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华续》水中墨

65、原来如此

　　如往年一般，六月中旬又到了“雨打黄梅头”的季节。
　　天空连日阴沉，雨点时大时小，荷花纷纷从花苞中探出了脑袋。经过雨水的洗礼，满眼如烟的粉色显得淡雅而圣洁。
　　段续告诉我，梅雨季的雨和寻常的雨很不相同，是修行者的大防。这些日子里，正源不再出去玩耍，赵化没办法对日修行，段续没再外出办事，蝶薇也不再下水游泳。
　　因此，往常空荡荡的大厅热闹了起来。

　　自赵化和段续的关系缓和以来，他俩经常一起下棋。这些日子，更是从早晨下到晚上。
　　他俩下的棋，种类多样，有时是围棋，有时是象棋，有时是五行棋。
　　我对下棋这件事，兴趣缺缺，很少观战。再加上，他俩棋品很好，下棋时很安静，只有玛瑙和碧玉的棋子落在象牙棋盘上的声音。
　　一局终了，他俩便各自收拾棋子，赢的一方不欢欣鼓舞，输的一方也不遗憾懊悔。因此，他俩一连下了几日，可到底谁胜谁负，我一无所知。

　　蝶薇也从不观战。
　　她不知从哪里搞来上万只小铜铃。这些天，她闲时便来到大厅，将小铜铃串在天蚕丝上，每隔一段距离串上一个。串满八个，她便打结固定好。
　　偶尔雨停时，她便来到水榭上，将铜铃串栓到木板做的栈桥上，一串挨着一串，密密地拴着。
　　我问她这是在做什么。她说，水门是诊所最薄弱的地方，她这是在加强警戒。等她布置好之后，只有水下略有异动，我们便能察觉。
　　我见她一个人忙的辛苦，便提出要帮忙，她微笑着拒绝了。她说，水铃的布置，只有她才清楚，连段续都帮不上忙。

　　相比他们的自得其乐，正源无聊得紧。
　　完成每日的功课后，他便托着腮，郁郁地看着屋外忽大忽小的雨滴，嘀咕着什么时候雨才能停。因此，我在大厅腾出一小块空地，每天做完杂务后，便陪他玩些室内小游戏，变着法子消磨时间。
　　开始，我带着他玩踢毽子、丢沙包、扳手腕之类的。这类游戏，比的是力气和灵敏度。所以，自然而然地，我输的落花流水。
　　我不由得感慨，物种的差异是不容小觑的，如果只凭力气和灵活，人几乎是处在食物链的低端。
　　我并不是个很在乎输赢的人，但总输给一个小孩子，让我觉得脸上十分无光，尽管他是个狐妖。因此，我决定换些游戏玩玩。都说人是万物之灵，这“灵”就“灵”在脑力。

　　我请赵化帮忙，做了一副纸牌，教正源玩各种牌类游戏。这下子，轮到正源输的落花流水了。
　　小狐狸牌品不太好，输了就嘟着嘴巴嚷嚷，一定要再玩一回丢沙包或扳手腕，好扳回一局。自然，我会依他的。

　　每日里，我陪正源闹哄哄地玩着，间或抬起头，看着屋子里温馨和谐的场面，总觉得有些恍惚。
　　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几个，一个是人，一个是狐妖，一个是鱼精，一个是被禁锢在躯体中的孤魂，还有一个是魔。可我们，居然在一个屋檐下，相安无事，这真是太神奇了。
　　我希望这场雨，就这么一直继续下去……

　　可是，雨终究还是停了。麻烦，也随之而至。
　　那天清晨，我和往常一样，习惯性地推开窗。扑面而来的，不再是氤氲的湿气，而是清新的荷香。太阳还未升起，可东边的天空中已是片片红霞。
　　雨停了，又要冷清下来了吧。
　　就在这时，铜铃声响起。

　　我赶紧看了看时间，差五分钟才到六点。谁这么大清早地来敲门？连累我早饭都来不及做了。
　　嘀咕归嘀咕，我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妥当，冲向楼下。

　　蝶薇坐在前台，正拧着眉看着平板电脑。叮叮咚咚的铜铃声还在响着。真是怪了，今天，她为什么迟迟不放客人进来？
　　“怎么了，蝶薇？”我在她身边坐下。
　　她神情凝重地看着平板电脑，没有回话。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电脑屏幕和往常一般，显示着结界外的景象，并没有什么特别。结界外，一个衣着整齐的年轻人，正对着镜头，文质彬彬地鞠了个躬。
　　“这人，有什么特别吗？”我问蝶薇。
　　“以往每一个新客人来之前，段续都会预先知道的。可这回这个，段续从来没提过。”
　　呃，“每一个”新客人来之前，段续都会预先知道？这不太可能吧。
　　很多事情，是由巧合造成的。比方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忽然半夜牙痛，更不知道，会误打误撞走到这里。段续会知道？
　　“我第一次来之前，段续也预先知道？”
　　“当然知道。”蝶薇依旧凝神盯着屏幕，“为此他特意~”
　　蝶薇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忽然停住了。
　　她的目光猛地转向我，眼睛中带着慌乱和一丝的怒意，“你是故意，套我的话吗？”

　　蝶薇的意思，她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或者说，这件事，他们觉得我不该知道，即使它改变了我的生命轨迹。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来到这里只是巧合，真是可笑！

　　“没有！”我毫无愧意地看回去，“我只是觉得奇怪，段续怎么做到的未卜先知，所以才随口问了那么一句。”
　　“舒华，我求你！”蝶薇捉起我的一只手，哀求地看着我，“你千万别让段续知道，我说过这话！”
　　“可以。我可以不和段续说。”
　　我暗暗下定决心，将另一只手，覆到她的手背上，“只要你告诉我，我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不然的话，我只能去问段续了。”

　　蝶薇的眼睛几经明灭，最终还是和我达成了交易。
　　听完她说的，我真的很想笑。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说呢，那天夜里，牙科诊所怎么没有一所开张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说呢，我怎么会那么好运，刚巧就走到咫尺门前！
　　又恰好在那天，段续喝多了荼靡花，不小心撤了结界，让我直接走了进来！
　　哈哈！原来压根没有巧合！

　　“舒华，你先别生气，段续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在她心里，段续做什么都是对的。她永远这样自欺欺人？！
　　我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底的怒气。我明白，这件事，蝶薇不是主谋，我即使生气，也不应该把火撒在她身上。
　　“蝶薇，门口那客人已经等了很久了。我们还开门吗？”
　　我指着电脑屏幕问她。屏幕上，一个唇红齿白的年轻面孔，对着摄像头的方向诡异地笑了笑。
　　“要不，等段续回来再说吧。结界震动，他就会有所察觉，应该会尽快赶回来的。”蝶薇犹豫地说着。
　　蝶薇话音刚落，整个屋子似乎抖了抖，电脑屏幕花成一片。

　　蝶薇神色陡变，一张俏脸一下子没了血色，“他在攻结界！无论发生什么事，别开门！”
　　“你也别出去！”
　　没等我的话说完，蝶薇已经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大门的方向。

　　屏幕花了，外边发生了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只能感觉到从地板传来的一阵阵细微的震动。
　　赵化从楼上下来，在前台坐定，让我到楼上躲一躲。我还没来得及离开，一阵猛烈的气流便生生撞碎了大门。
　　有些刺眼的阳光从门外泄了进来，掩住了夜明珠柔和的光芒。一道长长的影子一步一步走近。那影子，不是蝶薇的。
　　“蝶薇！”我正要向门口冲去，却被赵化隔着桌子拽住了手腕。

　　“有人吗？这里真是让小仙好找啊！”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说道。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自称“小仙”，可我十分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他既不像玄谷那样仙气飘飘，也不像古教授那样持身中正，倒像街头巷尾游手好闲的那群年轻人。
　　他个子不高，大脑壳，梳着二八分，抹了发胶，打扮得油头粉面。他浓眉大眼、大鼻头、厚嘴唇，虽然长相一般，倒也脸型方正、五官和谐，只是浑身上下透着的一股精明和油滑劲儿，让人生厌。

　　赵化一掌拍在桌子上，一只胳膊撑着桌子跃起，挡在我面前，“你~是~谁~？”
　　那年轻人抱着胳膊，倚着光秃秃的门框，故作夸张地用手捂着嘴说，“哟，差点忘了这里的规矩了！真是不应该！”
　　说完，他站直身子，抱了抱拳笑嘻嘻地说，“小仙蓝谒。”
　　“蝶薇呢？你把她怎么样了？”我从赵化身后探出半张脸，问道。
　　他没有回答，却踮起脚尖，努力将目光绕过赵化，看向我，嬉笑着说，“姐姐，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曼殊沙华吧！躲在这个活死人后边干什么？站出来让小仙瞻仰瞻仰呗！”
　　我听的头皮发麻。这个曼殊沙华，到底惹下过多少麻烦？
　　“我只是个杂务工，你认错人了。蝶薇呢？”
　　“姐姐这么惦记那条小鱼呀！喏，在这儿呢！”
　　他从身后摸出一只拳头大的玻璃球，摇了摇。玻璃球是密封的，里面装了半下的水。水里有一条缩小了的白蝶尾鱼，在努力地撞击着球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