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秋月白不白

2、关山月

　　回到府上，已是隅中。唐绍仪刚走至府门，侍卫就低下头压低声音汇报：“楚王殿下在里面等着公主。”

　　她点点头，脚步笃定而沉稳。越过正庭，穿过蓉湖，微风拂动，吹过一片竹林，萧萧肃肃。还未踏进玉颐堂，就听见几声争吵声。

　　“你当真不愿跟本王走么？”

　　“恕奴婢难以从命！”

　　“为何？”

　　“奴婢只想永远待在公主身边。”

　　“可你终究是要出嫁的。”

　　“那便嫁与一普通男子，哪怕落魄卑贱之极，奴婢也不愿为人侍妾！”

　　“唉——本王最后问你一次，哪怕许你荣华富贵，你也不肯么？”

　　“殿下……”

　　她的脚步声打断了对话，楚王看到她的那一刻欢喜地笑了起来，急急地向她跑去——“阿姐！”声音是掩不住的欣喜。

　　楚王今日身青色圆领宽袖常服，踏着青素缎靴，好一个俊秀的男儿郎。唐绍仪想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却发现他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了。只好作罢，无奈道：“都多大人了，怎么还是小孩儿心性？”

　　“因为见了阿姐高兴嘛。阿姐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原本下朝后想跟阿姐一块回府，却跟夏大人聊了几句耽搁了，回去的时候在回廊远远的看见阿姐和国师大人，便未打扰，直接就来阿姐的府中了，想不到阿姐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想不到我这么快就回来打扰你劝服美人吧？唐绍仪坐在上座上，接过他捧来的温热的茶盏，呷了一口，瞬间口舌生香。

　　“怎么样阿姐？这是金陵快马送来的，雨前龙井，口感层次丰富，香醇无比。就是比起阿姐的一脉香……嘿嘿，还差了点。”他也在旁边坐下来，撑着头期待地道，“礼尚往来，阿姐也让我尝尝一脉香如何？”

　　这个楚王，最惦记的就是她府上的美人和美酒了。偏生她又宠着他，凡事必依。

　　楚王是已故温贵嫔的儿子，自小一块儿长大。温贵嫔曾经帮助过她，因而在一干兄弟姐妹中，她也对这个弟弟多了几分偏袒。

　　“阿弈。”她头疼地开口，眼角扫到刚刚争吵的那个美人，道，“你是不是又想在我这儿掠美人了？”

　　“阿姐……”他急急地道，“佳佳姑娘，我甚为喜欢。”

　　“你什么美人不喜欢？”她瞥了他一眼，抬眼去问那个美人，“佳佳，你可愿跟了楚王？”

　　“奴婢不愿。”

　　“即使黄金千两，荣宠隆盛，也不愿？”

　　“奴婢不愿为妾，奴婢的阿娘，就是妾……”说到这里，佳佳的眼圈发红，“还请楚王殿下原谅。”

　　看见美人落泪，楚王的心肝都要拧碎了，“佳佳姑娘……你若实在不愿，本王不强人所难。”

　　佳佳连忙跪在地下磕头，迭声道：“多谢王爷和公主成全。”

　　佳佳下去后，她叹口气：“她性子倔强，她若不愿，旁人亦没有办法。”

　　“我知道。”他低低地道，“有些事情不能强求。”

　　“王妃近日可好？”楚王妃赵宛如，青莲般的美人，与人从来不争不抢，性子温温柔柔，清雅淡极。出身诗礼簪缨之家，是工部尚书宋济，宋大人的外孙女儿，清河赵氏人。从小就雅名遍京城，却鲜少露面。与楚王情投意合，却因年少风寒一症，迟迟未能有孕。这大概也是楚王广觅美人的原因之一。有时候唐绍仪觉得很神奇，楚王那么爱着赵宛如，却也能将其余的喜欢分给其他女子，而且看似毫不冲突。

　　“还是老样子，梁太医隔三差五地就会去看上一看，人参补药，偏方喝了一大堆，就是不见起色。”谈及心上人的病症，楚王眉色恹恹。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王妃前几日来我这坐了坐，我瞧着她气色还算不错。言语之间，也见心情挺好。”

　　“真的么？她来你这坐过？”他眸色一亮。

　　“嗯，”她吩咐双儿给他倒了杯茶，复安抚道，“所以不必过于担心。只是……你近年来新宠不断，可曾照顾到王妃的感受？”

　　“我……实不相瞒，我都将宠姬另据一院，就是为了不打扰她静心养病，也省却她们日日碰面，减少矛盾。”

　　“嗯，”她揶揄一笑，“你倒是惯会使家宅安宁的。这样也好，眼不见为净。也就不劳我往你府上送了那么多美人，使我有愧于王妃了。”

　　楚王温柔一笑，轻轻道，“阿姐，我要当父亲了。”

　　“真的么？”她吃了一惊。

　　“嗯，快两个月了。胎象很稳，虽然是侍妾所出，我亦十分知足了。”

　　“好，好！”她衷心地祝贺道，“人参养品你不缺，改日我遣些小玩意儿送去你府中，供那个夫人解解闷，好给你安心养胎！”

　　“多谢阿姐！”少年终于眉开眼笑，绽放出笑靥。

　　“只是……你也别冷落了王妃，多往她那走走。你托我告诉她一声，她要是得闲，也可以常来我这坐坐。”

　　“好。”

　　然后又留楚王吃了顿饭，等到送走了他，已是晡时了。

　　双儿放下帘幕，温热了一脉香，颠颠地朝她跑来。

　　“可终于送走了王爷了！这尊大佛……”双儿笑道，嗔怪道。

　　她接过酒坛，一嗓子灌下去，瞬间温热的口感混着凛冽的酒气溢满了整个口腔。她抿了抿唇，笑道：“你这个丫头，刚刚王爷在的时候就藏着掖着，一走了就迫不及待地拿给我了。”

　　“我这不是护主心切嘛！”双儿急急地道，“公主爱傍晚饮酒，奴婢一直记着。可这一脉香极为罕有，若是回回楚王来都捎上一壶，少不得就没剩多少了……”她嘟嘴低声道。

　　“我并未怪你。”她笑道，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我看楚王似乎对你也有意，之前似乎提过要迎你入府？”

　　她一愣，摇摇头：“奴婢不愿为妾。”

　　唐绍仪笑道：“其实楚王人很好，你若跟了他，必不会亏待你。”

　　“楚王爷有王妃在，恩爱无比，奴婢不愿当那佞人。何况，奴婢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配不上王爷。”双儿立在她旁边，眼垂地下，缓缓道，“其实有时候，奴婢想不明白，为什么男子可以爱着一个人，又去招惹其他的女人？”

　　她笑了，道：“你是说楚王吗？”

　　双儿也不扭捏，这是她最信任的主子。她点头，复又摇头，“不止是王爷。楚王爷明明就很爱王妃，却可以同时喜欢别的女人。”

　　“双儿，男人有三妻四妾，本就很正常。阿弈他……”唐绍仪叹口气，看向半空，惆怅道，“也许，一个人可以同时喜欢上两个人吧。”

　　就像爱着那一树雪白的梨花，又爱着那潋滟无香的海棠。

　　微风拂过，吹起帘幕，双儿连忙去拢好，然后又去拿了一件外袍披在她身上，道：“夜里起风，仔细着凉。”

　　“嗯。”她和双儿一边聊着一边小酌，她从不贪杯，不似楚王那样追求大醉，同一坛酒一脉香，快十天过去了，壶才饮剩三分之一。唐绍仪遂叫双儿收拾好，独自披衣走到外庭。

　　月色寂寂，满树的梨花。喉中的一脉香还在散发着热意，熏得眼里心里没有那么荒凉。此时宫门已经下钥，皇上估计在和文贵妃芙蓉帐暖度春宵，大臣们已经归家酣眠。偌大的远庭，除了远处回廊上匆匆走过的小厮人影，便只有她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