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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藏龙卧虎英豪出在箍桶匠 雄心壮志狠下苦功艺自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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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卧虎藏龙 英豪出在箍桶匠
雄心壮志 狠下苦功艺才精
杭州造作局日役数千人。牙角、犀玉、金银、竹藤、装裱、糊抹、雕刻、织绣等诸色匠人,齐集于此。而财物所需全部科取于民,东南民力更加困重,从此开始了。
蔡京每日帮助童贯用各种手段搜罗字画古董,还积时间自画屏风、扇带等物件。有时贱价买到很好的作品,但作者尚未出名者;換上自己的名字,盖上自己的印章,都送给童贯作为贡品献给赵佶。并且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地宴请童贯。童贯很受感动,并认为蔡京必能升迁;定能提拔自己,使自己如愿以偿;像李宪一样领兵带将,到边疆大展身手。于是,每次打发贡船回京时,都带奏章;里面盛赞蔡京如何忠君爱国,废寝忘食;如何才高八斗,政见卓著。
三子蔡翛看蔡京很辛苦,劝他道:“以父亲的身份,对一个宧官这样低三下四,值吗?”
蔡京一面作画,一边道:“你记住了,想要抬头,必先会低头;不管什么人,他在为你起作用,就值。那日你对童贯拿走书画不高兴,是不对的;他在为我打点皇上当搬运工。你试着想想:没有他,你想贿赂皇上,怎么送?”
“让我大哥送,脸面在大哥身上;不比让这个太监露脸强?”
“你想未想过,你大哥给他再多,只能赐个进士出身,离封妻荫子还早着呢!与为父和你们有什么益处?为父回去就不一样了,你们包括你大哥,想升级都是一句话的事。就是你大哥夸为父如何如何,比得上童贯有力度吗?如今丢了小身份,有很多人帮你争来大身份,何乐而不为?现在时机成熟了,你和你二哥准备一下,随童贯发的贡船进都城一趟,将为父的信交给你们大哥。让他按计行事。”
几日后,蔡京去了造作局,对童贯说:“将近一年没看见孙子了,让他哥俩随贡船去探望一下。”
童贯也不用掏船票钱,很高兴地做了安排。又命人沏茶倒水招待蔡京。蔡京屁股尚未坐热,却见一兵卒来报:“禀大人,新来两个箍桶匠,四、五天未箍出一个桶;管工管他,那小年轻的不服管,还和管工动起手来。”
“谁敢如此大胆!如此刁民,还不抓起来治罪!”童贯没好气地喝道。
“二、三十官兵,已将他围起,但并未治服。”
童贯冷笑道:“还有这等事?二、三十官兵治不了一个箍桶匠?稀奇,是你们无能,还是箍桶匠厉害!”他慢慢起身,对蔡京道:“提举大人,在这里宽坐,还是陪咱家看看去?”
蔡京也赶忙起身道:“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上这里捋虎须?下官和供奉大人同去看来。”
此时已是十一月中旬,寒气袭人。二人有下人给披上毛皮大衣,率随从来到箍桶大院,童贯先见:二三十官兵,正围着一位年轻人,兵刃齐加;后看到地上有不少官军倒地,并不断在增添倒地的数量。好处是倒地人不是被踢倒,便是被掌推倒,并无流血外伤。随着围斗的官兵数量不断减少,童贯看清这年轻人:
十八九岁貌,个子还挺高;
见肘夹袄破,露花坎肩糟;
腿穿灯笼裤,脚踩草鞋茅;
手中兵器怪,混铁桶铲操。
原来只是他们的一种箍桶工具—桶铲。不同的是,铲柄不是镶的木柄,而是和铲头一体混铁打造。而且比他人的柄还长出一段,让人一看便知这是工具武器两当一。不过看重量可比单刀沉多了,不用说,使用的人必须是身上有功夫力量的人。也难怪自己这些兵卒手中的兵刃,碰上就脱手而飞了。看来这人还无意伤人。尽管如此,这让他这大内第一高手的面子往那搁?尤其是在准备让他推荐自己带兵打仗的蔡京面前,必须放倒他,才有理讲!于是他大喝一声:“都给咱家滾到一边去!丢人现眼。”
蔡京却还看到:在三垛桶板旁边,有一个二十七、八的大汉,手中拿着的桶铲,和正在打斗的年轻人手中桶铲一模一样。只见他如无事人一样,不慌不忙地把箍好的桶,放在两腿之间,手中铲顺桶口只一转,桶口的直角边,就像被铣的一样光滑无剌。这是熟生巧,可得多大的力道,能使这个园划得这么顺而不出轨不停顿!他没见过。其他工匠在看热闹,有的人看见他们来害怕,又去做工了。童贯这一嚎,众卒急忙退后;那年轻人笑道:“拿着官家的饷,不欺负穷人能算过一天?玩玩呗,干么焦急退啊,你们可以歇着,我可得干活了。”说着往大汉这边走来。
“愿玩,咱家陪你!可别把命玩丢了。”童贯说着,自恃武功高强,空手向年轻人扑来,快疾如风。
这时,却见箍桶大汉右手握桶铲猛地起身:比年轻人更觉魁伟,一脸威严,左掌向童贯推出,口中道:“且慢!童供奉,草民不是来送命的!是来做工挣钱,养家糊口的。”
离着尚有七、八步的童贯,胸部觉得被狠狠地击中。他连退三步,才努力定住,没让这口血喷出来。这一惊非同小可:“罡气锤!只听说当年宋太祖赵匡胤用过,能三十步外将人击倒。一个箍桶匠怎么能有如此本领?自己当初也练过,可是酒色能戒,贪欲心难平,所以没练成。如今对方只用了五成功力,自己可进退两难了;交手下场更惨,可是退下,当着蔡京及众官军,这脸面往哪搁?……”
这时蔡京看出门道,急忙道:“道辅,且慢!老朽有话说。”
那大汉也对年轻人道:“兄弟,这边来。待我和他们说道,说道。”
年轻人来到大汉身边,蔡京先抱拳施礼,后走过童贯,停下身和颜悦色地道:“二位好汉,尊姓大名,何方人氏?如此本领,隐身在这苦力行当,岂不可惜?”
大汉也抱一下拳道:“作工人,叫什么,不重要,工头本写着呢。蔡提举,你应该是个明白人,你先看看,我们这一层板是一个桶的料,三垛是一百二十个。你们这些爪牙,来一咋呼,我就知道嫌我们几天没一个成品桶;和我这兄弟便交上手,有人就去投诉。我也开始箍这个桶,为得是事实胜于雄辩;总算在二位来到时箍出一只。你的大名,如雷贯耳,请合算一下,这些板,我兄弟俩箍完它,用多长时间。也就明白,我们是不是在认真做工。可没想到,小奴才不识数,讲求现得利;大奴才头也是睁眼瞎,一口喝不着个豆,就焦急成这样是非不分。看来赵官家用你们,不是没睡醒,便是糊塗蛋!被你拍马屁的功夫,把耳根子吹软了。”大汉越说越来气,声如洪钟,偌大的施工院子,没有听不到的地方。做工的人全都停手,心情舒畅地听着。
童贯怒道:“你!你敢诽谤皇上,大不敬!”可是并未敢向前。
蔡京回头看一下童贯,使一个眼色。又回头对大汉道:“我已经算明白了,完成这些桶,至少是同行的两倍。的确是监工的眼瞎,回头童总管定会严惩。二位好汉,也不必这般辛苦,随童总管军前效力,挣个出身如何?”蔡京一辈子没干多少好事,但网络人才,还是有一种本能性的手段。
没想到大汉淡然一笑,忽然问道:“蔡提举,他们就算了,你是个清官吗?”
蔡京道貌岸然,毫不犹豫地回答:“做官,当然要做清官!”
大汉问:“清官应该怎样做?”
“忠君爱国,廉洁奉公,勤于王事,造福百姓。”蔡京认为这人欲为己用;因为在他眼里,谁都愿意求富贵,谋功名。
“看你说话,张口就来,还真像个清官;冠冕堂皇,面不改色。你,先是太庙斋郎,熙宁三年二十四岁中进士第九;同年任钱塘尉,元丰八年封开封府尹,伏兵宫外准备搞政变;元祐七年知成都府,百姓心里有个包龙图,你那年是‘蔡龙图’;绍圣二年任户部尚书,拆了多少民房来讨好皇太后?三年六月任翰林学士承旨,整死多少元老旧臣?到今为官三十年,且不说制造了多少冤案;单讲食君之禄,学士承旨月俸一百二十贯,年一千四百四十贯;三十年都照这个俸禄算,四万三千二百贯。这三十年没吃没喝,没养妻妾儿女,没养家人佣人;够你凤凰山前那处雕梁画栋的宅子吗?可那宅子,早在你任江淮荆浙发运使时便建好了。离现在少说也十几年了吧?请问蔡清官,你这银子从那里来的?苏州建僧寺阁,会费巨万;从童供奉到杭州,你形影不离,收购古董字画,一万贯够吗?真是大清官,大手笔。童供奉离京是领了官家银子的,你替他付银子,你这是忠君,还是行贿童供奉?素不相识的小宦官,怎么就这么叫你倾心倾财呀?我们几千人在这造作局没日没夜地作工,家里是交了免役钱的。几个月了,你们不付工钱,这就是造福百姓?你那么廉洁奉公,这俸祿外的银子是从那里来的?可不可以教教我们这些穷百姓,好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你说勤于王事,应该在洞霄宫任提举,这造作局又关你什么事?你让我们兄弟为你们效力,就是和这些欺压良善的爪牙为伍,为虎作伥;百姓不是又要多死许多,对不对呀?”
蔡京身上冷汗直流,当年有一次在金明池,众目睽睽之下掉进水里,成了落汤鸡,抱了块破木才没被淹死,他一笑置之,也没这么狼狈不堪。这个人太可怕了!我踏入仕途,此人还未出生,有些事,东京同僚也未必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他真想冲过去,把他掐死!可又不敢。出生以来,他第一次这么尴尬,十个问题,他一个没法回答,哑口无言。
这个大汉,高额扩腮,鼻直口方,两目如电,身高体壮。底气足,全场没有听不到的地方。就连屋子里的工匠,也从窗口探出头来。他又对工匠们大声道:“靠手艺靠力气吃饭的兄弟们,是法平等!我们出来讨生活,为了养家糊口;他们的招工告示上写的十天一发工钱,是不是应该发三次工钱了?”
众人一片声喊:“是!!”
“可是你们除了看见管工的鞭子,还看见过什么?”
有的人喊:“还看见他们把成品,一船船地拉走!”
大汉又向童贯道:“敢问童公公,赵官家让你从左藏库领了那么多银子,就是叫你白使唤人?这就是你们这样的‘清官’进财之道?这天天天,几千人做工,你可赚大发了。”大汉扬起头来,“兄弟们,我们手艺人,到谁家里,认真给人做活;主人不是热汤热水捧前捧后地待我们,再穷的人家,也不会欠我们工钱,是不是?”
“是!这个大哥讲得好!”
“我们又不是犯人,干活不给钱,还要挨鞭子。”
“干脆不干了,受这个鸟气!”
……众人停下手中工作,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越嚷越厉害。
蔡京、童贯一看,要坏事了;这群人要是散了,想再组织人,就麻烦了。肯定要误皇上的事,那后果不堪设想。蔡京顾不得吃惊生气,看一眼童贯道:“童总管大人,老夫亲眼见你将银钱拨出去两次了,怎么工匠们收不到工钱?一定不知是卡在那层,快去查查吧。查出来马上治罪,审出赃银,尽快发给大家,消除误会。他们天天为皇上做工,很辛苦且不容易!”
童贯立刻醒悟,不能因小失大。对跟随道:“将管工押起来,带走!”童贯怨毒的眼光瞅了大汉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大汉未见如何动作,已到了童贯身后,一手握铲,一手按住童贯大椎穴。道:“童公公稍等,这件事由蔡提举办就行,他帮你这么多日子,也不差这一件。”又看着蔡京道:“是吧,蔡提举,你的办事能力,尽人皆知。”
蔡京、童贯这个气啊!可是能说什么呢,控在人家手里,无可奈何;这里离大兵营地远了许多。这大院的一、二百兵丁,要对付三、四千愤怒的工匠,又济得啥事。蔡京便道:“没错,这英雄说得对。这点小事,蔡某能办。”他用安慰的眼神看了童贯一眼,对押解管工的官兵道:“把他带走,审问工钱去处!”
那管工刚明白点什么,对着童贯想说话。童贯厉声喝道:“掌嘴!”一阵劈啪的掌声中,管工被押走了。童贯不但是因为怕泄了他的底,也为他惹来这场尴尬的祸灾,心里有气没处撒。
大汉也明知他们在演戏,想到只要能为大家把工钱发了,目的也就达到了。果然不大一会,蔡京便带人抬着几口箱子,还有书办手里拿着账册到了这里。蔡京看了一眼童贯和大汉,口中道:“可恨这些管工,胆子大到这个分寸,竟敢私吞工银!童供奉忙于事务,疏于监理,对不起大家啦。现在就让童供奉发给大家,这位英雄,你看可好?”
大汉站着不动,也不言语;童贯也不敢动。那年轻人笑道:“闹什么戏呀,这一会就审出银子,起出赃来,工钱还等公公发?照账发钱!我们没走,童公公没空!”
蔡京听明白了,挥一下手,书办开始读账,管银开始付钱。当念到“方朕、杨十三”时,年轻人要上前划押,蔡京若无其事地问道:“前进的进,还是晋级的晋?”
书办道:“是皇上自称的‘朕’(音镇,秦始皇二十六年定为至尊自称,这以前都称朕为我)。”
众人吃惊,童贯又想发怒,也没敢出声。蔡京大笑道:“这名字好,有个性。其实这个‘朕’,在秦始皇以前,就是我的意思。从他用了以后,就不让别人用了,咱们大宋律条里,没有规定这字是皇上专用。是大家愿避讳而已。英雄,有兴趣说说起这大名的原因吗?”他看方朕不搭理他,又道:“方朕、杨十三,这二位好汉做双倍的工,是管工屈了他们。又帮忙发现私吞工钱的案件,理当重赏。每人多发五十两大银一锭,以示奖励。请二人各自签收。”他想让方朕过来签收,便放了童贯。
那里知道方朕对杨十三道:“兄弟,这些还未箍成桶,只按一百二十个桶七折半收钱。叫这一官一宦看看,不是所有人都见到钱,眼里冒火;俗话说:‘喝凉酒化脏钱,早晚是个病。’贪没天理的钱,是要遭报应的!”又对蔡京道:“蔡提举派人去搬救兵了,可惜你聪明一世,糊塗一时。今天,我就在这里等你把所有工钱发完。等大兵一露头,童供奉这个大头,真被我阉了,我看还有谁替你到赵官家那里说好话。你这多日辛苦和搭进去的银子,可就全泡汤了。”
蔡京心内大惊:是疏忽了童贯在人控制之中。立即哈哈大笑道:“方好汉说这话,可冤枉蔡某了,吾蔡某岂是这等人也?想吾乃一闲职之人,那能调动官军。即便可传信府衙,却又何必多此一举呢!二位好汉之作为在这明摆着,只是管工眼瞎,造此祸端。造作局来日方长,极需二位这般‘术业有专攻’的工匠,长期在此作工。怎么会以大军兵戎相见?方好汉多心了。”说着时便向管家蔡贵施以眼色。蔡贵会意,故意磨磨蹭蹭离开了。
方朕一直等工匠们把钱全领到后,对童贯道:“童公公,我们一起到城外看看景色?!顺便验证一下,蔡提举是说人话,还是说鬼话。”
童贯这个气啊,冲到顶门!最让他丢不起的是这脸面,可是无可奈何,受制于人也。只得看蔡京一眼,脚步向外移去。方朕又对杨十三道:“兄弟,把咱们的吃饭家什绑到那边那匹马上。”
杨十三持铲来到牵马人身边,一把捞过马缰牵了便走。那人没敢反抗,杨十三把工具绑上马背,自己一跃而上,笑道:“这骑马和走路是不一样,难怪都奔命似地往上爬;要是坐轿肯定更舒服了。喂,童公公,这是你的坐骑,还是蔡提举的?谢谢啦!”
童贯大窝脖,只是不出声。蔡京道:“好汉喜欢,骑上便是;那边还有,方好汉也来一乘?”说着还朝另一牵马人一招手,他想方朕骑上马,就不便控制童贯了。
“‘城门已经关闭,这二人必死于乱箭之下。’蔡提举心里一定是这样想的吧。”方朕对蔡京道:“穷人腿贱,走走不妨,只是委屈童公公了。”又大声对众工匠道:“兄弟们,这里不是养穷人的地方,他们收咱们的钱可以;你想挣他们的钱,难上加难!”
杨十三在马上也喊道:“有愿走的,今天有童公公为咱送行;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听了此话,真的有不少人匆忙带上工具,随到了他们身后。兵卒要拦也拦不住。蔡京这时又附一人耳,咕哝一通,这人赶忙绕过众人先行向大门外奔去。
方朕、杨十三挟童贯来到大街上,只见路两边房上,真的伏满了弓弩手。快到凤山门,却见守门官兵正在开城门,城头上也满是面朝城内的弓弩手,手中拿着弓箭。杨十三看看童贯笑道:“我大哥说得没错,这个姓蔡的说人话,办鬼事;大白天关什么城门?他想害我们,还是想害你呀!”
方朕对杨十三道:“兄弟,出了凤山门,你先走一步,到三十六那里等我。我陪童公公多聊一会。”
出了凤山门,方朕看到城头官军又箭头对着城外。便对童贯道:“你如果还想安全回去,就让他们滚下城墙!后面跟着的立定脚跟!”
杨十三又向童贯笑道:“看来我大哥这次没打算阉你大头。是啊,一个小太监已经被阉了下面,混到现在不知要赔多少小心,上头就先留着吧。今天你杨大爷不陪你玩了,下次再敢玩‘片汤’,大爷我指定阉你大头!”
童贯都快要炸了,回头向城上官军吼道:“都给咱家滚下去!”又向城门洞里官军,“你们都站住!”
方朕见官兵都听话照做了,便挥铲让杨十三离开。他又对童贯道:“今天这样,只为自保,还未想和你过不去。劝你一句:穷作工的这几个工钱,拿不回家,家里揭不开锅,就有可能饿死几口。百姓的饭锅子不稳,他赵官家的坐椅也不会稳。别说你们这些走狗、爪牙!随时都可以除掉!”他看看随着的工匠也分头走散,便也向凤山松林大步走去。
童贯站在那里看着方朕进了松林,几纵便不见身影。他楞住了,这是猿,是猴?人在山林,怎么能如此敏捷?这时,领兵的都监已凑到身后,对后面的众指挥使喊道:“快!把凤凰山给我围起来!”
童贯看都不看他一眼,一下把他手里马缰夺过。口中哼了一声道:“省省吧,等你围了凤凰山,他已过了青龙山了,这才叫‘猛虎归山’。别说你这千八兵丁,平时懒得腚都抬不动;就是万八千的禁军,也只是‘放屁添风’。养你们这一群白吃!”说着已经骑上马掉头进了城里刮风般去了。蔡京迎着也掉转马头随后回了造作局。
那都监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想发作又怕同僚去告状,只得心里说:“彼此,彼此,你也不比我们好到那里去!不然,还用喊我们?”尽管这样想,还得夺过一匹下属的马,也赶往造作局去。
造作局里,蔡京百般安慰。童贯心有余悸地对他道:“咱家就不明白了,这杭州地面竟有这么多能人?咱家在边关的时候,军营里战将如云,也没见一个有这等本事的。不瞒您说,他封着咱家的死穴,这么长时间,那内力能高出咱家数倍!”他有了回京的念头,真的认为有人会随时割他的头。他认为高俅给他的卫兵没用,要培养自己的卫队。
蔡京道:“吾敢断定,这二人不是杭州地面的人。应该是什么邪教组织的头领,不然,怎么能这样手眼通天?没有他不知道的,恐怕就连吾家中也有他们的人。真是太可怕了!”从此以后,蔡京住在那里,都设密室,议论重要事情,连家人也不让靠近。
这时,知府领着文官,都监带着武将都来到造作局。讨好地献计献策:“画影图形,挨门挨户查,不怕他逃到天上去!”
“先命各县里正报上叫方朕、杨十三的箍桶匠,验明后,重兵围剿。”
“头几年,江南东路出了个方十三,空手击死官差人十数个,至今未有下落。”
“能不能就是这个‘方朕’?听说这‘方十三’也是个箍桶匠,他打死的人,体外查不出伤痕。邪着呢!”
“可能就是那些邪教内的人,他们邪门歪道的本事大着呢!”
“江南东路的官都是酒囊饭袋!箍桶匠才能有多少人,有这样本事的更微乎其微。只查姓方的,加上杨十三,也该跑不掉他。”
“……”
童贯气不打一处来,嚎道:“他敢闹事,就不怕你查。用这个字报名,本来就是个挑衅;至于数字当名,两浙路何止百万?查上半年,这‘方朕、杨十三’全是假名,你们又能如何?净这么些‘贼走抡担杖’的主,都滚吧!咱家烦着呢。”
众官讨个没趣,心里虽有不服,也得打掉牙往肚子里咽;谁让他是皇帝身边的狗呢!离去前,还得依次点头哈腰,笑容可掬。
童贯说得没错,“方朕”的确是假名。可这位英雄究竟是谁?他的名字,在东南地区百姓心中,可比皇帝赵佶的名头响多了。虽未见到真人,见到真人的也未必认识;可对他的英雄事迹,那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就连少年人也能绘声绘色地讲叙一番。他就是让那些官吏胆颤心惊,抓不到摸不着的—方十三,公开名字叫方腊,是威震北宋朝廷的农民起义领袖。有诗赞这位英雄道:
民生疾苦两肩担,奋臂直呼天地翻;
一意只争法平等,宁为玉碎义凜然。
方腊,原名方十三,熙宁七年(甲寅,公元一一七四年)出生在江南东路,歙(音社)州歙县柘源的一个贫苦农民家里。(有人推断他是鼠年生人,理由是“耗子愿打洞”,他触及的地方,不是这个洞,便是那个洞。无疑是官方文人对起义英雄有“鼠辈”、“鸡鸣鼠偷”等诽谤之意在内。中国汉字多音多意,有些字典也不能尽括其意。古代浙江许多地面所用这个洞字,除了少数确属洞穴外,主要是指地面上两山之间的一些地方,其实是山谷,有‘峒’字的含义在内。如:《宋史》《韩世忠传》中载:‘世忠穷追至睦州清溪峒,贼深据岩屋为三窟,……辛兴宗领兵截峒口,……。’《皇朝通鉴长编纪事本末》中载:‘睦州青溪县有洞曰帮源,广深四十余里。’《青溪寇轨》中云:‘青溪为睦大邑,梓桐帮源等号山谷幽僻处,……群党拒险为守,因谓之洞。’这里取“深山出猛虎”。)。穷人不起名字,只从同祖的兄弟排号,他得名十三。方十三出世三年,便遇上了大旱灾。正如当时大政治家王安石诗中写道:
崎岖山谷间,百室无一盈。
丰年不饱食,水旱尚何有?
虽无剽(音漂,抢劫)盗起,万一且不久。
特愁吏之为,十室灾□□。
……
歙县在黄山脚下,方十三家也不例外,也奔走在四散逃荒的行列中。父亲有个姑姑,当年嫁在百里外的唐里乡方村。现在年纪大了,没有后代,丈夫也去世了,多次捎信让他们去她那里。可是父亲不愿背乡离井,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活。现在生活没有着落,也只得将方十三放在箩筐里担着,同妻子上路了。
姑婆家有几亩薄田,父母辛勤劳作,总算全家活了下来。方十三从小随父母下地,苦水里泡大。饥寒交迫的生活,在方十三心中深深地埋下对压迫者剥削者仇恨的种子。王安石的保甲制度,村村练武,也成就了方十三酷爱武术的坚实基础。还有摩尼教当时广泛流传在这个地区,里面的教规对穷苦人很有诱惑力,他的父母也成了忠实的信徒。
摩尼教,公元第三世纪,波斯人摩尼(二一六—二七六)所创。融合拜火教、佛教、基督教三教教义而成。当时波斯王萨颇在位,不信其说,摩尼便传教于东北诸国,从者越来越多。波斯王因此也皈依门下。可是波斯教徒怀恨在心,于是捕摩尼钉死于十字架上。并剥其皮实之以草。可是信奉的人更多更广了,尤其回纥人争奉其教,遂传入东方我国。由于入教者素食、断荤酒、裸葬一些教规,适合贫苦人民的生活水平;特别是“助财助用”,即教徒中有困难,大家共同出钱帮助,更有利于增进贫苦人民之间的团结。摩尼教的“赤明开图、运度自然”,规劝人们“修善业” 、“求解脱”。认为世界一开始就存在黑暗和光明两种力量。现实世界是“黑暗”压住“光明”,但将来光明一定会复归本位。不再受黑暗侵压。这种宣传,对于要求摆脱黑暗的封建统治,向往光明幸福的广大劳苦大众,是具有很大吸引力的。
方十三长在农村,看多了官差、里正欺负穷人的过程。恨得牙根痒痒,小拳头紧握道:“等我长大了,非收拾这帮仗势欺人的坏蛋!”可是知道光恨也没有用,便问一个姑爷爷的本家侄子,“叔啊,人非得欺负人吗?”
“长大了,也得有本事。这么多穷人,那个没长大?还不是照样受欺负!”这人叫方达,不到四十岁,粗通古今,知书懂武,但苦不甚高。兵役时,在李宪军中,一条腿受了伤,生活很艰难。十三家时常周济他,十三也常帮他干些力所能及的活;他也教十三识些字,讲些前朝英雄故事给他听。如今看着里正领着公差,挨家挨户吹胡子瞪眼地拳打脚踢,心里也愤愤不平。便道:“自古以来,弱肉强食。用他们的话说叫‘不杀穷人不富’,你要是有本事,像程咬金一样,他们向你要税银,也得笑脸对你。如果象项羽,刘邦、本朝太祖赵匡胤一样,杀了他们,自坐天下,那时想给穷人出口气,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他们的本事是哪里来的?”
“本领是学来的,功夫是下苦功练出来的。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据说咱们教中的圣公、汪公及他们手下的净风五子,即持世明使、降魔胜使、地藏明使、催光明使、十大天王都是顶尖的能人。”
“我愿吃苦,只是没人教,不知怎么练,叔能教我吗?”
方达苦笑笑道:“叔腿坏了,就是腿不坏,叔这点本事,只是个大头兵。那有教出大英雄的本事?想成大英雄,得从名师。名师才能出高徒。”
“那里有名师?叔告诉我,我去投名师。”
“这得看机缘,听人说,这里去东,有个老山崖。翻过山,那边就是睦州青溪县的地面。有人打猎,看见老山崖上有个和尚在练功,离他几丈远的树,被他掌力震得摇动。看起来,那是真本事。听说太祖皇帝赵匡胤,不光是一条棍棒出神入化;还会“罡气锤”,那本领,离三十步,隔空击人,伤亡在自己一念之中。这个和尚,有可能就是这种功的传人。能学到他的本领,你就可能成为大英雄。再遇到现在这种事,就不用干着急,而使不上劲了。”说着说着,方达又后悔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万一自己去了,功夫没学成,有了危险可怎么办?对不起十三他娘啊!丈夫刚去世,自己忙里忙外拉扯这个唯一的儿子,多不容易!于是又说:“只是不知事情真假,那猎人故弄玄虚也说不准。就是真有这样的能人,在不在那儿了,也没人知道。就是在那儿,他收不收徒弟,收不收你为徒弟,都是个说不准的事。你可千万别自己去!”
“那怎么能练成?”
“一般人练不成。听说是往井里打拳,等打得井水溅出井外才算成功。那得到什么时候?”
“无风不起浪,有传言,就有缘故。去了才知在不在,收不收。还得看自己心诚不诚。叔告诉过我‘水滴石穿’,‘铁杵磨成针’的故事,我都记着呢。”方十三又说了声谢谢叔,便回家了。
方达越想越不放心,便一瘸一拐地赶到方十三家,悄悄向方母讲了事情经过,叮嘱千万别让方十三自己出门。方母是个健壮爽快的农村妇女,四十多岁年纪,听了叙说心里有底,连忙感谢一番。方达这才放心回家。
第二天,方十三找出柴刀、绳索、扁担,对母亲说:“娘,我去砍柴,有干粮没?”
“就近砍点,不用走远,拿什么干粮?回家吃热乎的。”
“跟前没好柴了,得到远一点山上。”
“有伴吗,和谁去?”
“他们嫌远,都不去。”
“那你也别去!深山老林,毒虫猛兽多得是。你这年纪,万一遇上,对付不了。太危险,娘不放心。”
“我有柴刀,又会爬树,怕什么!”
“还说小孩子话,你以为老林里只有虎狼凶啊,豹子、蠎蛇都会爬树。不准去!没有伴,近处也不准去。等娘腾出手,和你一起去。”
方十三孝顺,从不逆母命行事。老山之行只得暂时作罢。但他练功之心,却越来越强烈。他早跟方达学过一些基本功法,马步扎得已经很是样子。他决定自己往井里打拳,怕别人看到,每天起早去井上担水。练上一阵子,才担水回家。这一天,方十三担桶又到井边,打上水来放在井台一边。自已回到井口边,扎下马步便往井里打拳。他脾气急,一连打了一百多拳,便气喘吁吁。为了坚持,拳也慢了下来。忽听身后有声音道:“阿弥陀佛!小施主,贫僧赶路口渴,思饮你桶中之水止渴,不知行不行?”
方十三点一下头,继续打拳。听见喝水声,又听此人道:“阿弥陀佛,多谢小施主施水之恩。”
方十三摇一下头,仍在打拳。又听此人道:“阿弥陀佛,贫僧不解,小施主缘何这时向井中打拳?”
方十三累了,停了下来,不耐烦地说:“渴了,喝口水算什么,也不用谢,走就是了。打扰我练功,可让人不高兴。什么这时往井中打拳,你明白什么?”说着转过身来,只见这位僧人:
头上明光瓦亮,嘴边胡须很长;
项挂念珠到腹,口说言语善良;
右手稽首施礼,左提禅杖纯钢;
脚下八搭蔴鞋,眼中英气难藏;
真佛老山常在,谁知俗家姓汪。
“阿弥陀佛!滴水之恩,当湧泉相报。见小施主急于练功,却方法欠妥,故不得不打扰而相告。”
方十三见大和尚威风凜凜站在那里,本应想到方达说的老山神僧;可由于打小不怵硬的性格,使他张口便道:“怎么欠妥?这是太祖皇帝的‘罡气锤’。就得往井中打拳,才能练出来。”
“阿弥陀佛!能说一下,为什么要练太祖皇帝的‘罡气锤’吗?”
“这还用问,现在欺负穷人的坏蛋太多了,有了太祖的本事,叫我遇上了,就修理他!”
“阿弥陀佛!好大的志向。可是:一,你时间不对;二,你动作不对;三,你脾气过急;四,此井水过深。有这四样,你再用功,也很难练成。”
方十三喜道:“大和尚是从老山崖过来的?肯教我对的?我拜你为师!”说着便跪下磕头。
“阿弥陀佛!贫僧四海为家,无法收你为徒。”大和尚隔空扬手,方十三跪不下去。“只为报你饮水之恩,你看好记住了。”说完来到井边,放下手中禅杖,将念珠甩到背后。两足离开一步,两手握拳,马步蹲好,先将左拳击向井中,同时右拳向空中猛挥;再右拳击向井中,同时左拳向空中猛挥,不疾不徐。只见井水溅出两次,大和尚收手回身。气定神闲地道:“一,必须子时、卯时起身练习,每次一刻钟为度,永不间断;二,动作照我刚才做,不紧不慢;三,气沉丹田,如你刚才呼吸急促,心浮气躁,不但练不成功,恐怕还会伤身体;四,在自己院内挖个浅井,如没有水,可放口缸在内。”
方十三大惊,跪下道:“在师父手下,井水、怎么不深?希望师父收我为徒吧!”
“阿弥陀佛!贫僧已经练成,所以不深。你现在如果井水过深,很难见效;时间一长,容易丧失信心。照话去做,还有不为人知,排除危险的好处。还要戒酒、戒色、戒欲念。所以此功很少有人练成,不得法不是主要原因,意志薄弱,不能坚持戒条,才使人半途而废。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成不成就看你自己了。收不收徒都是这样。”大和尚回身抄起禅杖,便要离开。
“师父,酒,我知道,色,是什么?欲念又是什么?”
“阿弥陀佛!色,简单点说,男人避开女人;欲念,指七情六欲,你不用想那么多;就是私心杂念,贪财,好色,争权夺利;甚至包括你焦急练好替穷人出气都算。主要什么都别想也就是了。”那僧人说着,头也不回地向西南走去。
方十三忙起身赶去,可是任他跑得再快,感觉越赶越远。前面飘过话语:“有志者,事竟成。功成日,我找你。”
方十三站住了,细细品味大和尚的一言一行。回到井上,照他的样子又做了许久;确定记住了,才停手担水回家。口中连说:“子时,卯时,气沉丹田。戒酒戒色戒杂念。”
方母因为时间长了,不放心迎了出来。看见儿子这样,感觉奇怪要问,方十三却把担子放下,跑去方达那里。方达听后,高兴地说:“你机缘到了,真是天公作美,让你遇到汪公老佛了。他是我们教中第一号人物,武功最高,教主圣公也是他让位给妹夫当的。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如果练不成,给师父丢人,他自不会认你;你练成了,教中传得很快,他自会找你教别的本事。”
方十三点头,从此后按汪公老佛吩咐的勤练此功,从未间断。方母因为在自己院中,也支持他;刚开始半夜子时起不来,都是方母替儿子守时。直到自家缸水溅出,方十三便往下再挖。这几年正是成长时期,他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一个健壮的小伙子。母亲给他张罗说媳妇,可他一概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