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华续》水中墨

86、千里寻亲

　　我不知道怎么描绘这一天给我的感觉。奇异的事情接踵而来，让我一时应接不暇。
　　那会儿，赵化问我昨晚发生了什么，我正要将与翩翩相约、遇到马面、以及我眼睛的怪异情况说给他听，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来的是深午。
　　“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舒华护法，你的一位亲戚来找你，像是有急事，正在客堂等着呢。”
　　呃，亲戚？
　　我顿时纳了闷，苦想这是哪位亲戚。
　　爸爸的老家远在边陲，从前的交通又不发达，去一趟要先坐火车、再转汽车、再换牛车，十分不便。我很小的时候，爸爸每隔三两年带我和妈妈去一次。
　　记忆中，那里的观念比较落后，每回见到爷爷奶奶，他们都苦口婆心地催着爸爸妈妈赶紧生个男孩，反倒不太搭理我。所以他们并没有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上小学那年，爷爷奶奶去世了，从此便去的少了。上一次去那里还是中考之后，两个伯伯和一个姑姑还在爸爸的家乡务农。爸爸去世后，我辗转找到了他们的电话，跟他们报了信，从此便没再联系过。
　　至于妈妈那边，亲缘更是寡淡。外公外婆没有自己的孩子，妈妈是他们的养女。我初中的时候，外公外婆便相继去世了。
　　妈妈有几个表兄妹，都在外乡，本来就少有联系。那场浩劫之后，我再没跟他们联系过。
　　这位亲戚是谁，又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呢？

　　我满腹狐疑地来到客堂，一位五十岁开外的绅士饱含泪水地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操着一口京片子哽咽着说，“孩子，舅舅来迟了，你受苦了！”
　　深午和幽丙法师一起将那位绅士拉开，安慰他来日方长，可以慢慢叙旧。我这才得以好好看看我这位“舅舅”。
　　他中等偏上的个子，微微有些发福，额头很大，发际线稍稍有些后退。皮肤虽然已爬上皱纹，但肤色偏白，迎光看去微微有些油亮，并不很显老。他穿着得体而考究的西装，一只黄金色泽的领带夹，将条纹领带妥帖地固定在衬衫上。
　　这个人，我从没见过。

　　那位绅士扶着幽丙法师的胳膊，慈爱地看着我，眼眶里蓄满了泪水，自责又欣慰地说，“孩子，舅舅找了真么多年，国内国外跑了那么多地方，终于找到你了！你不会怪舅舅来的太迟了吧！”

　　原来，是一个千里寻亲的人。只可惜，他找错了。
　　“您找错人了。”我于心不忍地说，“我叫舒华。”
　　“是啊，孩子！我找的就是你啊！”他几步走近我，将胳膊搭上我的肩膀，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我，“来，给舅舅好好看看！”
　　我任由他上下打量，轻声说，“您真的认错了。我妈妈并没有兄弟姐妹，她是家里的独女。”
　　“不会错的。那么像，怎么会错？”他连声说着，笃定又温柔，“你妈妈从小走失了，我和你外公外婆找了她几十年。十几年前，你外公外婆也去世了，临走前，他们叮嘱我一定要找到她。我多方打听，总算找到她了，只可惜~”他背过身去抹起了眼泪。
　　我不禁呆住了。
　　妈妈小时候确实是和家人走失的，她也曾尝试过去寻找亲人，但一直没有结果。眼前的，难道真是妈妈的亲哥哥，我的亲舅舅吗？他是怎么在妈妈去世几年之后找到我的？

　　片刻后，他调整好情绪，重新转向我，欣慰地说，“虽然你妈妈不在了，还好有你。孩子，舅舅会把这么多年欠你们母女的，全部补偿给你！”
　　“您真的是我舅舅吗？”我觉得有些不真实。
　　“当然是！”他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您，是怎么找到我的？”我轻声问。
　　“因为老天终于开眼啦，”他泣不成声，“一个月前，我到一个朋友家做客，偶然间见到了她太太中学时的毕业照。照片里有一个女孩，我看着总觉得眼熟。一问才知道，那是她初中时的好朋友，一个被人领养的孤女。我再回过来看照片，越看越觉得那女孩像我母亲年轻时的样子。我顺着这条线查了下去，通过你家的几个远亲，最终确定她就是我妹妹，再顺着这条线找到了你。孩子，这是老天让我们相逢的呀！”

　　他和妈妈长的一点儿也不像，丝毫看不出兄妹的样子。并且，还有许多问题不明。比如，我离开学校住进咫尺，当年的老师和同学都不知情，更别说那些失去了联系的远亲了。眼下我住在的落霞寺的消息，那些远亲们更不可能知晓。他是从哪里打听到我在这里的？
　　但是看他悲痛的样子，我不忍再多加盘问。妈妈已经不在了，他是不是我的亲舅舅无从考证，也无从查起。如果认定我妈妈是他的妹妹，能让他多一些安慰，那也不错。茫茫人海，相遇即是缘分。他能找到这里，也是缘分吧。
　　“孩子，叫舅舅！”他殷切地看着我。
　　“舅舅。”我轻轻唤着一声。
　　“哎！我的好孩子！”他激动得热泪盈眶。

　　就这样，我草率地认下了一个舅舅。
　　可从那声“舅舅”叫出口后，他便急着要带我离开。他说，他的生意颇有小成，也算个有钱人。如今认下我这个外甥女，自然不能让我在寺庙里吃苦。他想带我回他的家，再慢慢安顿我之后的人生。
　　可是，我可以草率地认下一个舅舅，却不能草率地跟一个初次谋面的人离开。再说，我跟寺里还有一年约定尚未完成。我对他说，我过的很好，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并不想离开。
　　他心疼地对我说，女孩子要当公主一样养着才行，怎么能这么辛苦？他苦口婆心地劝说，一定要我跟他离开。没奈何，我只好告诉他我和寺院有一年的约定，打算一年之后再做决定。
　　闻言，他从钱包里掏出厚厚的一沓毛爷爷，放在了客堂的桌子上。他说，这钱可以当作是他帮我付的违约金，也可以当作他捐给寺里的善款，感谢这几个月来寺里对我的照顾。
　　幽丙法师没有收这笔钱。他双手合十，对着我舅舅行了个礼，感谢他的善心，接着话锋一转，说由于我和住持有约，即使要提前离开，也需要等住持出关以后。

　　舅舅苦求无果，便不再坚持。但是，他说我住在寺里，实在是清苦了些。他在附近有一处别墅，温泉入户，风景极佳，很是宜居，现在正好空着。
　　他可以安排个司机，每天晚上将我接走，第二天早晨再送来，等完成寺里的一年之约后再跟他回家。如果我觉得孤单，也可以带几个女伴过去同住。
　　忽然多了个财力如此殷实的舅舅，我一时有些不太适应。他的一片关爱，我挺感动的，但还是婉拒了。一方面，我违了住持的话，出了一次寺门，已经很难向他解释了，更别说再犯。另一方面，即使他是我失散多年的亲舅舅，我也不想无故接受他的恩惠。
　　见我拒绝，他很是失落。他塞给我一张信用卡，要我一定收下。他在我耳边报了遍密码，说这是无上限的信用卡。看着他眼中的坚决，我没再拒绝。反正，这张卡我不用便是了。
　　他说手上还有件急事要办，这会儿来不及与我细聊了，等把手上的事情办完便尽快来看我。临走时，他捉着我的手反复叮咛，要我好好吃饭，注意休息，想买什么买什么，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我一一答应下来，将他送到了寺门口。

　　送走了这份沉甸甸的关爱，我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赵化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我。
　　回到藏宝阁，我将将关好院门，他便从我手中抽过那张信用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皱着眉说，“生~死~簿~上~，你~确~实~有~个~舅~舅~，但~是~没~到~成~年~便~夭~折~了~”
　　“什么？！”我惊道，“你见过生死簿？”
　　“没~见~过~，但~是~托~马~面~查~过~”
　　“啊？你们将我调查得那么深入啊。”我略有些讽刺地说。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个~舅~舅~定~是~假~的~。”
　　我舒展了一下胳膊，不以为意地说，“这茫茫人海的，找错了也不稀奇。等他下次来，我会告诉他的。不过~”
　　我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既然查过我的生死簿，能不能跟我透露透露，我这辈子寿命几何，夫婿长什么样子啊？”
　　他重重地皱了下眉，不满地扭过头，“你~有~精~神~胡~扯~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就~一~点~不~担~心~眼~前~？”
　　“我的寿命和夫婿分明是大的不得了的事情，怎么就无关紧要了？眼前又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咕囔着。
　　“这~人~出~现~的~十~分~蹊~跷~，目~的~是~带~你~离~开~，如~此~迫~不~及~待~，我~觉~得~来~者~不~善~。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