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华续》水中墨

56、第一狗仔

　　都说，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慢慢的，似乎一切又回到了从前。段续暗淡的唇色渐渐红润起来，面容又有了玉石般的光泽，我再也没见他咯过血。一切看起来与从前并无不同。
　　他又变回了那个爱说笑的段续，喜欢东拉西扯地和我聊天，不时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乐于挑我的毛病。之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仿佛已经被他彻底遗忘，连同落在我额上的那个吻一起遗忘了……
　　蝶薇常常淡淡地笑着，没有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只要湖水没有结冰，便穿着那条白纱裙下水游泳。
　　赵化信守承诺，不再整天跟着我。平日里，他要么在阳光下盘腿而坐认真修炼，要么带上书去土地仙那里，要么在二楼叮叮咚咚忙着些什么。

　　可我，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面对段续的玩笑，我笑不出来了。他打趣我时，我要么含糊应几声了事，要么干脆装作没听见，再不像从前那样反唇相讥。面对蝶薇，我也没法再像从前那样滔滔不绝，常常只是点头微笑，然后擦肩而过。

　　在这栋小楼里，我似乎一下子变成除了赵化而外最沉默的人。忙完手上的活计，我常常窝在水榭上的摇椅里发呆。
　　今年天暖的早。日历才将将翻到三月，北风便悄悄地转成了东风。风褪去了凌厉，柔和起来，阳光也明媚起来。不过三两天的功夫，湖边那大片大片的枯黄，便覆上了一层新绿。
　　今天午后，虽然气温还是在零度上下浮动，天气却晴朗的很。阳光融融地照在皮肤上，洋洋的暖意便渗进骨子里。
　　躺在摇椅上展眼望去，远远的，一片新绿之间一抹娇艳的红色闯入了眼帘。那是一树杜鹃，一夜之间绽满芳华，在一大片新草地上款款而立，成为视线所及之处唯一的红。
　　密密匝匝的花朵掩去了绿叶的色泽，高高地盛开在低树矮草之上，在清风里摇曳着身姿，惊艳了春光。那一眼惊艳，像极了那人眉心的印记……

　　我晃了晃脑袋，将那人的容颜从脑中抹去，抬眼看向别处。
　　铃铛响起，小红来了，还带来了一套她亲手制作的茶杯垫和香炉垫。为了犒劳她，也为了不辜负这明媚的春光，我在水榭上摆出一张矮几。
　　我取出小炉子，拜托小狐狸采来几支杜鹃插在白瓷瓶中，便准备煮水泡茶。

　　春天的茶，自然要用春天的露水来泡。我找蝶薇讨了半壶春露，放在小火炉上煮了起来。
　　挑挑拣拣，我选了桃花。
　　春露煮到微沸，倒入茶盏，荡起花瓣。春光中，我和小红矮身坐在蒲团上，看着桃花瓣在水中慢慢展开，娇艳地绽放。桃花的香气伴着草叶的香气，直入肺腑。

　　“春花百种，数桃花最俏。舒华好眼光！”
　　这温润如玉的声音，不用问也知道，这是段续回来了。
　　遇到好茶，他从不会错过。因此，没等他开口，我便拎起小茶壶，又泡了一杯茶。
　　知道他挑剔，因此待花瓣绽得恰到好处时，我才端起茶杯转过身，不看他的眼睛，随口说道，“我跟小红用桃花祭春风呢，尝一尝吧！”

　　今天，段续穿着一身低调的灰色卫衣，像个随和的邻家大哥哥。他暖暖地笑着，接过茶盏，一观，二闻、三口品。
　　“桃花春露，”他微阖上眼睛，似在回味，“舒华越来越风雅了。”
　　我一向很有自知之明，“风雅”这两个字，我这个俗人无论何时也是担不起的。他这么说，不过是想调侃我罢了。
　　“这春露还是找蝶薇讨的，我泡杯给她尝尝去。”
　　我托着茶壶茶盏正要遁走，一只胳膊拦住了我，“蝶薇不喜欢桃花，你不用去了。”
　　“饮茶不忘汲水人，她喜不喜欢是一回事，我送不送是另一回事。”我绕过他的胳膊，再遁。
　　“舒华美女你等等~”小红赶上来接过我手里的茶壶茶盏，一双大眼睛在我和段续身上转了几圈，乐呵呵地说，“这茶，我去送哈。你们聊！”

　　“坐吧，”段续在矮几边坐下，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扭过头避开他的目光，“我忽然想起来，有件事得问问小红，先走一步了。”
　　段续没再拦我，却在我身后悠然说道，“舒华，你在这里祭春风，怕是没看今天的新闻吧。”
　　新闻？我停住了脚步。
　　我不关注新闻已经很久了。
　　开始是因为咫尺不通电，无法获取外界信息。后来么，因为这里山好水好，禅意满满，在这样的地方住惯了，就不会自觉地忽略外边的喧嚣和纷杂。
　　平日里，段续似乎也不太关注外界的动静。今天他特地提起“新闻”两个字，难道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出了什么大事吗？”我有些凝重地问。
　　他莞尔一笑，掌心微转手里出现一张报纸，“不是大事，是趣事。自己看吧。”
　　我走近捡起报纸。
　　头条上加粗的大字浮夸而惊悚——孤十独家爆料，人气女星修炼秘术，如同妖魔！
　　我对这种八卦新闻，向来提不起兴趣。我本打算放下报纸，该干嘛干嘛去，可不经意间瞥见了下面的那两张照片，让我停下了把报纸往下放的动作。

　　第一张上是那个熟悉的美人，巧笑嫣然，微微露出的牙齿泛着不易察觉的暗红。
　　第二张上的那个“人”，从衣着举止上一眼便可以辨认出，和第一张上是同一位。可她那张狠狠张开的、能容下一个拳头的大嘴，牵扯得整张脸容都变了形。那张嘴巴里，有着血样猩红的牙齿和异常肥大的舌头。
　　没错，她就是琅玥，也就是萨阿妲蒂。

　　我简略地浏览了下，这文的大体意思是，萨阿妲蒂为了自己的容貌，用人血修炼秘术，残忍非常。文中还说，虽然很难让她显现真容，但她那口暗红色的牙齿，就是她修炼秘术的铁证。
　　虽然，这故事编的不好，不过，能将她张嘴的样子拍下来的那位，也真是胆识过人。就是不知道，那位能人现在还是不是个活物了~
　　“有趣吗？”段续笑宴晏地看着我。
　　“没觉得有趣，只觉得可惜。”我放下报纸，叹了口气。
　　“哦？哪里可惜？”段续坐起身子，饶有趣味地问。
　　“为那个拍照的人可惜。这个爆料确实能帮他赚上一笔，但是，得罪了夜叉，他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吧。”
　　那琅玥的脾气，我是领教过的。
　　“那个孤十，你认识他？”段续捡起报纸，随意地问。
　　“当然不认识。不过，我还是知道他的，他不就是爆料火星的那个‘第一狗仔’么。”
　　“你很欣赏他么？”段续翻过一页报纸。
　　我欣赏孤十？他怎么得出这么个结论？
　　“不欣赏啊。”
　　段续又翻过一页报纸，“既不认识，又不欣赏，还为他长吁短叹？”
　　额……我仔细回想了下，短叹是有那么几声，长吁却是绝对没有的。
　　“虽然，他靠偷拍他人隐私为生，极不厚道，但毕竟，他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是因为这个丢了性命，也挺可怜的。再说，那琅玥虽是被他坑了一把，但她自身也有问题，她本来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夜叉。这件事，她最多是少赚些钱，也没什么别的损失。”
　　段续放下报纸，展颜一笑，“舒华喜欢悲天悯人。不过这回，你想错了。”
　　段续告诉我，如果这回没有我们帮忙，夜叉一族存亡堪忧。夜叉一族依赖人的膜拜而活。而如今的夜叉一族，只有琅玥一个有能力周旋于人间。
　　她获取人的心念之力，而后供给族人。换句话说，这个叫“萨阿妲蒂”的明星，是整个夜叉一族得以生存的原因。所以，琅玥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我问段续，是不是不出几日，就会看到“第一狗仔”暴亡的消息？
　　段续挑了挑眉峰，没有回答。
　　这我相信，说起来，那孤十也是个挺传奇的人。

　　据说，他天生没有右手，被父母抛弃，在孤儿院长大。孤儿院的孩子，大多姓党，他被抛弃的那一天，又是十月十号，便取了个名字，叫党双十。因为没有右手，孤十在孤儿院经常被人欺负，便在十岁时负气逃出了孤儿院。
　　他流落街头，为了混口饭吃，便跟着盗窃团伙四处作案，进了少管所。
　　成年后放了出来，他不仅不思悔改，还假称自己有特异功能，借街头表演的名头继续干些小偷小摸的勾当。后来，又吃了几年牢饭。
　　可再次出来后，他忽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不仅先天缺失的只手神奇地长了回来，还摇身一变成了一名娱乐记者，名为“孤十”，专门挖各路明星的小道消息。
　　当时，上一任“第一狗仔”恰好暴病而亡，孤十很快就取代了他的名头，声名大噪。至于他那次华丽的转身是怎么实现的，至今是一个谜。

　　接下来的几天，我留心了一下新闻。
　　萨阿妲蒂第二天便现身辟谣，说那照片是PS的。她出示了牙科诊所的诊断证明，同时对着媒体露齿而笑，让媒体见证，她的牙齿并没有异常。
　　萨阿妲蒂的团队表示，他们已向法院起诉，要求追究孤十的法律责任。而那个一直活跃在娱乐前沿的“第一狗仔”，却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失去了踪迹。段续说，那孤十定是藏了起来。

　　那之后，我便没再关注这件事。
　　我本以为，这是一件与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可十余天后，这件事的另一个主角出现在诊所。而且，他之所以能找到这里，与我脱不开干系。

　　那天，我坐段续的车外出采购归来。
　　段续背过身去，收起轿车的当口，我觉出一股酸臭味从身后袭来。一回头，一旁的大石头后忽然窜起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
　　他一把抱住我，用黑漆漆、油腻腻的手指紧紧揪住我的衣服，大声喊着，“舒华姑娘，帮我求求我主人，孤十知错了！”

　　孤十？那个狗仔？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什么主人？
　　一连串的问题出现在脑子里，我还没来得及喊出“放手”两个字，眼前一花，我们已经瞬移到大厅里了。
　　下一秒，孤十猛地放开我，重重地摔在地板上，翻滚哀嚎，在洁净的地板上留下一片污渍。
　　“他怎么了？要送他去医院吗？”我问段续。
　　“我来处理。”段续悠悠然说着，嘴边噙着笑。

　　看到段续，孤十努力把身子蜷成一团，跪在地上拼命磕着头，“主人，孤十知错了，孤十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