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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仗义疏财卖掉漆店救百姓 盗泉宁渴此帳不算为外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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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仗义疏财 卖掉漆店救乡亲
盗泉宁渴 此仇不究为外甥
回到万年镇的第二天,黄睍便来到漆行的大街上。这里是帮源小三峡入新安江的夹角处,两面环水,他在疗伤练水性时曾多次来过这里。江中船只不断,装的是漆、楮、竹、木;岸上漆店多家,摆的是生漆、熟漆和桐油。他挨着门地问漆价,出了这家进下家。一个好壮实的小伙子,也就十七、八岁,出现在他眼前,使他吃惊:
十万军将无一个,两手过膝书上说;
如今眼前这一位,我腿不如他胳膊!
黄睍好奇地凑过去,见他正手拿一广告要往门旁柱上刷浆糊。细看上面写着:漆行出售。便上前拱手阻止道:“请先不要贴,请问老闆,漆行要卖?”
此人正是方七,回头见黄睍是个生面孔,却相貌堂堂,就停下刷子拱手道:“老客,不常见啊!请问贵姓大名,在那里发财,有意买这漆店?”
黄睍道:“在下姓吕名开,乃京东人氏,常来往南北方作点生意。初到贵地,看到老闆要贴广告,或许是个缘份;如果价钱合理,也不妨谈谈,敢问老闆贵姓大名?”、
“请里面坐。”方七一面礼让黄睍进店,一边放下手里的广告和浆糊碗,指着竹凳道:“吕老闆请坐,我姓方,排行在七,大家都叫我方七。吕老闆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就是,只要价格不出我大哥的底线,我也作得主。有一条很重要,现钱一次交清。”
黄睍见方七虽是穷人打扮,却干净利落,言行得体。心中想:“这人年纪不大,能让主人如此信任,肯定诚实过人。”口中道:“如此说来,不是老闆也是掌柜的。敢问,贵店在这街面上,虽不是数一数二,也是中上,怎么舍得将他卖出,老闆定是有更大发展了?”
方七端上茶水,自已也坐下,淡淡一笑道:“吕老闆莫怪,如果想买这漆行,我们先谈价钱,好不好?未贴广告,恐误了我大哥的事情;如果能谈妥,我自然会告诉你为什么。但是,你可以放心,决不是因为店本身有什么不好。”
黄睍道:“可以理解,那么请问店价多少?”
“足贯钱一百二十贯,我空手走人,店里的漆也是你的,省了点货。”
“这比老闆给你的上限还高,请报出老闆的下限。”
“他怎么知道?”方七心中吃惊,却仍然淡定地道:“下限一百贯。”
“你痛快,我也痛快。八十贯,这也是贵老闆的下限;我说的对,马上通知贵老闆来写契约;说的不对,你下逐客令。”黄睍说罢起身离座,“我也经商多年,这店就值这么多。”
方七更为吃惊,但却慢条斯理地问道:“你是官府的人”
黄睍闻声止步道:“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听不出我是东京口音怎么扯到官府上,什么意思?”
“吕老闆砍价,如知实底,难免让人多想,对不住了。”方七说罢笑着拱拱手。”
“在商言商,不要多生枝节。”黄睍回身面对方七,“还有一大事,我买下此店,还聘你做我的掌柜,薪水翻倍。”
方七一愣,道:“这个,先谢谢你看得起我,但是现在不能回答你。我得请示东家。”
黄睍不解地道:“别人的店,你说了都算,为什么你自身倒说了不算?”
“正因为东家相信我,什么都靠给我,当行则行,问心无愧就行。这样的知遇之恩,岂能见异思迁,给你个生人来做掌柜的?”
“不行就是不行,怎么还得请示老闆”
“看得出你是个大商家,我大哥家有漆园,如果他同意我给你做伙计,他的漆行已卖,不是对他的漆园有利?”
“你这不是拿我的钱,给别人出力吗?怎么敢用你。”
“用不用在你,不敢勉强。可是不伤害你的利益,对别人行点方便,有什么不好”
“细说说看。”
“你开漆行,要收漆吧,照你的价格,我给你收了我老闆的漆,他的质量我知底,不唬弄人。不是对你好,对他们也好吗?”
“好,成交。”黄睍笑了,“不忘旧主,这正是我看好你的地方。”
“也只说这个理,仍然不能答应你。怕大哥对我有其他安排,就失信于你啦。漆行价钱不能再提高点吗”
“我也很艰难,到你们这生地方来;交你个朋友,谈成了,两贯钱谢仪。”
“再艰难也不如我大哥艰难,两贯钱再也休提。”
“他家有漆园、漆行,艰难什么?到底是做掌柜的,两贯嫌少,再加两贯吧。”
“两贯钱够我一年挣的,我是说你小瞧人的品行。”方七没有了笑意,又怕黄了买卖,“既然愿多出四贯钱,那漆行就是八十四贯。你下定吧,我立时通知东家来签约。”
黄睍真就掏出五两银子,递给方七,问道:“贵东家什么时候能到?我也该去准备银两。但我是外地人,需要契约上有本乡镇的官印。”
“原来房契上就有官印,将店照、房契都给你,再加上卖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经官府,再有二十贯,也不够他们的;还不如顶我大哥的名号在这干呢。离税卡也近,正常纳税,谁也不敢找你的麻烦。人无信不立,还怕我们反悔?真要是那样,官印也救不了你。待我给你开个收条,马上通知我的东家。”
“好!我信你,收条就不用开了。还回到那句话,我定银都交了,你该让我知道你东家是谁,还有卖漆行的原因了吧?”
“你且稍等,”方七收起银两,写了个便条,到后门外从笼内捉出一只鸽子,绑上便条放飞而去。回到屋中坐下道:“我东家就是这镇北帮源洞七都碣村人,名字叫方腊。……”
“方腊?这名字好耳熟,……对,听我两个兄弟提起过。” 黄睍道:“这肯定是位英雄。”
“你怎么知道,你的这两位兄弟是谁”
“你这样的好汉,对他忠心耿耿,所以知道他是英雄。我的两位兄弟,一个是这睦州押运粮纲都头郑彪,一个是苏州石生;他们之间谈话提到,对我倒没细说。”
方七笑道:“原来不是什么吕老闆,是闻名天下不跪阉竖的‘弩神’到了,且受方七一拜。”说着深深一躬。
黄睍吃惊道:“慎言,慎言,在下微不足道,如何贱名能让好汉知道?”
方七笑笑道:“放心,放心,他二人也是我们的兄弟。上次郑哥哥送你来后,又去见了我大哥,托我们暗中照看;我到你住宅周围看过好几次呢。今日相见,让你发笑了,郑哥此举实属多余。”
“那里,那里,在下承情,受人恩惠还不知道,惭愧,惭愧呀!还望继续成全,少让外人知道方好。”黄睍也深深一躬。心里说:“这肯定是一个庞大的什么组织,不然不能涉及这么多能人,地面也不会这么广。得罪不得,还要洁身自好,切得好好把握进退。”
黄睍回家取了银子,不一会方腊、方肥来签了卖契。大家相见很是高兴,黄睍招呼大家到镇上的酒馆里用了午歺;互相尽情地叙谈了很久,方腊同意了方七在黄睍店内打工,并告诉了他卖漆行的原因,黄睍听了很是佩服。
原来今年这一带大旱,田里颗粒不收,乡亲们只靠挖野菜、剥树皮过日子。可是青溪县里的县令应安道,为了升官发财巴结上司,不但不上奏求免税赋,反而派了许多公差到四乡催逼税银。今天,帮源洞就来了一群凶似狼,恶似虎的公差,在方有常的带领下,首先来到七都碣村。先是串街敲锣,再是挨门挨户催讨;大家幸亏方腊想法周济才没有饿死,拿什么交给他们?人群越聚越多,方五道:“且不说天不下雨,颗粒不收,我们成年累月给皇上伐木、起竹子,田里都荒芜了,你们雇役不给钱,倒跟我们要免役钱、身丁钱,我们拿什么交给你们?”
公差头道:“那我们不管,我们只知照章办事!这帐薄上有你的名字,欠多少钱,我们就向你要多少钱。至于你们的雇役钱,谁雇你,你跟谁要。我们管不着!”
方六道:“正好方洞长在这里,就他派的差。他今日发了雇役钱,我们就交免役钱,不然,没得交!”
方有常奸笑两声:“说得没错,我派的差;可我就是这么个脚色,上支下派;上面让我派,我就派了;上面没给我钱发雇役钱,我没什么发,是不是啊”说着还两手一摊,“你看,今天又让我陪差爷收钱来了,没有办法的事么。”接着话腔一转,“众位乡亲不要难为我这上不上下不下的小官,我也不想干,可是辞不掉啊!说句公道话,免役钱、身丁钱,以及杂七杂八的税收,那是人人有份;这份钱交不上来,拿什么发雇役钱啊说实在的,你们也别难为这些上差,他们也不容易;出来一天,回去交不了差,也是要挨板子的!所以他们才会控制不住情绪,对拒不交纳的人,动棍子、鞭子。可以理解的,是吧”
真的就有公差擎起了鞭子,口里嚷道:“不用废话,就是抽得轻了,一顿棒子炖肉,什么钱都拿出来了!”
鞭子落在了方五、方六身上。二人现在也是武功不低的人,那里能受这个气,夺过鞭子便抽到对方身上。口中道:“理都是你们的,是法平等,你也该尝尝这鞭子是什么滋味!”
方有常朝众差一使眼色,有备而来的官差,挠钩套索一齐上,把毫不防备的方五、方六绑了起来。二人大叫:“凭什么绑人?”
方有常尖声道:“明知故问!你们自己不是常唱:‘不付身丁钱,手脚上钉大堂牵。拖欠身丁钱,砍了头颅那个怜。’皇粮国税敢不交,还聚众殴差;不绑你上大堂,这些爷怎么交差”
住在村北头的方腊、方肥闻讯赶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大群手持农具的村民。方腊来到近前,对公差头道:“凭什么绑人?快把人放了!”
公差头把眼一瞪道:“你是什么人,敢来多管闲事?”
“天下人管天下事!你敢胡乱抓人,我就叫你走不出七都!”
方有常奸笑道:“我告诉官爷,这个人可不简单,原来只是个箍桶匠;近来一夜暴富,在我们洞可是有名的大富户。有漆园、漆林,镇上还有漆行,富得流油。最近已是这碣村大保正,他有话说,敢情是要替这些穷鬼交身丁钱吧?不然,怎能不向着官爷说话,而向着这些抗税的穷鬼呢?”
公差头冷笑道:“‘屎克螂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能把这全村的税银都交了,我就放人;不然,别他妈‘瓜子里的臭虫—充人(仁)来’。你管不了我带人走!”说着又拿鞭子要抽方五。
方腊上前,拿住了差头的手腕,略一使劲;差头的鞭子掉到地上,身子像烧鸡似的直不起来了。方腊转脸对方有常道:“方大洞长,这不算信口雌黄吗?说得好轻巧,这是夸人还是损人,谁能一夜暴富?除非是劫道的和赌大钱的。我方腊有目共睹,是靠力气和手艺发家的;白天在你家箍桶,一早一晚上山开荒种漆树,这可是多少年的汗水浇灌的。可你方乡长满山遍野的漆树,你种过一棵吗?你穿什么,吃什么我们吃什么,穿什么?不是一目了然吗?所以我们穷人剩这几个钱,都是牙齿上刮下来的。富得流油,是夸你自已吧!别看不得穷人碗里有个米粒,你是帮源三都一洞之长,今年这年景,他们连饭都没得吃,你看不见还是装不知道?下情不上达,还在这里煽风点火,你一点不觉得良心受谴责吗只有这么做,你晚上才能睡着觉吗”方腊说话时,手劲一直没松,官差头痛得呲牙咧嘴,别的官差看在眼里,也不敢上前。方腊又用另一只手一拍胸脯道:“马上把人放了!全村的税银我来交!”
方有常拍着双手道:“好样的!好样的!我说的没错,方某自叹不如呀!官爷这回省事多了,不用挨家挨户敲门了。快拿出账薄收银子吧。”
官差头领教了方腊的力道,再也没敢说一句话,只朝拿账薄的官差挥了挥另一只手;又朝押解方五、方六的官差,瞪一瞪眼,那些官差赶忙放了方五、方六。拿账薄的官差凑了过来念道:“夏秋两税每亩口口口文,地里脚钱五十六文,身丁钱三百六十文,免役钱口口口文,另有支移、蚕盐、牛皮、鞋钱、进奉、贡献、杂变,共折钱口口口口文。碣村计口口口亩地,人丁口口口人,共计口口口贯口口口文。”
方腊惊道:“去年还口口口贯口口口文,今年如何长这么多”他要过账薄看了看,又递给方肥。也把握差头的手松开了。
官差头哭一样地对方腊笑笑道:“大保正是明白人,去年的黄历今年不好用;头几年身丁钱一百六十文,官府还给盐一斗呢。免役钱是王荆公加上的,刚有时,是现在的七、八十分之一。茶息钱,一百年来长了一百多倍。过去的宰相是司马光,现在的仆射是蔡元长。我也觉得多,可说了不算。你既然能管天下事,和县太爷应老爷说去,和蔡相爷、赵官家说说去。本朝改唐朝的租庸调为一的夏秋两税,单为田赋。如今比真宗皇帝祥符年间时增加了二十几倍。和我们这些跑腿当差的说,狗屁不顶,账上有官印,不是我们自造的。”说完又无赖似地笑笑。
方腊看看差头那熊样,想起了小时候方达对他说过:“你要是有本事,像程咬金一样,他们向你要税银,也得笑脸对你。如果像项羽、刘邦、本朝太祖赵匡胤一样,杀了他们,自坐天下;那时想给穷人出口气,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他也想为穷人出口气,只用一句话,今天必须压事。便道:“你说得也是,我认了,你等着。”说着扯方肥回到自己家中。
可是邵玉凤倾家中所有,尚缺将近八十贯。这不是一个小数字,方腊回头对方肥道:“哥哥写个广告,把漆林卖掉吧!”
方肥急道:“那不是正好中了方蝎子的圈套?这方圆谁能买得起,他不使劲勒你再说漆林没了,再从头发展,可就难了;漆园、漆行都形同虚设。要卖也得卖漆行,漆行有钱可以再买再建。他方蝎子有漆行,他不能买,别人可以买;不至于掉到他的手里,要挟我们。”
邵玉凤道:“教内尚有香火钱可以支配。”
方腊坚定地道:“那是挪用公款。万万不可!”
方肥道:“也是为教众,有何不可?”
方腊郑重地道:“只是碣村的教众艰难吗天下教众都需要救济;岂可用天下教众的钱,只为碣村教众办事?这样不好,还是听哥的,卖掉漆店吧。再说方有常已经上眼,更不可过早招惹是非;卖掉漆行,也可打消他过多的想法。”
方肥道:“这样家里可全光了,以后生活咋办”
方腊道:“该光也是没办法的事,方五、方六这脾气上了大堂,咱不化双份银子,能救出他们的命?当初兄弟我初到这里,不也是穷光蛋一个?全靠哥与众兄弟周济,才有现在的生活,他们资助我,也是不遗余力,牙缝省的。先过了这关再说,哥写个广告,让方五骑马给方七送去。告诉七弟,最低八十贯出手。我去将这些先给他们,让他们延缓些时日。”
方腊来到刚才的地方,示意方五、方六去他家中,并将家中所有银钱全交上。管账的差人过数后道:“还差七十五贯三百八十五文。”
那差头又还了阳气,立时取笑道:“就这点家底,还要‘管天下事’大都保,你是明白人,我交不了差,县太爷会绑我。如今你把殴差的二人支走了,我是绑他们,还是你随我回县衙讲清楚”
方腊笑了笑道:“家有万贯,也有一时不便。你们先别急,我只是让他二人去镇上通知把漆行卖掉。你们一时半会回不了县城;我说话算话,你们回县城前来拿银子,那时没有,你绑我上大堂交差。”
方有常皮笑肉不笑地道:“等等,不是不行。可别等到吃春节的饺子,那可是下年了。”说完还干笑了数声。
方腊又笑了笑道:“不会的,决不会像雇役钱似的,压在谁手里养小的,不发给役夫。”
方有常在万年镇就养了三个小的,心里发虚,故意道:“谁谁这么缺德你是说县太爷吗”
“县太爷离这太远,他养不养,我那里知道。反正有这份开销,有的乡都发了,咱乡卡在那一层,那一层心里清楚吧也该听着这话,是不是这么个理?”
“是、是、是,是这么个理。”方有常觉出这是在揭他的底。
“光是不行啊,你这洞长,不尽职尽责,小心他们没法过了,到县衙告你去!”方腊笑着看看方有常道。
方有常故作镇定地道:“我怕他们告又不是卡在我这里!”
“我也想不是卡在你这里,你哪里是这种人?可是不知县令是不是和我看法一样。要是县令也和你说的一样,这个人恐怕真得吃不上春节的饺子了!”
“为什么”方有常吃惊,但装作不解地问。
“哪一个要饿死了,有钱还在别人手里,能让别人过那么舒服找个垫背的作伴呗!不过,这人肯定不是你,你哪看得起这几个小钱?这个人九百大了,和五都宋村的那家伙一个德行,为这几个钱,撇下那么多钱,真是得不偿失啊!”
差头想不同意也没办法,只得带人到别村去了。方有常也跟着走了,三天后,他把雇役钱通知各村领去。
黄睍收了两船的膝,郑彪派了六条船,将漆桶装在船心,外面又装上米袋挡着。黄睍准备借去东京卖漆为由,到苏州去救二妹。可是又不放心家里,便对方七道:“我去东京约需两个月,你白天在店里收漆,晚上能不能到我家中宿歇每日按双工计算。”
方七道:“我们现在是主仆关系,你怎么安排我怎么做;你还是我郑哥的大哥,他的托付我也一直记在心里,你放心便是。”
黄睍笑道:“看起来我们是雇主关係,可是从第一天认识,对你的人品就很敬重。所以才把家和店全托你照管,你不觉得这份信任,也有值得珍惜的东西在里面吗”
“正因为知道,才叫你放心。我也很敬重你,可我们不是一个层次。”
黄睍道:“因为我是个逃犯”
方七忙道:“哪里,敬的就是这‘逃犯’!第一天见你,就不像个商人,那风度,就是常山赵子龙。你是边关有名的大将,我是一个放牛娃,怎么能同日而语。”
黄睍道:“我不这样看,如果我们结为兄弟,你愿意吗用不用请示你方腊大哥”
“我愿意,这个不用请示方腊大哥。兄弟越多越好,又不是有了这个大哥,就没了那个大哥。”
黄睍高兴道:“好!关上店门,我们马上结拜。”
二人结拜过后,黄睍领方七回到家中去见家人;并对母亲妻子说了要去东京贩漆。家里人两个月来对方七有所了解,很有好感;又听说结为兄弟,更是热情招待。尤其吕慧琳还不时地说句笑话,像对哥哥似地逗逗少言寡语的方七,方七只是腼腆(音免舔,害羞、不自然)地笑笑,并不回腔。抱起经常缠他的吕亮在院中玩耍。睍母对黄睍道:“这个孩子在家里做伴,看着倒让人踏实。娘不放心的是你,好不容易地逃了出来,又回东京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孩儿易容前去,又是单身,量也无妨。童贯不在东京,別人想不到我会再回去的。合适了到离家远的坊,再买套房子,下一趟载娘一起回去。”
“也不失为一良策,算上船可为‘狡兔三窟’了;在这边是汴梁漆商,在那边是睦州老闆,老闆贵姓啊”晛母有点笑意了。
黄睍也笑道:“母亲姓吕,老闆当然姓吕了,母亲同意了?”
“我儿连看家的都请进门了,为娘不同意行吗?这漆店当地收,当地卖,肯定赚不了几个钱。只是老闆姓吕,你父亲该不高兴了。”
“只是机变一下么,娘为保住父亲的儿孙,他的神位前香火不断,仍是黄家子孙。”
睍母笑了,看着院落里的方七道:“这孩子是够建壮的,机灵劲也有,和咱家还挺有缘,……”
黄睍忙道:“这小伙子本身没得挑,我才和他结为兄弟。但许多事情,儿还没弄明白;三妹还小,千万别往这条道上领。”
第二天,黄睍成了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内里结束齐整,外披长袍,头戴幅巾,骑上快马,告别家人,又到青溪访问方睆的消息后,才到睦州来见郑彪。郑彪一时都没认出来,从他坐下马才想到是黄睍,大笑道:“哥哥让我认不出来,可这坐骑很出眼,还是很少有人有的。”
黄睍笑道:“如此说来,我们兄弟要換乘了。”
“哥哥那里舍得,这可是宝马良驹。”
“自家兄弟有什么不舍得,只是到了东京,兄弟也要仔细才是。”
“我才不怕呢,就说在亳州买得,谁能拿我怎么样!大宛马又不是这么一匹。”
“那好,现在就换过来,我要先到苏州去。”
“那不行,待我们一起去。是龙潭虎穴,兄弟同闯,也有个接应。”
“我先去探探路,待兄弟到时,再一起动手。救二妹必须万无一失,是得等兄弟接应。”
郑彪道:“要不我现在同哥先去。”
“不可以,我们这一趟押本太大,更闪失不得。听哥的,我会仔细的,兄弟放心。”
黄睍两天便到了苏州,进入盘门寻店住下,然后到孙老桥周围遊玩。第二天又瞅空上了瑞光塔,仔细地观察朱宅的情形。他得知朱勔又进东京去了,防卫虽有增无减,可看出比上次来,明显松懈很多。待一切侦察完毕,于一天晚上,换上夜行衣,背缚宝剑,靴筒内插匕首,腰间挂上弩箭,从店内上房,一路穿房越脊来到朱宅院内。依白日所见,没有男仆的院落,定是女眷住所。他绕过巡逻的女仆,隐身在假山石后,从竹林的缝隙里看到一丫环经过,忙冲出捂口捉到假山洞中,低声道:“我不是窃贼,你不要惊怕!我只为救人,你实话相告,决不伤你性命。”见丫环点头,便撤下捂口之手问:“此家前些时掳进一年轻女子,现在什么样子,住在那里?”
“三五日便有一个,有时一日数个,不知问得是哪一个?”
“姓吕,北方人,寒山寺里抢的,有四个月了。”
“你是吕开吧?真的是位大英雄!”
“我算什么英雄,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你找的人,正是侬伺候的九夫人。你是他哥吧,她总是说,她哥是个大英雄,一定会来找她的。果然,你这是第二次来了,抢得人多了,哪有敢来找的。”
黄睍眼圈红了,“连累得全家不得安生,让二妹空盼这多日子。”
小丫环又道:“九夫人怀孕了,她不寻死了。侬叫灵儿,你信侬,侬带你去见她。她最美,对下人也最好。”
“屋里还有什么人?”
“还有三个和侬一样伺候九夫人的人。”
“我谢谢你,不点你的哑穴,可是为防万一,你自已用手绢把嘴堵上。”黄睍晃一下手里的弩机,“你头里走,不准掏出口中手绢!”
灵儿顺从,如无事人一样,奔吕慧珠的屋子而去。黄睍见无人,也随后掩至。吕慧珠见灵儿进屋不言语,却用手绢堵口,喜滋滋地用手指外面;立时明白道:“是我哥到了!”
灵儿刚一点头,黄睍已经进屋,话音未落,三位使女已中指倒地。“不用这样,她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都知道哥哥。”吕慧珠扑到哥哥身边道:“娘还好吧,嫂子、三妹、亮儿都好吗”
黄睍扶住妹妹道:“是哥先问妹妹才对,你受委屈了,哥连累你了。现在先随哥逃出去,哥再回来杀了这贼给你报仇!”
吕慧珠凄然地道:“这都是孽缘。报仇,妹每天都想,桑天良已经死了;抢我和娘的那几个不见踪影,怎么报呀难道是哥杀了他们?”
“不敢贪天之功,是三妹慧琳杀了他们。谁让他们跟踪我们,被郑兄弟捉了,小妹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这个畜生真阴险,倒底派人跟踪。哥替我谢谢郑哥和小妹,……妹心里好受多了。”
“只剩了姓朱的,哥一定杀了他,替你报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哥带你快离开这里。”
吕慧珠苦笑笑道:“哥啊,妹知道你会来,妹感激不尽。只是晚了些时,妹如今走不了了。”
“哥知道晚了,可母亲病重,脱身不了;如今哥安排好了,决计救妹出去!为什么走不了了?”
吕慧珠指指自己的肚子,又苦笑了笑,眼里含着泪花道:“妹已经被朱贼遭蹋了,孽种在这里生根了。出了这个门,谁还拿我当人看?妹还可以嫁给应昆吗无颜偷生,届时必母子两命。男女之事,相悦为情,相强为仇;如今你的外甥,即将出生,妹妹我母性大显,仇放一边了。哥也让妹为做个母亲,而苟且偷生吧。他爹确实不是人,但妹不想让你外甥出生就没有爹。所以这笔糊塗账,哥就不要算了。”
黄睍心如刀搅,流泪躬身道:“哥知道你为这一家人遭受凌辱,哥谢谢伟大的妹妹!可哥真得不知该怎么做了。”
吕慧珠也哭道:“妹从今以后如行尸走肉,娘亲膝下靠兄长多尽孝道了。妹会在佛前多念经卷,求佛、菩萨保佑哥、娘一家平安。哥速速离开此地,从此异地两茫茫,人前别提有这个不争气的妹妹了!”
黄睍悲痛地直起身,抽出背上剑,在柱子上刻道:“妹在朱在 妹亡朱亡”。又将弩机对准下面朱字扣动扳机,一箭射去,很深地扎进这朱字正中。然后解开三位使女穴道,说声“二妹保重!”便要出门。
吕慧珠急忙道:“且慢!哥小看这朱贼了!自上次哥来杀了他四五人,他换招了,叫‘放进不放出’。青一色的强弓劲弩,说是专一对付你这‘弩神’的。待小妹同你一起出去。”
黄睍怒道:“我是来救妹的,岂能又让妹救我传出去怎么在世上立足?我就不信……”
吕慧珠死死扯住道:“哥名声重要,还是娘、嫂子、亮儿重要?万一有一个真的会射,你还保得住你的名声吗灵儿,你们扶我出去。”说完与四个使女先出门来。黄睍在身后,见对面房上、墙头、已趴满了张弓搭箭的人,可以想见身后左右也尽是如此了。只听吕慧珠道:“诸位侍卫辛苦了,我哥今日来看我,现在要回去;你们觉得拦他对,尽管朝这里射来!如果不想射,又露出身子在明处,可不是明智之举;我哥的名声可是天下皆知,上次来,大家也该还记得!”
众侍卫一听,这话有响:谁敢朝九夫人射啊!她现在是锦上添花,最美的人儿,还怀着主子的种呢!跑了贼犯大家担,自己犯不上逞强当活靶子,后面这主,没放过空箭,上回一二三四五,可别成了六七八九十。想到这里,靠近的都是靠己的,你瞅瞅我,我看看他,不自觉地都趴了下去。黄睍说了声:“二妹保重!”一箭将一灯笼射落,起身飞上假山,接着不见踪影。
后来朱勔回到家中,先来看九夫人,当看到黄睍的刻字和箭,不寒而慄。下人请求除掉字迹,吕慧珠道:“見个字都心胆俱裂,不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是我哥送的嫁妆,连这个都不敢接受,有什么脸面留我在这里”
朱勔正让九夫人想得要命,只好让人用红帕盖上。朱勔的其他女人或打或骂,或抛或弃,全看他自己的心情;唯独九夫人,每日布衣素服吃斋念佛,他向来不敢拂其意。别人都认为是九夫人太美的缘故,其实朱勔心里清楚,这个大舅哥,还是让他怵然惊心(音处,恐惧、害怕)的!他晚上做恶梦,经常梦见被一弩箭射中脑门;他借招缆卒为名,将警卫增至数千,出入前呼后拥,八面威风。可他自己知道,每年都有一支弩箭射在九夫人院门正中的门楣上。也就在这时,下人们才能看到九夫人眉头舒展和一丝笑意。他在吕慧珠面前试探道:“令兄这等本事,何苦亡命天涯,多可惜啊!如果能到吾衙内,有何显职不可得;岳母也可锦衣玉食,与你享天伦之乐。这可是至亲,别人想攀,费多少心思还不可得呢!”
吕慧珠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道:“盗泉宁渴,知道什么意思吗?”
朱勔摇摇头,道:“不知道,请夫人指教。”
“孔子至于胜母,暮矣而不宿。过于盗泉,渴矣而不饮。恶其名也。管子曰:士怀耿介之心,不荫恶木之枝。故陆机有诗曰: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荫;恶木岂无枝,志士多苦心。想我吕慧珠,竟对牛弹琴!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自己,给我哥提鞋,还嫌你手臭呢!他连童贯都不当回事,你还异想天开到你这衙内。你看看你用这些狐群狗党,那一个还有点人形、人味?看着都让人恶心!连‘道不同,不相与谋’,肯定也不懂了。我母亲享天伦之乐,自有他的儿孙;要是知道我成了你这样人的女人,她不怨愧死才怪。”
朱勔恨得牙根痒痒,真想一个大耳刮子掴出老远!可是不自觉地抬眼看看红帕罩的地方,又看看吕慧珠无可替代的俊美脸庞,还有略显怀孕的身段;脸上那青一阵、紫一阵的颜色渐渐恢复黢黑(音区,黑、很黑)。腆着脸又道:“为什么总不足呢,侬朱勔,全天下只小于官家和蔡相!还得是在东京。至于在这江南,各路、府、洲、县的大小官吏,谁不是如朝廷一般趋奉?一有呼喚,那个不是屁颠屁颠的;侬父子兄弟子侄,个个腰金衣紫;财产无数,家奴成群;侍卫数千,住处可比禁苑。你等虽无后妃称号,可宫内侬见过,贵妃不一定有你这样待遇;她们按月领常例,绢帛,贵重物品得靠皇帝高兴了赏赐。可是你如果想要什么,除了天上的月亮、星星,侬全能办到!都说千金买笑,只要你能笑,侬何惜万金、百万金哉!”
“别显摆了!势力虚荣,将你堆砌起来,压死你,你也不会明白。喝人血不嫌腥,还洋洋得意,如野兽何异!只等天报你吧,失德之福,有你享过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