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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排除异己分邪正刻石端门 重启边卹童监军跋扈专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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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排除异己 蔡元长端门刻石
重启边仇 童道辅跋扈专横
蔡京升相空出了尚书左丞位子,由尚书右丞赵挺之补了上来。而尚书右丞这个位子,就由翰林学士承旨张商英得到了。是的,要用自然愿用赞美自己的人;要除自然要除反对自己的人。
王安石的讲议司,讲议的是怎么变法。当年的均输法、青苗法、免役法、市易法、方田法、保甲法、保马法以及科举制度,都是从这里产生的。蔡京的讲议司,讲议的是今日治谁,明日整谁,怎么整法,谁先上疏,谁后进言的一个程序安排。已经变成了整人机构。
你看,郝随来找蔡京,暗示蔡京应该兑现承诺,废掉孟后了。这时,便有昌州判官冯澥(音卸,海湾、海之别名)上书说给孟后恢復地位不对,因此御史中丞钱遹、殿中侍御史石豫、左肤接连上疏弹劾:“韩忠彦等人利用一个平民的欺诳之言,恢復了瑶华宫废后的地位,猎取流俗之人的虚名赞扬。当时的與论已经沸沸扬扬,以至于卑微的小臣都到宫阙下来上书,充满了忠义之情,那天下公议就可想而知了。希望能向大臣询问核实,从大道理决断,不要受牵制于流俗错误之说,以损害朝廷声望。”
九月十五日,赵佶下令查究提出恢復元祐皇后地位以及图谋废黜元符皇后的大臣的罪过,贬降韩忠彦、曾布官位,追贬李清臣为雷州司户参军,黄履为祁州团练副使,给曾肇、丰稷、陈瓘、龚夬等十七人安置边远州郡的处罚,提升冯澥为鸿胪寺主薄。
十七日,又降下御笔:所有绍圣朝名列贬谪之职,而在元符末年恢复官职不当的人,各查明原来登记确定的姓名上报。于是蔡京将早拟好的名单呈了上去:
司马光 文彦博 吕公著 吕公亮 吕大防 刘
挚 范纯仁 韩忠彦 王 珪 梁 焘 王岩叟 王
存 郑 雍 傅尧俞 赵 瞻 韩 维 孙 固 范百
禄 胡宗愈 李清臣 苏 辙 刘奉世 范纯礼 安
焘 陆 佃 上列为曾任宰执以下官
苏 轼 范祖禹 王钦臣 姚 勔 顾 临 赵
君锡 王 默 王 蚡 孔文仲 孙仲武 朱光庭 孙
觉 吴安持 钱 勰 李之纯 赵彦基 赵 卨 孙
升 李 用 刘安世 韩 川 吕希纯 曾 肇 王
靓 范纯粹 王 畏 吕 陶 王 古 陈次升 丰
稷 谢文瓘 鲜于侁 贾 谊 邹 浩 张舜民 上
列为待制以上等官
程 颐 谢良佐 吕希哲 吕希绩 晁补之 黄
庭坚 毕仲游 常安民 孔平仲 司马康 吴诗安 张
耒 欧阳棐 陈 瓘 郑 侠 秦 观 徐 常 汤
馘 杜 纯 宋保国 刘唐老 黄 隐 王 巩 张
保源 汪 衍 余 爽 常 立 唐义问 余 卞
李格非 商 倚 张庭坚 李 祉 陈 祐 任伯雨
朱光裔 陈 孚 苏 嘉 龚 夬吴俦 吕仲甫
刘当时 马 琮 陈 彦 刘 昱 鲁君贶 韩 跋
欧阳中立 上列为杂官
张士良 鲁 焘, 赵 约 谭 裔 王 偁 陈
询 张 琳 裘彦臣 上列为内官
王献可 张 巽 李备胡 上列为武官。
把罪行分成等级,称他们为奸党。请赵佶亲笔书写,刻石立于端礼门。
其中张庭坚也没上过书,而且是蔡京守成都时,最得力的幕僚。这回蔡京回朝,想提拔他作为自己的帮手,张庭坚婉言拒绝,并未接受。蔡京怀恨,嘱手下划为奸党。
陆佃是王安石的学生,他的主张比较宽容,并说对元祐党人不应该穷究。立刻有人说,陆佃本人就是元祐党人。不愿穷究,是怕牵连到自己。
毕仲游作陈留县令时,遇到张怀素在治内称“戴花和尚”招摇撞骗,言人休咎,群小从之如市;仲游擒至廷下,索其度牒,乃江南李后主所给也。仲游不问,捉笔抹之,杖责一百,断治还俗,递逐出境。故蔡京在舒州见时,已是长发蓬首,称“落托野人”。张怀素曾哭诉蔡京,蔡京为张怀素泄愤。
李格非是赵挺之儿媳李清照的父亲。绍圣时,立局编元佑章奏,以为检查讨论元祐大臣的罪责。李格非不就职,得罪当时执政章惇、蔡卞等人。这次又列入党籍,李清照求赵挺之救父。赵挺之正拼命追随蔡京,不管不顾。李清照上诗赵挺之有句曰:“炙手可热心可寒,何况人间父子情。”
苏轼小儿苏过,字叔党,元祐年间尚未裹头。扬州重刻《元祐党人碑》时,也刻上他的名字。有人说或许是字画之误,原来是苏迥,苏轼的族子。
到了后来,怕曾布、章惇卷土重来,干脆把他们这些绍圣领袖人物也都列入元祐党藉。最可怜那些布衣百姓和太学生,都追究起来,共八百多人,也按轻重定罪。有一人写一首词传唱讥讽道:“
当初亲下求言诏,引得都来胡道。
人人招是骆宾王,比洛阳年少。
自讼监宫并岳庙,却一齐蹋了。
误人多是误人多,误了人多少?”
还有个叫候朝老的太学生,因上书除名,勒令回乡。他也写一首小词告别同学:
十二封章,三千里路,当年走遍东、西府。
时人莫讶出都忙,官家送我归乡去。
三诏出山,一言悟主,古人料得多虚语。
太平朝野总多欢,江湖幸有宽闲处。
此词一唱,传人很多。后来传到赵佶耳中,赵佶也觉太过。可承诺蔡京太满,才刚开头,也不便如何。
雍孝闻,是四川优秀人才。元符末在太学,名声很响,学校师生都推重。赵佶求言诏下,他几次上章,言事忠恳,切中实质。赵佶已经记住他的名字。崇宁初,省试第一,殿试时,又力诋蔡京及时政未便者。赵佶大怒,蔡京命推出午门斩首,赵佶命减死窜海外。孝闻立殿下叩头道:“陛下求直言,有云‘所言不当,亦不加罪’。今诏墨犹未干,奈何以直言罪人?”
赵佶无言以对。蔡京目示卫士,卫士用柱斧撞孝闻脸颊,雍孝闻数齿俱落。凡是直言的考生全都捽出殿外。直到大观末年,慧星显,赵佶认为蔡京奸险,第二次罢免他时,想起当年力诋蔡京的这些忠臣志士。亲自批语云:“雍孝闻昨上书以致罹(音梨,遭逢)刑辟,忠诚可嘉。特开落过犯,授修武郎阁门宣赞舍人。”这时雍孝闻已不能说话,只赐给六字道号,居神霄宫。后道士大显,雍孝闻道装进京,赵佶认不出来。并夸道术得林灵素之半,赐名木广莫。
蔡京却觉力度不够,于是又指示人上书赵佶:距离京城很近的陈州士人,都不知有端礼门御书石刻的元祐奸党姓名;何况天下四远之地。乞陛下降诏,以御书,刻石端礼门姓名下外路州郡,于监司长吏厅立石刋记,以示万世。赵佶马上命御史台抄录,分送各地。崇宁三年,又整名单三百零九人,赵佶也重写刻石在文德殿门东壁上。
公道自在人心。长安的一个刻石工叫安民,被征调后,看到刻碑内容,推辞道:“草民我是个愚笨的人,当然不知立碑的意思。但是象司马相公这个人,天下都称他正直,今日当成奸邪,草民不忍心刻。”当官的是蔡京一党,立时大怒,喝叱衙役治他的罪。安民哭泣道:“大老爷别急,小民不敢与官府对抗。谁让我是吃这碗饭的,既然被征来,就得听你们的。只是求最后不要刻安民这两个字,怕得罪后世的人,骂我家祖宗。”当官们沒听出话的意思,倒嘲笑道:“你是什么东西,谁说要刻你的名字?”
九江也有一位石工叫李仲宁,刻字很是工整,不走字样。与黄庭坚相识,黄庭坚曾为他住的地方题匾为“琢玉坊”。这年,李仲宁也被九江太守招去刻党人碑,他看过碑文,对太守道:“小人家原先很穷,只因开了苏内翰,黄学士词翰这个生意,才达到温饱。今天以‘奸人’的名字刻这二人,草民实在不忍心下手。”太守竖大拇指夸赞道:“贤哉,士大夫也不如你呀!”于是答应他的请求,并送了些酒给他,让他回家。
赵佶真听钱遹的建议,“向大臣询问核实”。你想,这主意是谁出的,怎么能询问出不同意见呢!蔡京、许将、温益、赵挺之、张商英都坚决支持钱遹的意见,联名上疏要求废掉孟皇后。二十三日,赵佶于是下再废元祐皇后诏道:
朕恭惟哲宗皇帝临御天下,十有六年。休德显功,
垂裕万世。竟以大统,属于眇躬。夙夜钦承,尤惧有阙。
而元祐皇后,始缘失德,获罪先朝。退处道宫,殆将累
岁。会逢变故,政事纷更。乃有奸言,上动朝廷。姑从
并后之议,庶用权时之宜。虽申私恩,已致公论。今台
臣合奏,引义固争;宰辅佥(音千,皆、众)同,抗章
继上。咸以昨者復位,违先帝之初诏;又非本朝之故常。
典礼有慊(音欠,惭愧、不足),此则甄(音真,审定、
审察)叙。威灵在上,其肯顾歆(音心,飨、嗅闻祭品
的香气)。宗庙不可以从祀(音四,祭祀的行为或举动),
陵寝不可以配祔(音付,合葬)。据今验古,皆所未安。
考实正名,盖非得已。勉循前志,良用憮然(音五,惊
愕貌)。可依绍圣三年九月三十日诏旨。其元符三年五
月十一日指挥,更不施行。所有具诸恩数,悉如旧章。
仍加优厚。以称先帝始终待遇之意。布告中外,咸使闻
知。
孟后接诏,換上道装,手持拂尘,仍回瑶华宫居住。临出宫时,刘后率宫女在必经之处等候;并让宫女齐呼:“宗庙不可以从祀,陵寝不可以配袝。”
孟后并不言语,只拂尘往肩后一甩,大笑数声而去。刘后目的达到,心里却让孟后笑得不自在。问郝随道:“这个□□,她笑什么?莫非知道些什么?”
“她能知道什么,无非猜测而已。咱们目的已经达到,很不容易了。娘娘知道,邹浩复职入宫觐见(音进,进见帝王)时,官家什么态度吗?皇帝首先提到他反对立后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赞美夸奖他。并问他草稿在那里?幸亏邹浩回答已经烧了,蔡京他们才造了个假的。当时安惇反对说,‘邹浩如果重新起用,臣担心会使先帝的过失显著了。’官家厉声道:‘立皇后是件大事,你中丞不敢说,而邹浩敢提出反对,为什么不能起用!’所以说,这个结果,来之不易,该知足了。官家为你打自己的嘴巴子,娘娘这脸该有多值钱哪!这就叫‘倾国倾城’了吧!”
刘后道:“我也知道,可是为什么现在高兴不起来呢?”
“叫姓孟的笑得呗,娘娘得知道,这笑有许多种;兴许她是无奈的苦笑呢?”
“不用安慰我,这个□□,苦笑的声音那能如此爽朗!城门洞都嗡嗡作响。”
“老奴说句实在话,娘娘不该再来这里。”
“为什么?”
“本来都是阴谋诡计,又来赶尽杀绝;不如在宫里高兴更有力度。”
“你怎么不早说?现在倒觉得这个□□把我治了似的!”
郝随没再接腔,心里却道:“这就是‘贼喊捉贼’吧!明明自己是□□,为什么一口一个‘□□’地骂别人。那些使孟氏成为‘□□’的佐证。那样不是你让人送的?听到的人,一下子就往你身上想,这又何必呢!”
因为这件事,赵佶也觉脸上无光;他问去孟后宫中宣旨的太监道:“孟后接旨后如何说?”
“她跪下接旨后说‘谢主隆恩,’又对奴才说:‘御侍少待,且容換装。’进内室只一会,便換道装手提拂尘出来,像早予备好了似的;随身宫女也是道装,提了个衣包便上路了。”
“再没说什么?”
“奴才只看到出宫门时,元符皇后摆驾与宫中人在送行示威。华阳教主、玉清妙静仙师视若无睹;下人虐语,充耳不闻;淡然处之,大笑数声而去,确无一语留下。”
“元符皇后说了什么?下人有何虐语?”
“元符皇后娘娘在轿中没说什么,只是宫女们喊:‘宗庙不可以从祀,陵庙不可以配祔。’圣旨中的一句话而已。”
“轻浮!”赵佶心中道:“让朕也受此耻笑。想不到,我又走了六哥的老路!正如祖母所说, ‘斯人贤淑,惜福薄耳。’但想不到是因我缺德所致。”可尽管如此想,也没有停多少日子不到刘后宫中。这就还是孔圣人说的那句话,“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后来蔡京等又提出应该尊戴元符皇后为太后,赵佶又于崇宁二年二月初五下诏,尊戴元符皇后为皇太后,所居宫殿命名为崇恩宫。
蔡京任右仆谢半年后,崇宁二年正月十七日,赵佶又任命蔡京为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首相。第一件事,让赵佶任命知岢岚军王厚权发遣河州兼洮西沿边安撫司公事。这个王厚,年轻时跟随父亲王韶经历了许多战事,非常熟悉怎样对付羌人。蔡京想开疆拓土,建功树威;也想对童贯实现承诺。
赵佶道:“朝廷不可与四夷生隙,隙一开,祸拏(音拿,连结)不解,兵民肝脑塗地,岂人主爱民恤物之意哉!”
蔡京道:“神宗皇帝常愤北狄崛疆,慨然有恢復幽燕之志。於内帑(音淌,金币所藏之所)置库,自制四言诗曰:‘五季失固,狎狁(音侠允,戏弄、轻慢的少数民族)孔炽(音职,很猖獗),艺祖肇(音兆,始建)邦,思有惩艾。爰(音袁,于是)设内库,期以募士。曾孙保之,敢忘厥志(音觉,他的志向)。凡三十二库,每一库以一字揭之。蓄积既滿,又别置库,赋诗二十字分揭其上曰:每处夕惕心,复意遵遗业。顾予不武姿,何日成戎捷。其用志如此。如今西夏屡屡生事,神宗皇帝派人多次征讨。岂是朝廷与四夷生隙?富国强兵,正为边民不受夷狄塗炭虏掳。陛下绍述父志,正是人主爱民恤物之意也!”
赵佶只好同意,不多日又任命知河州王厚暂时代理主管熙、河、兰、会路经略司职务。
蔡京又对赵佶道:“臣曾闻李宪言:宪辈已老,西事当得信臣。有童贯者,虽年少,奇才也。随宪十使陜右,多建奇谋。惜为宪累,未得出名也。今陛下用为监军,可保西事无忧矣。”
赵佶正为军远难控担心,听此言大喜。于是下诏:“入内供奉官童贯,可任监军,往来勾当,仰本路经略按抚、都总管,公共协力济办。”
童贯在崇宁二年四月二十一日,率队到熙州,传达朝廷旨意,慰问军队。他很会摆谱,旗、锣、伞、扇,前呼后拥;恰值初夏,气候宜人,真是得意洋洋。每日到州有州官接,到府有府衙宴;中途县官更不敢怠慢,宴接之余,馈赠丰盛。他终于享受到李宪当年的待遇了。可他并不满足,因为李宪后来是叱咤风云的大军统帅。过去李宪是,现在王厚是,不久的将来,必须自己是!
在路一个月后,童贯来到熙州。王厚率众将及一应州官迎接。只见面前跪了一片,童贯心内高兴:“终于享受到李宪的风光了!可惜现在王厚为帅,他还是站立向我行礼。咦?怎么他身后还有两名将官立而不跪,只是长揖。这是谁如此大胆!对,有一个是种师道,他以前也认识,种世衡的孙子,比自己还大三岁。种家一门将帅,咱家现在还得罪不起你,待回京找蔡京,将你入了元祐党藉,以泄此愤。另一个是谁?看样子不到三十岁,已经列位种师道之后,定是后起之秀。面生的很,敢对咱家不敬,吃了熊心豹子胆喽?不杀一儆百,怎么立威?对,就拿你祭上方宝剑!”当下不便发作,先下马与王厚见礼,一并进入帅府,宣读圣旨,交付犒军诸钱物。王厚让进帅府招待。
童贯几杯酒下肚,阴沉着脸问王厚道:“适才未跪二将,一是种师道,咱家认识;另一位在种师道身后,面生得很,不知姓啥名谁?”
王厚看出童贯不高兴,又不能不答,便道:“此将姓黄,名睍(音现,过分小心、谨慎地看),虽年纪不大,却骁勇善战,从部伍累积军功,历任队将、部将、准备将、正将,现任统领之职。与种师道皆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
童贯鼻子一哼:“此乃骄将,有军功就可目无上司?”
王厚微微一笑道:“童监军刚到,从那里看出他们为骄将?本帅与他们相处多年,并未看出他们目无上司。”
“立而不跪,不是目无上司?”
“监军原来为刚才迎接耿耿于怀。他俩刚才奉命出巡,归来恰逢迎接监军,顶盔戴甲,不便跪拜;立而行礼,军中常规。那能和那些文官一样要求。况且童监军当年随李帅,没少在军中行走,不会不知此项军规呀。将军额头跑开马,宰相肚里能撑船。监军不会为此不高兴吧。”王厚口中劝慰,心中却想:“你算什么上司,不过官家一条阉狗,品级还没有他们高呢!”
“不跪是军中常规,那些跪的倒是应该治罪了?难道王帅平素就是这样治军?”
“阉狗不可理谕!”王厚强抑自已怒气:“这是官家身边的人 ,还未开战,主帅和监军闹起矛盾,这仗还怎么打?他要是不高兴,准将白的说成黑的。不是出力赚熊么!”如是笑了笑道:“监军一路鞍马劳顿,且饮酒用歺,早些安歇。待明日,依监军重定军规如何?”
童贯怒气未消,醉语道:“骄兵必败!这样的将领,如果不严惩,何以立威?孙武子能斩吴王爱姬,司马骧苴(音香居,齐景公时一位将军)能斩庄贾;咱家有尚方宝剑,便亦能斩得骄将!”
王厚好不容易安排童贯去安歇,自已心里烦闷,便在帅庭踱步。“这皇上也真是糊塗,让前方将士卖命打仗,却派一个阉狗来监军。这一搅和,军中怎得安宁。眼见黄睍凶多吉少,这可如何是好?能征惯战一员勇将,没死在疆场,如果成了阉竖立威的牺牲品;众将怎么看我这主帅?军心不就散了?可如果和这个阉竖拗起来,这仗还怎么打?……”
一直陪侍在旁边有个参军问道:“大帅,愁眉不展,莫非有烦心事?”
王厚回头一看,立即眉头舒展,参军姓祝名远,因足智多谋,自己用为参军。此人与黄睍交厚,或许他有解决的办法。便道:“你也听到经过,我正为黄将军的安危烦心,你可有法救他?”
“末将也正焦急,前日方听黄将军讲:种将军帐下,才到一位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千里迢迢扶老母来边关投军。说是被一位叫高俅的泼皮上司迫害。如今又轮到我们边关了,大帅可得为黄将军作主。要是开了这个头,人人自危,大家那里还有心思打仗?”
“本帅也是这样想,在东京时听人说过。此人是当今皇上为端王时的一个跟班,因为会踢球,相当宠幸。我们这位也是那位宠妃的主管太监,派到杭州去烧香,开了个造作局;结识了蔡丞相,就推荐到这里了。和当年李宪一个路子,阉人得志。且顾眼前,有什么好主意能救黄将军,只管讲来。”
“他的背景大,小胳膊拧不过大腿;惹不起,就得躲呗。”祝远面显难色道:“只是往内地有几关不好过,硬闯就真成了反臣了。守关将士又没有错,互相残杀,不好。”
王厚道:“这个不难,这里有令箭。我没看见,你拿去给黄将军。只是事不宜迟。”
“还有一事,我等家眷都在东京,若行文到京,控制在彼,等于没逃。吾等再快,长途跑不过铺兵。”
“这个也是,这里还有信封,你拿几个,用火漆封好;第二天截住铺兵换上。一来一往,再去信到东京时,你们也该早到了。只是也毁了你的前程。”
“多谢大帅!忠勇如黄将车,性命且不保,尙蒙在鼓里。末将已经心灰意懒,还讲什么前程。只望大帅多保重,别奋斗一番,功劳成了他人的,罪过成了咱的!”祝远从案上取令箭一支,信封两个,并用火漆封好放到怀里。又向王厚跪下道:“大帅活命之恩,末将先替黄将军谢过!异日有机会,末将仍愿为大帅赴汤蹈火,以报大恩。”说完磕三个头离帅府而去。
王厚望着背影叹了口气:“未曾开战,少了两员大将,这算怎么回事啊!”
童贯第二天醒来,坐到王厚案侧,专盯着众将点卯。当中军叫到黄睍时,不见应卯;他心里高兴,“这回让我抓到把柄了,看王厚你还怎么护他!”口中道:“期会不到,喚名不应,此为轻军,轻军者斩!”说完看着王厚。
王厚见祝远还在,故意大怒道:“参军祝远率人速去捕至问罪!”
不一会,祝远回报:“黄睍掛印封赏,不知去向。案头有信一封,回覆大帅。”
王厚怒道:“拆开,念!”
祝远打开信封,故意大声道:
“末将黄某,上覆大帅:寒风暑雨,边关十载;
不敢言功,为国御外。惜哉监军,心思用歪;
不谋击敌,盯着跪拜。昨夜缴令,恰闻不贷;
此死不值,逃生避灾。有用之躯,且孝母爱;
异日国用,决不懈怠。惟愿监军,胸别太窄;
将帅同心,早日奏凯。”
王厚听着,心里隐隐作痛:坏我臂膀,毁我长城。众将愤愤不平,你看我,我看你,窃窃私语,还有唉声叹气的。童贯脸上红一阵,紫一阵,好在本来色重如铁,也看不出有多大变化。他立起来怒声道:“速去查来,叛将如何进得关去?”
王厚沉声道:“不用查啦,昨日外巡拿的令箭,回来恰逢迎接监军,未及卸甲缴令。又来交时,恰逢本帅与监军饮酒。必是持此令赚开城门,投内去也。书吏作速治文。令铺兵急送关内,沿途缉捕!”
童贯怒道:“另修书相府、开封府,拿其家属,逼其归案!”说着从中军手里夺过黄睍书信扯得粉碎。嘴里尙语道:“他如何便知道要拿他正法?”
王厚微笑道:“信中写得明白,昨夜又来缴令,恰逢监军要严惩不贷;监军昨天怨毒的眼神一直盯着他,他再看不出来,就不是他了。童监军千里迢迢赶来边关,不会总对此事耿耿于怀,等着抓到此将的讯息,再研究收復湟州吧?”
童贯如梦方醒,心里道:“好个王厚,定是你放走了黄睍,还在这儿演戏。你看我以后怎么调理你,现在还得用你率众将为我立功呢!”于是装着大度地道:“大家别误会,本监军并非为自身计较;而是身兼圣命,看重治军而已。只有军纪严明,方能克敌制胜。”
“好了,现在讲军事形势。”王厚来到军事挂图前,道:“贼寇恃巴金,把守两处险要,借黄河的阻隔,分兵死守,与我军对抗。如果我们进攻不能成功,青塘各部的兵卒涌过来,西夏也一定会来救援他们。这可不是弱小的敌人。不如我们兵分两路,南路从安乡过去,迎战他们先锋;北路从京玉走,打他们后背。敌人腹背受敌,肯定支持不住,必定能打败他们。”
童贯稀里糊涂,还装着深思熟虑,决定不下。王厚又道:“过去本帅曾亲自到过那个地方,此计已经考虑成熟了,希望你别再多虑。”于是任命岷州将领高永年为统制官,权知兰州姚师闵为副将,和管勾招纳王端等人,率领兰州、岷州、通远军的汉军、蕃人军马两万人,出兵京玉关。自己与童贯亲率大军,于六月十四日从安乡岭出发,渡过黄河,登上巴金岭。
大军推进到湟州一带时,京城皇宫里中太一宫无故起火,发生了一场大火灾。赵佶以为这是不祥之兆,便派使臣带着他的手令,快马加鞭,赶到前线,命令暂时停止向西进军。童贯邀功心切,看过后塞入靴筒。这时王厚过来,发现使臣,问道:“京城发生什么事?圣上有何诏令?”他也关心黄睍的消息,因为头几日,东京传来一个空信封问怎么回事,童贯把鼻子都气歪了。重新发回命令全国緝捕叛将黄睍。
童贯却信口道:“没什么,皇上催咱们赶快进兵取胜!”
王厚明知童贯不是实话,也不与他计较。待到两军对阵,童贯要传招高永年了解敌情,王厚道:“不能这样,怕前方失去控制。”
童贯不听,等到高永年到了帳前,童贯抓着他的马缰绳不松手,像要面授机宜,可又一句话说不出来。
王厚对高永年厉声道:“两军对阵,胜败在顷刻之间,你身为前军主将,长久在这里干什么?!”
高永年惊恐地掉转马头驰去。……
湟州收复了,捷报到京,百官上朝向赵佶示贺。赵佶给蔡京连升三级,蔡卞以下官员连升两级。任命王厚为威州团练使,熙州知州;童贯升为皇城内使、果州刺史,仍旧担任熙、河、兰、会路勾当公事;这是奖赏他们收复湟州的功劳。皇城内使已是武阶第二十七阶。
王厚又对众将讲了收復青塘的一系列策略。有的属下对王厚道:“朝廷的意思,一定要立即收复青塘,照他们说的做成功了,肯定会得到重赏,如果不听从就会获罪。”
王厚道:“忠臣的含义,就是他知道为国着想,那里还考虑别的呢!”几个月后,青塘一方疆土全部收复。委任王厚为武胜军留后,熙、河、兰、会经略安撫使,兼任熙州知州。任命童贯为景福殿使,襄州观察使,并照旧担任勾当内东门司。景福殿使已是武阶第七阶,一下越了二十阶。赵佶并在宣和殿亲书《千字文》赐给童贯,以示宠幸。赵佶这时虚岁二十三岁,他的“瘦金体”和年龄一样,基本形成。书卷十字一行小字楷书,一气呵成,一字不苟。瘦劲硬挺的书法,至今让人叹为观止。成为传世书迹中的珍品。蔡京升为守司空,并封为嘉国公。
崇宁三年十月十八日,高永年追敌被俘,多罗巴挖了他的心肝。新开辟的地方都受到震动。赵佶闻讯大怒,亲笔写下刘仲武等十八人的姓名,令御史候蒙前往秦州,逮捕治罪。候蒙上奏:“汉武帝杀死王恢,不如秦穆公赦免孟明。现在羌人杀了我们一个都护,却要让十八将领因此而死。这是自己砍去自己的肢体,想使自己不受伤害,那可能吗?”赵佶醒悟,于是宽免不问。只有王厚罪不容赦,被降职不用。
崇宁四年正月,童贯被任命为熙、河、兰、会、湟、秦凤路经略安撫制置使。王厚想起祝远的话,“别奋斗一番,功劳是他的,罪过是咱的!”也只好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