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明时 ...
-
“望江楼地势险要,又临江而筑,此地地基不稳,恐有事故发生呐!且修楼需要巨大的人力物力,于百姓又是一项沉重的负担。臣,恳请陛下三思……”工部尚书宋济拱手垂首,语气恳恳,推心至极。
贾正道从右边而出,摇头道:“此言差矣!望江楼乃陛下登基的民生福利工程,于民有利,宋尚书又何来阻扰一说啊?”
“这……敢问贾大人,这望江楼于百姓又有何福可言?”
皇上揉着头,头疼地看着两个大臣吵起来。他岁数大了,自从三年前嗜酒颓靡,就染上了头疼的毛病。如今是一上朝一听见臣子们吵就头疼。
冯福贴心地将一块膏药敷在他的太阳穴上,轻声道:“圣上不必太过操劳……”
皇上微微颔首。
贾正道言:“依臣而看,这望江楼临长江之险,景色怡人。陛下励精图治这么多年,寰宇大安,如今正是垂拱而治的时候。若能修筑成功,陛下便可广览美景,以慰平生。而登楼也可以由官员收取银钱,这样一来,百姓即可观美景,也可修补国库,何乐而不为啊?”
“岂有此理!”宋济气得浑身颤抖,“贾大人打得好算盘,羊毛出在羊身上,既要收取百姓的血汗钱筑搂,待修成后百姓登楼还要再次收取费用?这剥削民脂民膏也未免太狠了些!况且前期投入贾大人可曾想过?就论这地基和水利工程一事,少不得就要花费上万,再加上后期的防洪和装饰楼台的费用……臣真难以想象!
皇上紧皱眉头,这修筑望江楼一事本就是文贵妃提出的,文贵妃今年的生辰非要弄什么望江楼。还说也是小公主东玉的心愿。鬼使神差的,他也就答应了她。现在想想,一个小女娃能有这么大的心愿?还不是被那个好母亲给教唆的。他也想到修筑之难,毕竟是位于长江的天险之处,但未想到竟如此之难,竟是费用,就是苟延残喘的国库的一大负担。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之际,雍王出列淡淡地道:“宋尚书将利弊说得清清楚楚,既然如此,臣认为修建望江楼一事还是暂且搁置罢。待来年丰收之际,国库丰盛之时再议也不迟。”
此言一出,附议的大有人在。贾正道是雍王的人,唱唱一唱一和,这样一来也不再好说什么,此事就此作罢了。
下朝后,皇上唤唐绍仪来找他一趟。
-
政事堂里,铜熏炉正往外散发着丝丝熏香,安抚着皇上疲惫的眉心。
“元嘉,你如今也到了婚配的年龄了吧。”
皇上淡淡一语,惊得她浑身一颤,她跪在地上,垂首冷静道,“儿臣年已二八,正是读书时候,尚未念及嫁人一事。”
“嗯,”皇上微微抬眼,语气淡淡,听不出是什么心情,“朕也觉得,堂堂大西的国祚,不能这么没有志气,早早的就嫁为人妇。”
她送了口气。然而一口气还未放下来,心又被提了上去,被人捻在半空中。
“然而……大理寺卿家的陶文礼,你瞧着如何?”
陶文礼是四品官员大理寺卿的嫡子,身份并不显赫,才情与样貌也并不出众,唐绍仪只是知道有这个人存在而已。她有些讶异,她未来的夫婿人选,竟是这样一个普通的男子么?还是说,自己如今在父亲的心里,只配得上这些人了。她竟……沦落到了这个地步?若不是亲口听着皇上说出来,她都不敢相信世人的风言与猜测。原来随着庄敏皇后的逝去,把皇上对这个女儿的宠爱,也一起带走了。皇上并不相信这个女儿有真材实料,左右不过以为她是个普通儿女罢了。
她心里发酸,又不能表露,眼圈虽然发红,却控制了自己的神情,组织了措辞,诚恳道:“儿臣并不怎么知晓这位陶公子。”
“嗯,”皇上又淡淡地应了声,“他是陶家的嫡出,家教一向很好,为人很正派。虽然才华不是一顶一的出众,却是个正经信得过的人,将你交给他,朕也不担忧。”
只是个信得过的人罢了。她喉中酸涩,原来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竟只能配得上一个四品官员的儿子罢了。
“父亲……”她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他。
“唉,”皇上揉揉额角,看着那张倔强,还带有些稚嫩,却眉宇间颇见自己当年刚毅风采的女儿,心中突然一软,温声道,“今日颇有些大臣来向朕提过,你也年纪不小了。朕广览众臣,合适的确实不多。朕总不可能让你去下嫁糟老头子吧?你放心,朕只是提个想法……你不必太有压力。你回去想想吧,倒也不急,若是不喜欢,我们就换别的。”
“嗯。”不过是一句久违的“我们”,就让她感动得快要落泪。父女之情,何时竟寡淡,疏远至此了?她突然很想母亲,很想念当初被父皇抱在膝盖上玩墨看书的情景,父皇较她读《政策十八论》的情景。这三年来,除了家宴、国宴和每日的上朝,与父皇的接触,真是少之若少,恐怕还比不上那位枕席之间的文贵妃吧。
她心中酸涩,匆匆告了告退就一个人往宫外走。
政事堂连通着御花园,御花园里有爱晚亭,还未置府时她经常在那游玩,后来文贵妃入府,再后来她外住公主府,就很少能来那个地方了。路经熟悉的爱晚亭,她看到熟悉的花和蝴蝶,就连亭上飞檐那雕刻得一丝一缕都极为精致的花纹,都历历在目,闭上眼睛都能描摹出来。
她想进去看上一看,却发现有人在那里了。那正是文贵妃,身着对襟交领石榴裙,追云髻上插满了珠翠,手拿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风。
哦,鸠占鹊巢。那已经不是她的地盘了。
她低头,匆匆地往外走,却不料被一小团东西撞了个满怀。肉乎乎的,直接撞在她的膝盖上。
“唔,好疼!”奶声奶气的小女娃正捉着蝴蝶,一个没留神撞在别人身上,瞬间就坐在了草地上,拿小手抹着脸在哭,“呜呜呜。”
乳母连忙抱起小女娃,温声哄着,瞥了她一眼,看她的装扮也不敢多说什么。文贵妃闻声赶来,挑了挑眉,道:“永徽公主。”语气却毫无尊敬,只平淡地道来。
“永徽公主。”乳母和其他人也连忙跪下,看来这时候才知道她的身份。
唐绍仪拱手道:“贵妃娘娘。”
文贵妃微一颔首。
这时大家才去留意那被乳母抱在怀里的小娃娃,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唐东玉,文贵妃所生的唯一子女。唐绍仪只在满月酒上远远地看过她,没想到一别几年过去了,现在都会跑会抓蝴蝶会撞人了。
小女娃一抹鼻涕眼泪,愣愣道:“这个也是公主?……玉玉也是。”然后一梗脖子,奶声奶气地道,“这个公主不好看!没有玉玉好看,还撞玉玉……疼死了。”
唐绍仪一挑眉,才两岁多的小女娃,就已经会说谎话了,明明是她往自己怀里撞的好吗?
文贵妃在一旁看着,也不说话不打圆场,看着女儿被乳母有一搭没一搭地哄着,好像存心要使她难堪。
小奶娃见无人搭理她,哭得更带劲了,一个劲儿地往乳母怀里钻,蹭着那粗布麻衣,嗲嗲地道:“乳母,我疼……”
唐绍仪一时颇为尴尬,转过头对文贵妃说:“传言贵妃的女儿聪颖可爱,今日一见果然所言不虚。”
文贵妃淡淡一笑,算是回礼。“公主亦是国色天香。瞧公主的样子……是刚从政事堂里出来?”
“是,父皇找我有些事,现在还得赶着回府一趟,就先失陪了。”
文贵妃牵动嘴角一笑,刹那间万物失色,连她也被惊艳到。“公主慢走。”
·
政事堂内,冯福捧着青白釉茶托,上面盛着雪白的莲子羹盏,温温热热,他将莲子羹呈到紫木桌上,偷偷抬眼打量着皇上的神色,踟蹰道:“皇上,其实老奴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皇上微微掀了下眼睑,没好气地道:“讲。”
“其实这大理寺卿家的小公子……好是挺好,但是离咱们的公主身份,到底还是差了一截……”冯福颤巍巍地道,不时打量着皇上的眼色。
皇上下笔的手突然停住,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当真这样以为?”
冯福立刻颤抖了一下,小心脏颤巍巍的,看圣上颜色也瞧不出是什么态度。试探道:“老奴又哪里懂这些呢……不过是从小看着公主长大,总认为要最好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
皇上掷下毛笔,叹道:“朕也未尝不知。只是元嘉……唉。如今朝野虎视眈眈,她势单力薄,朕是怕了。陶文礼是个正经人,倒也令朕放心。放眼整个朝廷,除了雍王一党的,年轻有为的,身份尊贵的,又尚未娶妻的,又还有多少男子?”
冯福安慰道:“皇上不必太过担心,公主毕竟还小,况且王夫的事,也急不来……”
毕竟是王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