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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一拍两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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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如一记闷棍,敲在我心上。
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我完全没有留意,只在不停地回忆着他的前一席话。
他说,我在咫尺本就可有可无。他还说,要将我送给行至法师,用上一年!
心针扎一般痛!我仰起头,45度角仰视天空,装作是在看天上的白云,试图不让别人注意到我眼眶中蓄积的泪水。
爱情这东西,诚然与我无缘。我爱上的人,就是这样看我的……
虽然,从进入咫尺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与他们相处的日子不会太久。但是一直以为,这段时光、以及他们这几个人,都会成为我最珍贵的记忆之一。
尤其是他,我将心底最柔软的一个角落,悄悄地让给了他……
原以为,自己虽然微不足道,但我与他之间,至少能称上“朋友”二字吧。直到这会儿,我才明白,我错了。
在他的眼里,我不过是他雇佣的一个劳力,一个不用顾及我本人意愿,就可以随意送人的劳力。
悲哀的是,事实也的确如此。
抛开这个酷似曼殊沙华的皮囊,我在咫尺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之前他对我的种种照拂,还是因为这张皮囊吧。可假的毕竟是假的,我和曼殊沙华再相像,毕竟不是她。这具假皮囊,他看久了也就腻了吧……
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我欠咫尺诊金,以打工的形式还债,他确实有资格将我当作劳力送人。
这是很自然的事,没什么不对的,我没有必要难过……可是无论我怎么劝说自己,心里还是痛的难受……
“舒华,该做决定了。”段续催促我。
说这话的时候,他背对着我,将小狐狸从地上拎了起来。
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猜想,他一定是微微皱着眉,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吧。
我深吸一口气,用一圈无形的绷带缠住自己的心,然后努力作出愉快的样子,“住持,既然没有后顾之忧了,我愿意在寺里做一年的义工。”
老住持用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看着我,一脸悲悯,缓缓说道,“舒华施主,自己的事情,还是要自己拿主意的。我看呐,施主不如在寺里先住上几天,再做决定,怎么样啊?”
“不用啦,我现在已经决定了。”
我努力咧开嘴,笑得更灿烂一些,“我愿意在寺里做义工。住持不也说了,我与佛有缘嘛!”
“这样吧,段续,”叫出他的名字时,我的声音颤了颤。
我顿了顿,清了清嗓子,不让他觉出我声音里的异常,“我现在就跟你回去收拾行李,好搬进寺里。”
段续转过身,手上抱着没精打采的小狐狸。
他赞许地看着我,“舒华性子干净利落,在哪里都会干的很好。行李么,就不用你亲自回去收拾了。蝶薇和赵化回去拿点东西,让他们帮你捎过来就行。”
好吧,那我也没有必要再回咫尺了。
我鼻子酸了酸,“那多谢了。还有,薪水不用再打给我了,只要把我欠咫尺的勾掉就行了。如果我一边在寺里做着义工,一边还领着咫尺的薪水,就显得太不诚心了。”
段续满不在乎地答道,“那点薪水不到咫尺的万分之一,你不用在意。”
的确,给我的那点薪水对他们来说不过九牛一毫,可是我不稀罕!
“我知道你们有钱,可我不稀罕别人的施舍,请你尊重我。”
段续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没等我看清,已经消失不见。
他从容地笑着,点了点头,“好。那从此,你和咫尺的帐就一笔勾销了。”
我跟他们的关系,说到底是欠钱的和债主的关系。
现在把钱理清了,我跟他们也就没什么瓜葛了。朱雀湖边的那栋小楼,就要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吧。
寺庙里虽然清苦,但这里的都是正常人,没有妖魔鬼怪,比咫尺更适合我,我应该高兴才对呀!
我不停地对自己说,这是件好事,这是件好事!
对的,我应该笑,可是实在笑不出,也不知道该摆出何种表情才对,一时间有些无措。
“舒华施主,缘聚缘散本平常,不必太伤感。”幽丙法师对我说道。
这提醒了我。对,好聚好散,我现在应该做的,是有风度地和他们告别。
我弯下腰,摸摸小狐狸的脑袋,“正源,我就要跟你说再见了,你不打算变回人形,跟我握手告别吗?”
小狐狸“扑腾”一下从段续怀里跳到我僵硬的手臂上。我一趔跌,差点摔倒。
小狐狸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我,蔫蔫地说,“舒华阿姨,这里离佛门圣地太近,正源修为浅,变不成人形。以后,正源没法来看你,你一定要常回去看正源哦。”
原来如此。刚才我还纳闷,一贯活泼的小狐狸今天怎么蔫儿成这样。
说起来,在咫尺,他是唯一一个没将我当成殊华的。毕竟他年纪小,从没见过曼殊沙华。他眼中的我,就是我。
能有这么一只真心希望和我再见的小狐狸,我很满足了。
我摸着它的小脑袋,轻声说,“这一年里,我在寺里会很忙,恐怕没时间去看你了。不过一年之后,我会离开寺庙,重新找个住处。那时候,正源就可以去看我啦!”
小狐狸有气无力地抬起头,“为什么要重新找个住处?不是说好了~嗷!”
没等它说完,段续伸手在他的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小狐狸哀嚎一声,幽怨地仰头看着段续,气鼓鼓地问,“好好的打我做什么?”
段续伸手捞过小狐狸,把它放到自己的肘弯里,“舒华阿姨有正事要做,不能耽误太久。”
他就这么着急地想赶我走,连和正源多说几句也不行么!对我,连一句话都是多余的了吗?
心里的苦涩翻涌着,我木木地转向两位法师,鞠了一躬,“我先回寺里了。法师们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跟我说。”
行止住持和幽丙法师齐齐道了声佛号,回了个礼。幽丙法师要同我一起回去,他向住持和段续道了别。我站在一边,装作不经意般,用目光扫过段续。
玉石般的面容气韵超然,眉心一线猩红却又邪祟魅惑……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吧……
我和幽丙法师一同回身,沿着来路往回走去。没走出几步,温润如玉的声音在我身后幽幽地说道,“记得和正源告别,却不记得和我告别。这是为什么呢,舒华?”
我心里一片苍凉。
我本想反问他,同一个巴不得我快点走的人,该怎么告别?但是碍于两位法师在场,我没有抛出如此咄咄逼人的话语。我只木木地转过身,说了声“再见”。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慢悠悠走到我跟前,伸出一只手,“不是想跟正源握手告别吗?我替他。”
掌心轻触,手旋即被他紧紧握住。
他的手明明那么暖,可我心里却是一片冰天雪地。
这场错误的相遇相识,以这有些残酷的方式结束,也挺好。这可以提醒我,在以后的岁月中要足够的清醒,不能有无谓的妄想。
将手从他的掌心抽离,我回身准备离去。他扯住我的衣袖,用只有我俩能听到的声音,在我耳边低低地问了句,“想忘了我,是吗?”
我心里一痛。
不仅因为这句意义含糊的话,更因为他说这话时的声音,低哑黏软,像情人间的呢喃……这样的声音,我听过。
许久之前,在长江边的那块大石头上,他也这样同我说过话……那一次,他醉了,将我当成了别人;可这一回,他并没有。在冰冷的驱逐之后,他为什么这么同我说话?
不会是为了挽留我,更不可能是不舍我离去。到底是为什么?
问号在心里转了几圈,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知道的,他知道我喜欢他,他只是想同从前一样,戏弄一下我!
我的脸“腾”地烧了起来。
单相思被人看穿,已经很尴尬了。
如果揭穿的这个人,恰恰是自己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那个人,而他又不喜欢自己,那就是无与伦比的窘迫。
我别过头去,脸颊滚烫,又羞又囧,只想快点从他眼皮底下消失。
“你放手!”我使劲扯了扯被他牵住的衣袖。
“如果能忘掉,便忘了吧。”他轻声说完,便顺势松开了手。
他这么说,是希望我忘记,还是笃定我忘不掉?他可以不喜欢我,但有什么资格干预我所思所想?
说到底,我会不会忘掉他,怎么忘掉他,是我自己的事,和他无关,他凭什么站在制高点说三道四?!
泪水无声地落下,又被我狠狠地拭去。
平凡如我,没时间委屈,更没时间多愁善感。我转身快走几步,跟上了幽丙法师。
傍晚,翩翩将三只硕大的行李箱并一个背包推进了我的房间,说是一个白衣服的女孩子托她递进来的。我心下明了,是蝶薇来了。
既然我已经离开咫尺,乌龟纹纹便该还给她了。
我攥着那只小海螺,跟着翩翩飞奔到山门边,可还是没能见到蝶薇的身影。
回到房间,将那三只硕大的行李箱靠着墙边放好,我忽然发觉出不对劲。
我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搬到咫尺的时候整理了一次,扔过一些,剩下的那些,这么大的行李箱一只足够了,怎么会是三只?
将三只箱子检视完毕,我一时无语。
一只箱子里,装着我的物品和那两套无价的龙纱。
一只装着各类花茶和烹茶用的器具。花茶装在小巧的陶罐里,陶罐上刻着花茶的名字,字迹清逸俊秀,是赵化的笔迹。
我点了点,除了曼殊沙华和荼靡花,其余每种花都有,份量是咫尺存量的一半。此外,箱子里还青铜制的小炉子、生火用的炎石,烧水用的茶壶,以及沏茶用的紫砂茶具一套。别的不说,单是那只明朝的西施壶,价格就高过了我的全部身家。
另一只行李箱里,是大大小小的紫檀木盒子。盒子里有的装着玲珑的香炉,有的装着满满的沉香,有的装着溜儿圆的夜明珠,有的装着各种各样的药材。
其中数装药材的盒子最多,每个盒子里还贴着一张便签,上面写着药名、用法、用量,同样是赵化的字迹。
最后一个小盒子里,装着一古朴的串风铃。三只小铜铃用红色丝线系成一排,高高低低悬着,固定在草绳编织的底盘上。这串风铃原本挂在段续的门口,从海上回来后不久,便挂到了我的门后……
他们与我划清界限,却又留下这么一堆东西,是什么意思?施舍我?
东西虽然贵重,但我并不稀罕。我将它们重新封回盒子,在箱子里装好,盘算着寻个机会,将这些还回去。若此生不再相见,就将这些无主的物品捐掉好了,除了那只风铃。
本来,我已经将它丢进了垃圾桶,但还是鬼使神差地将它捡了出来。我将它挂在窗前,随风叮叮咚咚地响着,美好的就像在咫尺的那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