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华续》水中墨

71、暮鼓晨钟

　　一连五天昼阴夜晴，每逢傍晚，西边的天空便燃起火烧云，美得惊心。
　　我站在钟楼上，静静地看着云霞漫天。
　　云霞绕着西斜的太阳挤得团团簇簇，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将漫天的云彩都拢到了西边的天空，在东边徒留下一抹蔚蓝。
　　云霞红彤彤罩着矮塔古寺，将红色的院墙映得更加殷红，像极了某人眉心的颜色。
　　一道道阳光从云霞的缝隙中漏出，金灿灿的，像是画上的佛光，静静地佑护着这座千年古寺。

　　离禅修班正式开班，还有一周的时间。叶翩翩回去了，上客堂里只住着我一个人。
　　这几天，我跟着寺里的众僧，依着暮鼓晨钟起止，与他们一同过斋堂，在一旁看着他们听法、诵经、念佛、坐禅、做早晚课。
　　一直以为，僧人的生活应该是清静悠闲的。在这里生活了几天后，我才发现压根儿不是那么回事。
　　他们每天的日程按安排的满当当的不说，还没有工作日和休息日之分，更享受不到法定节假日。
　　在寺里，我每天的日程也安排的满满当当，只有傍晚这段时间可以自由支配。这时，我会爬上钟楼，在那口历经千年的古钟旁静静立着，目送那绚丽的云霞渐渐暗去，融进夜色中。

　　每天凌晨四点半，月亮还没隐去身形，厚重的钟声便会响起。这便是僧众们起床的时间了。
　　我穿好禅服，迷迷瞪瞪地收拾完毕，跟在僧人的队伍后面，走过长廊，穿过门洞，来到大雄殿。一路上，朦胧的月光落在一颗颗光溜溜的脑袋上，照在土黄色的僧袍上，柔和而静谧。
　　大雄殿是寺里最庄严的殿宇，供奉着释迦牟尼佛，正门两边有一副晦涩难解的对联，写着“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我站在最末，跟着众僧礼佛三拜，齐齐而立。
　　在“空空”的木鱼声中，他们或念或唱。这一念一唱，就是一个钟头。他们念的什么，我自然是听不懂的，只觉得梵音阵阵，常常听得打盹。

　　金色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大殿，落在僧人们衣袍上的时候，早课便离结束不远了。
　　接着便是过早斋的时间了。在斋堂坐好，听众僧念完斋偈，便可以慰藉我的辘辘饥肠了。寺里的早斋饭食简单，但吃饱还是没问题的。

　　饭后，僧人们便各就各位忙碌起来。
　　由于我这个义工是为禅修班准备的，幽丙法师便把我叫到客堂，将禅修班的时间及安排，以及报名女修众名册和资料全部交给了我，委托我提前排好她们的禅修顺序和住宿安排，并一一电话通知。
　　我仔细看了资料才知道，为了禅修班，寺里僧人们做出了不小的牺牲。
　　原本住两名僧人的寮房，硬加一个地铺，再塞进一个。就这样，一共省出了六间寮房。现在，寺里正忙着给这六间房刷墙添床，准备改成三人一间的格局，留给男修众。

　　这一千九百六十八人中，有一千零二名是女修众。
　　云水堂的五间房大些，原本每间能住两人，整修后能住三人。上客房一共六间房，原本每间能住一人，寺里正在整修其中的五间，完工之后每间能住两人。
　　我住的那间是面积最小的一个，实在塞不下第二张床所以作罢了。

　　幽丙法师交待，女修众的禅修顺序主要依照报名顺序，但可根据住宿安排的方便性微调。住宿方面，60岁以上的年长者一定要和年轻的混住，以方便相互照应。
　　每天上午，我只有七点到八点之间这一个小时来处理幽丙法师布置的任务。因此几天下来，我才将将完成了前两期女修众的安排和通知。
　　此外，不得不提一下那份禅修班报名通知。
　　看完那份通知，我抚额长叹。这些法师们，实在是不食人间烟火，居然在第一句话写道，“免费禅修班，食宿全包”。
　　有这么个地方可以白吃白住七天，还能在著名旅游景区体验生活，报名能不火爆吗？

　　八点钟，天起渐渐热起来，到了僧人们的自修时间。大半的僧人选择在藏经楼自修。
　　藏经楼里，千年楠木的扶手散发着淡淡的楠木香。这香与咫尺的相近却不相同。咫尺虽然不属于人间，可那香气中依旧有着人间的气息。而这里，明明在人间，却没有人间的烟火。
　　寺里的几名学僧，在楼内的教室里听幽甲法师讲经，我跟着一起。
　　行止法师虽然名为住持，但极少在寺里出现。代替他说法、领早课的，是幽甲法师。
　　幽甲法师是寺里的首座僧。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目沉静如水，堪称宝相庄严；他身材高大，是标准的男低音，唱经诵佛中气十足。

　　从“幽甲法师”到“幽丙法师”，这不由得不让人怀疑，他们的法号是依照古老的东方纪时符号——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顺序命名的。
　　但是僧人的法号好比俗人的大名，都是相当讲究且有深意的，怎么会如此随性地命名？
　　僧人们话少，不喜八卦，我不方便直接问，也不方便无缘无故打听寺里有没有法号为“幽乙法师”、“幽丁法师”的僧人。可我又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
　　为此，我拐了个弯，一脸虔诚地问幽丙法师，“法师，您的法号有何深意？”
　　幽丙法师答曰，“阿弥陀佛！法号不过是符号，住持按我们入门先后命名的，没有什么深意。”
　　原来，住持真的就是如此随性！我愕然。
　　当然，住持如此随性，各位法师也不逞多让。比方说，与我一同听首座僧讲经的那几名年轻的学僧，法号是深午、深未、深辛、深酉、深戌。
　　开始，我以为他们分别是属马、羊、猴、鸡、狗的，用生肖属相来取法号。后来才知道，随着佛法的光大，这一辈的学僧越来越多，十天干用完了，便用起了十二地支。
　　眼看十二地支也只剩一个“亥”字了，不知道接下来法师们会用“金木水火土”呢，还是会用阿拉伯数字？每想到这里，我便会哑然失笑。

　　幽甲法师讲经，就像学校里老师上课一般。法师在讲台上讲，学僧们坐在课桌旁听，不时做做笔记。我恭敬端正地坐在最后一排。
　　尽管幽家法师声音洪亮，讲经说法如雷贯耳，但经文晦涩难懂，大多数时候我是在对着几颗光溜溜的脑袋发呆。
　　其实，这寺里年轻一辈的僧人长得都不赖，只要收拾收拾，个个都是白净小生。尤其是深午，虽然与段续、赵化无法相比，但颇有几分像一位姓李的当红男明星。挺好看的一张脸，就这么埋没在青灯古佛中，实在让人扼腕长叹！

　　九点钟，是寺院开山门的时间。
　　游山玩水、瞻仰古迹的游人，和上香拜佛的信众纷纷涌入。本寺的僧人们则集中到禅房开始一个多小时的坐禅，我自然也跟着。
　　藏经楼和禅房是不对外开放的。穿过藏经楼长长的回廊，走过大解脱场，踏上十几级白玉石台阶，便到了禅堂的前庭。
　　禅堂外用白色石栏围成大庭院，门前铺着红色的地毯，堂内整齐地摆放着禅垫和毛毯。僧人们依次盘腿而坐，偌大的禅堂只能听见蝉鸣声声。
　　僧人们坐禅，是要控制妄念，而我自认为摆足架势就可以了。
　　可这架势并不好摆，一个多钟头下来往往双腿又麻又痛，就像受刑。这时，我最盼望的就是听到引罄敲响的声音。

　　坐禅结束之后，僧人们聚集到念佛堂念佛，直到十一点午斋时间。
　　午斋很简单，只有一饭一菜。这仅有的一菜也很简单，不过是清炒或水煮时蔬，再撒把盐巴。这样的菜用来下饭可以，但远远谈不上好吃。再加上天气炎热，我胃口大减，午餐吃的很少。
　　饭后是两小时的午休时间。两小时看起来不短，但由于早上起的实在太早，午觉我向来睡得沉，只有设了闹钟才能准点醒来。
　　下午两小时的坐禅念经，接着是一个半钟头的晚课，再下来便是药石时间。
　　“药石”并不是指真的药物，只因为佛家要求过午不食，因而把晚饭称作药石，意思这是为了治病，治“饥饿”之病，而不是为了饮食之需。
　　因此，药石只有用中午的盛米煮的一点稀粥，只能维持生命基本所需，是无法吃饱的。

　　幽丙法师说，我不是受戒的佛门弟子，因此不必遵守这过午不食的规矩，只要我不在寺内吃荤食就可以了。所以，我这几天的晚餐都在千佛斋解决。
　　千佛斋是寺院对游客开放的素餐馆，入口紧挨着寺院的侧门。
　　千佛斋方桌木椅，屋顶上是朴实无华圆形顶灯。大堂里里没有空调，只有四五只巨大的吊扇悬在屋顶上，旋起阵阵清凉。
　　与市里的餐馆相比，这里陈设简陋，但与僧人们的斋堂相比，却是舒适了很多。

　　虽是硬件设施一般，但千佛斋的饭菜还是小有名气的。与无上素食馆类似，这里的各种仿荤制品不仅外形惟妙惟肖，连口感也真假莫辨，因此食客不少。
　　餐馆里服务人员不多。大堂里除去三四名收拾桌子的阿姨，便是那位老板娘了。

　　老板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梅如，熟悉的人叫她梅姐。她四十出头的样子，画着淡妆，保养的很好。她喜欢穿淡雅的禅服，是个很有气质的女人。
　　每回我来千佛斋，她都在，即使在周末。似乎，她和寺里的僧人们一样，是从来不休息的。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忙忙碌碌地停不下来。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她便倚着门，静静地看着寺院的围墙，似是若有所思，又似是什么也没想。
　　听两位收拾桌子的阿姨八卦，说梅姐孤身一人，没有家庭，在这家店守了快十五个年头了，言语之间颇有同情她的意味。
　　我倒是觉得，人生在世只有几十年的时光，并且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成立家庭，只要能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便是幸福了。

　　翩翩第一次领我来这里时，梅姐便告诉我，凡是义工，在店里用餐都是免费的。借此殊荣，我每晚都到此饱餐一顿。

　　饭后的一个钟头，是僧人们的自修时间，所修所习各各不同。因此，我得以利用这段时间，看一看夕阳，享受一阵子悠闲。等七点一到，又是两个钟头的禅修念佛。

　　九点半，暮鼓响起，除了山门前的那两盏灯笼和佛前的长明灯，寺里便再无灯火。上客房没有空调，更没有电扇，十分闷热。我将窗子开到最大，在叮叮咚咚的风铃声中，辗转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