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华续》水中墨

57、亡命之徒

　　新闻图片中的孤十，总是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狡诈中透着几分斯文。
　　而地面上的这个人，一身污垢狼狈不堪。
　　镜片碎了一个，眼镜腿也变了形，眼镜以一种古怪的姿态挂在鼻梁上。除了那张标志性的国字脸，没有哪点像那个无孔不入的“第一狗仔”。
　　当然，最让我吃惊的不是孤十的乞丐模样，而是他对段续的称呼。他管段续叫“主人”……

　　许是被楼下的响声惊动，赵化、蝶薇和正源陆续来到大厅。
　　有洁癖的赵化远远看了看，冷冷扫了一眼，便转身上楼了。
　　狐狸鼻子尖，正源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说，“这人怎么这么臭，把整栋楼都熏臭了！我要去结界外透透气！”
　　说完便化成小狐狸形跑走了。
　　只剩下蝶薇，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段续转身在沙发上坐下。他对着孤十笑了笑，风度翩翩地抬了抬手，“来即是客。请坐！”
　　孤十依旧蜷缩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面目扭曲，似乎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主人，孤十贪心，做错了事。求主人看在我对您俯首帖耳这么多年、给您当了那么多年狗的份上，救救我！”
　　“我一向好善乐施，如果力所能及，帮帮你不是不可以。只是，”段续挑了挑眉峰，“我们初次见面，你就叫我‘主人’，恐怕不太妥当吧。”
　　“主人，孤十虽然没有见过您的面孔，但这么久了，孤十就是从背影也知道是您！孤十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求您的！求求您，救救孤十！”
　　孤十捣葱似的磕着头。

　　“啧啧，”段续摇了摇头，“我常看新闻，知道你是那个‘第一狗仔’。干你们这行的，眼神得好。这一点，你不合格。你再看看，我是你的主人么？”
　　孤十愣了愣，“霍”地转头看向我，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孤十是个睁眼瞎，您的背影和我的主人有些像，孤十认错了！求您大人大量，饶过孤十！”
　　段续满意地点点头，含笑说，“相遇就是有缘。我虽然不是你的主人，倒也有几分本事。帮你可以，但你得实话实说。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孤十颤着声音，一边说，一边偷偷瞧着段续的脸色。
　　“去年，我在岚峰大厦里，误把您看成了我的主人。然后，我就在您出现的地方守了个把月……”
　　“嗯，接着说。”段续的脸色平静而祥和。
　　“后来，那里开了个诊所，叫‘中韩国际口腔诊所’。这位舒华姑娘，”他扭头看了看我，“每天都会去那里。所以~”
　　“所以你就跟踪她，找到了这里，对吧。”
　　“是的。”孤十的牙齿打着颤，“她每天都会回到这里，消失不见~”
　　嗬！难怪会知道我的名字，原来是盯梢我来着。

　　“既然知道了她的名字，想必，她的底细你已经细细查过了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孤十忙不迭地摆手，“孤十不敢！孤十只是一时好奇，才盯梢了她！孤十知错了，真的知错的！”
　　段续起身，和煦地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起来吧。我叫段续，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你说说吧。”

　　段续这是打算做生意的架势。只是不知道，他开出的价，这个孤十能不能付的起，我心中暗想。
　　可段续的这番示好，不仅没能给孤十带来慰藉，反倒吓得他恐惧地瞪大眼睛，连连后退。
　　他哆嗦着嘴不停地念叨，“我没想过要打探您的名字！从没想过！从没想过！”
　　“这是吓坏了。”段续叹了口气，收回了伸出的手，“蝶薇，带舒华去找些陈年的雪水，泡壶夜来香，给他压压惊。”
　　蝶薇凝思片刻，“过冬的时候，为防结冰，我把陈年的雪水都挪到了我房里。舒华，跟我去取吧。”
　　我应了一声，抬脚要走，孤十一下子扑过来，紧紧抱住我的腿，使劲摇晃着。
　　他的眼睛里带着对生的渴望，死死盯着我，语无伦次地说道，“舒华姑娘，你不能走!你一走，我就死定了！求求你，帮我求求情！你是个心善的好姑娘，只有你能救我了！求求你！求求你！”

　　这真是奇了！段续明明已经松口，他不求段续，却来求我？
　　作为这里唯一的一个同类，我决定提点他一下。
　　我弯下腰，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你只要出的起段续开的价，他就会帮你的，明白了吗？”
　　可出乎意料地，孤十不仅没有转向段续，反而把我的腿抓的更紧了！
　　他长长的指甲掐进我的肉里，好生疼！再加上那股子难闻的酸臭，我不禁有些不耐烦了。
　　我皱了皱眉，小声说，“还不快去求段续？你掐疼我啦！”
　　不知道是因为我的表情还是语气，孤十眼中的光亮“倏”地熄灭了。他目光呆滞地松开手，颓然瘫坐在地上。

　　“舒华，”段续朝我微微一笑，那笑容就像屋外的阳光，暖的恰到好处，“你放心随蝶薇去取水吧，这里交给我。”
　　我答应了一声正要离开，却被另一个声音叫住了。
　　“舒华姑娘！”孤十挣扎着站起来，方才已失去神采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他佝偻着腰，伸出一只手，“无论如何，谢谢你！”
　　看着那只肮脏的、带着酸臭味的手，我踌躇了片刻。默念着人人平等、众生平等，我终是忍着恶心伸出手去。
　　孤十握住我的手的那一霎，目光忽然变得狰狞而凶狠，像一头落入了陷阱的野兽。猝不及防，他拉住我的手向身前使劲一带，一个冰冷而尖锐的东西抵上了我的咽喉！

　　“段续！”他冷静而狠厉，“给我安排一个舒服点的藏身点，一个那些怪物找不到的地方！另外，给我准备好一千万现金，一辆车！你要是敢给我下套子，我拉她陪葬！”
　　这个孤十，他知道他威胁的是妖魔吗？有蝶薇和段续在，我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只是可惜了今天这身衣服，不知道要洗多少遍，才能洗掉上面的异味了。

　　“你是在同我讲条件？”段续笑着问。
　　“我因为金钱的诱惑，违背我主人的意愿曝光了萨阿妲蒂是我不对。可这么些年，我为主人做了多少事，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忤逆主人。这段时间，我一直躲在下水道里，却还是被那群怪物发现了，来这里也是迫不得已。”
　　“我知道，你可以杀了我。但我保证，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杀我，在我死前，一定先杀了她！”

　　他的唾沫和着臭味，喷在我的脖子上。我咽喉处的尖锐抵近了些。
　　“孤十，”蝶薇淡淡开口，“你的主人在你忤逆他的那一刻，怕是就决定要杀你，可惜你提前跑了。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逃不出你主人的手掌心。”
　　“哼，”孤十冷哼一声，“你的那点心思，别以为我猜不到。你想激我下手。不过我孤十看的最透的，就是人心。告诉你，只要我手里抓着她的命，我就有命。”
　　“你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激你杀舒华了？”蝶薇怒了，她手中银光一闪，那柄寒气逼人的银色扇已经赫然在手。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孤十说道。
　　段续闪身上前，抓住她持扇的手腕，“对付一条狗而已，何必小题大做。正源独自在外边不安全，你去瞧瞧。”
　　蝶薇有些焦急地看着他，眼角微微泛红，“我只是想救下舒华，你别听那孤十胡说，他血口喷人！”
　　孤十不以为然地说，“我看破了你的心思，又没说破你的心思！你才是血口喷人。”
　　“你！”
　　段续拦着正要上前的蝶薇，一笑置之，“一条狗而已，没必要跟他争论。”

　　支走了蝶薇，段续转向孤十，一声嗤笑，“你凭什么断定，挟持了一个杂务工，我就会满足你的要求。”
　　抵在我咽喉的尖刀微微有些颤抖。刀尖擦着我的皮肤，疼的尖锐。“我说过，我看的最透的，就是人心！”
　　“哈哈哈~”段续大笑几声，又猛然收住，“可惜，我不是人！”
　　“我知道你和那萨阿妲蒂一样，练过一些秘术邪术。可是，不管你练的什么邪术，只要你试图对我动手，我先杀了她！”
　　“你可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段续诡异一笑，身体慢慢散开……从头发、手足，再到四肢、躯干，散成了一团黑色烟雾……只剩下一张脸，浮在烟雾的正中央，诡异地笑着。

　　若在从前，看到这样的景象我一定会觉得恐怖至极。可眼下，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害怕。我对这个精怪的世界，似乎已经慢慢适应了。
　　“孤十~，孤十~，孤十~”他的声音带着重重回音，在屋子里回响着，“我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
　　孤十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不管你是什么，我都是不怕的！我只要捏着她的命，你就不能拿我怎么样！”
　　“你抬起头~，抬起头~，抬起头~，看看你头上有什么~，有什么~，有什么~”
　　带着重重回声的话语在屋子里回荡，黑色烟雾中的那种脸笑得愈发诡异。
　　孤十喘着粗气，身体动了动。在的他下巴触到我后脑勺的那一刻，段续的脸连同那团黑烟一起消失了。于此同时，我身后“咔”的一声脆响，孤十的手耷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