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华续》水中墨

61、超级月亮

　　这几天，新闻里铺天盖地的都是超级月亮。据说今晚，是月亮距离地球最近的状态，又恰逢满月。届时，夜空中会出现一轮超大超圆的月，可以说是弥足珍贵。
　　珍贵的东西，总是引人向往，我自然也不能免俗。
　　本来，我想邀请他们几个一起，但是仔细一想，还是作罢了。毕竟，他们已活了千年，都是见过大世面的生灵，我等寻常人眼中的“珍贵”，在他们眼中恐怕不过尔尔吧。

　　太阳刚落下地平线，我就在水榭上摆好了矮凳矮几，舀了两勺天池水，煮了起来。
　　这天池水，是去年在长白山采集的。段续解封炽焰石没用完，还剩了些，被蝶薇封在了陶罐里。
　　其实，平日里泡茶，并不用天池水。今天嘛，完全是我一时兴起。因为，在长白山的高山之巅，可以俯视天池、仰望夜空，那里看到的超级月亮，应该才是最美的。
　　去不了最佳观景点，我便用天池的水泡回茶，聊补缺憾吧。

　　今晚，天气很好，天空中没有云。刚过了八点，一轮圆月便显出了身形。
　　唔，确实比平日里大了一圈，也亮了不少。
　　小狐狸正源卧在我的脚边，沐浴在月光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尾巴。毛茸茸的尾巴扫过我的脚踝，痒痒的。

　　“这么晚了，还在煮水泡茶？”
　　一只汲着拖鞋的脚踏上了水榭。
　　“这么晚了，还不去修行？”我反问道。
　　夜色中传来一声轻笑，悠悠的脚步声绕过我，在我身后停了下来。
　　“我嘛，给自己放个假。正源在这里，是为了吸取月华。你呢，为什么还不回屋？还是说~，”
　　他话音一转，带上几分戏谑，弯下腰，温润的气息吹在我耳边，“舒华在等着什么？”
　　明知道，他不过是想那我开玩笑，可是那温润的气息和话语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拨乱了我的心弦，搅乱了我的心海。
　　我努力压住心底的悸动，用尽可能平静怡然的口吻说，“等嫦娥。”
　　他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
　　“原来是在赏月，好风雅！不过，现在昼夜温差大，尽兴了，就早些回屋吧。”
　　我这厢终于完全稳住了心弦，平平稳稳地回答，“新闻上说，最佳观景时间是九点五十。看过了最美的月亮，我就回屋。”
　　段续慢悠悠踱到我对面，化出一只蒲团，在矮几的另一侧矮身坐下，仰头看着天空。
　　“很喜欢月亮？”他问。

　　水已煮好，我就着月色，小心地烫着茶具。
　　“还行吧，”为了不再被他打趣，我手里忙活着，模棱两可地说，“我喜欢所有美好的东西。”
　　“那么，我带你到云端上看，好不好？”
　　“云端？”我放下手中的活，惊讶地抬起头，看向段续。这一看，便再也挪不开眼。
　　月光下，腾起的水雾宛如淡淡的白霜，隐去了段续锐气的一面。他目光如水，平日里温润如玉的面容显出万分的柔和。
　　这万分的柔和，衬上殷红的唇色和眉间的红印，便显出蚀骨的魅惑。而这魅惑，与我悄悄藏在内心深处的某个画面，重合了……
　　那天，在那块大石上，在醉意朦胧之际，在我确认自己爱上他的那一刻，他的面容和神色也是这样的……

　　尽管我努力不去想，不去回忆，但我知道，我仍是爱着他的。
　　即使他骗过我，即使他有无数不为我所知的过往，即使我明知道他有属于他自己的刻骨铭心，即使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生灵，我还是无可救药地爱着他。
　　这爱意被我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从不让人轻易窥见，今天，却被这个熟悉的画面悉数引出……
　　可是，我与他相遇的原因，却是因为他将我当成了别的女子的影子。酸涩涌上心头，再涌进眼眶。
　　我很想知道，在他心里，我有没有留下哪怕一丁点儿痕迹，作为殊华的影子之外，属于我自己的痕迹……

　　也许是我愣的太久了，段续误以为我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他弯了弯眼睛，解释道，“这里的月亮，不过比平时的略大些、略亮些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你要是真喜欢，我带你到云端之上去看看。那里的月亮，才是真正的漂亮。”
　　“不用了。”
　　我收回失态的目光，不敢再看他的脸，将那份不该有的念想压回角落中，“对比产生美。对我来说，这样的月亮已经够美了。”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月亮最美的样子。”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走，我带你去看看。”
　　“叮铃铃~”铜铃声响起，从未有过的急促。
　　“有客人！”我就势收回被他握在掌心的手。
　　段续没再说什么。他只将那条围裙和4D眼镜塞道我手里，叮嘱我穿戴妥当，再去大厅。

　　我将将戴稳4D眼镜，便看见一个彪形大汉火急火燎地走进来，边走边大声嚷嚷，“段续，段续，快出来！”
　　戴着4D眼镜才能看见的，是亡灵无疑。
　　从游魂荡魄、到小蝶母女、到那三个美人，我见过不少亡灵。可这个彪形大汉的气场，与我之前见过的截然不同。
　　他一身黑衣，行步带风，利落而彪悍，没有丝毫颓然或沧桑之感，一点都不像经历过死亡的人。
　　他的着装有些怪，在现下这个季节竟然穿着皮衣皮裤，戴着皮手套。他的脸也有些怪，尽管他戴着一只黑口罩，但是仍能让人明显觉出，他的脸，似乎太长了些。

　　段续已换上西装、打好领带，正不紧不慢地从楼梯上一步步走下，“差（chai）大人，别来无恙啊！”
　　“有恙！无恙到你这宝地做什么！叫我Sir。”
　　彪形大汉脱下外套，随手丢在沙发上，粗壮的胳膊满是肌肉疙瘩。
　　他摘下了口罩，我看到一张很长很长的脸，长的有些不像人类的脸。
　　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谁的脸，有这么长的！这张长脸上，肥厚的上嘴唇血肉模糊，前面几个门齿东倒西歪。显然，这壮男在不久前进行过一场肉搏。
　　“看起来，这趟差事不太顺利么，SIr。”段续递过一张纸巾，上前与他攀谈。
　　“这么个凶悍的东西，百把年也碰不到一回，算我倒霉。”
　　这位“Sir”接过纸巾，抹了抹嘴唇上的血，咒骂了一句，往沙发上重重一坐。
　　“哎哟！”他一声呼痛。因为，他那重重一坐并没有落在沙发上，而是穿过沙发，落在了地板上！
　　“Sir，您慢点。”段续闪到他边上，伸出了一只手。
　　他揉着臀部自己站起来，没有去扶段续的手，“灯呢？掌灯！”

　　掌灯？夜明珠不是亮着吗？
　　我飞快地套着围裙，只见蝶薇端着一只巨大的犀角盈盈走来，“差大人请坐。”
　　“蝶薇，不能再叫差大人了，要叫Sir。”不等这位Sir发话，段续便先行纠正了蝶薇的称谓。
　　此举显然让“Sir”很受用，他往沙发上一坐，舒服地挪了挪身子。这回，他没再落下去。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
　　他们几个明明都能看见鬼，可每次鬼客人上门，却都要点上犀角。原来，那句“人能与鬼通”，指的不单单是人能看见鬼，也指人间的物品可以为鬼所用！

　　段续在他对面坐下，不紧不慢地叙起旧来，似乎并不太在意他的伤势。
　　“一晃200多年了，Sir。您的称谓可是紧跟着人间的潮流。”
　　“那是自然。我们这些阴差不死不活的，连时间是个什么东西都感觉不到。人间的花花世界一会儿一个样，跟着潮流，换换名字，总要给自己找些乐子不是。”
　　这位Sir颇为得意地说。
　　段续摆出一副受教地表情，深沉地点点头。
　　“的确，心宽是好事。这世上的人，都该向Sir学一学。”
　　“可不是嘛，”Sir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段续说，“要我说啊，你要是能稍微看开那么一点，也不至于在一株花上吊那么久。”
　　段续轻松地耸耸肩，“我来去无拘，从来没被绊住过，Sir误会了。”
　　这位“SIr”不以为然地“切”了一声。
　　“装什么装，跟我还装！我们虽然是两百年没见，但是你那些小条子，可没少给我递。我说，”
　　他向段续倾了倾身子，“给你送墨水的那一单，我做的漂亮吧！”
　　“只要Sir亲自出马，从来没有办不成的事，我很感激。Sir让我照应的人，我也从不敢马虎。”话的重音，落在了下半句。
　　Sir满意地笑了两声，“那是。我两个月前刚去看过她，你照应的很好！咱哥俩，互利互惠！”

　　我穿上了围裙，系好了带子，站在水榭上犹豫着。
　　往常，我的工作是接客人进门、泡茶奉水。可今天，这位客人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我就戴个眼镜穿个围裙的功夫，他已经落座了，并与段续聊的甚欢。这时候，我如果巴巴地上去打招呼，反倒显得奇怪。
　　我手边，有刚泡好的菊花茶，如果端上去倒是挺合时宜。可偏偏，这位客人的嘴巴伤了，这时候要是端上一杯茶，直的叫人尴尬。
　　想来想去，我只好默默地走过去，默默地在蝶薇身边站着，什么也不做。

　　看着这位客人长的离奇的脸，我好奇心作祟，轻轻地推了推蝶薇，小声问，“今天的这位客人，是什么来头？”
　　蝶薇转头对着我的耳朵，将声音压倒最低，“就是大家常说的马面。”
　　“姓马名面？”我学着蝶薇的样子，把声音压到最低。
　　蝶薇对我耳语道，“他没有姓，只叫‘马面’。在人间，他还有个名字，叫‘黑无常’。”
　　黑无常？传说勾魂的那个？
　　我一吃惊，不小心忘记了控制音量，“他是阴曹地府里牛头马面的那个马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