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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美女风云斗心计此消彼长 虎狼当道逃虎口又被狼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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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一回 美女风云 斗心计此消彼长
虎狼当道 逃虎口又被狼盯
蔡京任左相后的第五天,是二月初三,赵佶派遣官员到湖南、湖北猺人居住的地方,采伐木材,以供给京城的土木营造。
二月二十一日蔡京又提议赵佶下诏:陜西路铸造折十钱和夹锡钱。召募民间铸工,到官府充当铸钱工匠。钱文赵佶令蔡京书写,“崇”字中一笔上下相贯;“寧”字中不从心。当时有人评论说:蔡京有意破宗,无心宁国。后来只得更換,民间由此盗铸风起。
再一件事,向赵佶提出:在荆湖南、北路,江南东、西路,淮南路,两浙路,福建路七路,实行茶叶禁榷,由官府专卖。在产茶的州军,设置茶场,向茶商、茶户申明禁止私下买卖。商人买了茶叶,放在茶笼里,由官府抽检,定级收钱后,批写茶引贩卖。每年收入中以一百万缗交付皇上支配。
赵佶一看这两项都有钱赚,深喜蔡京敛财有道。立即下诏施行。
九月下令全国各地修建崇宁寺,以加深“崇法熙宁”的力度。
蔡京知赵佶好道。可是身边常随的郭天信、陈彦等,都不是自己人。他派人把徐神翁从海陵召到京师。赵佶很高兴,用太祖对陈搏的礼仪迎接对待他。蔡京在迎接时对他说:“且喜天下太平。”
徐神翁微笑道:“天上方谴许多魔君下生人间,作坏世界。”
蔡京道:“如何可识得其人?”
徐神翁笑吟吟地道:“丞相亦是。”
蔡京觉得甚是没趣。徐神翁沒待几日,也便去了。
蔡京又招来张怀素,缙绅、士大夫都买蔡京的面子,与其交往的人很多。张怀素以淫巧之术,出入闺门,昼夜无间。以至达到污其妇女而不敢诃(音喝,大声喝叱)止也。赵佶只接受他的、“淫巧之术”,不接受他的出入闺门。见他瞅着宫女的两眼直溜溜的,且又龌龊不堪,再也没让他进宫。不过,张怀素看着赵佶这荣华富贵,心便动了;要想法得到它!才有了后来的造反。
先是蔡京父蔡准去世了,墓地选址在杭州仁和县临平山。张怀素对蔡京道:“此山虽平旷逶迤,无崇岗修阜,却形似驼状,头向钱江。山下有湖,现名临平。三国时,吴获宝鼎于此湖,故又名鼎湖。此地理就叫‘骆驼饮海’势;以钱塘江为水,越之秦望山为案,可谓雄壮无比矣!然驼乃负重则行,如能建一塔于驼峰,后辈当出带血天子。这个时候,所谓:一坟、二房、三命运,公占齐了,就等天下富贵了。”后来蔡京果然以赵佶庆寿的名义,命朱勔在临平山上建造了大塔。后来方腊起义,攻占了杭州,命人去掘开蔡准坟墓,焚尸扬骨;一为穷苦百姓泄愤,二为破蔡京祖坟风水,让他败落。
蔡京的夫人去世了,张怀素帮忙到淮左找墓地。张怀素指点所选墓地道:“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藏于涸燥者宜深,藏于坦夷者宜浅。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凡水来处谓之天门,若来不见源流,谓之天门开;水去处谓之地户,不见水去,谓之地户闭。夫水本主财,门开则财来,户闭则财用不绝。诗曰:屈曲之玄号水城,盘桓故宅似多情。贵人朝堂官极品,更夸世代有名声。”
蔡京很是高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并赠诗多首,刻碑留念。可是两人再好,张怀素是到不了赵佶身边了。
蔡京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恰好茅山道宫报:茅山之上,日有重轮,太上老君塑像眉间发红光,便让人请来茅山道士刘混康。这刘混康是神宗皇帝甚为敬重的道士,哲宗时又为刘皇后取出误吞入喉的针,而名噪一时;哲宗赐号洞元通妙先生,准他在茅山修建元符宫。赵佶即位,他又建言东北艮方堆起高阜,所以郑、王二女相继产子。赵佶佩服得不得了,曾封他六字道号,赠诗赠物,极尽一时之盛。如今闻讯立时宣召,可是等了许久才见到来。这在皇帝宣召中是不允许出现的状况。赵佶并不生气,命人赐座敬茶后,问道:“先生为何许久才到?”
刘混康答道:“贫道正欲早到,恰巧赶上天门开,放春榜。故而迟延,还望陛下恕罪。”
赵佶好奇地问:“看见什么了?”
刘混康道:“此是天机,不可预泄。请为陛下书出密缄之,他日验之如何?”
赵佶欣然同意。刘混康所书“二草、二木”。下届开考,朝廷策士第一名蔡薿,是二草;第二名柯棐(音匪,辅助),是二木。赵佶大喜,更加信服道家玄妙。蔡薿即是在蔡京府上,朱勔惊叹的那个“向者大误,公乃叔祖也。”的主;因他予先知道蔡京就要被重新起用,便在对策中,尽量说蔡京的好话;大肆攻击其政敌,于是被擢为第一名状元。他的殿试策文,也被颁行天下。首次授官,即为秘书省正字,比以前的状元应授的官职靠前了许多。很快又被越级提为起居舍人,接着,再越级升为中书舍人(从四品),九个月,他就爬到侍从官的地位。这种升迁是史无前例的。都是他竭力攀附蔡京的结果。
与其成为鲜明对比的是一个叫吴倜(音替,洒脱、高超)的考生。他们是同届,而且在礼部会试中,他是第一。因为没有蔡薿这些举动,殿试的名次,便被挤得靠后。安排职事,只是个宁海县推官。
后来,蔡京罢相赐弟京师。因为礼部报捷时,先以名次高下议价论赏;首选高至千缗。知道吴倜家境殷实富裕,仍委托他每月购买霅上土物:望海茶、宁海第一尖、凫江香鱼等,一个月也不间断。
吴倜心里愤愤不平:自已以文学起身,而不以儒者见遇;他已经罢相,却仍如此消费。于是对土物报以当地实价并索值。也就是没给蔡京垫钱和白送。
蔡京愤怒,怀恨在心;不久復相,吴倜一直得不到升迁。
到了公元一一二0年,蔡京被王甫和他的儿子蔡攸搞下台,保留原来官阶,赏赐府弟在京居住;每月初一、十五仍然可以朝见。这时吴倜才熬了个编修官。
这日,赵佶偶然问:“认识吴倜吗?”
蔡京答:“识之,其人傲狠无上。”
赵佶吃惊道:“何以见得?”
蔡京道:“吴倜知道陛下御讳,而不肯改名,乃以一圈圈之。”就是说“倜”字把“吉”字圈起,把“人”字隔开。
赵佶默然,立时显出不高兴的神色。不几日,言官中便有见风使舵的人,上章将吴倜论罢。
不知是刘混康堆起高阜的建议起了作用,还是童贯杭州上香的功劳;郑婉仪又怀孕几个月了。崇宁元年十一月初七日,赵佶高兴地自己把脉,把手放在郑婉仪的手少阴心经上。郑婉仪笑道:“官家也会把脉?太医都是把手太阴肺经,说是‘寸关尺’。”
赵佶笑道:“别的脉朕不会把,只会把姙(音任,怀孕)子之脉。妇人手少阴心经,脉动甚者,乃姙子也。”
郑婉仪笑道:“如何?”
赵佶喜道:“贺喜娘子,朕第四子已来报到,刘混康之说不妄矣!”
郑婉仪笑道:“愿如官家圣语,但术业有专攻,未得到太医诊断,始终
心里不踏实。”
“这有何难?”赵佶即对随行太监道:“传旨,宣太医。”
太医秦玠到了,把脉后,即奏道:“恭喜陛下!贺喜婉仪!此脉乃姙子之喜脉也。”
赵佶向郑婉仪得意地道:“如何?”
郑婉仪红晕双颊、略显羞涩地微笑道:“官家圣明。”
秦太医故作吃惊状道:“皇上早就知晓?”
乔押班道:“皇上把手少阴心经脉便知道。恭喜皇上!贺喜婉仪主子!”她已使眼色韦押班,所以二人及乎同时贺喜;其他宫女太监也一齐贺喜。
秦太医恭维道:“皇上太圣明了!微臣只在古书上见过,向不敢用,皇上一试便准,微臣行医三十余年自叹不如也!”
“偶中而已,领赏去罢。不过要贺喜贤妃。”
秦太医马上明白,郑婉仪又升为贤妃了。此乃宫内一品,忙又跪下恭贺。在场的太监、宫女也都跪下重新贺过。
郑贤妃高兴,待太医退下,对赵佶道:“官家圣明,无所不知;刘混康之说乃天机也,还当尽人事方妥。”
赵佶道:“已尽人事矣,艮方已堆起高阜,才有这多喜兆。”
郑贤妃微笑道:“臣妾所言,非此意也。上天赐官家多子,总不能从天上掉下来或地上长出来;单凭王皇后、臣妾与王妹,到什么年月方能为官家完成百子之愿?”郑丽萍知道赵佶还有彭婆和元符刘后,可是刘后不敢生;彭婆得回家生,上不得宗谱。自已怀孕期间,为保胎考虑,不能过多接触赵佶;又不想让他到别的房院去,只得用这不得已而为之的一招—荐美固宠。早知赵佶垂涎自己的押班乔江南,碍着与自己当初的山盟海誓,一直没好意思下手。如今是火候了!
赵佶心里高兴,面上却道:“朕为端王时,即许下重诺:今生只爱郑丽萍一人。可王皇后乃先帝与皇太后钦定,王秀芸是皇太后与爱妃同赐;爱妃知道,朕的心只在爱妃这里。故王皇后虽封为后,至今未册也。岂能又做他想!”
郑妃虽知这话有真有假,却还是领情地微笑道:“多谢官家对臣妾专情!可臣妾何德何能敢阻皇嗣绵延。罪过大矣。本院宫女乔氏,正当妙龄,懿柔德茂,洵美性成,宜荐枕席;还望官家以皇嗣为念,勉为俯允臣妾之请。”
赵佶喜出望外,却仍故作镇定地道:“朕替列祖列宗谢谢爱妃!古往今来,如妃之美何许有,如妃之贤肯定无。”说着还真笑着拱拱手。
郑妃心里发酸:同床共枕未得谢,推美荐贤却见功。面上端谨庄重地道:“臣妾惟愿君百子,三十六宫梦熊羆。”这句违心的话,是从蔡京献元符刘后的帖子诗里得到启发的,为了讨好赵佶,也算煞费苦心了。
赵佶从此以皇嗣为由,无所顾忌,宣和后宫中女人多至万人。其中宠姬过百犹多,又何止三十六宫哉!不过,郑妃这“一举三得”,也不可小觑:在赵佶心里,她的地位更稳固了;到崇宁二年五月初三日,这四子出生后,不到满月,即越过德妃封她为淑妃,制词曰:“六寝建官,率备高华之选;四妃辨位,尤尊淑哲之名。眷言禁掖之英,实预潜藩之旧。”三年二月初二日,又晋封她为贵妃。制词中便有“惟能辅佐忧勤,故能进贤。”的句子。从一个宫女进位到仅次于皇后的高贵位置,只用了三年多一点的时间。她的二子楫,在她封贵妃六天上,赵佶下诏:以楚国公楫为开府仪同三司,封南阳郡王。四月十八日过周岁时,又徙封楫为乐安郡王。不知因这乐安封号不吉,还是其他原因,可惜仅过了十一天,此子便也夭折。尽管二人悲痛万分,但丝毫不影响她与赵佶的恩爱之情。
而与她同时的押班王秀芸,初幸只封为郡君,还生了一个赵佶特别喜欢的三子赵楷,到三年七月初二,才由婉仪进位为德妃;制词中而且有“比属长赢(音营,孕育)之候,继膺(音英,承受)蕃衍之祥。盖三索而得男,是万邦之永庆。贤而多子,无愧于前闻。”四年八月初四进位淑妃,又过了两年,才巴结到贵妃。比郑丽萍整晚了三年两个月,就是说用了双份时间。这二是乔江南一生一世地感激她,一直围着她的指挥棒转。再就是釜底抽薪,赵佶往刘太后崇恩宫的脚步,越来越少了。
乔江南不但年轻漂亮,且天真烂熳。看到郑妃得宠,多数是因为有才情;自己也努力学习诗词,而且进步很快。赵佶喜欢,称她“小乔”,意比三国时江南美女“二乔”中的周瑜之妻“小乔”。小乔特仗义,不忘义姊韦清莲;时不时在赵佶面前提起韦氏。可是韦氏的美,与刘、郑、乔相较,有点距离;性格又内向,赵佶并不上心。当然也恐郑妃多心,说他得陇望蜀,所以一直未应。
朱勔主持应奉局,不只是拉花石进宫;一批一批的秀女也随船进入宫内。赵佶又瞄上一个姓刘的女子,乳名娉儿,温文而美。既有乔女的身姿,又有郑女沉稳才华;还和韦女一样信佛念经。虽然出身寒微,却甚讨赵佶喜欢,一幸便封为才人。郑妃也看出端倪,私下收为义女。小乔一看比自己可受宠得多,她倒不为自己考虑,她已经为赵佶生有儿子了;这样下去,她的韦姐姐可怎么办哪!二十六、七,都到了出宫的年纪了!
这夜,赵佶又来到小乔房间,当伺候的宫女退出,小乔跪下。赵佶不解道:“这是为何?”
小乔道:“在朝廷上,官家让大臣荐贤,荐贤则用。后宫中也可荐贤,为何荐而不用”
赵佶看着小乔,正喉急呢,忙问:“这话从何说起?”
“贱妾数荐韦氏清莲,官家一直未幸,是韦氏不美吗?”
“朕几时说过不美,只是美不过小乔啊!秀色可歺也。”
“官家只贪秀色,百子之愿,何时实现?宫中秀色又生子者,寥寥可数;官家不广种福田,天欲赐子,又从何而来?难道官家不想胜过周文王?”
“卿能保证韦氏生子?”赵佶嘻笑着凑过去。
“小乔愿保!”小乔想:只要幸了,生个公主也好。有个身份就可保证不用出宫。
“怎么保法?”赵佶抱住了小乔。
“愿以性命担保!韦氏不生子,小乔任凭官家处置。”
“朕今等不得那时再处置,现在就处置了吧!”
赵佶终于在崇宁五年招幸了韦清莲,烛光下韦氏安祥沉静,别具一番韵味。赵佶道:“爱卿也很美,朕平日怎能无所见?”
韦氏道:“官家圣明,美乃相较而言。贱妾终日侍贵妃主子身侧,矫阳之下,不见螢火,自然现象。”说来也巧,虽只一幸,韦氏果然怀孕。赵佶幸后封韦氏为平昌郡君。大观元年二月怀孕六个月时,太医把脉是王子,便封为才人。到五月二十日,生了赵佶第九个儿子,起名叫赵构。
出生的头天晚上,赵佶梦见钱武肃王俶乞还两浙。而且说:“我好意来朝,何故留我?终须还我山河,待教第三子来。”
赵佶醒后,告诉郑贵妃,郑贵妃也道:“妾梦亦如官家同。”一会韦氏房院报告诞生。
三天上,赵佶与郑妃同去看望,将赵构抱在膝上,很高兴地对郑妃道:“酷似浙脸。”郑贵妃微微点头。在场的人都不知什么意思,只有韦氏知道,因为她也梦见钱俶,醒来才生赵构。
滿月后,赵佶封韦氏为婕妤;两个半月后,封赵构蜀国公。大观二年正月赵构随其他王子封为广平郡王,二月韦氏升为修容。韦氏这个封号,直到赵佶退位,近十八年只升了婉容一级。后来宋钦宗赵桓即位,金兵二次来犯,赵构被派做人质,才封其母韦氏为贤妃。韦氏一心撫育己子,不作他想;唯独如前一样,每天拜四圣从不间断。
赵构因母亲不得宠,不受重视。自己却益知发愤,无论文字、弓马都极其用功。知道父皇赵佶爱书法,赵构自魏晋以来,以至六朝笔法,无不临摹;笔法洒脱婉丽,自然流畅,出规入矩,写法精熟;真书工稳,草书流动,丰腴圆润,疏朗秀整。后来撰《翰墨志》一卷,可见於书法所得特深,其中多入微之论。年渐长,能挽强弓硬弩,初为人质时与金国二太子宗望同射,发三矢而全中。以至金太子疑其冒名顶替,不是真正王子;留之无益,所以遣还,換五子肃王枢。
再说边关祝远那夜离开王厚,回到自己下处收拾停当,来到黄睍住处。只见大门敞开,马在廊下吃草料而不在马厩,便知黄睍有准备。祝彪牵马入内,卫兵认识,并不阻拦。要去通报,祝远摇手示意拦下。
黄睍正在正厅观书,听得马蹄踩得院中石响,立起身迎出厅外。见祝远一手牵马,一手握枪,马背上还有包裹。便抱拳施礼道:“这个阉竖,果然不放过我?连累贤弟却是不该。现在这里正是用人之际,贤弟只告我实信,便足感盛情。千万别随我逃难,要连累全家的,不是易事。”
祝远道:“我带了过关令箭,不随兄长逃难,势必连累大帅。不要多言,既已准备妥当,马上动身,或许东门尚未关闭。”
黄睍道:“万万不可,令箭贤弟带回。愚兄这里有昨日出巡之令,尚未交回。”
祝远道:“兄长无故蒙冤,小弟心灰意懒,自觉没有奔头,不想回去!”说着掏出信封,“这是为兄长截铺兵所用。”
黄睍一笑道:“愚兄年头不利,该犯小人,只算特例。现在还是大帅为主,辅佐他早早建功立业。不可另有他想。信封我这里也有,已用火漆封好。愚兄这就告辞,贤弟速回,免得别人张眼。上覆大帅,末将感恩戴德。异日有机会,仍愿为国征战。”
祝远把马上包裹解下道:“既如此,兄长保重。带上小弟这点心意,以后流离失所,需用必多。弟知兄长已挂印封赏,此是小弟平日禄银,千万不要拒绝。”
黄睍接过包裹道:“这个愚兄留下,实有所需。待有幸安顿好家小,再图报答。贤弟速回,就此别过!”说过,替祝彪牵转马头,等他上马。
祝远见状,跪下一拜三叩,起身上马,说声“兄长珍重!”策马回了自已住处。
黄睍本已整装待发,只是心中实有不甘。如今见祝彪已去,知道事无转机,长叹一口气道:“学得文武艺,想要保家卫国,还这么难!”遂回到案上写下数语,装于信封。然后绰戟在手,摸一下腰间弩机,按一下胸中令箭,提了自已包裹出厅,将二包都系在马上。解开马缰,翻身上马,却看卫兵方睆(音缓,大眼睛、美好貌)牵马走出,也翻身上马。黄睍问道:“早已安排你睡下,焉何还在这里?”
方睆也是条壮汉,回道:“将军走了,属下那里有好果子吃!我这一生只认将军,牵马坠蹬,万死不辞。”
黄睍见方睆坚决,又早收抬妥当,等在暗处。便道:“既如此,以后不要再称将军,我们是患难兄弟,同甘共苦!”说罢策马出门奔去,方睆紧随其后。守城官见有令箭,又是熟悉面孔,一路放行。看看第二天已过午,黄睍找一路边下马道:“兄弟将马放开,让牠吃草;咱们吃点干粮,略眯一会。”
方睆道:“将军,”看黄睍看他,笑一下改口道:“大哥,为什么昨天夜里赶路,天亮却停下休息”
“昨夜奔跑为躲追兵,白天休息为等铺兵。”
“躲追兵,小弟知道。大哥伤他们,不忍心,都是自家兄弟;不伤他们,他们没法交差。可等铺兵,小弟不明白,又是为啥”
“童贯既为一跪计较,闻我逃逸,必大发雷霆。派追兵同时,即会发信函到东京捕我家属。这里是铺兵必经之路,只有截下铺兵信函,我与兄弟方能放心前行。不然到了东京,家属被捕,等于没逃。”
“大哥考虑得真周到。”
“没办法,不能尽忠,便要尽孝。为人子,没给长辈带来荣耀,却给家中带来灾难,有愧啊!”黄睍说完静躺了一会,待听得马蹄声急驰而至,便起身上马,不慌不忙地逆迎而上。
铺兵见有人在路中央,老远便喊:“军情紧急,把路让开!”
黄睍装着拉马缰欲让开,等铺兵跑近,冷不丁探身过来,一下把铺兵揽了过来,只有铺兵的马冲了过去,被方睆截住。黄睍把铺兵放在身前马上道:“不用挣扎,我只要信件!”说着另一只手从后边抓住领口,腾出的手从怀里掏出信件,便把铺兵放到地上。他打开信件,见果然是童贯发给东京开封府,令他们捉拿叛将黄睍及其家属。便将信件揣进怀里,顺手抽出早备好的信封,递给铺兵道:“照样送你的信,别多言语。才能不砸饭碗,不丢命!”
铺兵惊魂未定,只点点头,将信揣进怀里,又上了方睆牵回的马上,打马而去下站。黄睍急对方睆道:“兄弟快跟上!”说着打马急驰,跟在铺兵的后面。直到看见下一站铺兵接信驰去,刚才铺兵看看他们,也已经返回去了,二人才放心地找地方歇息用饭。用过饭后,黄睍又要赶路,方睆不解地道:“大哥这回可以放心了,为什么还这么急”
“兄弟算过没有,我们跑了一晚上加半天的路,铺兵从早上出发,半下午就追上我们。因为他们只跑三、五十里,是跑马的最好状态,三日此信便到东京。军事快件,再拖拉的官吏也不敢怠慢;马上回信,三日又到边关。童贯这种小人得志,既然计较在先,肯定恼羞成怒于后;信函再发,我们无法截到;大宋朝,中、高级将领的家眷,齐集东京;看似照顾周全,其实有控制之意;九日之内,我不能携家眷离开,亲人会因我遭殃。那样我的罪过便大了!如果只为自己,那里用这么急。不知兄弟可吃得消”
“我没事!只是脑子不灵光,愿问。大哥尽管赶路,千万别让童贯那阉狗得手!”
“好在这两匹马都是大宛良马,有得一拼;辛苦点,有七、八日也可赶到东京。再个城可绕行,关需早过,一旦挡在关外,麻烦便大了。晚上赶路,始终不如白天;再坚持一下,待过了潼关有了宿头,我们便住店歇息。明天一早再动身。”
二人饥歺渴饮,起早贪黑,总算在第八天的中午赶到开封城外。黄睍下马换上便衣,把方天戟交给方睆道:“我进万胜门,兄弟不必进城,从城外绕到城东南,在虹桥南头有个悦来老店,到那里订三个房间,住下歇息。待我一到,你便马上回歙州老家,带上家眷,到浙西路睦州青溪县找我。咱们一起另谋生路。”说着把祝彪的银两取出一半塞到方睆的包内。方睆没有推辞,打马绕城去了。
黄睍没敢回家,直奔大妹慧玲家中。大妹夫叫周武,是天武军一位百司长,正在当值。慧玲二十一、二岁,见哥哥到来,忙抱着儿子周明高兴地迎了出来。黄睍和妹妹说了大概原委,慧玲急道:“我的亲哥啊,俗话说‘看见恶狗绕道走,遇见矮檐要低头’。童贯狗戴帽子成了人,正想找块垫脚石得瑟呢。你倒好,得罪谁不好,偏去得罪这只阉狗。如今这一大家子人,可往那里躲么”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黄睍苦笑笑道:“那里是咱得罪他,听说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跑了,林冲被逼得家破人亡;能说是他们得罪高俅事已至此,妹妹别慌。我已有主意在这里,你照我的话去做。雇辆大车,和平常一样回家接母亲和你嫂子妹妹来你这儿。只悄悄告诉你嫂子,让他收拾细软;车奔城东南虹桥南头悦来老店,那里自有个叫方睆的兄弟接应你们。且记对娘和二妹三妹什么也别说。我在这里等妹夫回来,陪我去找他大哥周文,安排一条回江南的运粮船,明天即可离京。送二妹到青溪跟表弟完婚。”
慧玲抹一下眼泪,道:“可也是,来信催了几次了,你这哥总是没空。只是这样说来,刚见到哥,马上连娘也见不到了。”说着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似的滚下脸颊。
黄睍道:“看你,看你这点出息,你该庆幸才是,我们比其他受害者,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过了这一阵,我保你年年见到娘!”
“哥以为我跟三妹一般大呢,我听大伯哥说过,江南离东京几千里,走一趟得个把月。青溪更远,一往一返还不得半年你有时间了,还得有银子吧;难不成你什么不做,雇船载娘一年来看妹一次别给妹宽心丸吃了,且办大事吧。”慧玲擦干眼泪抱上孩子便出门去了。
只说黄睍等得周武回家,说明原委,二人便奔土桥顺成仓。周武的哥哥周文已经是顺成仓总头,自从粮纲直达,两浙路运粮船只有许多得到顺成仓。所有粮纲船的都头,都愿结识他;以求早日交上粮好回程。周文平素便敬重黄睍的本领和为人,听了经过,口中骂道:“这伙败类,国家早晚要败在他们手里!你放心,睦州刚才递过手本,按次序也得在十日之后。我让他们今夜便卸船,明早便可起程。”说着对下属吩咐道:“去把睦州运粮的都头找来。”下属转身去了。
睦州的运粮都头叫郑彪,正是到黄山参加摩尼教比武大会,胜了齐云山独耸寨寨主缪礼的郑彪。这个职务是他的公开身份,他刚回到船上,听人说顺成仓仓头找他,马上随来人来见周文。见礼以后,周文开门见山地指着黄睍道:“郑都头,我这兄弟携家眷要到青溪探亲,你们回船可有空闲?”
郑彪连忙道:“我们这一纲粮有万石之多,装四百担的粮船有三十艘。周大人用多少,就有多少空船。只是得十几日以后。”
周文道:“为什么,还有其它事耽搁”
“那里有什么事,巴不得今夜卸船,明天起程呢!可是来晚了,排不上。”
周文道:“这个我来安排,就今晚卸船,明日让你起程。我兄弟嫁妹,有吉期误不得。郑都头认为行,马上调两只船篷好点的船过来先卸!船资多少,我们一併奉上。”
郑彪道:“周大人说笑了,正想孝敬还找不到门呢,说什么船资;难得周大人瞧得起,又能结识这位哥哥,这一路上使费我全包了。只是粮船不是客船,有篷无室,这位哥哥可要多担待。”郑彪心里高兴,这舵工、缆卒几百人,省下半月的使费,可不是个小数目。有了这段缘份,以后再来也会便利多了。
黄睍忙施礼道:“多谢成全!咱也不是什么大家富贵,没有那么多讲究,只求个方便安全。”
“安全是一定的,船上全是出苦力的军卒,不怕打架。这粮船往回走,空落落什么没有,强盗要打劫,也不靠这样的船。”
周文吩咐属下:“传令各库管,今夜不停收;睦州船到时,其它粮船停收,各仓齐开,直到睦州船卸完,再恢復原来秩序。”
等一家人聚到店里,一番心酸,一番欢喜,黄睍又嘱咐了一番,尤其姓氏以后就随母姓吕,让二妹慧珠戴上面罩,然后上船。黄睍在店里将戟和甲都包裹起来,又把战马染成了黑色。但这些在装船的时候,郑彪便看在眼里,但只是心里有想法而已,口中可一字没问。等几天以后,船到亳州,在水门、闸口等处,就看见海捕告示了,并让停船检查。黄睍心内有事,目力又好,老远便看見海捕文告是为捕他贴的。便对郑彪道:“郑都头,家母乃亳州娘家,欲往探望,请将船靠岸,稍作仃留如何?”
郑彪也看到前边逐船检查,他怀疑船上的吕开便是此人,但他不相信告示上“叛将”的说法;因为叛将怎能往国内跑呢指定是童贯和高俅一样,不知又闹什么戏呢!他找了一套縴卒衣服递过去,答道:“沒问题。不过现在下船,反而令他们起疑,尊兄換上此衣,与我这些兄弟同处,等我们过了闸口,你再下船,省去许多麻烦。如果需住时日久些,小弟三、两月一趟,经过这里,随时可载兄长。”
黄睍心里很是感激,无声无息地到舱内换了,出来站到士卒中间。郑彪把女眷称着自己的家眷,战马是自己的坐骑,闸口官军有认得是常走的粮纲都头,手续齐全,也便放行。过了闸口,黄睍下船而去。回头又来告诉让郑彪先走,他准备在外祖家住些日子。郑彪派人将箱笼等物帮忙送至黄睍外祖家。后来见闸口松懈,果然等得郑彪又路过,便又全家上船而去江南。郑彪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于是想方设法帮助遮掩,阻挠检查:有时让黄睍穿上士卒的衣服去配合摇橹;有时穿上揽卒的衣服抱着縴板夹在揽卒当中休息;有时把装粮的空袋子挡在黄睍的舱外;因为双方都有感恩之心,二人处得很好,经常在一起饮酒谈心,却没有说破。黄睍本是带兵的人,对郑彪的属下,也相当亲和,有时上岸买些酒肉与大家共歺,大家对他也很尊敬。
这日,船到苏州枫桥镇,家人在船上看到这美丽景色,啧啧称赞。二妹慧珠十七、八岁,对黄睍道:“哥哥忒小心了,扬州、润州、常州、无锡,那么多好地方都未停下看看。如今到了这天堂苏州,又这样过去;再等那辈子能回来看看呀?”又摇着娘的胳膊,“娘啊,说说哥么,俺不想走了!”
黄睍心中想:“自己得罪的是童贯,比不得下面民事案子;出了路、府、州、县,衙役就没有那么上心了。那些想讨好童贯的官员,为了仕途,为了赏银,会竭尽全力的。还是小心为好!可是这道理不能和家人说,不然他们更会担惊受怕。……”想到这里,笑了笑,低声对二妹道:“你懂什么如今不是担心我,是担心我这漂亮妹子;万一被那个坏蛋盯上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让哥上那里找你去待到了姨母家,将你与表弟完婚,当哥的才算完成了心愿。”
“净唬弄人!人说‘吴中娇娃赛芙蓉。’谁看我呀!再说,我有这么神武的哥哥,谁打我的主意,瞎了他的狗眼。除非他家缺个姑奶奶供着呢!”慧珠顽皮地说笑着,却也并不高声。
“女儿家,不好胡说。祸从口出都不懂吗!”睍母板着脸说慧珠,又对黄睍和颜悦色地道:“开儿啊,眼看这岸上人烟凑集,钟罄齐鸣,定是个大寺。如能给佛爷进个香,也好求佛爷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马上回来,也不误行程。你看和郑都头商议一下,看行不?”
黄睍見母亲这样说,虽觉为难,却不便阻拦。于是对妻子道:“我一人照顾不了许多,你与三妹留在船上照看亮儿,不得妄动。我与母亲二妹去去就回。”
妻子点点头,没说什么。十三、四岁的三妹慧琳,个子也有姐姐高了。却低声道:“哥哥偏心!天堂苏杭,谁不想看!也不用你背着抱着。”
黄睍略显歉意地道:“哥哥向你保证!过了这阵,一定带你们到这里游玩!”
慧琳高兴了,笑道:“哥向来不唬弄人,我信哥的话。”
黄睍来到郑彪船上,对他道:“郑兄,家慈听得钟罄齐呜,欲到这前面大寺进香。可否到前面寺前停留片刻”
“一路上并未耽误行程,难得到这形胜之地,一、两日无妨。吕兄放心前去,我们在这里等候便是。”郑彪欣然道:“这处大寺,便是闻名天下的寒山寺,令妹要成亲,正该拜拜这‘和合二圣’。”
“只知唐张继诗里有‘姑苏城外寒山寺,半夜钟声到客船’,原来就是这里。却没听说‘和合二圣’。”
郑彪道:“这‘半夜钟声’,倒与这寒山寺无关;姑苏惟有承天寺夜半钟鸣传到这里,其它皆五更钟鸣。说起这‘和合二圣,也应该知道:听说他们是你们北方人,一个叫寒山,一个叫拾得。二人虽异姓,交情可胜过亲兄弟,寒山大一点为兄。二人共恋一个姑娘,可寒山不知道;到了结婚时,寒山方知,于是弃家来到这枫桥,削发为僧,结菴修行。拾得知道后,也舍女寻觅寒山。当打听到寒山在这里时,就折了一支盛开的荷花前来拜礼。寒山见拾得来,也急忙端一盛斋饭的盒子迎了出来。二人见面,高兴万分,相对舞蹈。从此拾得也削发为僧,二人开山立庙,经营这寒山寺。如今这寺里有一块青石碑,碑上刻着兄弟俩的形象,写着寒山、拾得的名字。但老百姓不认字的多,历代只知道一个拿‘荷’,一个拿‘盒’,因此就成了‘和合二仙’,也称‘和合二圣’。”
黄睍赞道:“好仗义啊!做兄弟就该这样。那前边这桥,也就是闻名遐迩的枫桥了,近在呎尺,是该去看看。”便与二妹扶着母亲下船去了。做梦也想不到,这一步踏在岸上,等待他们的是朱勔加手下的一群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