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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物尽其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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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续还是那个玉身长立的段续,而孤十已经成了“故事”。
他瘫倒在地上,双目圆瞪,脖子折成了一个奇异的角度。
段续杀了他。
“本来还想做笔生意,可没想到他竟然是个亡命之徒。”
段续失望地摇了摇,转向我,“舒华,你没被我刚才的样子吓到吧。”
“没有。”
他的样子我倒是不怕,但地上的这具扭曲的尸体,却让我很害怕。
段续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了然一笑,“这脏东西就不用你处理了。你回房洗个澡,换身衣服,只当这一切没有发生,好吗?”
这尸体我自然是不敢碰的,我的衣服也确实该换。精怪的世界自有他们的法则,可是,孤十他是个人。
按我们人的规矩,应该把他交到警察局才对。而段续,就这么“咔”地扭断了他的脖子……
段续也是因为我,才设计杀了他,脏了自己的手。如果我再因为这个去质疑他,也太让人心凉。
踌躇半晌,我斟酌着说,“恩,那个,你打算怎么处理他的尸体?我们人呢,对‘死’这件事比较讲究。以前讲究个入土为安,现在虽然流行火葬了,但是牌位还是得有一个的……”
“放心吧,我会安排~。”
“按~照~惯~例~,物~尽~其~用~”赵化从楼梯上走下来,打断了段续的话。
物尽其用这个词本是好词,可是用在尸体上,无端地让人毛骨悚然。他是想拿它当花肥,还是别的什么?而且,还是“按照惯例”,这种事以前很多吗?我努力止住脑子里涌现出的可怕念头。
段续皱了皱眉,“赵化,这件事情舒华无需知道。”
“没~什~么~可~避~讳~的~。”赵化坦然地看向我,问道,“你~想~知~道~实~情~,不~再~被~蒙~蔽~吗~”
“想!”我不假思索地说。
“去~戴~上~你~的~眼~镜~”
“好!”
“等等!”段续拦住我的去路。他看着我的眼睛,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舒华,你若是选择知晓这件事情,就再也不能离开这里。我尊重你的选择。”
什么!知晓了这件事,就不能再离开?我嘴唇颤了颤。
毋庸置疑,我想早些回到正常人的生活,并不想永远待在这里。可我若是知道了这里的秘密,就再也走不了了。段续应该是这个意思。
“你~故~意~吓~她~”赵化看着段续,眼里冒着火。
段续不以为然地一笑,“我只是让她自己选择。”
“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拿定主意,抬起头看着他们俩,“合同时间一到,我就离开。”
赵化抬起手,“不~用~”
“聪明的决定。”段续打断了赵化,“那么,回房去,好吧。”
洗完澡换好衣服,我径直去了赵化房间。
我决定不留在现场,不代表我准备把这一页翻过去。因为,这是一件与我有关的、却又细思极恐的事情。
我并不认为段续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可赵化话里的意思,至少说明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干这勾当。按照合同,我在这里还得再待上一段时间。为了自己能够安心地待着,我也必须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必知道事情的细节,只要知晓大概内情就行了。看样子,赵化并不排斥我知晓。所以,只要从他那儿旁敲侧击,应该就能知道个大概。
上次进赵化房间,我一夜未眠神情恍惚,没有留心他屋里的内饰。今天细细一打量,还真是别有一番风格。
屋子很空阔。进门便看到窗前摆着四四方方的书桌和规规矩矩的方凳。
桌上摆着古朴的砚台、砚滴、笔架和笔洗,方凳上垫着软垫。宽阔的笔架上悬着二十余支毛笔,从粗到细规整地排列着。笔洗里水色清清,像是刚换过不久。
书桌右侧摆放着一个高大的立式烛台,烛台上插蜡烛的地方被置换成一个托具,托着一颗灼灼生辉的夜明珠。左侧,则安放着一架及膝的香炉,里面飘出沉香的香气。
两侧墙边的空间,被两架屏风隔开。靠里的那一整面墙,打造成了巨大的衣橱。橱面雕刻着一株株形态各异的彼岸花,刀锋细腻,连一根根细细花蕊都雕得极尽用心。
另一面墙边,摆着一张典型的汉代床榻。两千多年以前,赵化的故乡,用的就是那样的床榻吧。
屏风、窗帘、床幔、软垫都是清一色的明黄色,不带半点花纹,就像赵化打坐时常常穿着的那套衣服。
单调的明黄和紫檀木辉映在一起,高贵中透着清心寡欲,既有皇族遗孤的凛然贵气,又有浓重的出家人的味道。这两种迥然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让人五味陈杂。
我坐在方凳上,等着赵化,不到一个钟头,他便回来了。
看到我,他并不吃惊,只静静地等我开口。
我便也不客气,单刀直入地问他,“如果我们都不告诉段续,我来找过你,问过那桩事,我还需要永远留在这里吗?”
赵化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便好办了。
“你说的‘物尽其用’,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化取出便签,“刷刷”地写下几行,直直递给我。
“夺取亡灵齿魄,余下的魂魄炼丹。尸体喂魔蛊。”
我看的脊背发凉。
简简单单的三行字,描述的却是让人不寒而栗的残忍与血腥。人死了,连尸体和魂魄都不放过,还真是物尽其用!
强行拔出亡灵的所有齿魄,该有多痛?炼魂成丹,又该是怎样的撕心裂肺?相比之下,被喂进魔蛊口中的尸骨,倒是无知无觉,不算太惨。
这还是我认识的赵化和段续吗?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那魔蛊我见过,就像一只黑色的小蚕。难道魔蛊像蚕食桑叶似的,趴在尸体上一点点将它吃尽?我赶紧止住脑子里那可怕的画面。
我颤着声音追问,“拿魂魄炼什么丹,做什么用的?”
他又递过一张便签,“魂魄用来炼魂丹,就是前些日子,你施舍给孤魂野鬼的那些。魔蛊是段续养的。”
什么?!那些丹药是用亡灵炼成的?
天呐,亏我还以为自己是在悬壶济世!
不错,我确实帮了一部分亡灵,让他们能拖延些魂飞魄散的时间。可是,所用的丹药,居然是拿他们同类炼成的!这不就等同于杀人取肉,然后再赈灾济民吗?
并且,还是在他们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诱使他们吃下了同类!我这到底是在行善,还是在作恶?!
我压住心里泛起的恶心,扶着桌子站直,问,“那些被练成丹药的亡灵,都是哪里来的?”
赵化坦然地看着我的眼睛,递过便签。
“大部分是为祸人间、死有余辜的恶人,被段续捉了来。还有些,和今天那个人一样,是段续的弃卒。”
用死有余辜的恶人做丹药,勉强算是替天行道,只是这手法实在太过残忍。但“段续的弃卒”是什么意思,难道~
“难道段续真的是孤十的主人?”
“你~以~为~呢~”赵化睥睨地反问。
我用冰冷的指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仔细想了一回。不,这不可能!
“你弄错了。”我笃定地告诉赵化,“孤十认错了人,误将段续当成了他的主人!这可是孤十自己说的!以前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今天,是因为孤十挟持了我,段续才迫不得已下了手!”
“我~的~话~,你~总~是~不~信~。既~然~如~此~,~为~何~来~问~我~”赵化黯然说道。
“我没有不信你,只是,你没看到当时的情形!”
我急着解释,可赵化垂下眼睛,不置可否。
这孤十逃出了夜叉的掌心,却以千百倍的惨烈亡在段续他们手中。想到他的死状,我不由得毛骨悚然。
“赵化,迄今为止,你们炼了多少亡灵?”终于,我心惊肉跳地抛出了这个问题。
还好,便签上写的是“十余个”。
赵化告诉我,他将每个亡灵分炼成千余份丹药,如此这般,才能换来尽可能多的齿魄。
说着这些的时候,赵化微微拧着眉,好看的桃花眼中带着一抹淡淡的嫌恶。于是,我问他,既然不喜欢做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直接拒绝段续的要求?
他告诉我,为了自己在意的人,他别无选择,宁愿手上沾染血腥,也要让这个诊所继续下去。而被他们处置的人,手上都沾着罪恶,其中大部分更是罪恶滔天。
因此,他们这么做并不违背天地道义,只是这过程,着实残忍了些。而今天,他选择将这一切告诉我,仅仅是因为,他不想再欺瞒于我。
他在意的人,自然就是老板殊华。我真的很想问问赵化,他们这么做,那个殊华,她同意吗?
毕竟,人死归冥界,这是自然法则,恶人终会得到相应的惩罚。无论理由是什么,任何生灵都没有资格扮演上帝之手。
话到嘴边,我还是咽了回去。我知道的,已经够多了。
咫尺,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祥和宁静。他们既不是纯洁无暇的医者,也不是无恶不作的魔头,只是几个为执念而生的生灵。
我不了解他们与那殊华的过往,也无权评价他们的对与错。但至少,他们对我是守信的,并且,我在这里是安全的。这就够了。
这里,只是我人生路上的短短一站,不能入局太深!我提醒自己。
“今天的事,谢谢你!不要告诉段续我来过,好吗?”我看着赵化的眼睛。
赵化点了点头。
只要他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我彻底放下心来。
我和赵化道了别,打开门正要离开,忽然想起另一桩事。
“还有另一桩事,我要谢谢你,”我挑起笑容,想在临别时改善一下这沉闷的气氛。
“这个冬天,多亏了你的那块暖融融的石头,我才没冻着。最近天暖了,那石头放在屋里有些热,我打算把它挪走。你看,挪到哪里好?”
赵化的眼睛闪了闪,问道,“什~么~样~的~石~头~?”
“赤红色的石头,半人高,摸着暖融融的。”我用手比划了一下石头的大小。
“那~是~段~续~的~东~西~,交~给~他~便~可~。我~要~休~息~了~”
说完,赵化头也不回地走进屏风后,留我一个人尴尬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