李纲拖拖拉拉延误时间，众人将他切割分尸，并且杀死了从行的几十个太监。李纲惶恐，坚持推辞，不敢入朝，而宣召者络绎而至，中使逼迫催促，不得已骑马出浴室院入朝应对，哭泣拜伏请求一死。钦宗立即恢复李纲右丞的职位，充任京城四壁守御使，李纲坚持推辞，钦宗不允许，使他外出宣示此事。百姓见到李纲呼道：“右丞且为百姓作主！”
　　李纲道：“纲已在此，既登城了，大家不必忧愁。请大家尽快回家照顾家中老小。”
　　大家又希望见到种师道，钦宗又下诏催促种师道进城弹压。种师道乘车而到，有人掀开车帘看到他道：“果然是我们的种公！”这才开始声诺而慢慢散去。
　　初六日，下诏追封范仲淹为魏国公，追赠司马光为太师，张商英为太保，从此解除元祐党禁。又下诏处斩杀死太监的为首士民，并禁止拜伏宫殿前上书。王时雍想把太学生全部投入监狱，人人担心害怕。恰好朝廷用杨时为祭酒，派聂昌到太学宣谕此事，太学众生之心才得以安定。聂昌就是前边的聂山，钦宗曾因他有汉周昌抗节的义举，故改其名为昌。其实抗议蔡京不如杀死王黼更让钦宗解恨。
　　初七日，因为金人请求以越王赵俣为质，钦宗因为是叔父不可遣，乃遣肃王赵枢与驸马都尉曹成为质而去金营。初九日，康王赵构、宇文虚中、张邦昌被换回，国人都知康王在金营之事，欣喜地至街巷迎接争看，从此赵构的威望，在民众和军队中树立起来。钦宗也很高兴，赐与也很多，任命赵构为太傅和静江军、奉宁军节度使。到十四日，罢免了李邦彦，任命张邦昌为太宰兼门下侍郎，吴敏为少宰兼中书侍郎，李纲为知枢密院事，耿南仲为尚书左丞，李棁为尚书右丞。
　　初九日，赵构等回来时，金军打算撤军，也派韩光裔为使来告辞。钦宗派遣宇文虚中带着以前被李纲扣下的割让三镇的诏书前往金营。头些日子，李纲被罢免，蔡懋掌兵，金兵攻城时，他禁止士兵施放矢石，有点引信发射炮弹和床子弩者都被杖责，将官和士兵积压了很大的怨愤之气。等李纲复职，下令引炮自便，能杀敌的给厚赏，夜发霹雳炮以击，贼军皆惊呼。援军四集，姚平仲又夜劫敌寨。因此金军有惧怕之意，既得三镇又有肃王赵枢为质，也等不得金币足数，遂决定撤军来告辞，钦宗赐宴送入军中，初十日也就退师北还而去。
　　种师道请求乘金人渡河到一半时袭击一他们，钦宗不许。种师道道：“他日一定成为中土的祸患。”
　　御史中丞吕好问也道：“金人得其所愿，更加轻视中土，秋冬必定倾全国之力卷土重来，防御敌人的设备，应当从速讲求。”钦宗也不听。
　　十三日，宰执应对延和殿，李纲上奏道：“澶渊之战，虽然与辽人订立了盟约，等到辽军撤退，仍然派遣重兵护送他们，这是怕他们无所忌惮，大肆进行抢掠的缘故。金人撤退已经三天了，当初说以船筏渡河，探军报系浮桥渡河，一天就渡河完毕。为什么不遵用澶渊的先例，派大军护送他们呢！”
　　宰执都以为太早，李钢坚定地再请求：“再晚金军到家了，掠够了，再去护送个什么劲！”钦宗同意了他的请求，于是分别派遣将士，用兵十余万，数道并进，李纲又暗嘱将士：“便利时可击就狠狠打击，金人厚载而归，辎重既然很多，驱掠妇女不计其数，气骄志满，击之必有可胜之理。”将士踴跃而去。而宰相却责怪李纲把汴京城外兵马全派去追击敌人，恐怕事出突然，无法措置，又急忙派人召回各位将领。这时诸将已在邢、赵之间追上金人，突然接到还师之命，没有不扼腕愤叹的。等到李纲再力争出击，而将士已经因滥命涣散解体了。
　　七天后金兵威胁没有了，钦宗罢免了种师道的兵权，改为中太一宫使。中使许瀚道：“种师道为名将，沉着刚正有谋略，不可以解除他的兵权。”
　　钦宗说他老了，难以使用。许瀚又道：“秦始皇认为王翦老了而用李信，兵败于楚，汉宣帝以老用赵充国，而终于能成就金城治羌的功劳。自吕望以来，以老将取得成功的例子，不在少数。种师道智力并未减退，虽然年老，还是可用的。”
　　钦宗不采纳，许瀚还说：“金人的这次撤离，与存亡相系，应当给他一次大的打击，使他们以失败而撤离，那么中原就可确保，四夷就可以臣服。不然，将来再度举兵，必定有不可拯救的祸患。应该派遣种师道半路拦截袭击他们。”钦宗也不听从。
　　这以前，钦宗曾派许瀚去拜望种师道，种师道不愿说话，许瀚对他道：“国家有急难，皇上诏我来访问所疑惑的问题，公不要以我是书生的缘故不肯说话。”
　　种师道于是道：“我兵多敌兵少，只要我们分兵结营，控制守卫险要之地，使他们粮道不通，持久坐守，就可以打败敌兵。”许瀚很佩服，所以才有前边一番议论。
　　种师道退居长安村别墅，一天晚上，旌节有声音，甚觉奇异，天亮便有中使来到，接诏又起。回京的路上，有华山道人献诗道：“北蕃群犬窥籬落，惊起南朝老大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