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华续》水中墨

54、母夜叉

　　每年的元宵灯会，我都不会错过，今年也不例外。
　　热衷于花灯，倒不是因为我喜欢张灯结彩的热闹，也不是因为我喜欢形态各异的灯具。只因为，那一片黑暗中亮起融融光点的样子，与我灵魂深处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相契合，让我觉得莫名的心安。
　　都市的霓虹灯太闪，路灯太亮，唯有元宵节时那一盏盏的花灯，能照进我的心里。
　　所以，元宵节的夜晚，我喜欢在晚上十点、人潮褪去之后，独自在融融的灯火中漫步，嗅着夜的味道，感受来自心灵深处的那份宁静。

　　今天是元宵节。早饭后收拾妥当，我便找到段续，向他告假。那时，他穿着一件连帽的风衣，正向大门方向走去，似乎正要外出。
　　他停下脚步，听了我的诉求，轻飘飘地说，“哦，上次你一直在打盹，一定是没听见。琅玥约定，今晚十点准时到。”
　　额，上次是年三十，这次是元宵节，这位大明星似乎酷爱在节日出行！
　　经过上次那一场，我对这位大明星有些心理阴影。再加上，我实在不想错过今夜的花灯。所以，我厚着脸皮和段续商量，今夜能否让蝶薇伺候她？
　　却没想，段续眼睛一亮，当即决定晚上让蝶薇带着正源去看花灯，避开琅玥，而我，独挑大梁留在这里。
　　我苦着脸问他为什么。他说，蝶薇和夜叉一族结过梁子。如果蝶薇被认出，麻烦就大了，倒不如让避开，万无一失。
　　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蝶薇这么个与世无争的性子，怎么会和夜叉结下梁子？
　　我把心中的疑问同段续说了。他告诉我，为了殊华，五六百年前，蝶薇从水路潜入了夜叉的领地，偷了个宝贝。她离开时不小心被发现了，历经九死一生，才从夜叉口中逃出。那琅玥的嗓子，就是蝶薇逃生时，不得已药哑的。

　　又是曼殊沙华。原来，蝶薇也为她赴汤蹈火过。
　　都说我和她长的一模一样，可我始终觉得，她即便外形与我再相似，神采和气韵和必定是完全不同的。因为，一个能让赵化刻骨铭心、让段续思念成灾的女子，怎么会像我这般平凡？
　　这近一年的时间里，我慢慢觉出来，她是这个诊所所有秘密的根源，是一个不可触碰的所在。
　　今晚的灯会，我怕是不得不错过了。

　　琅玥很准时。晚上十点，铜铃和闹钟一起响起。
　　她在前台丢下一张卡，便大步走了进来，在大厅最中间的一张沙发上帅气地坐下。有了上次的教训，我早早穿上了围裙，奉上茶水后便远远地站着，一言不发，尽量不引起她的注意。
　　可怕什么来什么。
　　琅玥瞅了瞅那杯茶，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精致的小盒子，重重地放在茶几上。
　　她的大眼睛“倏”地看向我，樱桃小嘴朝我努了努，示意我上前拿起那个小盒子。

　　我自然是不敢的。
　　我假装没看懂她的示意，在原地巍然不动。见我无动于衷，她朝我瞪了瞪眼，索性转向我，用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
　　我被她看的发毛，用求救的眼神看向段续。
　　在我殷切的目光中，段续终于发话了。
　　“琅少主，她不过是个端茶倒水的服务生。少主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和段某说。”

　　“嗬！”
　　琅玥的目光终于从我身上挪开。她不以为意地摸了摸下巴，用与她外形极不相称的粗哑声音说道。
　　“段老板，这飘渺珠，你不就是为她讨的么。我让她过来拿，她为什么又惺惺作态？”

　　飘渺珠是什么东东？
　　我看向段续，只见他笑的从容。
　　“琅少主误会了。为了满足少主的要求，我们用上了诊所的至宝。因此，这报酬，也得用等价的宝物来换。可少主是半神，宝物都是用来维持天地正气的，段续不敢染指。恰好这飘渺珠，虽然对夜叉一族来说没什么要紧，可怎么说也是个稀罕物，可遇而不可求的。因此，段续斗胆向少主求了来，算是两全其美。”
　　琅玥冷哼了一声，翘起了腿。
　　她的确很美，即使翘着二郎腿，也丝毫不显得粗俗，反倒有种洒脱的味道。
　　“段老板真会恭维。没有了神，我们不过是一群苟延残喘的怪物罢了。倒是那女人，可真不简单，让段老板为她巴心巴肺的。如果不是为了她，段老板要着飘渺珠做什么？”
　　“这个么，”段续神秘一笑，“不怕少主笑话，段续除了代为掌管这个诊所外，也做些倒卖珍宝的买卖。”

　　对这个回答，琅玥似乎颇为意外。
　　“哦？我还以为，段老板是为了金屋藏娇呢。不能怪琅玥多想，上回为了她，段老板竟祭出了魔蛊。魔蛊是何等的金贵，怕是十颗飘渺珠也换不来。”
　　琅玥自嘲似的笑了笑，摇了摇头，“不过，段老板要真想藏娇，也一定会选个姿色好些的。是琅玥误会了。这颗珠子，段老板收好。”
　　琅玥手一扬，小盒子便飞向段续。

　　段续轻巧地接住。他打开盒子看了看，面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琅少主，”他站起身，朝楼梯方向摆了个“请”的手势，“都已准备妥当，楼上请。”

　　夜叉号称“半神”，和“神”沾了个边，所以自然是要进“天地玄黄”的。
　　在璀璨的星空下，段续亲自领着琅玥，踏上了云雾飘渺的云头。我捧着托盘，被一小片云托着，跟在后面。
　　琅玥轻盈地坐上了悬空的牙椅，在光华流转的椅背上缓缓躺下，“可以开始了么？”
　　“可~以~了~。”标准的男中音答道。

　　琅玥戴上眼罩，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张开了嘴巴……一张樱桃小口渐渐张到拳头大、再到碗口大……最后，在差不多脸盆大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她那种精致美丽的脸庞似乎被这大口撕成了两截，只靠一层薄薄的皮连在一起……这景象，实在是有些瘆人。
　　段续说了，为了符合琅玥的“气韵”，这回特别配置了兰香味的麻药。
　　赵化手持剔透的针管，依次扎在琅玥牙龈上的十余个部位，将淡绿色的药水注射进去。所以，当清新的兰香越来越浓时，我不知道这是琅玥独特的口气，还是药水的味道……

　　我捧的那个托盘里垫着洁白的绢布，绢布上列着三十余片象牙色的小片片和一只小玻璃瓶。这些小片片大小不一，有着莹润的光泽，一眼就能将它们与底下的绢布区分开来。
　　赵化用镊子夹起一个小片，我这才发现，这小片片虽然毫不透光，从侧面看去却薄到极致，薄到几乎看不出厚度！
　　那只玻璃瓶也有玄机。粗粗看去，瓶子似乎是空的。可如果仔仔细细地看，会发现瓶子中央的地方有一道反光面，是类似水面的反光面，只不过要淡的多。
　　浓烈的兰花香气中，赵化将细长的银匙伸入瓶中，挑出一小坨几近透明、我的肉眼难以辨明的东西。
　　他将这东西细细地抹到了白色的小片片上，又将小片片细细贴在琅玥牙齿上，一点一点压实。

　　一旁，段续怡然向琅玥介绍着。
　　“这些贴片，是用鲛珠细细打磨而成的，薄若蝉翼。用南海最深处的无形之泥，将它们粘在牙齿上，便是任谁也看不出琅少主牙齿本来的颜色了。”
　　“鲛人灭绝已有数百年了，鲛珠天上地下难以寻觅。百余年前，因缘际会，段某偶得了几颗。这百年来，不少仙妖拿出各类宝物，想与我交换这鲛珠，都被我婉拒了。这回，这些鲛珠遇到琅少主，也是缘分。……”

　　听段续说了这许多，我使劲忍住笑。什么百余年前，什么因缘际会，什么偶得，都是瞎扯！之前，在陈列架的角落，我亲眼见过一小箩筐的鲛珠！
　　当时，段续还嫌弃地说，那龙孙付的诊金中，要数这东西最无用处，既没灵力，又派不上用场。可就在琅玥造访的月余之前，赵化把小萝筐搬走了。
　　难不成，他们事先知道琅玥会来，知道会用到鲛珠？

　　赵化在货真价实的血盆大口里忙碌着。处理完毕后，琅玥慢慢地、慢慢地闭上嘴巴。仿佛被撕裂开的脸蛋又合成了整体，血盆大口也恢复成樱桃小口，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回到大厅，她对着镜子咧嘴笑了笑，露出几颗牙齿，那骇人的暗红色已经没了踪迹，齿若编贝，很是好看。
　　琅玥很满意。她整了整妆容，抱了抱拳，面带笑容地说，“段老板费心，琅玥告辞！”
　　“夜深露重，琅少主慢走！”段续风度翩翩地回礼。

　　见琅玥转身要走，我松了口气——这个母夜叉，总算是送走了。
　　可我的这口气松的太早了些个。
　　她明明已经抬起了脚，可忽然转了个方向，两步走到我跟前，拎起托盘中的茶壶，往口中倒去。
　　“好茶！”她赞道，随即扫了我一眼，“女人。我的那些墨宝，你拿去干什么了？”
　　墨宝？我的脑子转了几转，才想明白，她说的是签名。
　　我毕恭毕敬地说，“送朋友了。”
　　她抱起胳膊，皱着眉看着我，“女人，你该不是拿我的签名，去讨好男人了吧？”
　　我在心里冷笑一声，这只母夜叉很自恋呵！也难怪，她是明星么。
　　我好声好气地说，“我寄给我那傻闺蜜了。不过，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把我的所见所闻对她透露半点！”

　　年后，快递小哥开始上班的第一天，我就把那些签名打包快递给陆姿了。陆姿很开心，和签名各种合影，之后没几天，她便加入了粉丝队伍。我只能反复提醒她，明星远远看着就好，离太近了危险。

　　琅玥翻了个白眼，说道，“谅你也不敢！你闺蜜，是我粉丝？”
　　“以前不是，现在是了。”我实话说道。
　　“你呢，想做我的粉丝吗？”
　　“不不！”我一激灵，连连摆手，不假思索说道，“我可不敢做母夜叉的粉丝！”
　　待我反应过来，话已出口。
　　她瞪了我半晌，忽然低哑地笑起来，“呵呵呵，有性格，我喜欢！不过，”她转向段续，“段老板，在下奉劝你一句，生人是最不可信任的东西。在下就是被生人坑了，才不得不来叨扰段老板。”