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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禅静之修 ...

  •   我坐在小木屋里,卖力地捣着药材。闷热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中药味。
      在这里待得久了,连衣服也沾上了这股略带苦涩的味道,怎么也洗不掉。刚开始,我闻不惯,但是慢慢地,竟喜欢上这味道。有了它便静心凝神,少了它反倒不习惯。
      自从药贴获得广泛好评之后,赵化俨然成了大家眼中的“神医”。每逢自由活动时间,修众们絮絮地数着陈年旧疾,排着队请他把脉、诊病、配药。
      他穿上宽松的禅服,在药堂前摆出桌子,来者不拒。他衣袂翩翩地把脉诊病,将每人的病症细细记下,再约好取药的时间。这么一来二去地,他渐渐忙不过来了。

      幽丙法师对赵化此举大为赞赏。为此,翩翩终止了暑期实习,将客堂的活计全部接了过去。而我则一心一意地,当起了赵化的帮手。
      赵化接了太多的单,我和他每天从早晨开始便在药堂忙碌,直到天黑,连斋堂都没空去。每餐斋饭,都是他直接从厨房帮我拿过来的。

      今天下午,就是这一期禅修班结束的时间了,但许诺给修众的药还有四副没做好。因此,赵化和我从一大早,便开始在药堂里忙碌。
      我攥着药杵卖力地捣着,左手酸了,便换换右手,右手酸了,再换回左手。
      赵化的药,都是用一些常见的药材,再加上他从乾坤箱里找出来的、各种莫名其状的东西一起调和而成。虽然,他现下看着热心,但热心也是有限的,他并不希望修众们离寺之后还回来向他索要。
      他亲手将药交给每一个人,贴心地附上一张写着服用方法的小条子。就在对方千恩万谢的时候,他一脸高深地再递过一张条子,说他的药,药效与毒性兼备,服用时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因此,只能在禅修期间、自己本人服用。如若不然,发挥出的就不是药效,而是毒性了。
      这时,对方脸上的笑往往会僵上一僵。
      每逢此刻,我便背过身去,偷偷忍着不笑。

      捣好了一副药,我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胳膊,问,“赵化,你为什么要那么忽悠他们?”
      赵化放下手中的药杵,“唰唰”写了几笔。一只白皙的手捏了张便签,在我眼前晃了晃,“人怕出名猪怕壮。”
      我了然。以后,无论用过这药的人如何吹嘘药效之神奇,只要一说服药时要讲究什么“天时地利人和”,便不会令旁人太信服,只会令人怀疑是受了江湖郎中的骗。
      可是~
      “既然不想太高调,那开始的时候你干嘛答应帮他们?”
      又一张便签,只写了四个字,“一时兴起。”
      “哈哈,你居然也会任性!”我乐道。
      他弯了弯眼睛,无声地笑了起来。可是笑容褪去后,他的眼睛里浮现出浓浓的寂寥,“从~前~在~花~神~殿~的~生~活~,跟~现~在~很~像~。”
      我这才明白,他是为了重温旧时光,才故意显露自己的医术。可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了。既然活着,还是要向前看。

      “哎,你往药材里加的,都是些什么?”我凑近他的耳边,小声问道,试图转移话题。我想让他摆脱那种淡淡的哀愁,哪怕一小会儿也好。
      “能~重~塑~肌~骨~、修~复~脏~器~的~东~西~”他认真地说道,眼中的寂寥褪去了一些。
      “详细点儿。比方说,那种半透明的黄药水,就是加在面粉中,做成治疗腰腿痛药贴的那种,是什么?”
      “千~年~蟾~蜍~的~唾~液~”他神色如常的说。
      “啊?”我颤着手指了指我刚捣好的那副药,“这里面加的那种墨绿色的粉末,又是什么?”
      “百~年~老~鸹~的~粪~便~”他面不改色地回答。
      呃~
      我胃里翻腾着,远远地离开那副药,“你,你居然在里面加粪便。这可是要给人吃的!”
      眼中的寂寥彻底消失不见,他带着笑意在便签上写下,“百年老鸹,极少进食,十年排泄一次。拉出来的粪,是调和阴阳的佳品。”
      再是佳品,它毕竟是粪便啊!真让人难以接受。
      “那,那你捣的那副药,里面又是什么?”
      一张便签晃到我眼前,“成了精的牛,反刍出的草。”
      “这……”我彻底无言以对。

      下午,第一期禅修班正式结束,最后四副药也已经交付给修客们。我回到上客堂,与大家一一道别。虽然禅修只有短短七天,但是修客们与初来时相比,还是有变化的,尤其是那两位中年女修客。
      初来时,姓顾的修客穿着价格不菲的衣裙,描着精致的妆容,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眼睛里一片死灰。按照寺里的要求,她收起了手机,穿上了禅服,洗去了妆容,静静地坐禅、听经。
      三天后的晚上,两位大妈在回上客堂的路上嚼舌根,说那位“玉面菩萨”居然开口说话了!我不禁留神听了几句,原来,是顾修客开口向幽丙法师请教了一个问题。
      每晚药石之后的时间,是法师们轮流带领修客们交流一天禅修心得的时间,可以讲述自己的感受,也可以就心中疑惑向法师提问。一直沉默不语的顾修客,在那天晚上忽然开口说话了。她问幽丙法师,如何从孽缘中解脱?

      其实,从她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印,就能猜出她来这里的原因。
      那天幽丙法师是如何回答她的,我无从得知,因为那两位大妈所聊的只是对她过往的猜测。但是从那天开始,她眼睛里的死灰一点一点褪去,神采慢慢出现,脸上也渐渐有了表情。到今天离开时,她换回华丽的衣衫,描上精致的妆容,微笑着同我告别。
      “舒华师兄,你这么年轻就能看透红尘,真是有福气。”
      我扯着嘴角笑了笑,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装叉地回了句,“缘法不在早晚。”

      那位姓田的修客,则是不舍地摩挲着换下来的禅服,问我她可否将它带走。
      经幽丙法师同意,她将禅服细细折好,平平整整地放进随身的箱子里。她虽然面容依旧沧桑,手掌依旧粗粝,眼神有时依旧有些茫然,但眼睛里的那股子自卑已然消失无踪。
      说起来,上客堂的这十位修客,最让人唏嘘的就是她。之前,修客们请赵化诊病配药的时候,她也来了。
      赵化为她把了脉,皱了皱眉,写下了十多个病症。我这才知道,看起来身体康健的她,居然是一身的病。赵化一副药治愈了她的病,她重重地跪在他脚下叩谢。我将她扶起来,与她聊了会,这才知道她坎坷的人生。
      她是建筑工地上一个普通的农民工。为了家,为了孩子,从二十多岁起,她就如男人一般在工地上干着各种粗活重活。可是生活不仅没有因为她的勤劳而越来越好,反而滑向了深渊。公公生病,病重,去世,欠下一屁股债。婆婆生病,病重,去世,又欠下一屁股债。丈夫生病,病重,去世,再欠下一屁股债。她一个人苦苦撑着,巴着她唯一的孩子尽快长大,一切就有了希望。
      前年,儿子顺利考入大学,还申请到了助学金。她的生活光明起来,更加卖力地打工。她想着,往后的日子,只要尽力把欠的钱还上,这辈子就没什么遗憾了。谁知,一年后的一通电话彻底打碎了她的生活。
      电话那头说,她儿子捅伤了两个同学,被公安局逮了。她说什么也不相信,自己那从小懂事乖巧的孩子会做出这样的事,直到她见到看守所中带着手铐的儿子。
      儿子耷拉着脑袋告诉她,那两个同学一直在背地里笑话他穷,和他关系不好。出事前两天,因为一些小事,他和那两个同学起了冲突,他们骂他天生穷命,读了大学一样改不了穷命。还说,以后他会和他爸爸一样,是个短命鬼。他气不过,一时冲动犯了错。她儿子被判了十年。
      她像失了魂的木偶,不吃也不睡。一位工友看不下去,帮她报了禅修班,想让她换换心情。
      她木讷不善言辞,赵化让我去找幽甲法师,单独为她开解。那之后,她眼中的那股自卑,渐渐淡去了。

      那几位大妈大婶依旧活跃,但语速慢了几分,音量小了几分,语气也和缓了几分,即使是在嚼舌根的时候。
      那对居士姐妹在离开前,特意去了一趟药堂,对赵化行了个佛家的大礼,并夸赞他是菩萨心肠。

      修客们陆续离去,上客堂又恢复了之前那空荡荡的模样,我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到明天下午,下一期的修客们就会纷至沓来,又会热闹起来吧。
      我细细地清扫着每一寸地板,给每张床换上干净的床单被褥,为明天的热闹做好准备。
      洗漱间有一台老式的洗衣机。这么一趟一趟地洗着,足足洗了四个多钟头,我才将所有的床单被褥洗完晾好。虽然累的几乎直不起腰来,但看着屋顶上一排排洁净的床单被罩,还是满满的成就感。

      看着快到药石时间了,我收拾了准备去斋堂,可刚出门就迎上了赵化拎着一只古式的木饭盒来找我。原来是他担心我饿,直接从厨房取了斋饭给我送来了。
      我接过来,揭开盖子看了看,一碗粥,一撮咸菜,一只馒头。晚斋有馒头,是修客们才享有的标准。现在修客们已经离开,这馒头是赵化偷偷加给我的吧。
      “谢啦!”我朝他眨眨眼。
      他眉眼带笑,转身离开。

      我饱餐了一顿。今天的馒头上,粘着一粒玉米。最近的捏馒头的师傅,似乎总会不小心粘上各种各样的豆子和特殊颜色的米。可是我来了这么久,寺里从没吃过豆子玉米黑米之类的,馒头上居然会粘上这些,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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