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明火执杖知州束手回乡里 名正言顺皇帝喜欢花石兴 ...
-
第二十回 明火执仗 知州束手回乡里
名正言顺 皇帝喜欢花石兴
朱冲、朱勔傍上了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宰相蔡京。率领五百禁军盔甲鲜明,两纲粮船浩浩荡荡,载着途中购买的便宜货,直奔苏州而来。二人坐在自己装饰豪华的大船上,尤其朱勔看着苏州城墙,心大了数倍,胆涨了百倍。自己原先只是个巨商,率领的是工匠,要达到自己的目的,靠得是心计和钱财。现在成了军官,率领的是军队!不一样了,如虎添翼了!可以明目张胆、无所顾忌地为所欲为了!子系中山狼,得意便猖狂!东南百姓从此岂一个“苦”字了得!有诗言道:
知州束手归乡时,霸道东南百姓啼。
淫逸骄奢结政要,花石纲运古今奇。
二人将捎的货处理掉,朱冲道:“现在想想,这个差事不好办哪!”
朱勔道:“怎么不好办?”
“山上采旱石还好说,真到水中采水石,那可不是只役夫的事,总不能逼他们把石头抱上船吧?要做吊,这些运粮小船,怎么能行?再说奇花异树,都在富贵之家。人家不缺钱,你化再大的钱,他不卖给你咋整?”
“化了钱,他也不能给咱报销,不又得白垫!”朱勔转转牛眼珠子道:“再不行,只有一法。”
“怎样?”朱冲着急问道。
“霸王硬上弓,抢他娘的!许多好山石,也在富贵人家。”
朱冲连连摇手道:“那不是犯法呀!不行!不行!真要是有那不怵硬的,是要出人命的!那麻烦也就大了,到时怕丞相也救不了咱。”
“巧取豪夺呀,先把东西看好了,到时候命军卒将他家人看住,扔上三、五两银子,动手起货,他们能怎么样我?为块石头,为棵树,谁会拿鸡蛋往石头上碰?人的通病,欺软怕硬!有些仇家,我还希望他们硬碰呢,借机灭了他!银子舍不得,只能这么办。我不信出了麻烦,相爷不管。反过来说,办不成事,他可瞧不起你。到那时,刚捧到的饭碗,也就砸了!”
“邻居石家,你可别乱来。”
“为什么?我把他列为第一家呢。再叫他不拿正眼看我!”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家的牡丹有数千本,‘年年三月千丛媚,紫烂红繁誇胜异。’每年我隔墙闻见香,假山上看见美;一旦遭蹋,就再也看不到了。想重新培植,不知要多少年。”朱冲说着,好像春天看花时,哈喇子都流下来了。
“爹既然这么喜欢,就先留着他。侬再想别的法给你弄到手!”
父子二人一边采石,一边备办准备到东京出售的货物。到了准备出发的头两日,分派军卒到早看好的家中一齐动手;抢了不少奇花异木和好看的太湖水石。这时殃及的,只是苏州境内。然后匆匆离去,送往东京。
崇宁二年七月二十二日受命的苏州知州黄浩,于八月二十二日到任。第二日上堂理案,书吏呈上的全是告讼诉状。黄知州细看诉状登记:
王居士告讼明火执杖抢劫案:崇宁二年八月二十日。朱冲军卒二十人,冲进居室,抢走百年黄楊二本,打伤门人四人。扔下纹银五两。
朱冲,崇宁二年八月二十一日,派军卒二十人,将小民橄榄树两株,强行搬到他的船上运走。用银子五两砸伤小民头部,血流不止。
朱冲抢劫致死人命案:朱冲军卒四十余人,于崇宁二年八月二十日,进院放下纹银十两。強行拆毁民居,搬走太湖石三块,小儿与其理论,被打卧床不起,于第二日凌晨,医治无效死亡。
朱冲,……
……
黄浩又往下翻了几页,见全是告朱冲的。对书吏道:“既然这多状子全是告朱冲的,且有人命大案,如何不即办理?”
“前知州听说来头太大,还派役夫帮忙到太湖洞庭西山采石。如今以‘坐纵部民盗铸钱,已谪单州团练副使,江州安置。所以不待大人到任而离去。”
“捕盗都头呢?有人命重案,总该先捕到狱,等候审理!你难道不知职责所在?”黄浩转向捕盗都头。“这有数十起抢劫案,且有人命致死,皆与朱冲有关。怎么不见你捕人到案?”
捕头早受过朱勔贿赂。将双手一摊道:“知州大老爷明鉴:小人手底这些捕役,都凑齐了也就百十号人,抓个小偷、小摸,奸夫、□□超超有余;对付个富商大贾、土豪劣绅,也责无旁贷;抓个十个八个杀人越货的强盗,更是该拼命向前。可如今这朱冲,不再仅仅是苏州一介富商;手下有禁军五百,縴卒无数。人家是明晃晃真刀真枪,咱们是黑黢黢水火桿棒;人家是整齐齐顶盔贯甲,咱们是散落落乌衣皂裳。那气焰,嚣张得很,不是不想抓,是店大欺主,奈何不了他。如果一动手,不光是血流成河,还会引起军政冲突。大人是不是该和苏州都监协调一下,让他出兵才是。”
“都监到来也不会出兵,”书吏对知州小声道:“这朱冲与子朱勋、朱勔、朱勆本就是苏州一霸,许多案子牵扯到他,都成了无头案。如今从东京带禁军回乡,来头更是不小,据传是这个。”书吏用笔在纸上画一人双手持香礼拜,头上一顶草帽。给知州看过,顺手捏成纸团,又塞进衣襟里。“大人初来乍到,还请三思。”
黄知州看罢明白,持香礼拜是“祭”字,头上再有草帽,乃“蔡”字。仍大怒道:“管他靠山是谁!进宅强买,如刧贼无异;草菅人命,似强盗一般。这等霸道,藐视王法之人,本官如果视而不见,有何面目立于这府堂之上!我乃朝廷命官,既为州牧,便该为一州之民作主!”
书吏低声道:“您为民作主没错,可民不能为您作主。您得罪了这个主,官也就做到头了。”
“民不聊生,求告无门,我占着这个座位不作为;还不如不做这个官。还怕什么做到头了?”黄知州抽出令签对一衙役道:“去,速传都监!”
都监到了,对知州道:“大人如要剿匪、捕盗,本职理应听从调遣。如今是对抗禁军首领,还望大人三思。他领的是禁军,大宋朝精锐之师;无论兵员选拔,还是武器配备,我们厢军都望尘莫及。就是势均力敌,两军发生冲突,后果如何,可想而知。这种人,既然敢做,就是肆无忌惮,为了保住自己,他肯定拒捕,才不管死多少人呢。大人为了几条人命,引起更大的流血案件,后果谁来承担?卑职却不敢苟同。大人可否考虑奏劾朝廷,俗话说‘孩子哭,抱给娘。’”
黄知州点头道:“说得有道理,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说着当堂写了奏劾部民朱冲的奏章,命人送铺兵速送东京。
蔡京这时正一手遮天,所有奏章他必须过目。当下属呈上此章时,他看是奏劾朱冲的,便看后揣到自己怀里。待朱冲、朱勔船队到京见他时,便将此奏拿给二人观看。
朱冲看过后,还有点不自然,解释道:“相爷,您是知道的,奇花异树荒山野岭是没有的,都在富贵人家。他们自己喜欢,才培植多年,有的如黄杨,甚至是几代人栽培。咱化再大价钱,他不卖给咱,又不想空手来见相爷,……所以取此下策,不得不……。至于有人伤亡,纯属意外,军卒没有控制好。”
朱勔忙接道:“太湖石分水石、旱石,建中靖国那年,苏、湖二州给皇上采的都是旱石。多采于包山上,虽然费力,但弄到岸边也有法装船。今天是为相爷采石,不敢糊弄,想弄水石;可这些粮船,船只太小,又不敢在上边改装大吊,所以湖水中的好石头采了,也装不上船。于是上他们家买几块,可他们又不卖,只好霸王硬上弓了。军卒只知完成任务,我们爷俩又不能处处到场;所以就发生了一些不愉快,误伤了几人。不要紧,如果犯了法,小人我去顶着,别牵扯我爹。为了相爷,小人死也不怕!”说着还站起拍拍胸脯,慷慨激昂。
蔡京一听,说得过去。起身走过去,拍拍朱勔肩头,示意他坐下。安慰道:“好样的!死伤几个人,犯什么法呀。为老夫我办事,岂能让你顶罪?先呆在相府里,看谁敢到这里抓人!”又略一沉吟:“花石非可藏掖之物,太过显眼,必得皇上喜欢,方可名正言顺地大张旗鼓办理。这次太湖石之外,花木中尙有奇特种类否?”
朱冲道:“考虑建园必须先安置山石,后栽花木;故这次太湖石居多。只有黄杨五本,橄榄树七本,撞在手里;寻思此物可遇不可求,便一并给相爷带来。”
“有多高?几年的物件?”
“全本八、九尺高,约莫百年该有。”
“好了,就他吧。拣好的挑三株留在船上,速将此船,绕到金水河,准备入宫。老夫带你父子去面圣,给你们讨个通天的职事。再回去时,船只、人员翻他几倍;用什么船吊,拨银子自己造。要干就干大的,他一个小小的知州又能奈你何?只要你们别让他抓到他的堂上,老夫叫他气得自己辞职!但需如此、如此。”蔡京又笑着吩咐了许多言语。
赵佶正与高俅等人踢球,见蔡京来,后面还有二人在指挥数人抬着三个大木盆过来;内有黄楊三本,足有八、九尺高。赵佶立即停脚,迎了过来,旁观的蔡攸连忙将拿的衣服给赵佶披上。蔡京等参拜,赵佶喜道:“蔡爱卿,那里搞到这么大的黄杨三本?实属不易也!”
蔡京答道:“微臣有这心也无这力,倒是这朱氏父子,听微臣说,皇上宫中缺少这些,特意从苏州家中运至京城,献于皇上。”
“难得!难得!太难得了!”赵佶围着黄杨转着欣赏,口中吟道:“诗云:‘园中草木春无数,惟有黄杨厄闰年。’这黄杨,性难长。俗说‘岁长一寸,遇闰则退。’似此八、九尺高,还不得比蔡爱卿年长得多?”
正因为赵佶随口一吟,是苏轼的诗;蔡京感到一种莫大的威胁,不几日,便让赵佶下诏:禁止苏轼文章、诗、词在世流传,检举者赏钱增到八十万。当时赶忙回答:“微臣虚度方五十几个春秋,此黄杨在百年以上也。”
赵佶看看还跪在地的朱冲、朱勔道:“有这样的好物件,快起来说话。苏州人,叫什么名字?”
“草民朱冲,”“草民朱勔。”二人回答后起身站立。
“朱冲,朱勔,怎么这么熟悉的名字?”赵佶转向蔡京,“这和湟州之战的功劳卓著者,是不是同一个人?”
蔡京忙答:“陛下记性真好,那么多有军功的人,仍能记得其中二人。此二人正是童道辅所上战功表奏里的两个人。因老母病重,信到边关,直到战事停下,王厚方准其二人回乡省亲。路过东京时,微臣因是旧识,曾留一饭;攸儿在旁提及当地土物,不想二人记在心中,在回边关途中,便将家中这几本黄杨,捎给微臣,让转献皇上。微臣认为二人忠心可嘉,便不揣冒眛将其带进宫中。”
“是忠勇可嘉!忠诚可嘉!”赵佶连声夸奖。不知是前世有缘,还是爱物及人;或是看军功簿,或是听蔡京一番话;总之,对朱氏父子,立显喜欢。走到朱勔身侧,拍拍他的战袍,微笑道:“如此忠勇,不必再去边关,留在朕身边任职如何?”
蔡京一看,焦急了:如果赵佶留为侍卫,一表演武功,不就露馅了!忙接口道:“微臣也有此意,此二人乃苏州人氏,太湖边上,一定对当地土物甚是了解。不如……”
一语点醒,赵佶指着不远处一块太湖石道:“听说太湖内产这种石头,你们见过吗?这块石头,可算太湖石之甲?”这是建景灵西宫时认为最好的一块,挑出来运到宫内。
朱勔心里话:这就是我给你弄的,怎能没见过!马上回答:“太湖富有此物,可以访求。不过此物沉重,采、运都颇需人力、物力。”又上前一步道:“皇帝陛下,小将在您面前不敢说假话。这石头不知谁给陛下弄的,却称不了‘太湖石之甲’。”
有个叫杨戬的太监,这时颇得赵佶宠幸。喊了一声“大胆!……”
赵佶连忙抬手阻止,面露喜色地对朱勔道:“你说你的,为什么”
朱勔能看出火候,躬身对赵佶道:“这石头,虽然也奇巧,却是采于太湖内的包山之上,名为旱石。枯而不润,不甚贵重。”
赵佶兴趣盎然,道:“不错,就是采于包山之上。那,还有比这更好的太湖石?”
“有啊!这种石也出在太湖的洞庭西山周围;但以生在水中的为贵。”朱冲回答道:“石在水中,岁久被波涛所冲撞,皆成嵌空。石面鳞鳞作靥(音业,面颊上的酒窝),名‘弹窝’,也就是水痕。石性温润奇巧,扣之铿然如钟磬(音庆,石制的乐器)。这样的石头,才可称太湖石之甲。可称奇石。只是需匠人缒入水下,没入水中凿取。尤其装船更难,所以极不易得。”
“这‘弹窝’水痕,想来就是《石论》中的‘皱’;皆成嵌空,就是‘透’;温润奇巧,是‘瘦’;扣之铿然如钟磬,是‘漏’。”赵佶面向蔡京道:“朕初喜灵壁石,奈其只一面。后来见青州之奇怪,犹未足以充庭。惟此太湖石,方可称甲于天下。闻白居易《太湖石记》中言:‘古之达人,皆有所嗜(音士,爱好、贪求)。玄晏先生嗜书,嵇(音积,姓)中散嗜琴,清节先生嗜酒,今丞相奇章公嗜石。石无文无声,无臭无味,与三物不同,而公嗜之何也?众皆怪之,走独知之。昔故友李生名约云:‘苟适吾意,其用则多。’诚哉是言,适意而已。’”
蔡京接道:“公之所嗜,可知之矣。公为司徒,保厘河洛。治家无珍产,奉身无长物。唯东城置一弟,南郭营一墅。精葺宫宇,谨择宾客。道不苟合,居常寡徒。游息之时,与石为伍。石有族聚,太湖为甲。……”
赵佶喜道:“爱卿知识渊博,无有不涉。如卿所言,再回味牛僧孺《奉承梦得乐天诗》:
‘胚(音呸,混沌)浑何时结,嵌空此日成。
掀蹲龙虎斗,恢怪鬼神惊。
带雨新水净,转敲碎玉鸣。
携叉锋刃簇,缨络钧絲縈。
近水摇其冷,依松助淡清。
通身鳞甲隐,透穴洞天明。
丑凸隆胡准,深凹刻兕觵(音四光,像犀牛角般很
大的酒具)。
雷风疑欲变,阴黑讶将行。
噤瘆(音近甚,寒战、惊恐的哆嗦)微寒早,轮囷
(音群平声,
屈曲貌)数片横。
地祉慧垫压,鳖足困支撑。
珍重姑苏守,相怜懒慢情。
为探湖底物,不怕浪中鲸。
利涉余千里,山河仅百程。
……’
如今听朱爱卿所言,再体会诗中之意,则心领神会矣。”
蔡攸在旁吟道:“震泽生奇石,沉潜得地灵。
初辞水府出,犹带龙宫腥。
发自江湖国,来荣卿相庭。
从风夏云势,上汉古查形。
拂拭鱼鳞见,铿锵玉韵聆。
烟波含宿润,苔藓助新青。
嵌穴胡雏貌,织铓虫篆(音转,犹篆书)铭。
孱(音蝉,瘦弱、窘迫的样子)颜傲林薄,飞动
向雷霆。
烦热近还散,余酲(音程,酒醉后的病态)见便
醒。
凡禽不敢息,浮嗑(音客,说话)莫能停。
静称重松盖,鲜宜映雀翎。
忘忧常目击,素尚与心冥。
渺小欺湘燕,团圆笑落星。
徒然想融结,安可测年龄。
采取询乡耆(音奇,老),搜求按旧经。
垂钩入空隙,隔浪动晶螢。
有获人争贺,欢谣人共听。
一州惊阅宝,千里远扬舲(音灵,这里泛指船)。
睹物洛阳陌,怀人吴御亭。
寄言垂天翼,早晚起沧溟。”
赵佶侧脸看看,笑道:“一夜没见,刮目相看。居安原来才在这里,是一位爱石达人也!”
蔡攸一气呵成,如释重负。想起昨夜半宿没睡,是蔡京接到朱冲已到京城的人报,逼他背会刘禹锡《和题姑苏所寄太湖石兼寄李苏州》诗。现在派上用场,原来用意却在这里。不得不佩服,姜还是老的辣。赶忙要跪下谢恩,以固定这个封号。
“蔡六且莫谢恩。爱石达人非一人所有,且听白居易《牛相公宅太湖石诗》:错落使崔嵬(音维,高耸貌),苍然玉一堆。
峰骈(音便阳平,并列)仙掌出,罅(音下,裂、缝隙)拆剑门开。
峭顶高危矣,蟠根下壮哉。
精神欺竹树,气色压亭台。
隐起磷磷状,凝成瑟瑟胚。
廉能露锋刃,清越扣琼瑰(音规,美玉)。
岌嶪(音及业,高耸貌)形将动,嵬峨势欲摧。
奇应潜鬼怪,灵合蓄风雷。
黛润沾新雨,班明带古苔。
未曾栖鸟雀,不肯染尘埃。
尖削琅玕(音郎干,像珠玉的美石)笋,深剜马瑙
罍(音雷,酒樽)。
海神移碣石,画障簇天台。
在此为尤物,於人负逸才。
渡江千筏载,入洛五丁推。
出处虽无意,升沉亦有媒。
拔提水府底,置向相庭偎。
对称吟诗句,看宜把酒杯。
终随金碾用,不学玉山颓(音推阳平,倾斜、下堕)。
疏传心偏爱,园工眼屡迴。
共嗟无此份,虚管太湖来。
又诗云:
烟翠三秋色,波涛万古痕。
削成青玉片,截断碧云根。
风气通岩穴,苔文护洞门。
三峰具体小,应是华山孙。
皮日休诗云:
兹山有石岸,抵浪如受屠。
雪阵千万战,藓岩高下刳。
乃是天诡怪,信非人功夫。
六丁云下取,难甚网珊瑚。
厥状復若何,鬼工不可图。
吟首诗,就是爱石达人,圣上也太偏爱蔡六喽。”高俅说罢笑着看看蔡攸,“圣上如愿听,微臣立背十首。”
蔡攸要说什么,看蔡京摇头,便没反腔。赵佶却高兴道:“难得诸位爱卿,皆是爱石达人!”
蔡京笑笑道:“陛下所爱,乃圣人所为。臣等附骥君侧,千载福缘。”
赵佶道:“朕喜此物久矣。为端王时,用银子买过几块,放在龙德宫。即如牛僧孺诗中所云:
‘池塘初展见,金玉自风轻。
侧眩魂滋悚,周观意渐平。
似逢三益友,如对十年兄。
王兴添魔力,消烦破宿酲。
媲(音辟,匹敌、比得上)人当绮(音起,华丽的细绫)皓,视秩(官职)即公卿。
念此园林宝,还须别识精。
诗仙有刘白,为汝数逢迎。’
如今即位,畏人言劳民伤财,倒不敢随意了。况牛李之争,酿成‘唐祸’,不可取也!”
蔡京忙道:“牛僧孺党权之争不可取,爱石不当罪之。陛下所好,在天地之间,乃人间弃物。官军养着也是闲吃饭,让他们取来,只当练兵;何来扰民之说?只是太湖波涛汹湧,水中取石,实属不易;需拨些银两,建大船,造大吊便可。”
赵佶喜道:“真得不扰民?”
高俅、蔡攸、杨戬俱道:“‘只当练兵’,何来扰民之说!”
朱冲、朱勔齐道:“此物在湖水中,在包山上,离民居、民田都远。是没有扰民之说。”
赵佶高兴地道:“既然诸位爱卿皆如此说;知人善任,这二位朱爱卿,原籍苏州,知太湖石甚祥;朕即委卿父子,为朕采几块太湖水石如何?一应所需,可至左藏库支取。兵员所需由高爱卿处调拨即是。”
在场诸人皆跪下道:“遵旨,谢主隆恩!”
高俅见风使舵,上前对朱冲、朱勔道:”我立即调拨十二指挥使,各带五百劲兵强将,听从你们指挥,早日为圣上运来太湖奇石。”
“多谢高大人成全。”朱冲、朱勔连忙施礼。
朱冲、朱勔按蔡京吩咐的数目领出银两,装上船只。二人也进到舱里,朱冲重新打开箱盖,看着这白花花的大锭银子,喜极而泣。双手摸着对朱勔道:“行商做工程,开药铺近二十年,也没一下子见过这么多银子。这回奉旨采办,也不用为人命官司犯愁了。勔儿你这步棋走得太好了!权力、财物双丰收。”
朱勔却坐在椅上淡淡地道:“侬正为此事发愁!”
“那有见到银子多发愁的?侬有数,造船造吊连十分之一也用不了。”朱冲仍沉浸在喜悦中。转脸见朱勔心不在焉,便问:“吾儿当真发愁,为什么?”
“这银子是那里来的?”
“皇上给的,为造大船吊。怎么啦,喜糊塗了?”
“造大船吊,能用多少?皇上为什么给咱?早认识吗?”
“对啊,造个大船吊,最多用个几千两。皇上为什么给这么多,早又不认识。……嗨!蔡相介绍的呀,早有伏笔,我们在他家呆着,就成了边关功臣。啊!对!皇上没说给多少,数目也是蔡相定的。你是在愁,该给蔡相多少?”
朱勔道:“这银子不能全带回家,这是肯定的。相爷这是借咱的手取皇上的银子。只是给他多少,可要好好斟酌。多了,以后不能少,成了惯例;少了,就得罪他了,他会換人。也就这一次,恐怕也拿不到家!”
朱冲不高兴了,也进入沉思。转头往另一只椅子前走,口中嘟囔:“不到官场,羡慕官场。真到这一步,有这一步的愁事!都说‘舍得’,‘不舍不得’;这‘得’还行,这‘舍’要作到,谈何容易啊!”坐到椅上看着朱勔,“你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作生意还讲个‘有钱大家赚’,不行,就把大头给他。谁让咱不如他呢。小头也比咱以前强,还可以从别处赚么!”
“船先出城,让兵卒換上便装,进西水门,过金梁桥到蔡府后门。然后咱们进去,问他卸下多少。”
“万一他要全卸下,怎么办?”
“这个不会,他也要放长线,没有我们的,他也没有下一次。”
朱冲、朱勔来到蔡府,蔡京笑着对二人道:“领到银子了?什么时间动身啊?”
朱勔回答:“领到了,为相爷和皇上办差不能延误。待这些船全卸下,便即刻动身。”
“老夫就喜欢你们这雷厉风行的脾气和能力。那好,我吩咐下去,今夜为你们接风,后日为你们践行。”
“多谢相爷,可是那银两船,就在府后门,请示相爷,什么时候将银两卸下?”朱冲认真地道。
“那是拨给你们造船立吊用的,怎么能给我卸下。记住,造就要造个大的,免得以后再造。需知,皇上喜欢,不是几块石头,就能够罢手的。”
“造大船吊,一艘就可以了;再添置几艘运大块石的船,也用不了这许多。”朱勔倍显实在地道。
“再添置几艘运大石的船。共需多少?”蔡京笑问。
朱勔回答:“四、五万两也该够了。”
“那好,你就卸下一半,从后门盘入。多了路上也不安全,放在我这里给你们存着,以后要在东京用,也方便。”蔡京在府中看着银两箱,已经够半,见抬箱的仍未见停;便对朱勔道:“为何不停,还不够半?”
“另一半也是相爷赏给小人的,再孝敬相爷一些。”
“快停!”蔡京对蔡富道:“你速到门外知会,进门的盘入,门外的上船。”又对朱冲、朱勔道:“以后别这样,万事开头难,化费处处有。你们也要有收入才行,好在来日方长。大头还在后面呢!”
父子出了相府,朱冲骂道:“嘴上天官赐福,一肚子男盗女娼!”
朱勔低声道:“幸亏侬提前吩咐,够半时,要磨蹭着抬。不然,还不知几箱进府呢!进门就不能再抬出去,还说给我们存着。真有一套!”
二人又去高俅处领兵,高俅让十二制使上前参见。分别自报家门道:
"属下杨志,"
"属下李进义、"
"属下林冲、"
"属下王雄、"
"属下花荣、"
"属下张青、"
"属下徐宁、"
"属下李应、"
"属下穆横、"
"属下关胜、"
"属下柴进、"
"属下孙立、"
"参见朱上司大人!"
二朱见个个慓悍,心里高兴,"不必多礼,共同为皇上效力!"
这十二人领了高俅文字,因为路途遥远,又是生地生上司,便结义为弟兄,誓有灾厄,各相救援。后来因为朱勔程限惨刻,翻船丢石等各种原因,共同上太行山落草为寇去了。再后晁盖八人,加宋江等凑成三十六人。说誓词曰"来时三十六,归时十八双,若还少一个,定是不还乡。"到山东地方进行掳掠。几百年后,演变成的精彩故事,被施耐庵、罗贯中著成。
这时蔡京正斥远元祐臣僚,禁锢学术,凡遇元祐时所为,一切禁之。这日,伶者(唱戏人)在赵佶宫中作戏:
先推一参军作宰相坐在那里,接着,来一僧人,乞给公平游方;宰相看他的度牒,上写元祐三年。立即塗毁,并给他扣上道冠。
又来一道人,报失亡度牒;宰相问其年,也是元祐年间。命剝下他的道服,使其为民。
接着是一士人上来告:元祐五年,获荐本当免举;礼部不为引用,因此来自言。宰相曰:“押送所属屏斥!”
最后上来一名主管仓库的附耳言道:”今日於左藏库清得料钱一千贯,尽是元祐钱,合取钧旨。”扮宰相的附耳令之曰:“从后门盘入!”
赵佶与看戏的后妃们,也都笑了。可他压根没往“这是讽刺蔡京”那方面想。
一个多月后,黄浩知州才接到回批“奏劾部民朱冲不从。”黄知州看后正在嗟叹,忽听府前街有大队通过的声音,而且是重足踏地,坚实有力。守门衙役来报:“朱冲、朱勔全新披挂,骑高头大马,率禁军通过,看后面源源不断,恐怕得走大半天!前面两支旗幡上写着“御前应奉”,“奉旨采办”。
黄知州叹口气道:“本来想豁上这官掉了,也为民除去这一害。看来这害的根在上面呢!我是无能为力了!今天这批文也一定是他派人送来的。家在盘门,本不用走府前街,是为了向我耀武扬威来了。我算什么,替朝廷管理一方的州牧,你挑战的是朝廷法度。我这个官可以不当,只是苦了苏州百姓了。从此朝廷王法,形同虚设,或许还得为朱家服务了。假以时日,整个东南怕也不得安宁了。”黄知州写了年老辞呈,于崇宁三年二月接到回文,回乡而去。知情的百姓,遮道相送。
朱冲、朱勔怎能不横,不只是有了大宗款项,所率军队与前也大不相同,高俅一看,是皇帝重用,拨的将领也非同一般。仅大家熟悉的中出现的强将便有十二员,分别是:杨志、李俊义、林冲、王雄、花荣、张青、徐宁、李应、穆横、关胜、史进、孙立。这些人后来都因为朱勔程限惨刻,期限内难以到达或者丢失花石而畏罪潜逃,去了太行山梁山泊落草为寇。这都是先于的史料中记载。但是的作者改写了几个人名,把三十六人翻到一百单八将,把诸人的出身经历都改写,情节是精彩好看得很,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些人一个与花石纲也没有了瓜连。仅杨志提到运花石纲在黄河翻船,还不是因此造反。当然,太湖运石到开封能在黄河翻船也有疑点,小说么,随意发挥,这里只作交待不作议论。
朱勔回家后,让人把赵佶拍过的地方,绣上一只手,用
朱冲、朱勔回家后,朱勔让人把赵佶拍过的地方,绣上一只手,用来表示荣宠。初开始,尽管卖力,一年也只跑得两、三趟。因为冬天运河北段结冰。朱冲年纪大了,一年只走一趟;夏天在东京,冬天在苏州。朱勔往返几次,大宗还是运给蔡京。这日弄得怪石一块,送进宫中;赵佶率这帮佞臣齐来观看。这边宦官杨戬说像伏虎,那边高俅喊如蛟龙;蔡攸在杨戬一侧道:“怪道飞将军李广错认,夜中飞羽,信不虚也!”
高俅则道:“风云际会,势若飞腾!”
赵佶大喜,左顾右盼地转了两圈道:“好个怪石!
殊状难名各蔽亏,高低崒屼斗巍巍。
直疑伏兽身将动,常恐长蛟势若飞。
崩裂几层苍桧啮,凝岚四接老松围。
名封三品非无美,饮羽曾令壮奋威。”
蔡攸忙道:“圣上睿思敏捷,好个怪石诗!御书更妙。”
小太监立刻拿上文房四宝,赵佶真就援笔立就。瘦金书传至今世,成为墨宝。当时众佞臣各赞一番,赵佶高兴万分。
蔡京朝朱冲、朱勔使眼色,二人会意,忙跪下谢恩道:“谢主隆恩!此石蒙圣上名封三品。”
赵佶恰正高兴,忙笑对蔡京道:“怪石封三品,献石之人,功不可没。蔡爱卿,看封二人什么职务?”
蔡京道:“童道辅忙于军务,眼下杭州造作局无人主事;不如任此二人。”
赵佶道:“甚好,就依卿所奏。不过,杭州离苏州毕竟有段距离;为了不误采石,就在苏州设立应奉局。由朱冲主持,朱勔兼领杭州造作局亦可。”
朱冲、朱勔急忙又磕头谢恩。君臣又嬉笑一番,赵佶握着朱勔的胳膊道:“今日宫中排宴,为朱爱卿庆功。诸位爱卿一个不许少。”
众人谢恩。蔡攸可动了心思:献几块石头,升职这样快。吾何不效仿!从此调动他的关係,如王永从、俞輖(音周,重载)等都是通过蔡攸得到升迁的,所以蔡攸的话,急忙照作,也办花石。初献橄榄树,得到赵佶嘉奖;成为第二伙办花石的主力军。各地官吏争相效仿,虽然没有这两股力量大,但是汇到一起,就得用“多”这个字来形容了。朱勔不能让别人争宠夺利,于是更加卖力。所以蔡攸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以致盛章任苏州知州时进献花石,调任开封府尹也进贡花石。东南郡守争相效仿,各有奇花异石采献,个个加官升职。后来花石纲波及全国,百姓更是苦不堪言。尽管后来许多渠道都进花石,可是主流还是朱冲、朱勔。
朱冲、朱勔又领了大批银两,运到蔡府后门,进府去见蔡京。
只见里面正有一人向着蔡京跪拜。蔡京向后呼道:“攸儿、儵儿、翛儿,出来见过你们文饶兄长。”
朱冲、朱勔只得停在阶下。只见蔡攸兄弟三人自后堂出来,一字排开,欲向此人行礼。此人却连忙向蔡京磕头道:“向者大误!公乃叔祖也,这些皆叔父辈也!”说着便又向蔡攸兄弟三人叩头。
蔡京笑对三子道:“快将文饶扶起!”此人起身,得见面容:士子打扮,比蔡攸能大十几岁。
朱勔笑道:“侬怎么有点糊塗?”
朱冲也嘲笑道:“这种事,糊塗什么。这人肯定姓蔡,头一次来认了叔父,没见几位公子。这次见了,他岁数大;几位公子得向他行礼,万一有那个公子并不情愿,岂不前功尽弃。”
“又学了一招。”朱勔笑道:“辈份也好随时改变。幸好我们姓朱,省了这套麻烦。”
朱冲心里想:“这有什么稀奇,别笑人家,我的生日不也后拖二十日!这就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原来此人叫蔡薿(音你,茂盛),字文饶,开封人,是个太学生。当年陈瓘上书被贬,士庶一片赞扬。蔡薿还给陈瓘写过一封长信,高度赞美他的议论符合天下舆论,奏疏委婉而有条理,文章很像唐朝的陆贽;而刚直不屈之处,又很像唐朝狄仁杰;写文章引证源流,阐扬真理,则韩愈的文字也不过如此。后来看蔡京掌权,想来巴结,便想出这认祖归宗一出。后来果然中了状元,做了官。深悔这封信在陈瓘手中,想把陈瓘杀掉灭口,于是明里暗里帮助蔡京一党,出了很多力。
二人见里面已就绪,忙上阶进厅参见。寒喧过后刚落座,又有一人上阶进来。参见毕即道:“学生原名朱绂(音服),与元祐奸党中人同姓同名,深恐天下后世有疑,特来请相爷准学生易名。”
蔡京大喜,道:“明礼之士,可为楷模。明日即奏明圣上。”
第二日上朝,果然奏与赵佶。赵佶赐名谔(音恶,直言),蔡京建议字叫圣予,就是皇帝赐予的名字。这样便成了亲党,后来不断提拔,位至右丞。只是未来得及上朝谢恩,便去世了。
强渊明又来了,是因为得任长安长官,特来辞行。蔡京戏言道:“公今吃冷茶去也。”
強渊明不懂,只笑了笑,没敢回答。朱勔俏声问朱冲:“这又什么意思”
旁边一官笑道:“长安妓女步武极小,行皆迟缓,故有吃冷茶之戏。”
蔡薿与众官都走以后,朱冲、朱勔方提银两之事。蔡京知道了“从后门盘入”的戏文,便笑对二人道:“老夫这里就不用麻烦了,你们以后需到杭州造作局主事;如有闲,可常到吾杭州老宅看顾一二,足感盛情。”
朱冲、朱勔心里话:“这个老匹夫,也不怕路上不安全了!这是让送到他杭州家里。真是不显山、不露水,奸滑无比。”面上却顺从地道:“请相爷放心,小人到家,立即便去杭州府上。”
蔡京满意地道:“不急,不急。二位可知道这‘应奉局’和‘造作局’有什么不同?”
朱冲道:“小人愚笨,正要请教相爷,还求相爷明示。”
“顾名思义,‘造作局’是造作一些物件,供宫内使用;而‘应奉局’就不同了。除了造作算一块,花石算一项;古董、字画、等等,凡是皇上喜欢的,都应该奉上。尤其皇上是男人,正青春鼎盛。苏、杭、越可是自古出美人的地方。”
“知道了,你也是男人!”朱勔心里这样想,口中却说:“小人早就留意了,只是未得相爷俯允,不敢唐突。”
朱勔回到苏州,将赵佶握过的胳膊用黄罗缠起。与人行礼作揖,此臂不举,引得众人窃笑。不过笑归笑,众官知道原委,心里自然惧怕此人。有的巴结他,就能升官;有人得罪他,就被贬官。一时形成风气,便有了“东南小朝廷”的称号。从此花石进奉日渐兴盛,运河里往往船头接着船尾,连绵不断,称为“花石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