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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回 祸从天降只因女婿得罪相 皇后遭谗却缘贵妃无法升 ...

  •   第二十九回 祸从天降 只因女婿得罪相
      皇后遭谗 却缘贵妃无法升

      这日,赵佶在宣和殿刚画好《听琴图》,在画的右上用瘦金体书写上“听琴图”三字,又在左下写下“天下一人”的书押。只听宫外太监报:“左仆射蔡京求见。”
      “快宣。”
      蔡京进殿行礼,赵佶忙道:“爱卿快快平身,且看朕所画《听琴图》,与那日情景可符?”
      蔡京不紧不慢地仍行完礼,然后凑到案前。见画上分明是:赵佶身着道袍,正襟危坐,自有一种寂然凝虑,若喜若悲的神情,在专心致志地撫琴。左右各有一大臣,侧耳倾听,着红袍者右手反拄石凳,左手执一团扇,正在俯首凝神倾听,正是自己。穿绿袍者笼手端坐,身子微微前倾,有心领神会之状,正是与赵佶同龄的兄弟魏王赵俣。【书中单表,自从头年十三弟赵似、九哥赵佖先后身亡,赵佶为显示自己重手足之情,于大观元年正月初七恢复了蔡京相位后,二十一日封十二弟赵俣为魏王,封十四弟赵偲为鄧王。后来又见二王与众臣在一条路上同行,百官往往不知引避。赵佶惊讶,乃在朝上严厉地申明其名份,并赐二王三接青锣伞,七紫罗大掌扇,三金钑花鞍,若茶燎水鑵,凡仪物皆用塗金,加异锦为鞍焉,以壮维城之固。以前诸王不施狨座,到后来也赐之。这也是蔡京的一招政治措施。】侍立在他身旁的童子亦若有所悟之神态。乌几旁立,香炉中檀烟缥缈,背后苍劲挺拔的松树,枝繁叶茂,生翠欲滴,凌霄花花叶纷披,缭绕其间。鼎彝中奇花呈瑞,倍添贵重娴雅的情致。蔡京击掌赞叹道:“画面完整和谐,布局工稳雅洁。意境幽美,给人以无限遐想:前日悠扬的琴声,和雄诨的松涛声,仿佛又现耳边眼前;就连臣有负薪之疾,都展现图中。真乃神品也!”随即口中吟道:
      吟徴调商灶下桐,松间疑有入松风。
      仰窥低审含情客,似听无弦一弄中。
      赵佶喜道:“爱卿过奖矣,倒是爱卿所吟,甚是贴切,题入此画如何?”说完将一笔亲自递过。
      蔡京忙施礼接笔道:“谢主隆恩!圣主抬爱,微臣敢不奉命。”于是接笔在手,将诗写于画上,末题:臣京谨题。看官别认为这全是蔡京溜须捧圣,阿谀奉承。懂画的人,都会认为赵佶的画,怎么赞美实不为过。如今在故宫博物院还有一幅赵佶的精美作品,《雪江归棹图》。蔡京在题跋中这样赞道:“水远无波,天长一色,群山皎洁,行客萧条,鼓棹中流,片帆天际,雪江归棹之意尽矣。”这里多一句话,假如赵佶、蔡京不是北宋亡国之君臣;只是一对书画挚友,那么世人,就只能说长、不会道短了。
      蔡京向赵佶递一奏章,并道:“苏州盗铸成风,屡禁不止。如今此章奏言,新近捕获一盗铸巨头郁宝,审讯得知,他的后台竟然是章楶五子章綖。臣思章楶乃元老重臣,恐有误判。即便儿子不法,也非地方州府可随意究治。慎重起见,是否当派御史,与开封府共同审理方是,故请圣旨示下。”
      赵佶应允,拟发谴监察御使张茂直、开封府尹李孝寿去苏州审理此案。
      李孝寿乃蔡京死党,是林掳高升,蔡京有意安排继任的又一位开封府长官。蔡京保荐后便面授机宜,到苏州后,不经州衙,连夜持兵符调朱冲兵将千员围住章府,钲鼓频敲,响彻夜空。俗谓“聒囚鼓”!这一夜,株连逮捕近千人,州民目所未睹,向未听闻,不敢到街上正眼看视,只从自家门缝内向外观望,莫不为之震骇。
      李孝寿酷吏出名,严刑逼供,强制抑使这些人承认盗铸罪,这些人又不知所以,怎敢胡乱承认,故冤死的人很多。但章綖仍是不服,李孝寿又明知是冤狱,又不宜把他整死,故也觉棘手,以致迁延累月未能结案。
      蔡京以为太慢不满意,又谏赵佶另遣其人。赵佶便遣沈畸及御史萧服前往替代。蔡京招至府中款待,并许以高官,第二日便建言赵佶封沈畸为左正言,又擢为侍御使。沈畸到了苏州,当天决案,释放无证据所逮捕之人七百多。对萧服叹道:“吾身为天子耳目官员,怎么可以附会权要,滥杀无辜,以此苟且求取富贵呢?”遂阅实平反上报朝廷。
      蔡京大怒,让手下官员弹劾沈畸道:“沈畸在去年春天曾经上密封奏疏,诋毁朝廷的法令政策,他的用意在迎合某些大臣(指刘逵)的心理,怀着罪恶念头而提出不同意见。”赵佶贬黜沈畸监信州酒税,没多久,沈畸就去世了。
      蔡京盘算再三,以现任宿州知州孙杰最为得力,期以必成;擢龙图阁直学士、荐为苏州知州。诏:苏州现任知州许光凝,章綖盗铸公事经办不利,特差孙杰冲替。并派御史姚其配合重鞠之。章綖终于按蔡京既定罪名定案,刺配沙门岛,追毁出身以来文字,除名勒停,抄没全部家产;兄章縡窜台州,章综窜秀州,章綡窜温州,章绾(音晚,系)窜睦州,章縯(音眼,长)窜永州;章楶的孙子苃(音友,草名)窜处州,藎(音尽,忠诚)窜均州;刘逵以庇其妇兄章綖盗铸罪,罢知亳州。另有除名者十余人。孙杰以办案功,以朝散大夫升集贤殿修撰、充两浙转运使。狱事完,又将沈畸羁管明州,敕命到日,沈畸已死,使者持敕到其家,要发棺验尸,沈畸儿子泣诉不已。使者方才停止检验。萧服坐羁管处州,直到蔡京被第二次罢免,此案平反,才被放归。当时评论皆知是冤案,章门一家,只为有刘逵这个女婿,得罪时相,遭此灭门之祸。可谁也猜不透,栽赃那几巨罂怎么能越墙到了章家别业里而不被发觉。说“蔡京造案,意在刘逵”,转这么大一个弯,不惜牺牲那么多人身家性命。
      其实造案不用蔡京费心,对于朱勔来说,运几个大瓮过墙到别业里,比搬太湖石要省事太多了。后半夜街口一堵,不能说神不知、鬼不觉,但是不让人看见这种事,朱勔手下人太有经验了。……。
      此案未发时,苏州城中便有小儿群聚,都唱:“沈逍遥,沈消遥。”百姓不知什么意思。及三御使先后来到,乃知“沈逍遥”乃是兆沈畸、萧服、姚其三御使也。“聒囚鼓”让苏州人,几十年谈虎色变。直到后来金兀朮血洗苏州,烧杀抢掠,人们也议论“聒囚鼓”便是先兆。

      宋初皇帝用的印玺,多数都是石头做的。元丰年间。宋神宗赵顼下诏按照古制制作天子皇帝六种专用玺印,有玉但没有成功。到元符初年,才找到一位技艺高超的玉工来雕刻,用的字体只是九叠篆,玉的质地也不太好。到这时获得了汉代传国玺,实际上是秦代的玺印,质地是蓝田玉。字体是李斯的鱼虫篆,印文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赵佶只采用了传国玺的文字而放弃了印石没有使用,借此自己制作受命宝印,正方形印面边长有四寸多。这时又发现一枚古代小玉印,印文为“承天福,延万亿,永无极”,赵佶又用它的文字,仿照李斯的鱼虫篆制作印宝,大小接近五寸见方,也刻了龙头钮作为装饰,印的篆文是蔡京命令他的三子蔡翛刻意模仿的。赵佶命名为镇国宝和受命宝。加上宋神宗制作的六枚宝印,这就是那八枚宝印,赵佶下令设置专职官员保管这些宝印,就是内符宝郎和外符宝郎。
      尚书省建议道:“今禁中已有常用之宝,所用至多,不可改移。希望对镇国、受命两位宝印,都珍藏起来平时不用,只是在封禅大典时使用;皇帝之宝,答邻国书则用之;皇帝行宝,降御札时则用之;皇帝信宝,在赐邻国书信和物品时使用;天子行宝,册封则用之;天子之宝,答外国书则用之;天子信宝,兴兵征伐则用之;余皆用常用之宝。”赵佶从之。后来这些印被金人虏掠而去。刘子翚有诗云:
      玉玺相传舜如尧,壶春堂上独逍遥。
      唐虞胜似今寥落,尽卷清风入圣朝。
      大观二年正月初一,赵佶在大庆殿举行接受八宝的仪式,宣佈在全国实行大赦,文武百官每人进位一等,蔡京上表祝贺吉祥的征兆。正月初八日,赵佶进封已经是太尉的蔡京为太师。加封童贯为节度使,仍然担任宣撫使。他提出要收复积石军,积石军与西宁接壤。
      将军刘仲武到童贯处商议策略,献计道:“大军开进积石军,贼人无力抵抗,一定会向西夏一边逃跑,如果他们愿意投降,那就接纳他们。我军深入敌穴,或许能利用他们毫无防备发动袭击;但要修河桥需化费时间和人力,这些不容易立即办好,如果等着向上报告再等待命令,又怕失去战机。”
      童贯道:“将军带兵前往,临敌可便宜处置。”
      刘仲武带大军出发了,羌首臧征扑哥果然想投降,请求刘仲武送去一个儿子作为人质。刘仲武便派自己儿子刘锡前往。而这时河桥也修好了,刘仲武带兵渡河,带着臧征扑哥等班师回营,到童贯宣撫司献俘报捷。
      童贯掩盖了刘仲武进军俘获臧征扑哥的功劳,只给他上报修河桥的功劳,刘仲武始终没吭声。后来赵佶派使臣,带着金酒杯去边城,赏赐最先占领积石军接受臧征扑哥城投降的人,使者了解到当时实际情况,把金酒杯授给了刘仲武,并叫他进京觐见皇上。赵佶夸张慰问他,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并提到“那年高永年出征失利,就因为没有采纳爱卿的意见。如今招降了羌人首领,使黄河之南地方安定下来,这都是爱卿的功劳。”
      刘仲武拜谢,赵佶又问他有几个儿子,刘仲武答:“有九个。”
      赵佶任命刘锡为右班殿直、閤门祗候,其它儿子都补授了三班借职官阶,命令刘仲武继续担任西宁州知州。
      童贯虽然冒功,赵佶并不怪罪,并进位检校司空、奉宁军节度使。蔡京也因为收复这个地方,特别允许申奏一个儿子、一个孙子补授官职。当然蔡京也清楚,孙子补授官职,不全是因为他的缘故。赵佶还另赏玉带给蔡京。原先,宋神宗采用唐朝的作法,拿玉带赏给王安石,王安石只系了三天,就上交了。这次蔡京受赐后,就成了每天都戴的服饰,蔡京是不想上交,好在百官中玄耀这特殊的荣耀。赵佶也不好意思索回,这点就又没法绍述了。

      正月初四日,赵佶越级晋升婉仪刘氏为德妃。早在大观元年四月初九日,赵佶下诏,晋升淑妃王氏为贵妃,这是指王押班王秀芸。这时郑押班郑丽萍为贵妃已经快四年了,依然与众妃嫔去给比自己小五岁的王皇后请安。面上虽然和颜悦色,心里却犯嘀咕:“眼看王氏已与自己比肩;刘玉儿受宠,由婉仪越级封为德妃,再一越级封,也是贵妃;自己所荐乔江南,年前已是贤妃,照前例生子加封,乔江南为德妃就是这几天的事,等她也封贵妃,就有四位贵妃了。新宠婉容王氏不日也要封贤妃,就连韦清莲因生子赵构,也封为修容。她们这几位皆有儿子,唯独自己虽生二子却是没活。后起之秀,接踵而至,自己这姿色能维持多久?再不升一级,将来还不知如何呢!可是王皇后在位,自己又如何能升呢?……。”
      黄经臣是向太后时的老班底,在宫中可算是最有权威的一个太监,他对赵佶有赞襄之功,在郑贵妃、王贵妃的眼中,他比童贯的资历可老多了。他看出郑贵妃有心事,回到自家宫院,便问道:“贵妃主子,有心事?”
      郑贵妃退下所有侍女、太监,以实相告。黄经臣笑道:“主子多虑了,官家宠眷,无人及得主子,何必担无谓之忧。”
      郑贵妃淡淡一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现在这样说,还勉强可以,未来谁又能予料也。刘婉仪晚幸,位一直在小乔之下;可是她去年生子棫,今年生子模,如今越级封位,直达德妃,比小乔这刚封的贤妃还高出一格;官家宿歇,上月日期便超过本宫房院;再封贵妃,决不用超年。焉知不是她宠冠后宫?”
      “主子有定赞之功,乃官家之初恋,海誓山盟,言犹在耳,谁人可及,敢作非份之想?”
      “女人重前夫,男人爱后妻。王皇后乃官家端王时结发夫妻,为官家也生儿育女,如比眷恋,现在能及上那一位妃嫔?至于海誓山盟,头三、四年尚起点作用,现在叫那些道士教的,新人不断,在那个面前不说几遍?她们自恃年轻貌美,那一个没有非份之想?自古只看新人笑,那个去管旧人哭?朱冲、朱勔、蔡攸整船往宫里送美人,本宫敢予言,今年必有旧宫人出宫,不然宫中人满为患了。”
      “如此说来,也颇有道理。这可如何是好?……主子有何打算,老奴愿尽死力护主子周全。”
      “能有何打算,混迹妃嫔,以俟终老。如何是好,岂是人力所可为乎?”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力不为,焉知天意如何?”
      “官家多次许吾为后,可王皇后比吾尚小五岁,从之端邸,生有长子,虽多年未册,可还是封过了。现在并无过错,此种许诺,与画饼何异?”
      “孟后有多少过错?不是也几居瑶华宫!”
      “此是险棋,不可为也。崇恩刘后当初赤膊上阵,倘非朝臣有政治目的,先帝在生高太皇太后的气;邹浩上章,至少两败俱伤。”
      “主子不是崇恩刘后,声色不露,便可坐享其成。再说过错,本是出之人口,宫中人人小心,有多少是实有?王贵妃之子楷,宠冠诸王。她想为后,使子为太子,比那个都急!可以让她上阵发挥。”
      “怎生知道?”
      “杨戬话语,便是她的心声。官家面前不时听到赞美赵楷的语言。”
      “这么明目张胆?如此说来,倒是该先立赵桓为定王,让她死了这份心!”
      “这样,虽然打消了王贵妃的想法,但皇后这边,岂不增加了重量?”
      “只是增加了赵桓的重量,打消不了王秀芸的想法。”郑贵妃微笑道:“皇后的重量,该多重还是多重。”
      赵佶周围的人看他喜欢三子赵楷,赞美拥护的呼声便越来越多;王皇后生的嫡长子赵桓,与母亲性格接近,不那么会献媚取宠;年令又和赵佶犯对冲,赵佶特信道家这些讲究,就有人故意提这些劈生离间;所以就更难讨得赵佶欢心。跟腚帮倒的人,也就时有褒贬之词,送到赵佶耳中,就连赵佶自己也对将来的继承者产生疑问。当他在郑贵妃面前提起时,郑贵妃回道:“自古有谪立庶,取乱之道。皇帝青春鼎盛,诸王年纪尚小,讨论这个问题时间尚早,陛下是明君,心中定下取向,周围言语自消。”
      赵佶喜道:“宫中惟有朕的郑娘子,一心为公,无有私心,与朕同心同德,维护大宋江山社稷。”
      赵佶于初九日便立赵桓为定王,赵楷为嘉王,并为司空。可是过了不久,王皇后有暧昧事的谣言四起。赵佶有六哥的经验,派刑部侍郎周鼎调查,案子结束,一点值得怀疑的地方也没有,只得作罢。其实赵佶心里明白:自己是矛盾的,曾希望她有事,对郑贵妃好有个交待。也相信她没事,因为自己知道,这王皇后十六岁便与自己结缡,谦恭俭约,从不逆己意而行事;对下宽和,从不会大声说话;持家严谨,从不浪费一点东西。半年后自己为帝,封她为后,三年未册立,不闻不问,一如往昔。郑、王二妃争宠,明争暗斗,王后一样对待,从无闲言碎语从她嘴里到自己耳边。她生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也未见和别的妃嫔那样面逞得意,恃子而骄。这不正是选妻选德的楷模吗!如今自已听信几个老阉的谗言,来怀疑她,折腾她,不是欺负人吗?再不爱她,她也是自己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岂能和六哥一样,顺着别人意,来折磨她!……。
      赵佶来看望王皇后,王皇后笑语如常,没有一句话提到查她这件事。赵佶更觉得惭愧不已,将她抱在怀里,也一句话没有讲出来。可是心里在想:她是没有郑、王、乔、刘漂亮,可是她们能作到她这样宽仁厚德吗?……
      王皇后不计较就是心里没有秤吗?她是知道自己的处境,而用理智控制自已委曲求全。“忍”是“心”上插“刃”啊!能好受吗?自己名义上是“皇后”,別人往头上扣屎盆子,身为丈夫的“皇帝”却推波助澜;查无实据,对造谣者也不闻不问。如果事情发生在郑、刘诸贵妃身上,他又会怎么做呢?自己还不如当年的孟皇后,孟皇后还有向太后、圣瑞皇太妃护她,对手只一个刘妃和郝随。自己不但有崇恩刘后,还日日面对的是有定赞之功与皇帝青梅竹马的郑贵妃;自己受宠、儿子受宠的王贵妃;连年生子宠冠后宫的刘淑妃;……。她们那里是来请安,分明就是来示威!郝随老奸巨滑,童贯凶神恶煞,黄经臣包藏祸心,杨戬舞爪张牙。这些个宦官,那一个有一点像奴才的样子?她看着都胆颤心惊,更怕给自已孩子暗亏吃,所以那个也不敢得罪。……她怕,她怕自己和孟后一样出宫;她怕,她怕还不如孟后,因为下一刀不知又从何处插入;她怕,她怕见不到儿子、女儿;她怕,她怕她们直接加害自己的孩子;……她的心身应付不了这诸多的可怕,忧愤成疾。这恰好给对手制造了可乘之机,太医也是欺软怕硬,早就操纵在这些巨宦手中,所以王皇后一病不起,年仅二十五岁,便于大观二年九月十六日去世了。十一月十九日,赵佶加谥号为靖和。
      腊月二十七日百日后,赵佶令人护送靖和皇后的灵柩到永裕陵安葬。九岁的赵桓与妹妹崇国公主送葬回来,将母亲一首遗诗交给赵佶。赵佶见写的是:
      “风光八载皇后归,怀念半年端王妃;
      惟愿官家命长在,吾儿吾女有父陪。”
      赵佶心有愧疚,潸然泪下,将赵桓和崇国公主紧紧地揽在怀里,还是一句话说不出来。可是心里是有想法的:自己当初瞧不起六哥的一些做法,想不到自已的皇后还不如孟后的下场;自己为了讨好郑贵妃,立皇后以后,三年半的时间没有册立,直到崇宁二年五月二十八日册封刘太后,有人提出王皇后多年未册,不得已才在六月初二日册封了事。这么年轻便已离世,使这一子一女无母陪伴。究其原因,自己是皇帝,得负主要责任;可是那些进谗言的人,细细捋来,心里也有看法。所以两年未提立后的事情,心里也觉得这是唯一的补偿办法了。……。
      当然啦,端谨出名的郑贵妃,也沉得住气,从来不问立后的事。王贵妃焦急,问了也是白问,赵桓封定王,他打听知道,这是将来太子的意向;可是为娘的她,不知道实力不逮,只考虑利害关系,所以永不放弃,继续为自己的儿子赵楷奋斗不息。刘娉儿在大观三年四月十四日,乔江南五月二十五日都已进位贵妃;可是一个信佛,一个有自知之明,也就不做他想,顺其自然了。

      这日是大观三年八月十七日,赵佶正与高球等在东华门内蹴踘(音促掬,踢球),一阵东风吹过,一种优美女声传入耳中:
      新绿小池塘。
      风簾动,碎影舞斜阳。
      羡金屋去来,旧时巢燕,土花缭绕,前度莓墙。
      绣阁里、凤帏深几许,听得理丝簧。
      欲说又休,虑乖芳信,未歌先咽,愁转清商。
      赵佶听得呆了,高俅将球传给他,也不知接踢,口中嘟囔着,直向东华门上城墙的蹬道口跑去。蔡攸首先抱衣跟上,众人一看,也赶忙跟上;杨戬还让小太监将旁边的龙椅抬上。到了城头,下阙歌词又传来:
      遥知新装了,开朱户,应自待月西厢。
      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
      问甚时说与,佳音密耗。
      寄将秦镜,偷换韩香?
      天便教人,霎时斯见何妨!
      赵佶坐城门楼下,望着传出歌声的樊楼,口中自语又像对蔡攸等讲解道:“如此好听的嗓音,宫中却一直未闻,谁能唱得如此动听!词写得也好,写怀人,层次极清。‘新绿’三句,先写外景,图画难足。簾影映水,风来摇动,故成碎影。而斜阳返照,更成奇丽之景,一‘舞’字犹能传神。‘羡金屋’四句,写人立池外之所见。燕入金屋,花过莓墙,而人独不去。一‘羡’字贯下四句,且见人不得去之恨,徒羡燕与花耳。‘绣阁里’三句,写人立池外之所闻。‘欲说’四句,则说絲簧之深情。换头三句,写人立池外之所想,故曰‘遥知’‘最苦’两句,更深一层,言不独人不得去,即魂梦亦不得去。‘问甚时’四句,则因人不得去,故问可有得去之时。通篇皆是不得去之词。至末句乃点破‘见’字。叹天何妨叫霎时厮见,真是思极恨极,故不禁呼天而问焉。好一阙《风流子》词也!不愧是周邦彦。”
      这时,樊楼内又传出撫琴之声,赵佶闭目倾耳,双手轻拢慢撚,如自抚之状。比曲三终,口中叹道:“流韵淡远,指指到位,是谁有如此高的造诣?刚才女声又是那个?”赵佶两眼盯住樊楼,也大有‘霎时厮见何妨’之态。
      高球答道:“撫琴歌词当是一人,角妓李师师也。这不知又是那位酬酢侑报,登第一酒楼设席,请第一名角侑觞(音又商,劝酒,佐助饮兴)。最高档次!”
      蔡攸笑道:“如此雅宴,岂不又烂醉如泥也!”
      赵佶似漫不经心地道:“天下人饮酒,岂能尽如蔡六。‘酬酢侑报’出自《尔雅》,注曰:此诵谓相报答,不主于饮酒也。”赵佶又不无失态地道:“朕空为九五之尊,不能亲聆妙音,却靠‘借东风’耳,不知这李师师厮人,可如其声也?”
      高俅道:“厮人更妙,今春金明池琼林宴,就有她的节目。现在乃小唱女角第一,与舞者雷大使中庆,琵琶刘继安,笛子孟水清,男歌者袁绹,是一个档次人。以前的徐婆惜、封宜奴、孙三四,都得排在她的名后了。”
      “惜朕未观也。”赵佶惋惜地叹道:“驾幸临水殿观争标赐宴,为何未见厮人?”
      高俅道:“闻曾派人订邀来着,无奈已被人早订,是以……”
      “不会高价给予?”
      “厮人有个性,慷慨飞扬,有丈夫气,号飞将军,侠名远播。无人能改变其初衷。”蔡攸回道。
      “不为利益权势所动,这角妓中倒是少见。”赵佶微笑笑回头对蔡攸道:“难道蔡六早就司空见惯?怎么知道有个性。”
      蔡攸斜一眼高俅,见高俅作个鬼脸,忙回道:“陛下误会了,微臣也是个读书的,焉能常见这种人。只是听过几首诗词,专道这李师师好处,所以了解一二。”
      “唱来听听。”
      “微臣这嗓子,恐污圣听,况且是元祐党人所作。”
      “那就说吧,赦你无罪。”
      “远山眉黛长,细腰柳枝袅,装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看遍颍川花,不似师师好。”
      “秦少游这个风流才子,这样夸她,定然不谬。只是他‘看遍颍川花’,得多少精力?难怪故于返京途中。这《淮海词》《赠汴城李师师》也未能亲自献上喽。”赵佶道:“还有呢?”
      高球道:“《一丛花》词:年时今夜见师师,双颊酒红滋。疏帘半卷微灯外,露华上烟袅凉飔。簪髻乱抛,偎人不起,弹泪唱新词。佳期,谁料久参差,愁绪暗萦絲。想应妙舞清歌罢,又还对秋色嗟咨。惟有画楼,当时明月,两处照相思。”
      赵佶掐指算算道:“秦观离京时,大约是绍圣元年四月,这时能‘簪髻乱抛,偎人不起,弹泪唱新词。’还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样子,岁数当不是很大。”
      “圣上聪睿,就那年十四岁破瓜,比微臣尚少四岁。”蔡攸着急抢答。
      “噢,比朕才大一岁,”赵佶笑笑道:”词中有‘想应妙舞清歌罢’句,还会跳舞吗?”
      蔡攸道:“太会啦!有诗为证:少年使酒入京华,纵步曾游小小家。看舞霓裳羽衣曲,能歌玉树□□花。小小即是指李师师!”
      赵佶问:“这是晁叔用的诗,他在绍圣年间即隐居具茨山,朕屡招不起。原来他也好这口?如果他诗中‘小小’是指李师师,你说的岁数就有出入了。晁冲之‘少年使酒入京华,纵步曾游小小家。’”
      蔡攸道:“晁冲之是少年才俊,比微臣岁数还小很多,李师师破瓜前以歌舞出名;游小小家看歌舞者何止千、万,‘坐客半惊随逝水,吾人星散落天涯。’微臣说的岁数,圣上说有出入,不知从何说起?”
      “晁叔用这么年轻?”赵佶吃惊道:“朕只知他与晁补之、晁说之、晁永之为从兄弟,兄弟皆有才名。晁补之是皇祐五年生人,他就是小弟,也不能小到差二十岁罢。”
      蔡攸道:“这也难怪,圣上只闻他才名,却一直未见。岂止二十年,冲之上面还有尚之,主要他们不是亲兄弟。有一事可做说明,晁补之与陈师道同年,皆皇佑五年生人。冲之师从师道,自称是‘九岁一门生’。曾与江端本、王直方唱和,与吕本中‘相与如兄弟’。吕本中乃吕好问子,比微臣小七岁,他们都是陈师道门生,即便冲之为兄可以大点;可这‘九岁门生’的老师,本徐州彭城人,少学文于曾巩,绝意仕进。巩荐其修史,以布衣未用。章惇欲其谒见,将荐入朝,他又不往。直到元祐初苏轼等荐,方任徐州教授;元祐末方回京任太学博士,那时已是四十上下岁了。与‘九岁门生’算起来最小大三十岁。晁冲之‘少年入京华’,随别人‘曾游小小家’看舞听歌,有什么不对?不是每个人到师师家,都是□□,那得拿得出大银子的主,还得师师看上的才行。”
      高俅道:“还有一首洛阳春词道得好: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莫将泪洗花枝,恐花也如人瘦。清润玉箫闲久,知音稀有。欲将日日倚栏愁,但问取亭前栁。”
      赵佶问:“这又是谁作的词?”
      高俅道:“听说是周邦彦的。”
      “是他就对了,刚才风送这阙《风流子》,就是他的。当年一篇《汴都赋》万余言,父皇异之,命侍臣读于迩英阁,并招赴政事堂,自太学生一命为太学正。哲宗招对时,朕也在场,使诵前赋,除为秘书省正字。是个才子!朕才用他完善礼书,正不知因何离职,原来却把功用在这风月场中。这名角原来都是这些才子捧起来的。”
      “相辅相成,这些才子的词,也是通过这些名角传唱才人尽皆知。”蔡攸想起蔡京的话,有心将赵佶也拉到这条道上。便道:“圣上杰作尽多,胜过他们千万倍,可是只在宫中传唱,怎么能够家喻户晓?”
      “朕深居九重,向不出宫。朕的诗词,如在平康传唱,似觉不雅。”赵佶眼望樊楼,心痒难挠,“李氏既这般出色,如何沦落风尘?”
      高俅道:“命运使然,传说这李师师本不姓李。父亲名叫王寅,是东二厢永庆坊染局匠,其母生下师师即亡。王寅以豆浆代乳,细心照料,师师方才得活。王寅爱女心切,为消罪愆,乃为舍身宝光寺。这时方知孩笑,一老僧看了道:‘此何地,尔乃来耶?’师师生来未哭,闻僧言始啼。老僧手摩其顶,啼乃止。王寅窃喜道:‘吾女真佛弟子。’为佛弟子的人,民俗呼为师,所以名也就叫师师。怎奈尤物命硬,四岁时王寅获罪被捕,死于狱中,师师成了孤儿,一个姓李的歌妓收养了她。为了以后生活,从小培训其歌舞本领;随着年令增长,色艺绝伦,所以名冠诸坊衢。犹胜于赵元奴、崔念月等的名声。”
      赵佶道:“朕十几岁出宫,尚不晓男女之事。十五为端王,端正立身,循规蹈矩。兄弟凑到一起,似曾亦有耳闻;但自谓稍知礼义,不践娼优下贱之门。焉知娼门还有此悲痛之事。师师‘人瘦’,‘泪洗’,‘眉长皱’,‘玉箫闲久’,‘知音稀有’,‘日日倚栏愁’。让朕听闻,甚觉心酸。”
      蔡攸道:“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圣上既有救拔之心,一纸诏命,微臣立即去宣进宫中如何?”
      “蔡六存心不良!你说如何?”赵佶佯怒道:“明日朝廷众臣交口相攻,让朕何言以对?”
      高俅笑骂道:“尽出馊主意,不会有点好章程。”
      蔡攸扮个二皮脸,笑道:“好主意也有,只怕圣上不依。”
      杨戬笑道:“主意好,圣上自然就依,只怕驴腚放不出马屁。”
      “召入宫中,似有不妥。但易服微行,太祖时便有之,夜访赵普私第,并非微臣杜撰。”
      “可以商榷,”杨戬大哈蟆嘴咧开,“还别说,有时也能憋出好屁!”
      “过了!”赵佶故作严肃,“太祖皇帝创业之初,焦心劳思,废寝忘食,故微行与大臣谋进取天下之策,非为私欲也。朕岂可效之?”
      蔡攸道:“陛下微行,也是日思夜想守业之难,入阡陌,视察民间疾苦;走街坊,探看人情喜乐。非为游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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