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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灭绝人性手脚上钉牵大堂 利欲熏心算盘如意假惺惺 ...

  •   第十四回 灭绝人性 手脚上钉苦楚楚
      利欲熏心 算盘如意假惺惺

      方腊来到锦沙村,天已放亮,见一十五六岁少年,赶着几十头牛出村放牧,还有些人扛着农具下田。于是高声唱道:“日箍桶,夜箍桶,年年辛苦腹中空。”声音洪亮,传遍四野。
      放牛的少年走过他身边,若无其事地低声道:“过了这村再喊,你是愿白干不挣钱吗?”
      方腊明知少年是好心,却故意道:“过了村再喊,谁找我箍桶?那有人愿白干不挣钱的。这小兄弟尽说不近情理的话。”仍然大声喊了起来,“日箍桶,……”
      “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不可理喻,不可理喻。”那少年一个高蹦上牛背,掏出一支竹笛吹了起来。在这晨曦中,让人觉得别有一番情趣。
      方有常三十上下,个子中等,不胖不瘦,正在院中打拳。听得方腊歌声,连忙停下拳脚,对管家方兴道:“快!外面看看去,箍桶匠到了,无论如何别让他走了!”
      方兴三十多岁,来到大街上,截住了方腊道:“箍桶匠,别喊了!到这里来!”
      方腊往前走了几步,明知故问:“你要箍桶?”
      “我不箍,我们庄主要箍。”
      “那算了吧,我只箍小户人家。”方腊说罢,继续吆喝:“箍桶哟—箍桶!”
      “为什么?告诉你,庄主的桶不箍,你也别费力吆喝,谁也不敢用你箍桶!”
      “真够霸道的,那就到别庄去呗。我也告诉你,小户人家账好算。我们岭西人,揭不开锅了,没办法。”方腊说罢,继续往前走,真得不吆喝了。
      方兴一看急了,忙喊:“别走!为算账,好商量。我给你问问庄主,提前算,不用等桶全箍完。”
      方腊站住了,回头道:“那好,你去问问,一天一算账,行,就给他干,不行,就拉倒。”
      “你一起进来吧,省得我再跑一趟。”方兴说着进了一所大宅门。方腊随后转过影壁,也见到了正在打拳的方有常:
      装模作样伸拳撩腿,矫揉造作耀武扬威;
      面似安闲故作镇定,满腹坏水心急如贼。
      方兴不敢吱声,方腊不愿放声。方有常偷眼看看,心中暗惊:身形雄壮,目光如电,好剽悍的汉子;在他这样人的面前打拳,岂不徒惹耻笑!于是装着突然看见便停下,去坐到藤椅上问道:“外乡人?面生得很,早先没见过。”
      “岭西歙县人,有些人家口风不太好,能绕就绕过去啦。”
      方有常听出话带讽刺,可是装作没听懂,又问:“那里人?叫什么,会箍桶吗?”
      “叫方腊,不会箍桶,就愿背这家什转悠吆喝。有病,找乐子。”
      “年轻人有性格,听口音,就知你是歙县人。问你什么乡,什么村?多大了,有字吗?”
      “歙县西南三十里柘源,你是要箍桶,还是查户口?用不用领你到我家看看!”
      “大胆!”管家方兴死乞白咧地吼道:“怎么跟老爷说话?”
      “噢,对喽,冒犯,冒犯。听老辈说,有钱人家识几个字,又是名,又是字,还有绰号;显得雅,就连狗也有名字呢。”方腊转向方兴,“你叫什么名字?”说完转身就走,口中说道:“背井离乡为箍桶挣几个钱养家,没功夫扯闲篇。”
      方有常想发作,想起漆商急着要货,自己无桶发不了。又看着这铁塔般的身躯,心不由己地产生一种怵惧的感觉。忙起身道:“且站住!对,叫方腊是吧,年纪轻轻,出门在外,这么大的脾气,怎么行!刚才嘟囔什么,一笔可写不出两个方来;歙、睦两州姓方的,都是东汉贤良真应仙翁之后。咱祖上也是歙南人,五百年前,咱们可是一家人。查什么户口,就是攀个亲缘。刚才看你年轻,怕你没那么高的手艺;其实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来,撂下背篓,喝杯茶,咱好好谈谈价钱。我箍得桶多,论只可要省点;箍得好,长年在我这里都有活干。”
      方腊停下脚步道:“再多也要手脚到,省一点力气也箍不出好桶。”又慢慢转过身来,“价钱么,各桶各论,费工不同。”
      “都能箍什么桶?”
      “蒸桶、便桶、牛料桶,吊桶、提桶、直板桶;粪勺、锅盖、气帽盖,脸盆、脚盆、大浴盆。提桶又分大提桶、小提桶、木档提桶。各物各价,刷漆、桐油另算,自己锯板另算。这要看你作什么。”方腊认真地道:“只是有一样,日工日落算,计件成品算;管饭不算钱,漏水不要钱。公道一家人,吃亏就一天;看不好不用,不开钱不干。”
      “那里有一天一算工钱的,太麻烦!”
      “咱们头回见面,我后面话可别以为说你啊。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一是我被人骗怕了,二是家乡遭灾,家中老少等米下锅。你是有钱人家,这就是人说的:富人家谷烂陈仓,穷人家隔夜无粮。饱汉不知饿汉饥,锅内无米心内慌。歙县遭灾官不问,一夜便有多人亡。你能算就给你干,不然只好奔他乡。”方腊说完,又转身向外。“我是赤脚陪不了你穿鞋的。”抬脚就走。
      方有常一看真急了,箍桶这几个工钱和漆比起来太微不足道了,别因小失大。有的是时间算计你。忙叫道:“回来,回来,你说得在情理之中,我怎么能不破例?答应你的条件。”接着还爽朗地笑了数声,“看不出,年轻人,说话还一套一套的,老家或许有点文化底蕴。我早有两个锯板的,干了多日,板子锯了一大堆。你先箍一批漆桶,再箍别的。让管家带你去漆园,早饭到时有人送过去。”
      方腊也缓过口气:“我们穷箍桶的,大字不识几个,敢说什么文化,都是生活所迫,时间长了就成顺口溜了。讲在头前,说在明处,漆桶盛三十斤的,三十文一只,认可我便去干话了。”
      方有常知道,这个价比别的箍桶匠要得还低,还是说:“这个价还该低点,二十五可以啦”。”
      方腊站住了,口气又升起来:“你们这些有钱人,还真是不痛快!我如果说二十文,你是不是该说十五可以啦?认不认可一句话,别磨磨矶矶的。我等米下锅,也不会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行了,行了,不和你计较了,去吧,去吧,谈谈价钱,这不很正常么。”
      “去了个没箍过桶的家很正常。像你,告诉我常年干,也有桶箍,不知价钱?这叫让寸进尺。”
      方有常这个气啊,怒也不是,这是个宝,怕跑了;不怒也不是,他什么时候是忍气吞声的人?他想叫人杀他的心都有。方兴伺候了多年,看得明白,忙道:“老爷,来日方长,聊天的时间多得是。奴才可带箍桶师付去了。”

      方有常时不时地到漆园看看方腊箍桶。他虽不会箍桶,但用的桶比谁都多。看看方腊箍的桶又结实又漂亮,不由心里又打开算盘:这个小子,虽然有点倔脾气,可是干起活来,一个顶好几个。这活计,打着灯笼也难找!自己那群牛不就有这样的,自己一摸牠,牛眼瞪得老大,可是方七把牠套到犁上,比几头牛犁的田都多。真要杀牛,能舍得杀这样的牛?这么一想,君子不和牛治气,就当他是一头倔牛了。如果用为长工,这漆桶的心就不用再操了。就算是只狼,关到我的笼子里,也得称我东家。想到这里,又掏出钱算了今天的账。并上前搭话:“方腊,有没有想过在我这儿长期干?如果我给你预备一套房子,把你的家人搬到这里,不比你到处吆喝强多了。”
      “谁愿到处跑,回家一趟一、二百里。可是住你的房子,要房租吗?”
      “给我干活不要,你要是单身,给你找个媳妇也不在话下。可要是给别人干活,是不是得给我房租啊?”
      “那也合理,可是你能保证我全年都有活干,每天都算工钱?”方腊想:方村不知什么样了,但捉自己的告示,一定贴得到处都是了。各处去谋生,难免遇上精明的捕快和贪赏银的人。在这里不动,只小心周围这几个人,多注意方有常和那个管家的一举一动也就行了。
      “那是没问题,不信你可问问锯板的方五、方六,我养着很多人呢,是吧?”
      锯板的方六停下大锯道:“是的,东家养着很多人,全年也不闲着。就是工钱不知啥时候算。”
      “他是手艺活,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我管吃管穿,管交免役钱,杂七杂八的算算,谁欠谁的还不一定呢。你们焦急算,也可以让管家给你们算算。”方有常淡淡地道。
      另一个锯板的方五道:“东家,听你这话,敢情我们一年干到头,还得倒找工钱给你喽?”
      “那可说不定,像你哥俩,一人一顿能吃我三天的饭;一件衣服,到你们身上几天就挣碎了。这些都不用钱呀?”
      方五冷冷地道:“你给的衣服,都是你不要了,给了管家;管家还不知穿了几年,都糟乱了,还不合身,上身就破。我们一年光六个月的膀子,要算多少衣服钱?你快算,我们也好看看,值得干便干,不值得干,别瞎干!”
      方六也没好气地道:“拉大锯这活,那一下不使劲他也不走,不吃饭行吗?再说顿顿干饭一碗,稀饭找齐,撒泡尿就没有了;不信你干一天试试。”
      “嗨,想炸翅是不?才几天不饿肚子?不是你妈求我,留下你们哥仨,你以为就你们兄弟会拉大锯啊?不信你走,想干这活的,排着队呢!先交上十贯钱的培训费,今晚就可走人!”方有常这回找到撒气的地方了,他也想杀鸡给猴看。
      方六怒道:“给你干了近两年的活,锯得板子堆成山;没算一个子工钱,凭什么还得给你十贯钱什么培训费?你也没找师付教我们!”
      “你们一开始就会锯板吗?连放线都是有人教给你们。是不是用我的锯,我的木头,学出来的?你们开始锯的板能用吗?是不是一边厚,一边薄?浪费了木头,磨损了锯条,还吃我的饭,你们说算不算培训费?你要是不服,咱就到县衙大堂理论理论。别叫人以为我欺负乡亲似的。我可不是吓唬你,你可以试试,出了我这个门,谁能用你拉大锯,又有谁敢用你拉大锯!热天树荫下,冬天屋里面,一天锯的板,还不够这个师付箍半天的。我看你们是舒服大腚眼啦!”方有常怒不可遏,抓起一块桶板使力朝方六扔去。“小兔崽子,□□毛还未长几根,就敢朝我瞪眼;信不信现在就叫人抓起你来蹲班房去!回家问问你娘,不叫沾点亲故,老子整不死你!”
      方六锯得木高,站在高木櫈上,为躲桶板袭击,从櫈上跃了下来,骂道:“‘紫蝎子’,你吓唬谁?别人怕你,我不怕你!□□个娘来,死有什么,都是两个肩膀扛个头,要死我也先弄死你!”说着从地上抓起斧头奔了过来,“有种你再扔一下桶板,我不劈了你,我就不姓方!”
      方有常第一次惹这个初生牛犊,脸都紫了。不知是吓得还是气的。方五连忙把方六抱住,方兴也挡住方有常;方腊也从地上起来,站到中间道:“东家听我说,只是我焦急挣个糊口钱,活干得急了点;并不是他们偷懒了。你再換两个生手,一定锯不下这些板子。……”
      方六把方五一转,瞅个空一脚蹬到方腊外胯,骂道:“那里来个瓜子臭虫,到这里充仁(人)来了,拖死驴,你也不挑个地方!”
      方六抬脚时,方腊便看见了,也没闪也没运功抵抗,顺势摔了出去。这高的个子,这重的身体,摔得很着实。好一会才翻过身来啮牙咧嘴地道:“这位兄弟,怎么这么大腿劲。我又怎么得罪你了?”说着费了好大劲才用胳膊支着坐在地上。
      方有常凑了过来,关心地问:“怎么样,要紧不?”又抬头向方六道:“我可以不和你一般见识,可这箍桶师付出了问题;我决饶不了你!”
      “是坐得时间久了,突然站起来,这腿不听使喚。没什么事的,缓一下就该好了。”方腊试着要爬起来。
      方有常朝着方兴道:“快搀一下,活动活动血脉!”方兴赶紧过去,搀扶着方腊一瘸一拐地蹓跶起来。
      方六恨道:“装什么狗熊样,你把腚上抹点血赖着我得了。”
      方兴道:“老爷不和你一般见识,还不赶紧干活,等什么呢!”说着还拉近乎似的使个眼色。
      方五拽一下方六,又把他手中的斧头夺下,扔到地上道:“先干着,有事回家说。”
      方六一甩道:“不干!成天累个半死,吃不饱,穿不暖,还受这鸟气。认可饿死也不干!”
      “好,看样还真像条汉子,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兄弟三杆枪,草披两间房;出门磴屌硬,回家愁死娘。不怕把你娘愁死,你就使劲折腾!”方有常说完,朝方兴使个眼色,手背到后面,晃晃荡荡地离开了。
      方腊转到木墩前继续箍桶,方兴看方有常走远了,对方五、方六道:“其实你们干与不干,与我没什么相干。如果真有那本事跳出这火坑,我也给你们树大姆指。现实就在这摆着,我们就是在他的矮檐下,不低头行吗?你们看我天天和狗一样围着他转,一定瞧不起我。我也瞧不起自己,可是我一家活下来啦。我愿那样吗?我也想变成狼咬死他,是不是得有那本事呀!像人家这箍桶师付有这手艺,昨儿早晨我见来,不卑不亢对付了东家一顿。东家还得乖乖地在晚饭时把铜钱送来。你还说人家‘拖死驴’,踢人家;他也不是来锯板,锯得比你们多显出你们来;他一天箍一个桶,能买几两米,家里不得饿死人?好好想想我的话,我回去一说你们还未干,今晚的饭恐怕就只有这位师付的。你们饿一宿没关系,你娘怎么办?她今夜还能睡得着觉吗?我可听说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不是能伸的人,但希望你们能屈。你们七弟来了,和他说说,我上那边等一会,你七弟抬抬手,我就叫他们送饭来。”方兴说完走了。到二十几步外一棵树旁坐了下来。
      方腊进庄前遇到的放牛娃来了,看了看方腊对方五、方六道:“五哥,六哥怎么了,怒气冲冲的?”
      “你六哥跟‘无常鬼’,还有他干仗了。”方五指一下方腊。
      “跟一个外乡人治什么气啊,‘紫蝎子’就不会便宜他。六哥,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懒得说!”方六还是怒气冲冲地走到大木前坐了下来。
      方五道:“还是我告诉你吧。”他便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方七笑笑道:“这个‘鼻齉齉’,今天怎么说人话啦,等着吧,必有所求。”说着便向方兴抬抬手,方兴便离开了。
      方六道:“七弟,要干,你上去干,我可不干!栽不起那跟头。”
      方七道:“六哥,今天听了个新闻。我讲给你听完,愿不愿干随你。这个人,你生人家气就没道理了;叫我会这手艺,我也这样干,叫你,你不干?一个外乡人,给你拉架,你踢也踢了,人家也没说什么;这是咱欺负人。方十三!”方七突然喊这一声,见方腊毫无表示,“嗨,可惜了。”
      “方十三是谁?可惜什么?”方六急忙凑了过来。
      “岭西出了个大英雄,自己一个人杀了十二个官差加一个里正。第二天官军血洗了这个村子,房子都烧光了。也是个箍桶匠,可惜不是他!”方七看着方腊摇了摇头。
      方六焦急地道:“七弟,说详细点!看他干什么。这人就是一头牛!我和五哥锯一天的板,不够他半天箍的。为什么踹他,就是个生葫芦头。”
      “兄弟不要生气,都是生活逼的。我也想少箍点,不是还轻快么。”方腊也关心地抬起头问:“凶手已经跑了,官军怎么血洗了村子?”
      “你也没出这漆园,你怎么知道凶手跑了?”方五不解地问道。
      “这位小兄弟说了,‘也是个箍桶匠,可惜不是他’。”方腊笑笑就再不吱声了。
      方七道:“六哥说的不对,这人来时,我点过他,人家不听。结果人家还真能把蝎子的钱挣到手,这就是有道,能拿住这毒蛇的七寸。我们才是牛,要有真本事,就和那方十三一样带着大家智开库门;官差来抓,就杀他个痛快淋漓。你们知道吗,这十三个人,就三个是铲和刀杀的;那十个捕快连伤都没有。人们传说是用魔法,可神了!六哥想想,咱弟兄入教也这么多年了,怎么身上一点魔法没有?要是这个人,我们拜他为师,也学点真本事,岂不是好。和你这个斗法比起来,你算不算匹夫之勇?咱连方兴的神气头也不如呢。没有那弯弯肚子,为什么要去吞镰头子?”
      “叫你说应该怎样?”
      “不知道‘刘备种菜园’?”
      “什么意思?”
      “韬光养晦呀,刘备何等英雄?还有关羽张飞两位大将,为什么不直接去杀了曹操?听明白了吧。还用我去拉锯?”
      方六还是一脸不情愿地道:“不太明白,不过还是我去吧。你到锯跟前,把那英雄的事全说说。”

      又过去两天,管家方兴神秘地跟方有常说:“老爷,外面传言,岭西歙县地面出了一件大凶杀案。有十二名官差和一个大保正被杀。”
      “凶手是几个人,能杀十几名差官?”
      “还几个人,就一个箍桶匠!”
      “净胡扯,官差都是佩刀带剑的,一个箍桶匠杀得了他们这么多?都睡了?那大保正也是个摆设,连个村民都治不了!”
      “听说那箍桶匠是魔教的人,身上有魔法,死得人身上连破皮的地方也没有。我担心,担心……”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方有常不耐烦地道:“岭西杀人,你岭东担心什么?”
      “我担心咱雇这个箍桶匠,是不是,是不是……”
      “担心咱这箍桶匠也会杀人,你谈虎色变。有一个箍桶匠杀那么多人就够稀奇了,这些个箍桶匠都会杀人?看看你那熊样,至于吓成这样?”
      “我担心,咱这个箍桶匠是不是就那个箍桶匠?”
      “你有没有脑子?我昨天上万年镇就听说了:地点是歙县唐里乡方村,时间是四天前夜里戍时。咱这个箍桶匠是三天前寅时,在外面吆喝;如果是他,他会魔法杀人,还会魔法缩地?三个时辰,背着背篓,抱着老娘还有个孩子;能翻山越岭到了咱这里?界牌岭、门岭、街口都有官军把守着呢。我给你一匹马骑上,今晚戍时动身走一趟试试,看天亮能不能到方村。你该不是看好那一千贯赏钱了吧?”
      方兴吃惊地道:“一千贯赏钱,向来杀人犯的赏钱,还沒有这么高的。老爷见过告示了?”
      “告示就在我怀里,不然怎么知道这么详细。我可告诉你,叫钱想疯了,也别惦记这份钱。大宋律法:诬告是要反坐的。我早看明白了,咱这只是条倔牛,只会干活挣钱。别说杀人啦,连方六踹他一脚,好长时间都爬不起来。爬起来还不敢火,只说‘你的腿劲好大,我怎么得罪你了’。”
      “该不是装的吧?”
      “不管怎么说,你别给我多事。装得了行动,装不了面皮;告示上说白面皮,咱这个就是‘黑驴蛋子’。你没注意他洗脸?大捧捞水;老爷我不比你傻,第一天看他活计好,就已派人到柘源去查了。今天也该回来了。”
      “还是老爷精明,奴才多虑了。”
      “还有,千万别招惹衙门那帮夜猫子进宅。沒有事,还不知他们转悠几天呢。七都、八都传话了,百十号人每天得好饭伺候着搜山查户,草鸡死人啦。千万别到六都来,你把衙役派到别家,县尉、捕头还不吃定我了。孬酒糟饭拿不出手,也会得罪他们;美酒佳肴不得用银子买啊!要硬说你窝藏罪犯,又得多少银子打点?”方有常又一变脸,“告诉你,且不说前边那些不可能;就是早上讲价那淡定劲,也指定不是凶手。再和你说,即便是他,也得箍完这批桶;漆商正等着要货呢。你不知道,叫你找个箍桶匠,你找了多少日子,也没找来吗?真盼着他是那个人,不用给工钱却有一个箍桶机器。”
      方兴诺诺连声,心里却骂:“你名声太好了:‘紫蝎子’,‘无常鬼’,‘常剝皮’,毒得流紫水,谁敢上你家干活。但愿这方腊就是‘方十三’,如方村一般把你也一锅烩了!”口中却道:“老爷圣明,老爷圣明。只是这天天给他工钱,岂不赔账。”
      “赔什么账?他桶箍得好,就应该给人工钱。三天的桶一天箍出来。不是还省二天饭钱?”
      “那个箍桶匠桶箍得不好?可为什么算不走工钱。你是属百脚虫的,不按着不屙屎!”方兴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老爷说得对,是早该给他工钱。”
      “对你个头啊,就会顺风打旗。我是暂时存在他那里,一旦到期,连本带利,全都得给我吐出来!”方有常咬牙说罢,又冷笑数声。
      “我就知道老爷不会便宜他!”方兴说罢也冷笑数声。
      方有常看着方兴的样子,忽然又大笑起来。方兴没猜透什么意思,也跟着大笑数声。只是不由衷地笑,难免皮笑肉不笑,样子很难看。方有常看见,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方兴知道这是在笑自己,便难堪地撇了一下嘴,没有再跟着笑。
      这时,方有常派的庄丁骑马回来了。他拴好了马,过来对方有常道:“老爷,小人到了歙州歙县柘源打听明白了。有这么一家人,老头、老婆都在,弟兄好几个。老大叫方肥,念了几天书,考了几年秀才也没考上;学了个竹作手艺,也养活不了全家。便和这个叫方腊的一起出门逃荒了,不知到了那里。看来这起名也管不了什么,打听的这个人说:方腊的爷爷想叫后辈都过上好日子,名字的偏旁都有个‘月肉’边。还不是逃荒的逃荒,饿死的饿死;还就数这个方腊,学了这个手艺,吃个百家饭。”
      方有常对方兴得意地道:“如何?听到了吧,老爷我分析得可对?”
      “老爷圣明,老爷圣明!”

      再说杨八回到七贤村村头,便见母亲正在村外一棵树边靠着暸望。杨八口中叫娘赶忙几步奔了过去。见到儿子回来,杨八娘喜泪交流道:“儿啊,娘上辈子积德了,摊上你爹跟你,做我的丈夫跟儿子。眼看揭不开锅了,我儿就回来了。小小年纪,太辛苦了。你知你走这些日子,七贤又饿死二十几口人哪。”
      杨八跪下道:“娘,儿子不孝,没让您过上好日子。天天孤零零一人在家,儿也不能陪您。”
      “这不是八儿的错,娘知道。这样年景,饭都吃不上,谁还有闲钱箍桶!你一定和腊哥跑到岭东的地界去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多日子。你怕娘孤单,给娘娶个儿媳妇陪我不就好了。有许多姑娘的家里人上门提亲呢。”
      “娘啊,千万别答应人家,咱娘俩不饿死就不错了;儿没有能力养活老婆孩子。我还小,十三哥还单着呢。”
      “说得也是,亏了十三哥把你带大,这也是你爹眼光长。收了个好徒弟,让娘放心多了。不然你出去这么多日子,娘的心揪得更厉害。”
      杨八在家里呆了两天,便跟娘辞行道:“娘,我跟十三哥约会好了,在家只能呆三夜。我们还要到岭东去。”
      “去吧,没法子的事,娘这张嘴带累你啦。你也不用掛念娘,娘把粮和钱都藏好了。出门在外,多长个心眼,千万别逞强。”
      杨八答应出门,等看不见娘了,便加快了脚步。路上有人谈论方村出大事了,有人杀了公差。他一下就想到是师兄方十三,当听说凶犯逃了,他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快到方村的时候,他看到滾滚浓烟。到了方村,他看见火光冲天。进了方村,他看见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他冲到方十三的家,只剩下断壁残墙。他看见不远处方达门上的血字“官差草菅人命,方十三杀官差”。不知什么原因,门下有个火把,可门没有着火。看样子官军刚刚离开,杨八恨恨地喊了一声:“官军不如强盗!”他心里想,十三哥一定逃去肥哥那里,一定要赶快找到他!于是急忙奔歙岭东去。
      还未到方肥的篱笆门,楊八听见几个孩子的一片哭声。这不像被管或是挨饿的哭声,他急忙奔过去。到了篱笆墙外,他看到院中树下,肥妻站在竹櫈上,将树上垂下的绳扣已套上脖颈。櫈旁围着啼哭的孩子们。杨八大喊:“嫂子不要!”可话音未到,竹凳已被蹬倒,肥妻已经挂在树上。杨八这时已到门前,毫不犹豫地将篱笆门一脚踹开,飞速到树下一手抱起肥妻,一手从背篓中取出桶铲将绳子割断。他把铲放回竹篓,扶起竹凳放肥妻坐上,问道:“为什么要寻短见,我大哥在那?”说话间看了一眼孩子们,却见院中狼藉一片。
      由于救得及时,肥妻并无大碍。痛心地哭道:“你大哥没了!有他的日子,都过成这样;他没了,我怎么养活这一窝孩子?”
      “前几天我们来时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什么病?”
      “我爹没病,叔叔快救他!他被官差押走了!”孩子们不哭了,大儿子方龙焦急地说。
      “嗨,吓我一跳,我还以为真得人没了。嫂子怎么不早说,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杨八放下了背篓,将桶铲又抄在手里。
      “说,有什么用。这穷病谁也医不了。交不起身丁钱,手脚上钉大堂牵。我娘家哥就是这样被砍了头的!他还指望活着回来?狮子大开口,去年的好几倍。本来孩子他爹是个仔细人,知道这世道苛捐杂税年年长,按去年的两倍还多予备了钱;孩子饿得叽哇乱叫也不动这钱,说这是皇粮国税。可是谁想到不由分说,拿不出来立即就手脚上钉,还对我……动手动脚。”
      杨八这才看见肥妻衣衫不整,焦急地道:“嫂子回头再说,我哥被押去那里,走了多长时间?”
      “现在还下不了山,你该遇到他。“
      “我没走门岭,从十三哥家翻山过来的。他出得事更大,杀了十三个人。也不知逃向哪里?”
      “他没事,你大哥把他送去……”
      “太好了!我先去救大哥!下了山就不好下手了。嫂子,千万想开啊!”杨八说着已奔出篱笆门外。
      “多加小心!他们不是人!”

      杨八扯开大步追了一会,先听到方肥的歌声:“不付身丁钱,手脚上钉大堂牵;拖欠身丁钱,砍了头颅哪个怜!“又追了一会,便看到两个官差一前一后地押着方肥,顺山路往下走。并且时不时地用长枪木杆敲打方肥的身体。口中吆喝:“死嚎什么?似这搬挨命,几时能到县衙大堂?不是要连累我们宿在露地?”
      方肥手铐脚镣上着穿钉,一步一捱,磨破皮的血水流到脚背、脚后跟。杨八走近看在眼里,怒在心里;要发作又恐伤了方肥。一转念,装着不认识方肥,笑着喊道:“等一等!官爷,作个伴。”
      二位官差回头一看,一个大汉手持铁铲追了上来。前面的官差回身将刀架在方肥脖上,后面的官差掉转枪头指向杨八。喝道:“什么人?要干什么?”
      “箍桶匠,要到洞源里箍桶,胆小害怕,想与官爷作伴同行。这山深林密,怪吓人的!”杨八笑笑凑过来,“怎么官爷也和害怕似的。也难怪,山路这么长,谁知道能窜出个什么来。要是晚上就更没人敢走了。”杨八又看一眼方肥,“这个人怎么啦,绳捆索绑还要手脚上钉?”
      二差一看只是个十七、八的年轻人,不过身体长得壮点,又笑嘻嘻的。后面拿枪的便把枪竖起道:“还用怎么,和他唱得一样:不付身丁钱,拖欠身丁钱。都和杀人犯一样对待。上了大堂,三、五日不见人来赎,县老爷一怒,砍了头颅也是常有的事。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前边拿刀的忽然看到杨八手中铁铲,惊道:“你倒底是干什么的?我向来未见过这样箍桶铲。”
      杨八又笑了笑道:“我就是箍桶匠,背篓放在洞源里。来回走害怕,提个桶铲壮壮胆。这深山沟几里不见人影瘆得慌,看见你们提刀带枪的官爷,心里就踏实多了。你说这桶铲啊,经常断柄,怪烦人的,就打了个一体的。这家伙还真不错,如今这林子大了,什么玩艺没有呀;万一碰上个野兽什么的,又不能总有官爷借光,只能靠它遮挡一阵子喽。这手艺人要像官爷一样持刀佩剑的也不像那么回事,是吧?”
      “说得也有道理,那就一起走吧。只是这个死囚走得太慢,你不怕误事就行。”持刀的官差也把刀从方肥的肩上拿开。并喝叱方肥:“快点走!”
      “我不怕,晚上赶到主家,不耽误吃饭就行。”杨八说着走到持枪官差的侧后。
      方肥道:“快点走,得走得动啊,你们把脚镣先撤了,我就能跟上你们。这个玩艺,就为了让犯人行动不方便的。”
      “想得美,撤了,你跑了咋办?”持刀官差边说边转过身往前走。
      “我要有那本事,二位刚才能绑起我来?”方肥故意向着持枪官差说,看见了他后面杨八让他拉开距离的示意。便装着要小解向路边侧身。
      后边持抢的官差骂道:“懒驴上磨,屎尿多。”便停下脚步用枪指着方肥。口中并道:“你们这手艺人真奸,不寻思为主家多干点活,专打算不耽误吃饭。”
      “我们吃了午饭干一下午活,晚上不吃饭回家,正好一天不要工钱。这还叫奸?像有些人,吃红肉屙白屎,把嘴一抹,欺男霸女,还要把人带走又算什么!”杨八已站到适当位置,确保方肥没有危险;突然挥铲砸向此差肩颈间,这差听话不对,刚要调转枪头招架,却已来不及了,一声未吭便倒在路边。杨八又一个箭步越过方肥,冲向持刀官差。持刀官差才走几步,闻声回头,见状刚擎起刀来;杨八已到面前,将刀一铲格飞。下面一腿飞出,将此差踹倒在地。紧接着铲压颈上喝道:“交出钥匙!”
      这差一面摸钥匙,一面央求道:“好汉饶命,不干小的事,都是这徐秀使坏。”说着摸出钥匙,交给杨八。
      杨八一脚踏着这差,一手接过钥匙道:“大哥,往前点。”
      “贤弟如何赶来,不知拙荆现在怎样?”方肥一边凑来,一边问道。
      “大嫂已被小弟救下,大哥放心。这两个畜生,如何处置?”杨八用钥匙开了方肥手铐,又解开他背后绳扣。
      “既如此,不急。愚兄也看透了,顺民当不得。逼到这份上了,怎样也没有活路。”方肥接过钥匙,自己开了脚镣。
      清醒的官差一听话音不对,忙央求道:“老大,不,英雄爷爷,小的可没欺负你妻子。要身丁钱,那是上支下派,我们也没办法呀。”
      方肥不紧不慢地捡起了那把腰刀,来到这官差面前,“他叫徐秀,你叫什么?先别回答。上支下派是没办法,可是收钱连账本都不让看,收了钱也不勾账,还要绑人,也是没办法?”
      “小人叫张吉,这是小人不对,不该听徐秀的。账本就在小人怀里,您看就是。其实你名下就该几贯钱,是万年镇税头吩咐徐秀跟小人变成数倍的。说替他一个姓金的亲戚报仇。你拿不出来,便好抓你。并说多收的钱,让我们俩分。还告诉你不会武功,能除掉你调我们回县城。那税头我们得罪不起,只得听他的。没想到徐秀看到你妻子漂亮,又起了歹意。……”
      杨八笑道:“什么狗屁亲戚,就是二哥惩治的那收地摊税的杂碎。和万年镇税头是一个眼连襟。”
      方肥拿出账本,看了自已名下的数字道:“看见没有,我备的钱,交税明明够了,你却不给我勾账。反倒将我手脚上钉,送到大堂。阎王不好见,小鬼更难搪。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小人马上给你勾了。”张吉从怀里又掏出块小砚台和笔,吐口唾沫到砚台里,用笔泊几下,在账上勾了一下。
      “带我去大堂,就不怕我在县太爷面前告你们?”
      “像这样到清溪县城,不得走好几天。还有那么多户差事呢,所以徐秀根本没准备带你去大堂。”
      杨八问:“那准备怎么办?”说着将铲刃又压在张吉脖颈上。
      “他说就在这山里结果了你,带着头颅到县太爷那里告你拒捕殴差。你的头颅就挂到城门楼上,县太爷还会嘉奖我们。可是你命不该绝,你赶来了。”
      方肥道:“都说‘官有官道,贼有贼道。’你们这种事,干过多少?”
      “回禀英雄,没,没几次。”
      杨八急道:“大哥,和这些野兽费什么话。一铲下去,踢到沟里,犒劳一下狼就得了!”
      “兄弟不知,这几日,在七都的税差好几十人。丢了两个,不会置之不理;万一狼吃不完,查到这里,箍桶铲是凶器,岂不给你和二弟招来麻烦。明打我不是他们对手,但真要豁出去了,势必考虑周全。我和你二哥没退路了。”说罢把账本又塞进张吉怀里,把笔砚也装进他的兜里。又走到徐秀旁边把枪捡起握在另一只手里,回来对准张吉大腿戳了下去。张吉一声惨叫又憋了回去。方肥道:“为虎作伥,先嚐嚐滋味。”又对杨八道:“兄弟,再看看这个徐杀才死没死?”说着又提刀走了过去。
      杨八提铲提前过来,“我有数,他死不了。”说着蹲下身揑起徐秀的鼻子。
      徐秀醒了,看了看脖颈上的铲,急忙央求道:“英雄饶命!家中尚有八十岁老娘,七、八岁小儿。”
      方肥过来,用刀拍拍徐秀□□,道:“家中真的有老有少,现在上下成风,赚点黑心钱,还说得过去。可我连下蛋鸡都杀给你们吃了,你们还欺人妻,要人命,怎么解释?还有一点人味吗?”
      “小人一时糊塗,上了金七的当;还求好汉大人大量!”
      “这个量大不得,你妻子被人欺负,你能怎么做?”
      “这,这,小人没想过……”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早就应该想,既没想过,只能我教你!”方肥说着将刀顺□□内一切。徐秀“啊呀!”一声,双手去捂痛处。方肥接着道:“都是它闹的,到那边省了犯同样罪过。”
      “也,没干成啊!……”
      “如果不是我喊得声急,几家邻居过来,你能罢休?”
      张吉在那边忙道:“他罪有应得,我也罪有应得。英雄已经出气了,就把我们当个屁,放了吧!”
      “放过你们,你们能放过我吗?”方肥冷笑道:“我谁也没得罪,不是兄弟赶到,就得家破人亡。放了你们会怎么样,现在你们心里已经想好了吧!”
      “能,能,能。”二差同时叫着。张吉还道:“账也给你勾了,从此一笔勾销。”
      “我糊塗这么多年了,到了这个节骨眼,还认不清你们?”方肥又笑对张吉道:“你不是罪大恶极,还可以考虑;想活命来把他给我杀了!”说着提刀走过去,将刀扔在地上;上前握住张吉腿上的枪杆一下拔了出来。又用枪头指着张吉,“快点!不然直接戳死你。”
      张吉“嗷”的一声捂住伤处,无奈地捡起刀,一瘸一拐地来到徐秀跟前道:“自作孽,不可活。徐大,几次都让你带到沟里,这次顾不得你了。”说罢一刀向徐秀剁去。
      “生死关头,不一致对外,还作梦呢!”徐秀性命相关突然推开杨八桶铲,顾不得伤痛,一滚躲过张吉来刀,爬了起来,满脸扭曲。“好东西能让人带到沟里?傻货,杀了我,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他要救他老婆,不是你死死拖住他?”说着直奔方肥要去夺枪。
      杨八追上,一腿扫倒,踏住后背。徐秀急叫:“张二,书呆子要造火拼现场。去杀了他!”
      张吉正举棋不定,方肥已憤怒地冲过来,一枪扎在张吉腹部;枪尖从后背透出。又捡起张吉扔在地上的腰刀,对杨八道:“兄弟,踢翻过来。”
      杨八踢一脚道:“翻过身来!”
      “死也不让你们得逞!”徐秀四肢扒地,痛也不动。
      杨八笑道:“大哥把刀给我,看我零刮了他!”
      “不用兄弟。愚兄正想出气呢。”方肥一刀剁在徐秀右手上,四个手指齐齐断掉。又迈过身体来剁左手,徐秀害痛,忙把左手一缩翻过身来。叫道:“给爷来个痛快的!死在你手里,真他妈的窝囊。”一使劲将脖子迎着杨八桶铲抬了起来。立时颈血四溅,喷了扬八、方肥一身。方肥怒气未平,一刀插向徐秀心脏。咬牙恨道:“你就该死在我的手里!”
      杨八道:“哥哥已经报仇雪恨,我们应该快快离开这里!”
      方肥道:“兄弟放心,这条山路就我们那两家邻居走,男人出去作工还不到回来的时候,女人自已不敢走。你把他们摆成互相打斗而死的场面,我们才可以离开。二弟出了大事,全家逃来这里;我们还要在这里过下去,更不想连累二位兄弟。这铲伤和刀伤能分出来吗?”说着把自已的血衣脱下,擦拭了刀柄枪柄的指纹。
      杨八道:“这种情况应该分不出来,不过他最后死于颈伤,这刀不能插在胸膛上。”说着也把自己衣服脱下来,替在刀柄上将刀拔出。又把两个尸体摆了摆位置,方肥又处理了自己和杨八的脚印;直到觉得没什么差错了,方肥将二差的钱兜扯碎,使很多铜钱串撒到地上。
      方肥将杨八领到溪边,将脱下的衣裤泡进水里;又将身体洗净,穿上拧得半干的衣裤。对杨八道:“在你嫂子和侄子面前不要提起,小孩藏不住话的。”
      杨八笑道:“大哥让他勾账时,就已经想好退路了?好缜密的思路。”
      “没有二位贤弟,再缜密也是等死。当初逃荒到了这万年镇,无处安身;便往北奔乡,谁知锦沙村也进不了。过了箭门岭,碣村、邵庄、洪家庄,叶家庄,直到洞源里;都没有我方肥立锥之地。无奈之下进到这山林里,寻思过个野人生活;好在我是个竹作,权当陶渊明的桃花源呗。谁知没有几年,这税差就找到这里。……如今真是没地方去了,赶快回家吧,料理家里,准备明天夜猫子进宅。”方肥说着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杨八安慰道:”哥哥放心,小弟我不走。一定等哥哥无事再离开。再个今晚必须去除掉金七和万年镇税头。不然,他们就是认定为争赃斗殴致死;也一定会把罪名按在你的身上。你把二哥和义母藏在那里,这两日把嫂子和侄子都藏好,然后你在明,我在暗,等他们盘查。”
      方肥道:“兄弟年纪轻轻,更是想得周到。二弟现在叫方腊,在方有常家箍桶。义母就在那边一个山洞,一会把家里恢复原样,叫你嫂子和侄子都躲到那山洞里;我和你一起去万年镇。必要时从那里叫上二弟。”
      “二哥他离开,一定会引起‘紫蝎子’怀疑。对付那两个杂碎。小弟足够了;你在外面等着我,税头我们去他家箍过桶,对付了税头再灭那个‘市霸’。就不愁知道他的住处了。”
      第二天,万年镇出了两件百姓拍手称快的无头案:税头和“市霸”金七夫妇被杀,凶器是箍桶铲,清溪县衙捕盗都头认定凶犯与歙县方十三有关。方有常得意地又在方兴面前卖弄道:“这次可以充分肯定,我们这个箍桶匠,不是凶犯箍桶匠。万年镇出事时间是子时初,咱这个箍桶匠那时还在灯下刻竹钻呢!真难得,我的那头倔牛也不会这样拉犁。”
      方腊听方七跟方五、方六谈论此事时,又多了洞源里税差争赃火并案。心里一下想到了杨八、 方肥。他心里掛念娘和方肥、杨八这一干人。就找方有常道:“东家,我想回家看望我娘,怕他们饿坏了。”
      “这倒是应该的,可是我这桶急等用呢。”
      “东家,桶怎么能和人命相比。我晚上回去,天亮就撵回来,不耽误箍桶。只是提前出去一趟,到万年镇买点米。”
      “不耽误箍桶就好。米也不用去买了,我让方兴照你十天的工钱兑米给你;保证不比市价贵,米也是上风头的好米。只是那么远的路,你一夜回得来吗?”
      “回老家当然回不来,我到我哥那里,顺便商议搬来你这里的事情。要不说传言不能信,东家还真是个通情达礼的人。”
      “日久见人心么,今晚吃过饭再走。我有头牛老了,干不了活了;叫人把牠杀了,今晚犒劳犒劳你。你哥在那里啊?”
      “我糊里糊涂,这里往北,走挺远的路;哥告诉过我,我也不记得。不过,路还记得,晚上也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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