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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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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方勉未能做成户部尚书,原因是丁母忧,他虽想做大官,却更害怕落得被天下人担上个不孝的罪名。
唐觉之怎么也料不到会有这件事情发生,一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户部尚书的位置暂时悬着。
下了朝,唐绍仪见陆泽直直地便往外走,便也走快两步想追上他,和他说几句话,问问他对出征凉州有何看法。
不料走在后面的贾正道也追上来,朝她拱手作一礼,笑意吟吟,“公主,脚步匆匆是为何?”
笑面虎,她心想。
却还是换上一副笑脸,“丞相大人。”
贾正道微微颔首,目光追随着唐绍仪看去的方向,刚好看到那抹水蓝色的朝服刚好消失在门前,他收回目光,淡淡一笑,“如今尚书之位高悬,公主可有推荐之选?”
唐绍仪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若有我早已上奏,何必你来说?
表面上却仍是装作惋惜的样子,“未曾有。绍仪不似贾相,结交了天下英才。不知贾相可有人才推荐?”
贾正道摇头,轻叹道,“这事儿乃是圣上钦定的,虽然结交了些许人才,可金子总会发光,谁是金子谁是砂砾圣上心中自有定断。老臣又岂敢置喙?”
唐绍仪假装倾听,魂早飞得十万八千里去了,心中只算计着陆泽走了多远,哪有心思和这只老狐狸周旋?
“老臣觉得,尚书一职无论由何人担当,只要清清白白,懂得礼义廉耻,便配得起尚书这一称号了。”
唐绍仪笑道,“是呢,贾相所言极是。绍仪还有些事务,恕不相陪。”
*
方勉府中。
前三天里张灯结彩、众人逢迎的喜庆氛围已经荡然无存,仓库里还堆着许多这个官那个官送来的陈年美酒。
方勉一声不吭地低头收拾着行囊,脸色灰白,一点表情也无,家里的妻妾、儿子、侍女等一众人都不敢跟他说话。
收拾完了常穿的衣服、棉被一类,他便抬手想拿几本书柜上常看的书。忽然看见书柜上那几本《论语》、《诗经》,便怒从心起,竟一水儿地把这些圣贤经典推翻丢到地上。
“读这么多书,又有何用!”
愤懑之语,无奈之悲,一声呐喊自胸腔而出。
方勉四岁的儿子原本和他的母亲一同默默地站在门后,此时被父亲突如其来的暴躁之举吓到,“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方勉上前几步,一把抓住儿子,扯着他大声道:“不许哭!日后不许读书,不许参加科举!读这么多书又有何用!”
一旁的妻再也忍不住,一则是因为心疼儿子,二则是因为受不了家里这几天的压抑氛围,抱过儿子,哭泣道,“你这又是何苦?你自己不行,反倒拿儿子出气。”
方勉眼睛瞪大,愤怒地道,“你说什么?我不行?我二十岁高中进士,到如今整整二十年了!还吊死在这个侍郎的位置上!如今机会来了,却只能错失!”
方勉的妾闻声赶来,惶恐之下,连忙拨开他们,拉住他,温声道,“老爷不必如此。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老爷有能力当任尚书,奈何时运不济罢了!夫人也是一时情急,老爷莫要动怒,仔细身体。”一面说,一面使眼色给夫人。夫人会意,微微颔首,连忙抱起儿子离开。
妾轻抚其背,温声言,“依妾看,老爷以母忧去官,回归乡野,倒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如今大皇子和永徽公主党争甚烈,老爷身处其中,妾和夫人总是提心吊胆。”
方勉沉吟道,“你是对大皇子没有把握?”
妾言,“不是妾多心,妾一介妇人,哪里懂得朝堂大事?且说事发以来,大皇子可有给老爷留下什么话?”
他摇头,“未曾有只言片语,竟像是由得我去了!”
事出后未曾照拂,也未曾留下只言片语,好像不曾认识过他这个人一般。也罢,或许大皇子觉得他一向不堪重用,这次更是彻底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守孝三年,朝廷早已经天翻地覆,他又何必投精力于一个无用之人?
若是大皇子三年后得势,未必会记得自己这个没有帮过多少忙的人。若是永徽公主上位,那自己就更加没有可能了。
思及此,可怜自己寒窗苦读十数载,终落得投错主、身归乡野,重返朝廷无望的结果!不免得愁绪满怀,胸中郁结,扼腕长叹。
忽见门外小厮三步并两步小跑至此,说:“陆国师请见,正在府外。”
方勉和妾对视一眼,心中既惊讶又疑惑。
*
他原来不叫方勉,叫方绵。他出身于贫寒之家,父母亲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父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一亩三分地是他的至爱,平生与锄接触最多。母亲往往在家里织布,替丈夫和孩子缝缝补补。
他是家里的幼子,有两个哥哥。父亲把平素心血倾付给长子和次子,供他们上学,给他们买书,已经耗费了家里的不少财力。所以对于他这个次子,家里并没有足够的经济条件来供他上学了。
那一年长兄乡试二次落第,花光了家里筹措来的盘缠,家徒四壁,环堵萧然,父亲一声长叹,母亲对他说:“儿啊,家里实在穷得慌,爹娘对不起你,供不起你读书了。你离开学堂,回家帮帮你父亲可好?”
面对母亲的恳切,看着满脸沧桑,身体不再强壮的父亲,他答应了。但出于对读书的痴迷,夜晚的时候,他会读书,农荒的时候,他会读书,劳作的片刻休息,他亦会读书。书从何来?读两位哥哥积攒的书,去向学堂的教书先生借书,如宋濂一般“手自笔录,计日以还。”
他觉得“绵”字太虚,自己更名为“勉”,意为勉励。时刻提醒自己不忘学习。
十八岁那年,他过了童生试,辞亲前往省城参加乡试。没有父母亲置办的华丽锦衣,没有精心打点门面,没有腰白玉、戴宝帽,甚至坐不起船,他便穿着母亲缝补的草鞋,背着几卷书,几件秋衣,踏上了陆路。
深山巨谷,秋霜凛人,行走至足肤皲裂而不自知。凭借着过人的聪慧,凭借着在学堂的学习和八年来的自学,他顺利通过了乡试。包括后来的会试,殿试都顺顺利利。
金銮殿上,毕生绝学化作伶牙俐齿,学富五车化作锦绣文章,过五关斩六将,方勉被宜宗钦点为“探花”。
当礼部尚书为其加冠时,一声“探花郎”让他热泪盈眶。
……
*
正厅堂上,因陆泽官职较高,坐于南面的主位,方勉在侧面坐着。
方勉命侍女呈上茶盏,言,“这是上好的都匀毛尖,打从南蛮之地送来。国师请尝。”
陆泽唔了一声,却并未抬手饮茶,“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有应有答,“差不多了。”
“妻眷也一同去吗?”
方勉摇头,“圣上已经批准臣辞官返乡,灵柩也等着臣扶,身负要事,只好即日先行出发。妻眷约莫之后再来。”
“方侍郎可知,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他叹了口气,道:“方侍郎才华横溢,胸有丘壑,只可惜力气未花在实处上。”
方勉道:“还请赐教。”
“你做事认真负责,为人谦虚,陛下和朝官们一直都很看好你,只要侍郎兢兢业业,何愁没有高升之日?”
方勉道:“科举过后,与我同届同科的状元和榜眼,甚至那些赐进士出身的人,常常被委以任务,炙手可热,短短几年,就已经坐到几品大官的位置。而我呢?陛下好像完全忘记了我这个人似的,一直待在这个员外郎上,干的都是打杂的事……”
“好不容易,我熬了十年,等了十年,终于坐到侍郎这个位置上,以为可以有施展身手的机会了,却没想到一旦朝廷中有什么事吩咐下来,还是柳岚负责,事情落到我头上少之又少,我这个侍郎有名无实。有柳岚压着,我怎么还能晋升?”
“你可知道,柳岚为什么要压着你?因为你性子急躁,户部之差最是细腻之活,掌天下土地、人民、钱谷之政、贡赋之差,柳尚书想让你历练几年,从小事做起,也可磨炼你的心性。如何一上来就委以重任,给予大差?恐怕侍郎也应付不来,忙中出错吧。”
这一席话使他醍醐灌顶,犹如梦中人被点醒。
“柳尚书是位极其谨慎之人,若不是能力过硬,又能取得他的信任的人,他不会轻易交付重要差事。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是金子总会发光,侍郎又何须如此心急?”
“只可惜,方侍郎在侍郎之位上待了两年,便投靠了大皇子。那么柳尚书那才是真的不敢用你了!”
方勉怔住了,心里空荡荡的,始觉这么久以来竟然误会了柳岚,从而自怨自艾,明珠暗投,不由得心生后悔,扼腕叹息。
陆泽如何没有察觉?只见他抬手慢悠悠地饮了口茶,道:“更可惜的是,大皇子情义浅薄,着实令人可叹。”
方勉离开座位,眼见的屈膝就要跪在地上,口里道:“求国师指点!”
“在下没有拉帮结党之意,只想有用武之地,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啊!奈何眼界拙陋,轻信奸人,才使得明珠暗投,心血空付!在下不愿从此远离京城,中断仕途啊!”
陆令和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侍郎之才,陆某心知。三年之后,守孝期满,若陆泽还在朝中,则迎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