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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手眼通天谋逆案逍遥法外 乘兴赋咏闰中秋月白风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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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手眼通天 谋逆案逍遥法外
乘兴赋咏 闰中秋月白风清
第二天升堂,李孝称强迫陈瓘,证明陈正汇是胡说,陈瓘看到堂上有老宦官黄经臣在,知道这是皇上派来监审的。于是理直气壮地道:“正汇在杭州听到蔡京要作有损于社稷之事的话,马上向上报告,这件事我陈瓘不知。撇开父子之情,说他胡说,这是人情所不能容忍的;如果挟带私情,证实他的说法,又是道义所不允许的。何况不欺骗不二心,这是我平时用来侍奉君主和教育子弟的原则,那能在利害相关的时候,就有所畏惧或图谋,而违背自己的信条!蔡京这个人,奸诈邪恶,肯定会给国家带来灾祸,我原先在台谏的时候,就曾经对他提出弹劾,也不用等到现在说这种话。”
黄经臣听了他说的话,失声叹了一口气,对陈瓘道:“皇上正想了解实际情况,陈右司只管照这样对皇上说,皇上有旨令瑩中疏京过失。”
陈瓘答道:“瓘在谏垣曾经议论蔡京,今为狱囚而论三公,不可也。”
赵佶闻听这些话,每想用陈瓘,然而朝廷上皆京党。蔡攸又常在身旁道;“瓘得罪宗庙,陛下虽欲用之,如其在天之灵何?”言外之意,你用陈瓘,对不起你的祖宗。赵佶只得作罢。
案件审理中,蔡崈一伙人众口一词,矢口否认,李孝称又不逼供,把劲都使在陈正汇身上。顺理成章,案件完结,蔡崈只被削职,给陈正汇安上说话与事实不符的罪名,将他流放海岛。陈瓘也接到通州安置的命令。一年多以后,蔡京在众言官弹劾下,贬出京城,陈瓘才给予行动自由。
陈瓘认为绍圣年间的史官,专门根据王安石的日记修《裕陵实录》,颠倒事非,不可凭信。他在任左司谏时首先议论此事,并呈上当时日录,请求据此修改《实录》。后来遭受贬谪,居住在合浦时著有《尊尧集》一书,内容是驳斥诬妄的瞎说,以阐明君臣之间的关系。
这时何居中当政,为了讨好蔡京,准备加害陈瓘,便向赵佶提出:“陈瓘所撰写的《尊尧集》十卷,主要的内容就是从王安石的《日录》里摘取有关事宜,加以解释成书,其中有论及王安石一些事情的内容。臣虽然没有见过该书的全部,但是陈瓘在建中靖国年间,曾经提出王安石的《日录》不属实。前一段时间臣主持政典局,知道陈瓘一直有不同意见,想实现他错误的图谋。所以传令到陈瓘家去索要该书。希望皇上下旨,严厉加以制止任何人传看;如发现已经传抄的人家,望下令限期缴纳;并且下令到陈瓘家索取原书稿本,全部加以销毁。”
赵佶正宠何执中,于是下诏:“陈瓘自撰《尊尧集》,语言无绪,并系诋诬,合行毁弃;仍勒停,送台州羁管,令本州当职官常切觉察,不得放出州城,月具存在申中书省。”
由于文书措词非常严厉紧急,陈瓘一路上经过各州县,都安排了兵卒防护押送,不许在途中停留。到台州很久,当地人都不敢把房子租给他住,只好暂时在僧房借住。而郡守按照十日一換地方的规定,一到时间就让巡查厢兵来催促驱赶,十天就換一个僧寺。
到了政和元年十二月三十日,何执中知道赵佶又有起用蔡京三任相的意思,便先起用在贬官员石悈到台州上任,让他往死里整治陈瓘。石悈一到任,立即派遣兵卒和官员去看管陈瓘,不许他随便出入,又布置了士兵在僧寺四周巡查,将与陈瓘有互访和书信往来关系的姓名记录下来;并散布流言,恐吓陈瓘。数日后,又突然命令官兵冲进陈瓘居室,搜查他的行李,把陈瓘带到州衙大堂,把刑具都摆了出来,用上刑整死他相威胁。
陈瓘看出了他的用意,便凛然问道:“今天你作的事,是奉了皇上御旨吗?”
石悈惊慌失措地回道:“有尚书省公文在此!”他拿出公文让陈瓘看。
陈瓘见公文上只是命令石悈取《尊尧集》,认为那本书是诋毁天子之书,应该上缴销毁。他心里更有底了,淡然地道:“朝廷只是要取《尊尧集》,你把我押来此处,想要怎么样?”又正色问石悈道:“你知我的书为什么叫《尊尧集》吗?我是以神宗皇帝为尧,以当今主上为舜,助舜尊尧,能算是诋毁神宗皇帝吗?如今的宰相学问浅薄,对于君臣之间的名份不甚了了,因此才受别人的指示,追究尊尧之罪,目的是为了拉拢大臣,以巩固自己的权位。你从这件事中能捞到什么好处呢?也居然这样不畏忌公众舆论的谴责,不顾自己的地位与身份呢?请你把我这段话呈报上去,我准备引颈受戮,不必用刑具来恐吓!”
石悈不等陈瓘把话说完,忙离座,到陈瓘前连连作揖道歉,让陈瓘走了。他擦把额头上的汗珠,自语道:“我还未引用他《尊尧集》里的文字,他就这般厉害,真叫人害怕呀!”
堂中的官员,以鄙视的眼光看着他,心中道:“你算什么东西,他连蔡京这邪气透顶的人都不怕,当然得有更大的正气!”
石悈有何执中赴任时授命,虽然治不服陈瓘,可也不敢放松,他把陈瓘幽禁在僧舍中,百般凌辱。陈瓘安然不为所动,石悈无计可使,找不到借口予以加害。何执中达不到目的,十分愤怒,于二年二月十五日,将石悈撤职。这个帮凶,专为陈瓘来的台州,只任了四十五天,便灰溜溜地离去了。
陈瓘在台州五年后,有诏令自便,后又复承事郎,赵佶在批进职目录时觉得太低,令再加叙一官,并与差遣,可朝中政要押下不执行。在陈瓘移居通州得以自便时,盛章因为和石悈有仇,就从赵佶那儿请来秘密指令,将石悈贬送通州编管,并扬言为陈瓘报仇。陈瓘听说此事,而感叹道:“这那里是盛世所该有的事情呢!”就设法移居躲避,带着全家迁到九江择地居住。这时又有进谗言的人,以至不许出城。不久又令居南康,刚到又移徙到楚。陈瓘平生议论蔡京、蔡卞,都是直指其心灵深处,揭发暴露其人所不知之隐匿;所以京、卞最所忌恨,故得祸也最惨酷,不使一日少安。蔡京任翰林学士承旨时,职责是为天子起草制、诰、诏、令;他的奸险丒恶的嘴脸,还未完全暴露,陈瓘已竭力主张不能重用蔡京,否则必然会成为国家的心腹之患。听到这些话的人都认为陈瓘太过份了。不久,蔡京仗着赵佶宠信,胡作非为起来,人们才佩服他有先见之明。
张商英晚年好佛重道,曾经修建华严阁,又为道士设坛祭祀,道教徒和佛教徒都纷纷参加。陈瓘虽然受过张商英的推荐和提拔,但并不认识他,也没和他通过信,但这时候陈瓘送给他一首诗,写道:
辟谷非真道,谈空失自然;
何如勋业地,无愧是神仙。
意思是说:辟谷不食并不表明道行深,谈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违反自然规律,倒不如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比作神仙还强啊!
再回到大观三年,案件过后,蔡京于十一月二十九日被进封为楚国公,致仕退休,仍主持编修《哲宗实录》,每月初一、十五两日上朝。长子蔡攸被授予枢密直学士职务,次子蔡儵被授予直秘阁职务。人们议论:蔡京手眼通天,造反案也能逍遥法外。
这个时期的东京童谣曰:“杀了穜蒿割了菜,吃了羔儿荷叶在。”指的是童贯、蔡京、高俅、何执中。
言官们知道厉害并不罢休,监察御史洪彦升又上奏论蔡京道:“蔡京再居元宰,假绍述之名,一切更张,败坏先朝法度,朋奸误国,公私困弊。既已上印,而偃蹇(音俭,傲慢)都城,上凭眷顾之恩,中怀跋扈之志。愿早赐英断,遣之出京。”“何执中缘潜邸之旧,德薄位尊,当轴处中,殊不事事,见利忘义,唯货殖是图。愿解其机政,以全晚节。”赵佶不理。
侍御史毛注遂极论蔡京曰:“虽免相仍留京师,擅持威福,动摇中外,以叶梦得为腹心,交植党与。孟翊以天文惑众,曾献蔡京诗,言涉不顺,京高兴地接受,因以献《易书》而赐官。最后孟翊以诋诬而冒重辟,而京不复愧耻。张怀素以地理惑众,京与之来往密切,京为妻选葬地和日期,都是怀素主持,两人一起到淮左去,在那里题字刻石,后来虽然令人悄悄凿毁,以掩其迹,但众所共知。以至尚书省事,多不请旨,直行批下,以作陛下之威;重禄厚赏,下结人心,以作陛下之福。林掳跋扈之党,而置之政本之地;乔年奸雄之亲,而置之尹京之任。考之以心,揆之以事,其志有不可量者。今盘旋辇毂,久而不去,其门人播传,咸谓陛下恩眷不衰,行且复用,其情状已可见矣。”赵佶只逐叶梦得,蔡京依旧。
太学生陈朝老又上疏指出蔡京所作恶十四事曰:渎上帝,罔君父,结奥援,轻爵禄,广费用,变法度,妄制作,喜导谀,箝台谏,炽亲党,长奔競,崇释老,穷土木,矜远略。乞投畀远方,以御魑魅(音吃妹,古传说中的山泽鬼怪)。其书出,士人争相传写,以为实录。赵佶还是不理不睬。
石公弼复言:“蔡京盘旋京师无去志,其余威震于群臣,愿持必断之决,以消后悔。”石公弼,初名公辅,赵佶因与楊公辅同名,改为公弼。由右正言改左司谏时,论东南军政之弊,以为“有兵之籍,无兵之技。以太半之赋养无用之兵,异日惧有未然之患。”后来方腊起义,势如破竹,官兵闻风丧胆,果如其言。
朱勔的侄子太史保章正朱汝楫冒奉得罪,而内侍失察者皆不坐。公弼言:“都是矫称诏旨,安得勿论?请自今中旨虽不当覆者,亦令有司审奏。”
迁侍御史,苏杭造作局工盛,公弼陈说扰民之害,请革技巧之靡丽者,稍罢进奉,赵佶采纳这个建议。可是蔡京忌恨,将他迁起居郎,兼定王、嘉王记室。故事,初至宫,例得金缯之赐二百万,公弼辞不受。
大观二年,拜御史中丞,蔡京反对道:“国朝未有由左史为中执法者。”赵佶道:“公弼曾为侍御史矣。”这时斥卖元丰朝库存缣帛,贱估其值,许朝士分售,皆有定数,从官至二千匹。公弼得卷,上还之。这时宰相是蔡京,已领取万匹,也得反其故。
水官赵霆建开直河议,谓自此无水忧,结果決坏钜鹿堤,按法当斩。霆巴结蔡京,只削一级官职,犹为太仆少卿。公弼论为失刑,赵霆坐贬。
京西转运使张徽言欲因方田籍增立汝、襄、邓三州税,公弼以为“方田之制,奠天下之地征,正欲均其赋耳,而徽言掊克(音剖阳平,聚敛)重敛,民何以堪?”诏罢之。
又言吏员猥冗(音委容上声,庞杂多余),太过元丰旧制。于是堂选退归吏部者数千员,罢宫庙者千员,都水知埽(音臊,此指堤岸)者六十员,不是大县皆省去县丞一职,在京茶事归之户部,诸道市舶归之转运司,仕途一度为清。然而蔡京三相,罗织其罪,责秀州团练副使,台州安置。过年,遇赦归乡去世,终年只五十五岁。赵霆在方腊起义时,已任杭州知府。张徽言任睦州知府。
再说张克公已改任右谏议大夫,復论蔡京道:“蔡京顷居相位,擅作威福,权震中外。轻锡用以蠹国用,托爵禄以市私恩。谓财力为有余积,皆出诞谩;务夸大以兴事功,肆为骚扰。援引小人,以为朋党;假借姻娅,布满要途。以至交通豪民,兴置产业;役天子之将作,营茸居第;用县官之人夫,漕运花石。曾无尊主庇民之心,唯事丰己营私之计。若是之类,其事非一。已有臣僚论列,臣更不敢具陈,及至若名为祝寿而修塔以壮临平之山势,托言灌民田而决水以符兴化之谶词;致侄俣之告变而谬为心疾,受孟翊之诬言而与之官爵;赵真欲辅之妖术,张大成窃伺其奸意。骇动远迩,闻者寒心,皆足以鼓惑天下,为害之大者也。”
这时已是大观四年,赶上五月初九日天空出现慧星,赵佶正迴避正殿,裁省御膳,令侍从官员直言指出朝政缺失。问张克公道:“壮临平山势,符兴化谶词怎么回事?”
张克公回道:“临平山乃京父蔡准之葬地,所谓祝寿塔实际修在京之祖坟中;兴化有民谣云:‘水绕壶公山,今朝更好看。’壶公山,乃蔡京仙游阳宅之家址也。赵真懂妖术,促成修塔;张大成窃伺其奸,决兴化之水。”
赵佶叹口气道:“已贵为太师,尚欲何为?还有多少事朕不知道的!”于是二十六日下诏:“蔡京特降授太子少保,致仕退休,在外任便居住。”制命略云:“轻率地给予官爵禄位,以谋取个人的恩德;随便给予赏赐,消耗国家的钱财;借助于联姻亲戚,在朝廷重要职位上安插滿了自己人,招纳提拔凶恶奸邪之人,结成死党。甚至于假托给百姓方便,而打开兴化军的河水,假托庆祝皇上寿辰而装饰临平山色,这哪能说是心怀忠诚,简直就是求取富贵而已。他常有表白忠心的举动,却每每藏有狂悖不恭的嫌疑,虽然交出了相印,但长时间呆在家里不走,也不收敛自己的傲慢,盛气凌人而不思改过,致使上天之神很不满意,通过天象的显示而表达谴责。言官弹劾的奏章接连不断递上来,公众的舆论都容不了他;朕固然想施于恩惠,但法律难以违拗,应该削夺太师的官秩,让他担任宫保这样的官职,这样姑且给大家的情绪以安慰,对他本人来说还是很宽容的处罚。”
余深见蔡京被驱出京,心里不安,也提出辞职,二十八日,赵佶也下诏,让他以资政殿学士的官衔出仕青州知州。一个月后,也罢免了薛昂。
六月初八日,赵佶任命张商英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当天晚上慧星便不见了,第二天天又下起雨来。赵佶很高兴,亲笔写了“商霖”两个大字赐给张商英。并对张商英道:“高宗得傅说,以为用汝作霖雨。今朕相卿,非是之谓耶。”并且取“庶政惟和”之意,将明年改元“政和”。
当时有文人作诗曰:
内前车马拨不开,文德殿下听麻回。
紫薇侍郎拜右相,中使押赴文昌台。
旄(音猫,星名,即旄头星、昴星)头昨夜光照窗,是
夕收芒如秃帚。
明日反为甘雨来,官家喚作调元手。
周公礼乐未要作,致身姚宋也不恶。
今来两公当国年,民间斗米三、四钱。
这时,蔡京正走到南京应天府,心有不甘,正在徘徊,闻听此信后才死心南下。到了苏州,朱冲、朱勔将他留下,朱勔并且到东京见赵佶,请求将苏州南园赏赐蔡京。赵佶看重自己江山,并不吝啬别人园林,一纸诏命便御赐蔡京。
南园者,广陵王旧圃也,中有流杯旋螺亭,在苏州仅次于沧浪之景。王黄州为长洲令时,无日不携客人醉饮于此。曾经赋诗云:
“天子优贤是有唐,镜湖恩赐贺知章;
他年我若功成后,乞与南园作醉乡。”
今园中大堂,遂以“醉乡”名之。蔡京在乔迁宴上,众亲党面前,吟诗炫
耀道:
“八年帷幄竟何为,更赐南园宠退归。
堪笑当年王学士,功名未有便吟诗。”
王黄州之诗,不过寓意耳。蔡京时处师垣之尊,居然以无功名讥诮之,可见其心胸之一斑。王禹偁(音撑,同称)虽然最后为黜臣,但在苏州人心里,其名与天地一样不朽。当时苏州人闻知,无不唾骂;加上都知朱冲父子劣行皆蔡京促成,更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才解恨。
赵佶逐蔡京出京,又用了张商英,觉得去了心病,得了人才。闰八月中秋节,召集宫中家人赏月,自己与崇恩刘太后坐在正席,左边陪席依次有郑贵妃丽萍、王贵妃秀芸、刘贵妃娉儿、乔贵妃江南、后王贤妃、崔婉容、韦修容清莲等,彭婆也在场却在众才人、贵人之后;右边陪席依次是长子赵桓、三子赵楷、五子赵枢、六子赵杞、七子赵栩、八子赵棫、九子赵构,其它王子还少都随在母侧奶娘抱着,诸公主玉盘、金奴、金罗、福金另排在王子身后,岁数小的,也在奶娘怀中随在亲娘之后。大太监黄经臣、童贯、杨戬、贾详、何?、蓝从熙等也伺候在侧。
赵佶首先举杯发话:“朕与诸位爱妃中秋赏月才过一个月,今又赏月;今年正月打春,到腊月又立春,所谓:一年二春双八月,人间两度春秋。如此胜景,岂可无诗。”遂吟诗《闰中秋月》道:
“桂彩中秋特地圆,况当余润魄澄鲜。
因怀胜赏初经月,免使诗人叹隔年。
万象敛光增浩荡,四溟收夜助婵娟。
鳞云清廓心田豫,乘兴能无赋咏篇。
全家饮酒。”说罢将酒饮过,又道:“今夜朕未召二弟进宫,正想与众位娘子閤家欢乐,现自郑娘子始,诸娘子、王子、公主均当有诗,佳妙者全家饮酒,无诗无词者,罚酒一杯;最后太后娘娘收场如何?”说罢看着崇恩刘太后一笑。
刘太后微笑道:“但凭圣意。”
赵佶又对贾详道:“让梁师成在殿后全部记下,集贴成册,备朕观赏。” 贾详闻令出去安排。
郑贵妃心里泛酸:“这那是太后,虽然坐在左边,分明是皇后。自作诗万一不工,恐贻诸妃笑,还是谨慎为是。”面上却微笑道:“官家才思敏捷,臣妾永不可及,只好咏前人咏月诗代之矣。”遂吟道:
“秋长秋始半,丽景丽银河。
北渚清光溢,西山爽气多。
鹤飞闻坠露,鱼戏见层波。
千里家林望,凉飚換绿萝。”
赵佶赞道:“郑娘子选唐朝羊士谔《褒城驿池塘玩月》,意境深远,别致异常,整首诗不见一月字,却想到北渚、西山;‘鹤飞闻坠露,鱼戏见层波。’好静,好细腻;‘千里家林望,’心情不同,自然感觉‘凉’;再者,这闰八月十五,是必然的‘寒露’节气,‘凉’字于此,非常贴切。全家饮酒。”说着举杯饮酒,又看着王贵妃。
王贵妃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除了长子赵楷和一位公主单独坐位,还有赵佶十二子赵植和一位公主围抱在她身边,虽各有奶娘、宫女照料,可是孩子哭抱给娘,也是必然现象。更何况她还怀着缨络、多福双胞胎呢,根本就没顾上谁在说什么。旁边的刘娉儿用手碰一下她,小声道:“官家正看姐姐,该您作诗了。”
王贵妃刚把一岁的公主哄好递给奶娘,怀里正抱着三岁的赵植,赶忙起身道:“官家饶了臣妾吧,这个哭,那个叫的,臣妾连想也没想呢!”
赵佶笑道:“朕刚宣酒令,怎么可以更改?撫育辛苦,不可作推诿的理由,公平起见,只有饮酒可抵了。”
崇恩刘太后道:“她正怀孕,怎可过多饮酒,这是特例,皇帝应开恩特赦才是。”
十岁的赵楷起身施礼道:“启奏父皇,儿母劬劳(音渠,劳苦、劳累),忙于撫育弟、妹,由儿代之不知可否?”
赵佶高兴地道:“子知代母,此乃孝行,只是你们兄弟姐妹不许人代,先吟己诗,方可代母。”
赵楷应声吟道: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是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赵佶笑道:“好个‘人生代代无穷已,’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通篇用月七次,也属稀奇。”
赵楷又道:“多谢父皇夸奖,儿替母吟诗: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臼兔捣药秋复著,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如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王贵妃一边哄着怀里儿子,一边看着赵楷吟诗,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赵佶喜道:“看着楷儿吟李白《把酒问月》,让朕想起十九年前,吟此诗时也是十岁,那是元祐六年,也是闰八月中秋。”侧脸看着刘太后,“太后娘娘,就是那年入宫的吧。”又看看郑丽萍、王秀芸、韦清莲,“朕的郑娘子、王娘子、韦娘子,都是那年进宫。”
刘太后不无伤感地道:“是啊,‘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如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大行皇帝转眼十年,‘嫦娥孤栖与谁邻’?多谢皇上还能记得我那年进宫,郓王与皇帝当年一般无二,长得好,聪明好学,应该全家举杯。”说着端起玉盏,一饮而尽。
赵佶也举杯道:“是该全家举杯饮酒。”说着将目光移向刘娉儿。
刘贵妃刚欲起身,却见赵佶五子,九岁的赵枢起身行礼道:“父皇准三哥为母吟诗,儿亦欲代母吟诗咏月,望父皇恩准。”
赵佶笑道:“汝母小乔,乃宫中诗仙,即便吟诗,一首也难塞责,尔今代之,知几首方可?”
“只求父皇恩准,父皇高兴,几首均可。”
“那好,素闻枢儿强记,今日可一试,先吟有月四首,后吟无月四首如何?”
赵枢道:“儿臣领旨,先吟咏月有月诗四首: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
关。
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惊鹊栖未定,飞萤卷帘
入。
天秋无片云,地静无纤尘,团团新清月,林外生白
轮。
海底有明月,圆于天上轮,得之一寸光,可买千里
春。
再吟咏月无月诗四首:
夜初色苍然,夜深光浩然,稍转西廊下,渐满南窗
前。
赵佶笑着看一眼乔江南,对赵枢道:“等等,可否不吟唐朝的?”
赵枢应声道:“本朝王荆公《咏月》:
追随落日尽还生,点缀浮云暗又明,
江有蛟龙山虎豹,清光虽在不堪行。
苏轼《中秋月》……”
乔贵妃想起禁元佑学术,尤其苏学士文章悬赏八十万抓捕学者,忙打断道:“枢儿,再換一朝代。”
赵佶忙笑道:“这是宫内,皆自家人,不必难为孩儿。”
乔贵妃忙起身微笑道:“枢儿还小,童言无忌,官家不怪罪,足感皇恩浩荡。他记得还多,难一下也是为他成长。”
赵枢又道:“晋付玄《杂诗》:团团三五日,皎皎曜清辉。南朝梁刘缓《新月》:清光无所赠,相忆凤凰楼。北周王褒……”
“好了,尔都吟过,别人乍办?全家举杯。”赵佶饮酒后又道,“名无幸至,枢儿还可吟得几首?”
“回父皇,不知母亲为何不让吟本朝诗词,诗词本就唐朝、本朝兴盛,其它朝代咏月不言月的,便廖廖可数了。”
赵佶笑道:“强记只是天赋,能博闻,方属勤奋。”
赵枢躬身道:“谢父皇教诲,枢儿谨记在心。”
赵佶对乔贵妃道:“虽是枢儿代得,小乔今夜无诗,却是不该。”
乔贵妃忙起身对刘贵妃笑道:“刚才便是枢儿唐突,僭越刘姐姐,还望刘姐姐见谅,快开玉口才是。”
刘娉儿这时最受宠,不但人长得美,信佛念经,性格和善,还有个四岁的儿子赵棫,是赵佶第八子,三岁的儿子赵模,是赵佶第十一子。当时听得乔贵妃话语,又见赵佶笑着看自己,便双掌合什道:“南无阿弥陀佛,乔妹妹且莫多心。圣上旨意既到臣妾,臣妾吟诗便是。
众星罗列夜明深,岩点孤灯月未沉,
圆滿光华不磨莹,挂在青天是我心。”
赵佶这时虽信道,却还未毁佛,听得刘贵妃吟罢,笑道:“‘石床孤夜坐,圆月上寒山。’一人信佛,全家向善,好个‘圆滿光华不磨莹,挂在青天是我心。’全家举杯。”说完一饮而尽。
……
王贤妃虽只十八岁,却有了两个儿子,崔婉容十九岁,却生了两个公主;两人都很美,都是后进新秀,崔婉容的品级总比王贤妃晚些时。王贤妃不善于作诗吟咏,只记得李白的《静夜思》,便口颂一遍。
赵佶举杯夸道:“李白的《静夜思》,家喻户晓,烩炙人口,朕学第一首诗,便是这首。今夜吟这多诗,却从贤妃口中出,幸甚,幸甚,大家共饮。”饮过酒后,看看王贤妃,心中闪过一絲想法:什么人什么命,是你幸甚,别人如果吟过,又当如何?
崔婉容虽是后进,自恃美色,大有气吞诸妃之心;见轮到自己,不待赵佶发话,便自起身道:“嫔妾吟一家子《关山月》诗:
月生西海上,气逐边风壮,
万里度关山,苍茫非一状。”
赵佶笑道:“崔娘子差矣,那崔融只算与你同姓,和谁一家子还没搞明白,只能是‘苍茫非一状’了,该罚酒一杯。”
崔婉容撒娇道:“皇上偏心,为什么嫔妾就该罚酒?”
刘太后正色道:“崔姓是你娘家父姓,没出阁时亦可算你家;如今两个孩子的娘了,还不知那里是家,今夜就该到崔家过中秋。官家只罚你酒,还不知谢过。”
崔婉容这才意识到错在那里,连忙将酒饮下,出席跪倒道:“多谢太后娘娘教诲,女人以夫为家,嫔妾有幸为皇上嫔妾,自当以宫中为家,刚才言语无知,还望皇上恕罪。”
赵佶笑笑道:“罪算不上,知错便改,善莫大焉;罚酒饮过,可再吟一首。”
崔婉容起身道:“多谢皇上宽仁,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赵佶欢喜拍掌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吟得好,大家饮酒。其实今夜月圆,家圆,人团圆,独嫦娥不得圆,怎能不悔。”
看看轮到韦修容,她的儿子赵构,时方四岁,是赵佶的第九子,他到韦修容身旁,仰脸看母道:“儿亦欲代母吟诗。”
韦修容撫道:“不可造次,轮到儿时方可吟诗,娘自吟可也。”遂正色吟道:
“千年石上古人踪,万丈岩前一点空。
明月照时常皎洁,不劳寻讨问西东。
阿弥陀佛!”
赵佶笑道:“韦娘子也信佛,适才构儿欲代母吟诗,四岁便有此孝行,且吟来大家听。”
赵构言道:“母命不可造次,母亲已经吟过,轮到儿时方可吟咏。”
乔贵妃忙道:“遵父命便不算造次,不算违母命也。”
赵构仰首望着韦修容,韦修容点首道:“乔姨娘教训的是,父命为天,父皇命更为上上天,违母命也要遵从,快快吟来。”
赵构向赵佶行礼道:“遵父皇上上天命,构儿吟诗:
“初月如弓未上弦,分明挂在碧霄边。
时人莫道蛾眉小,三五团圆照滿天。”
赵佶笑道:“构儿志向好大,不可小觑。‘时人莫道蛾眉小,三五团圆照满天。’大家举杯!”饮过酒又道:“构儿准备替母吟何诗?|”
赵构应声道:
“寒光垂净夜,皓彩满重城;
万国尽分照,谁家无此明。
古槐疏影薄,仙桂动秋声。
独有长门里,蛾眉对晓晴。”
赵佶不言语,自思:“‘独有长门里,蛾眉对晓晴,’定是韦修容对月到天明,常吟此诗矣,以至四岁构儿亦能熟记此诗。她比郑贵妃、刘太后只少一岁,向太后去世后,便在郑妃宫中任御侍;乔妃多次荐举,崇宁五年朕方幸她一次,封为平昌郡君;发现怀了孕,封为才人,大观元年五月二十日,构儿出生,九日后封为婕妤。大观二年正月十三封乔妃为德妃时,乔妃又多次劝封,一月后又封她为修容。也知冷落她了,可是看看其他几位妃嫔,个个明艳照人,明显与她缘份浅薄。”
郑贵妃见赵佶沉默不语,以为不胜酒力;看看崇恩刘太后倒份外精神;再看王贵妃一大群儿女,郓王替作诗得意洋洋;看看刘贵妃宠冠后宫,二子之母,艳若桃李;乔贵妃有子,王贤妃有子,就连韦修容只幸一次也能有赵构;可自己二子俱亡,莫非自己有亏心之事?……她看到对桌的赵桓,被冷落在那里,是啊!她的母后前年中秋还坐在皇上右边,如今不在两年了。俗话说‘能要叫街的娘,不要作官的爹。’他的爹是皇帝,可是这个年龄是‘子以母贵’。又想想这皇后已空置两年,身旁身后这些美女一个美过一个,后来者不知几多;自己这宠爱现在似乎未衰,究竟能维持多久,谁也不敢说,圣心难测啊!……她心里有一絲歉意,是想补偿还是利用?她和颜悦色地对赵佶道:“诸王子诗吟过了,替母也吟过了,定王桓儿,乃官家嫡长子,当在诸王子先,是否当许桓儿吟诗咏月?”
赵佶看看赵桓,想起王皇后临终诗:“‘但愿皇帝寿长久,吾儿吾女有父陪。’心中不免酸楚,忙对赵桓道:“桓儿有诗可速吟来。”
赵桓起身道:“儿谨遵父皇圣命:
满山残雪满山风,野寺无门院院空。
烟火渐稀孤店静,月明深夜古楼中。”
赵佶不高兴地道:“咏月诗何止千百,为何独吟元稹这首《雪后宿同轨店上法护寺钟楼望月》?颇煞风景,‘滿山残雪’那是什么时候月?”
赵桓慌道:“回父皇,儿亦不知为何,心里空荡荡的,唯此诗尚记得颇清,还求父皇恕罪。”
赵佶看看刚十一岁的赵桓,长得还不如十岁的赵楷壮实,叹口气道:“嗨,罢了,本是咏月取乐,大家开心,今夜已向深,太后娘娘吟诗收场如何?”
三十二岁的刘太后依然光彩照人,深深地看了赵佶一眼,道:“嫂吟此诗为官家寿:
西樓见月似江城,脉脉悠悠倚栏情。
万里此情同皎洁,一年今日最分明。
初惊桂子从天落,稍误芦花带雪平。
知称玉人临水见,可怜光彩有余清。”
她深知自己对赵佶用情再深,他今夜也不会到自己宫中。自从郝随上半年去世,郑贵妃派了个何?到自己宫中主事,赵佶就是到崇恩宫中,也如蜻蜓点水。但愿戎昱这首《中秋夜登楼望月寄人》能把自已这份情寄到赵佶心里。
赵佶也明白刘后吟这首诗的含意,可是看看郑贵妃,只如没听懂似的笑道:“太后娘娘诗最佳,‘万里此情同皎洁,一年今日最分明。’全家举杯共饮尽,且待来年—最分明。”
散席以后,摆驾回宫,路上黄经臣问:“驾去哪里?”
赵佶道:“亲蚕宫。”这是他为郑贵妃丽萍建的宫殿,十月初二日,赵佶下诏立郑贵妃为皇后,并在转过年二月初九册立。将要受册时,有司创制冠服,郑后言:国用未足,冠珠费多,请命工匠改制贵妃时旧冠。又乞请罢黄麾仗、小驾鹵簿等仪。赵佶听从,更加敬爱。其它恩泽皆弗陈请。尽管如此,赵佶将正任太子少师的后父郑绅提升为开府仪同三司,她未劝阻。这一年,赵佶放出宫女四百八十六人。正是:优胜劣汰,年老色衰;新陈代谢,继往开来。进宫多少,无籍可摘;君王盛德,宫少怨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